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的皇室宗族男女;六部人吏;城中僧道、秀才、監吏、裁縫、染木銀鐵各類工匠、陰陽、技術、影戲、傀儡、小唱諸色人等及家屬;從官家屬;三十六州守臣家屬,均被燕軍俘虜,不日將陸續出城北上。 燕軍進宮,廢皇帝為庶人,並將之俘入燕營,又擬偽詔尊紫眠為帝。世人傳說諸后妃嬪御、宮女才人暫得倖免,被偽帝聚於內廷,以供淫烝。
殘損的冕旒看上去有點可笑,紫眠席地坐在龍椅前的丹陛上,將之拿在手裡端詳。許久之後像是倦極生厭,他隨手一拋,冠冕骨碌碌滾下丹陛,被階下消沉的夜色吞噬。 查遍了整座皇宮也沒找著白月,他的占卜若沒有出錯,必是城破時又發生了變故。紫眠忍不住在黑暗中苦笑一聲,真是要命,還有多少磨難橫亙在他倆之間呢? 他疲憊的站起身,拖著沉重的步子往金鑾殿外走。一路上碰不到一個人,大概連鳥獸都在躲他。錯綜複雜的后宮今夜沒有宮人和燈火,紫眠心裡想著往翠英殿走,不知不覺腳下卻錯了幾步,等他覺察回神時,人已到了仙萼殿。 “這是哪裡?”紫眠抬頭看著匾額,知道自己在偌大的深宮裡迷路了。他正想轉身離開,卻發現殿外有鬼祟的人影在躲他。 “等等。”他不禁追上去攔下那人,才發現那是個慌慌張張滿頭大汗的嬤嬤。 那嬤嬤一見紫眠身上的袞服,比碰上厲鬼還害怕,嚇得大喊起來:“啊——啊——聖……” “叫不出口就別叫了。”紫眠讓開一步,不會去為難她。 嬤嬤慌忙後退,搖著頭道:“我管不了,我管不了……” 紫眠聽不懂她的意思,往前邁出一步想問明白,那老嫗卻立刻拔腿就跑。紫眠踟躇著留在原地,正在疑惑間,卻有細微的呻吟聲從仙萼殿內傳出,他心念一動,輕輕走了進去。 大殿裡空無一人——所有宮人都該在白天被燕軍帶往內廷看管,也不知此刻的殿中人是如何避人耳目躲過了搜虜。想到此紫眠不禁精神一振,也許白月也憑著機靈躲過燕兵,正藏匿在后宮的某處。 他循著哭聲快步往偏殿走,卻發現偏殿門口也坐著一名嬤嬤,那老嫗正雙手合十,咕噥著佛經。殿內呻吟聲斷斷續續,已是漸漸衰微。 “這裡面是誰?”紫眠邊問邊要往裡去,那嬤嬤聞言猛地睜開雙眼,撲到紫眠腳邊抱住他的腿。 “啊——進不得,您進不得,裡面是在生孩子。”藉著微弱的燭火,老嫗瞪大了眼睛,看清楚紫眠正是剛剛篡位的皇帝,慌忙大聲阻攔。 “裡面除了產婦,還有人麼?”紫眠遲疑著往殿內望了一眼,低頭問道。 老嫗搖搖頭,又茫然的跌坐在地上。她只是個管燒火的嬤嬤,糊里糊塗被人叫來,看見半死不活的佟賢妃,半點主意也無:“都走了,都走空了,孩子不足月,又難產……等吧,等死……” 紫眠又望了殿內一眼,隱約看見有位孕婦躺在偏殿深處,模模糊糊,臉型竟有些像白月。他沉吟了一下,還是決定繼續往裡走。嬤嬤眨眨昏花的老眼,以為他要對產婦不利,卻無力無膽攔住他,只能哆哆嗦嗦的驚喊:“進不得——聖上——放過佟賢妃吧,娘娘在生孩子……” 紫眠甩上門,將嬤嬤越發淒厲的叫喊拒於門外,偏殿裡立刻安靜下來。他低下頭,看見滿地是藥物和器具——保氣散、佛手散、枳殼散、催生丹……催生符、馬銜鐵、煎藥爐、醋炭盆、銚子、湯瓶、暖水釜、洗兒肥皂、斷臍線、剪刀…… 床榻上躺著一位女子,正虛弱的半張著眼睛,越過高聳的腹部看著他,忘了呻吟。昏暗的燭光裡紫眠竟覺得那孕婦的相貌與白月有點相像,不禁緩緩向她走去。 那孕婦正是佟桐,她只道大禍臨頭,竟氣若游絲的抱著肚子努力撐坐起來,想用胳膊肘將整個身子往後挪。劇烈的產痛令她臉色煞白,毫無氣力,面對紫眠的逼近,她無處可逃,最終只能張開乾裂的嘴唇,拼盡力氣嘶喊,直到刺耳的尖叫在喉頭湮滅,她才聽天由命的倒回榻上喘氣。 殿外的嬤嬤聽見佟桐的尖叫,以為她遭到不測,嚇得忙哀求佛祖不迭。她雙手合十對著空中不停作揖,一口氣喘不上來,竟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紫眠望著佟桐疼到扭曲的臉,走近她,從懷中掏出一張符咒貼在她身上,這才慌忙後退一步,臉竟有些紅。他望著眼前這臨盆的婦人,覺得她的眉眼真有點像白月,尷尬的目光才又鎮定下來。 難產麼?他沉吟,知道醫正袁大人已領著醫官局的同仁們殉國,此刻宮中已沒人能幫她接生。他為她貼上的只是止痛符咒,卻不能治本。 貼上符紙之後,漫無止境的劇痛頓消,佟桐汗津津的臉終於放鬆下來。才不過短短半日,卻像是經受了一輩子的折磨,直到此時她方有力氣撥冗一哭。 她望著眼前穿著袞服的篡位者,漸漸回憶起來——她是認識紫眠的,在他還是金門羽客的時候,元宵節他用法術剪出的翩翩彩蝶,曾棲在她鬢邊的牡丹上,惹她不勝嬌羞。那時的她剛有身孕,從婕妤被晉為賢妃,刻意隱藏著姐姐離世的哀痛,惶恐的坐在皇后身邊。那時的他有溫暖的目光和笑容,用奇妙的幻術,曾在短短一瞬溫暖過她的心……也許這次也…… “幫幫我……”佟桐流著眼淚,盯著紫眠喃喃道,“紫眠大人……” 紫眠身子抵著一張圓桌,已無法再退後,他反手抓緊桌沿,直抓得指節泛白。幫她?幫她……幫她? !他竭力回憶著咒禁醫術中的產育篇,越回憶臉色越差,雙眸也越睜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