海夫人是臘月的生日,按說她待在宮中已是招人非議,如今燕王公然為她慶生,更是踐毀所有倫理綱常。議諫的大臣在宮外不知道圍了多少,元昕索性將宮門一關,與妃嬪作伴自得其樂。 蓬瀛宮中堆滿眾人賀禮,元昕陪著海夫人一件件賞玩,二人興致都頗高。海夫人今日似乎比往常更乖順溫柔,哄得元昕志得意滿,令他時不時想繃緊臉刻意掩飾,卻還是忍不住嘴角笑意。 “這玩意倒精巧,誰送的?”海夫人從滿目琳瑯中挑出一隻木偶,託在掌心玩弄。 那木偶是一個三寸高的漁女,坐在蓮舟中手搖蘭槳,四肢與槳皆可活動,煞是靈巧可愛。 一旁的宮女仔細看了看,笑道:“回夫人,是瑤池殿的公輸夫人。” “公輸夫人?”海夫人勾唇一笑,手一頓,竟將漁女從蓮舟上掰了下來。 這一掰便再也安不回去了,海夫人皺起眉,假意嘆息道:“可惜了,都怪我手拙。” 元昕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忽然嘿笑出聲:“有什麼可惜的?那丫頭就是會點手藝,你倒在意她?” 海夫人瞠了一下水眸,兩朵紅雲飛上雙頰,嬌嗔道:“我何嘗在意她?” 她故意閃爍其詞,引他上鉤。自負的元昕想當然的認為她在拈酸吃醋,樂得表態:“何必口是心非。來人哪,將這木偶送回去,讓公輸靈寶修復——不,還是讓她到這裡來……” 元昕攬住海夫人渾圓的腰肢,在她耳邊輕輕吹氣:“朕要你知道,她不過是你的佣人而已……” 片刻之後靈寶便出現在蓬瀛宮,她背著工具箱,小手捏弄著工具箱的背帶,怯怯望著大殿中央高高在上的二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海夫人上下打量著她,目光刻意落在她皴裂的手背上,訝然笑道:“公輸姑娘倒是沒怎麼變,依稀還是當年模樣。” 元昕輕嗤一聲,懶散別開眼:“隨你使喚。” “既如此,嬤嬤,便將公輸姑娘請到後殿修理玩偶吧,”海夫人微微一笑,邊轉身邊囑咐,“別忘了備好茶。” 元昕重新與她一起賞玩各宮禮品,指著一座蓬萊仙山水晶雕件,笑道:“一看就知道是天師宮送的,好沒意思。” “卻也晶潤可愛。”海夫人纖指摩弄著水晶仙山,纖眉秀目惹得元昕目光流連,半天也移不開眸子。 “這幾天身子如何?”他凝視著她,噓寒問暖。 “挺好,”海夫人溫溫笑答,“只是夜闌多風,吹得窗櫺颯颯作響,便睡不沉。” “這好辦,”元昕心思一動,摟著她促狹,“現成的工匠不是都被你請去後殿了麼……” 海夫人咯咯嬌笑:“陛下,您可真是……”
“還是夫人有辦法!”龍白月諂媚的恭維著,感恩戴德。 海夫人斜倚在錦榻上讀著小金王爺的信,這時候抬頭:“我說過,只要你們能幫我與王爺聯絡,我自會想盡法子幫你們。” 說話間就見嬤嬤笑呵呵的進殿來,對她倆福了福身子道:“那公輸姑娘又來'修窗子'了。” 龍白月與海夫人聞言都笑起來,快活的看著靈寶衝進蓬瀛宮。 自從海夫人生日那天得以進入蓬瀛宮,靈寶是哭也哭過、笑也笑過。如今終於本性回歸、故態復萌,帶著女兒家春風得意的羞澀,每天都來與賀凌雲相會。 一撥人難得聚齊,大家便將茶會設在密室裡,方便談笑。賀凌雲復元的速度快得驚人,如今背上傷口已痊癒,倒是靈寶不放心又好奇,每次來總要看上一看。 看得久了,匠人的眼珠便開始不老實,瞅著那碗口大的猙獰疤痕,技癢道:“凌雲,這樣深的傷口長不平,不如讓我替你紋幅花繡吧?” “不要!”