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後,紫眠便迫不及待的想了法子進宮。 由於翠英殿是冷宮,他沒有理由入見,索性就用法術悄悄的潛入。 龍白月一早接到寶兒的通知,此時正待在竹林裡等著紫眠。她一見紫眠出現在竹林裡,立刻迎上前去:“你總算來了。” 紫眠笑笑,有些難以置信的望著龍白月:“你是如何幫我查到的?” “哎呀,機緣巧合。”龍白月一時也說不清楚,她看著紫眠眼中的期待和驚喜,自己心裡也溢滿了高興,“我帶你去見雲陽公主——也就是二十四年前的華貴妃。” 二十四年前的華貴妃……亢奮的寶兒帶話時語焉不詳,只說她的姨媽要見他。知道這個消息時,紫眠激動的不知所措,竟不敢繼續往下追問——寶兒的姨媽便是自己的母親麼?原來真的有狐妖隱於深宮……他的母親……這麼多年,秘密揭破的前一刻,他的心竟激動到快要痛起來。 紫眠跟在龍白月身後,惴惴不安的走進翠英殿暖閣。龍白月掀起珠簾,對紫眠暖暖笑道:“公主就在裡面,你去和她說說話吧,我在外面等你。” 紫眠凝視著龍白月的笑顏,點點頭,目光裡感激又有些羞赧。近親情怯,龍白月明白他的心思,所以他的身世就交由他自己去追問。她微笑著低下頭,替他撥開尋找身世的帷簾,任他進去,自己只是掩了簾子輕輕退開,走到宮外去靜靜等待。 龍白月心中湧起的歡欣磅礴澎湃,她望著宮外茫茫竹海,笑容裡盡是滿足,即使冷宮裡的冬景明明滿目蒼涼…… 紫眠走進暖閣,步履緩慢,一步步遲疑的靠近錦榻裡那個綺麗的背影。 昏暗光線中,他看見流瀉在織金被褥上的蜿蜒青絲,他的目光順著青絲移動,一路看上去,青絲匯成一段光可鑑人的長發,長發上別著一根血玉簪。 他見過這個背影,在琵琶聲交織出的刀光劍影中,在那電光火石間的一剎那…… 那妖冶的背影好似忽然感受到他的注視,回過身來,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臉,一雙寒光凜冽的眸子漠然看著他。 娘…… 紫眠睜大了眼睛。 “你不是我的孩子。”雲陽公主彷彿能看懂紫眠的心思,絕世姿容裡透著冷淡,輕聲道。 “不是?”紫眠一驚,不知所措的喃喃著,“那麼……” “你真正的母親,只是個普通宮女。”雲陽公主望著紫眠錯愕的表情,冷冷一笑。她揚起袖子,錦榻邊半人高的銅鏡立刻發出暈黃的光芒,慢慢從中透出模模糊糊的影像,吸引了紫眠的目光。 一個瘦小的背影出現在鏡子裡,梳著普通宮女的髮髻,怯怯的獨立在迴廊深處。雲陽公主道:“喏,就是她。那麼卑賤的身份,只因皇帝的一時興起,竟意外的有了身孕,之後她就被遺忘了,面對爾虞我詐的宮廷,在凶險中苟活下來。” 紫眠如遭雷擊,身子猛然一震,呼吸變得倉皇急促。 “……她被人下了墮胎藥,一身是血的爬到我這裡,求我為她保住這個孩子。”隨著鏡中景像變換,面對一幕幕殘忍血腥,雲陽公主只是漫不經心的解說著。 “那孩子……就是我嗎?”紫眠臉色慘白的盯著鏡子,一旁的雲陽公主——他以往幻想成母親的人,此刻,只是個陌生人而已。 “是的。她那個時候乞求我,說她需要這個孩子……除了孩子,她一無所有。她所遭受的一切苦難,都需要用這個孩子扳回來。”雲陽公主望著紫眠慘淡的神色,無動於衷的冷然道,“那個時候,你母親的眼睛睜得血紅,目光如獸,彷彿我的族類……於是我用我的仙珠保住了你。” “那我的母親呢?”紫眠強迫自己從鏡子上移開目光,緊盯著雲陽公主問道,“她在哪裡?” 雲陽公主一指殿外竹林:“在那裡,她生下你的時候就嚥氣了——你們的氣血實在太弱,我的仙珠只能保住你一個。” 紫眠竭盡全力撐住虛軟的身子,不讓自己就此頹然倒下。暖閣內寂靜了許久,他才嗓音暗啞的問道:“為什麼要讓我活下來?” “也是你母親的要求。” 鏡中閃過血紅的眼睛、青白的皮膚、被汗水黏濕的亂發,皴裂發紫的嘴唇一張一翕:“沒有他我活下來有什麼用,有他我才有指望……死了也能有指望,求貴妃救活他……” “只救活他就好……”充滿恨意的眼睛灼灼發光,卻慢慢黯淡下去。 紫眠閉上酸澀的眼睛。雲陽公主從錦榻上坐起身,意味深長的打量著他:“不過,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當年是不是太多事了……” 痛意梗在喉頭,紫眠默然望了雲陽公主一眼,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候在宮外的龍白月見他出來,迎上去,卻被他慘白的臉色嚇住:“紫眠?” 紫眠身子一晃,他慌忙扶住殿門外的柱子,閉上眼歇了好半天,才在昏亂中緩過神來。他睜開眼,渙散的目光找到焦點,卻發直的盯住殿外的竹林,根本無暇注意到龍白月關切的眼神。 紫眠急急向竹林走去,對事態一無所知的龍白月只能留在原地,有些倉皇失措的望著他蕭索的背影:“這……這是怎麼了?” “去見他母親了吧,”雲陽公主也走出暖閣,她靠在宮門邊斜睨龍白月,嘴角想勾出一絲笑,卻沒能成功,“所以說麼,真是搞不懂你們,總是糾纏些無聊的事情……” 龍白月慌忙回頭望向雲陽公主,嘴唇無力的張開,卻吶吶無言。 竹林靜謐的深處,紫眠從懷裡掏出一張道符,四周陰風乍起,道符嘩啦一下從他手裡掙出,直直貼上一壟薄土。墳塋中強烈的怨氣讓紫眠再也支撐不住,他無力的跌進枯敗的竹葉中,失神的雙眼倏地被淚水蒙住,對著一抷冷土喃喃喚出:“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