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外那金黃色琉璃瓦的所在,正是皇后的寢宮。嘉仁皇后此刻閒適的躺在錦榻上,聽一邊的女史向她禀報燕貴妃的墓誌銘文。 “恩,精通女紅這句去掉,太小家子氣了,改成歌舞傾城,”嘉仁皇后支頤微笑著,又補充了一句,“燕貴妃雖說是刺繡時忽然咳血而死,但寫她是'織女回天理機杼'也太過了,不如改成'玄女歸身伺瑤池'。” 女史唯唯諾諾領命,捲起文書退下。一邊的宮女欲伺候皇后小睡,上前移開了宮燈,錦帳里頓時光線一暗,然而昏暗中嘉仁皇后卻開口:“天還早呢,扶哀家起來。” “是。”宮女立刻身子一福,扶住皇后伸出錦帳的手,伺候她起身。 嘉仁皇后施施然走下床榻,她四十餘歲,身架原本就高大,如今更是豐腴,昂首挺胸的走起路來,儀態萬千。就見皇后慢慢踱到菱花鏡前,坐下,對鏡掠掠雲鬢,露出志得意滿的微笑。然而這微笑卻在驀然發現鬢中一根銀絲時,僵住了。 一邊的長宮女會意,上前要幫皇后拔去銀絲,卻被她攔住:“不必。老了就是老了,避諱這個,欲蓋彌彰更叫人笑話。” “是,還是皇后見識非凡。” 嘉仁皇后笑笑,忽然問道:“今早女史才呈報上來,那剛有妊娠的佟婕妤,可是燕貴妃的妹妹?” “是,皇后好記性。” “恩,”嘉仁皇后點點頭,對鏡笑道,“她姐姐剛病故,哀家體恤她悲慟,得請聖上提她品秩才好。” “皇后仁德。” 嘉仁皇后盯著鏡中自己的瞳仁,觀察它們微微收縮的樣子,眼皮忍不住一緊——佟婕妤升品秩是遲早的事,她羽翼已豐,加上燕貴妃剛死,此刻不方便動她,那腹中孽障只能等她生下來再說了……若是女胎,是她造化;若是男胎,還得另想辦法…… 嘉仁皇后又對著鏡子照照自己眉眼,粗略找不出細紋,方才滿意的點點頭。她拈起一枚金鳳釵,端詳著其上指甲大的滾圓珍珠、包鑲的紅藍寶石,滿意的往髮髻上插去:“這兩日太素淨了。” 哀家才不陪那妖精素淨…… 長宮女慌忙上前幫襯,伸手護著皇后的髮髻,小心的理順金釵顫巍巍的九鳳尾。一邊的宮女奉上棗茶,嘉仁皇后接過一呷,溫熱適口,便擎著杯子緩緩飲盡——皇后賢德,提倡儉省惜福,后宮上行下效,向來得百官讚譽。 她想著自己當上皇后二十四年來,凡事滴水不漏功德圓滿,不禁自得,飲茶的動作豪邁了幾分,似乎在為自己慶功。她睥睨的余光只來得及看見紅褐色茶水中銀光一閃,接著那線銀光已經順著茶水到達她的喉頭。嘉仁皇后大驚失色,想停下吞嚥的動作,然而本能無法遏止,只見她喉嚨一動,已將一枚繡花銀針吞下。 茶杯落在地下,應聲而碎。
翠英殿的宮門被敲開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的事了。龍白月被叫醒,她披上衣服走出來,就看見玉儿渾身哆嗦著跌在地上。 “玉儿?” “姐姐……”玉儿沒添衣服就從宮內暖閣跑出來,一路凍得夠戧,龍白月慌忙將她往宮內扶,玉儿卻一把抓住她,“姐姐,幫幫我……” “怎麼了?” “皇后,皇后她誤吞了繡花針,太醫們已經忙了大半夜了,都沒辦法……”玉儿雙唇顫抖著,驚惶失措的眼睛裡漲滿淚水,“姐姐,再救不了皇后,我會死的……” “是哪位太醫派你來請的呀?” 懶散嬌慵的聲音從龍白月背後傳來,龍白月立刻回過身子拜下:“打擾公主安寢,公主恕罪。” 龍白月的身子讓開,跌坐在地上的玉儿看見了雲陽公主——她烏髮如雲,寶藍色金花大氅隨便搭在肩上,杏色睡袍下酥胸頸項白膩如像牙,嬌顏如玉,卻有著寒冷的眼睛和譏嘲的嘴角。玉儿沒見過這樣貴氣凜冽的美人,一時呆了呆,緊跟著便趴在地上磕頭:“回禀公主,沒有太醫請龍醫女過去,是奴婢……” “是你怕死,要拉個墊背的,是不是啊?”雲陽公主笑著看她在地上發抖。 “不,不是……”玉儿呆住,無辜的說道,“龍醫女醫術比奴婢高明,奴婢以為請她去會有轉機。” “她醫術再高也高不過太醫吧?伺候皇后的又不是她,轉機跟她有什麼關係?”雲陽公主側過身子,不再看玉儿,只斜睨著龍白月問,“你呢,什麼想法?” “奴婢要去。”龍白月福了福身子答道。她何嘗不懂玉儿的心思,如果出診順利獲得賞賜,怕是就沒她什麼事了;此刻來請她,正是因為風險太大,弄不好自己反成了陪葬。可是,她不能老待在翠英殿裡,哪怕有一絲機會,她都要出去闖闖。 雲陽公主似笑非笑的看著龍白月堅定的神情,身子一動,冷哼一聲:“隨便你。” 她轉過身往宮內走,邊走邊對一旁的宮女說道:“給她們一個燈籠,還有兩件大氅,這鬼天氣,凍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