賀凌雲斷然拒絕。 “為什麼啊?!”靈寶不忿,“你是武官,身上哪有不刺青的?” 龍白月咋舌:“靈寶,你竟還有這手藝?” “當然,”靈寶口氣裡不無驕傲,“咱們公輸世家,大到土木建築,小到壁畫刺青,沒有不會的。” “那刺繡呢?”龍白月追問。 公輸靈寶頓時氣勢一蔫,底氣不足:“那玩意耗時大,價錢也要不上去,做來不划算。” “一樣是耍針的,看來刺青手藝也好不到哪兒去,”賀凌雲嗤之以鼻,傲慢道,“我可不要刺青,難看死了。” “你其實是怕疼吧?”靈寶奸笑。 賀凌雲一怔,剛要張口反駁,卻聽龍白月在一旁插口:“刺青的確不好看,我見識過一個——半邊臉刺滿了青色盤龍花繡,嚇死人。” 說者無心,誰知在一旁安靜喝茶的海夫人,手中茶盞竟噹啷一聲滑在地上。龍白月唬了一跳,驚道:“夫人,您沒事吧?” 海夫人面色煞白,雙眼緊盯著龍白月問:“你是在哪裡看見那個人的?” 龍白月沒明白過來,期期艾艾著:“什麼?” “那個半邊臉上刺滿盤龍的人,你是在哪裡看見的?” “奴婢是在天牢裡看見的……那人……被關押在水牢裡……”龍白月吃驚的望著海夫人蒼白嚴肅的臉,結巴道。 “哦……哦,好……”海夫人這時也察覺自己失態,慌忙將目光閃躲開。 見氣氛不對,眾人很快轉換了話題,但這段插曲卻落在每個人心裡。 龍白月晚上回到天師宮,還在惦記這事——白天海夫人的態度太奇怪,看來事有蹊蹺。於是她滿腹疑惑的開口問紫眠:“你可聽說過一個半邊臉上刺著盤龍的人?” “是聽說過,怎麼了?”紫眠奇怪的問,“怎麼好好的想起來問這個?” 明窗塵在一旁急得直丟眼色——不是說好了絕口不提水牢裡的事嘛,幹嗎哪壺不開提哪壺? 寶兒白天送信,錯過了密室中的茶會,此刻也頗為好奇:“你們在說什麼?好像挺有趣?” 龍白月遲疑道:“嗯,也沒什麼,那次在天牢的水牢裡,看見一個魁梧大漢,半邊臉上全是盤龍刺青。” “你不是說水牢裡只有老鼠嗎?”寶兒一怔,怒道,“好呀你耍我!” 紫眠顧不上寶兒說什麼,只是盯著龍白月驚嘆道:“你見到'半面龍'了?天,想不到他還活著。” “半面龍?”龍白月和明窗塵傻傻重複,回憶那恐怖的大漢,心有餘悸。 “是的,'半面龍'出生時,面上有胎記形如紫雲,他的父親就著胎記替他刺了一條青龍,故得此綽號。”紫眠解釋,“我到燕京後聽說過他,他曾是元昕義兄,燕國的黑袍將軍,當年結伴打天下,與元昕歃血立誓——同生共死,將來一齊入主皇宮。誰知篡位後他便突然消失,世人都以為燕王毀約,將他殺死了。” “的確是讓他跟自己一同活在皇宮裡……沒想到元昕竟這樣踐諾。”龍白月不寒而栗。 “毒誓的分量畢竟使人忌憚,”紫眠道,“他是燕國第一勇士,神話一樣的常勝將軍,加上面上紋龍,因此也被傳說有'帝王相'。元昕忌他功高蓋主,事成之後對他下手,也不難理解。” “怪不得海夫人知道這事以後,會那麼吃驚。”龍白月嘆道。 “你告訴海夫人了?”紫眠臉色微變,雙眸中波瀾暗湧,卻很快收斂。 龍白月看出他極重視此事,怕自己闖禍,慌忙問他:“無意中提及的,有何不妥嗎?” “也沒什麼……”紫眠喃喃道,望著她驚惶的雙眼,將心頭不安略過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