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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瘟疫

金樽幽月 水合 4323 2018-03-16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
這一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悶熱。梅雨剛停還沒到大暑,龍白月已經被熱出了一頭痱子。她乾脆將自己的鋪蓋卷挪到甲板上,入夜的時候就躺在涼簟上,將頭髮浸在紫眠他們配的怯暑藥水里。涼簟邊焚著驅蚊蟲的香。月色如水一樣鋪了龍白月一身,將她映成玉人。月漉漉,波煙玉,她邊賞月邊搖著蒲扇,昏昏欲睡。 靜謐的夜色裡,一個活鬧鬼又在這時候竄出來擾人清夢。賀凌雲冷不丁的跳上甲板,咚的一聲巨響落在龍白月身邊。 “要死了,你蠱毒不疼了啊,沒事跳上來嚇人。”泡頭髮的藥水因為振動濺了她一臉,龍白月被賀凌雲嚇了一跳,慌忙扯了薄毯蓋住身子,攏攏微散開的襟口。

“船停在岸邊的時候,不要躺在甲板上,免得被我踩死。”賀凌雲輕薄的瞥了一眼衣衫不整的龍白月,一臉坏笑的鑽進船艙找紫眠。 “這壞小子!”龍白月詛咒著,用袖子抹掉臉上的水。 船艙裡紫眠閉目靜坐修煉內丹,當他睜開眼的時候,就看見賀凌雲正坐在一邊笑著看他。 “什麼時候來的?”紫眠對他微微一笑。 “就剛才,”賀凌雲口氣裡帶著一絲得意,“今天不用在宮裡值宿衛,我就瞞著家里人跑這兒來了。” “真是辛苦你了,既然來了,就順帶看看你的傷吧。”紫眠起身去叫醒熟睡的明窗塵。 “唉,誰叫你老是和曹宰相對著幹,他擺明了不喜歡你,我父親也跟著不許我和你來往。你也知道,我父親是跟著曹宰相的,沒辦法。”賀凌云無奈的抓抓頭。

“是是是,我已經盡量避著宰相了,可冤家路窄嘛。”紫眠扶起還閉著眼的明窗塵,看見他臉上被蚊子咬了包,找了點藥給他抹上。 “也真是奇了怪了,你在司天監也沒多大權力,怎麼宰相老和你過不去呢。” “誰知道。” 在上藥的時候,賀凌雲和紫眠聊著最近京城裡的掌故,紫眠足不沾地就能知曉天下事,靠的是明窗塵在街頭聽來的雞毛蒜皮,賀凌雲則負責了朝中大事這部分。 “曹真失踪那麼久,宰相最近的臉色總算不青了,因為他的二公子被聖上指定尚福壽公主了。” “就是那個從七品的曹枋?” “馬上就是正五品啦。”賀凌雲訕笑,“最近京城附近瘟疫鬧得厲害,這可也算是沖喜?” 紫眠皺皺眉頭。宰相為了壓制他,這次治理瘟疫堅持將他排除在外。他就是想插手也沒機會:“瘟疫還沒控制住嗎?”

“沒有,聖上為了這事已經連著幾天上夜朝了,連帶著把我也累得半死,今天才有了一天假。” 明窗塵聽了插嘴道:“還說要把瘟疫控制住,不讓京城被波及呢,今天買菜,聽肉舖的大嬸說,她住在東城門的小侄一家,已經染上了。” “如果情況繼續嚴重下去,我遲早要出手的。”紫眠沉吟一下,決定再次將宰相的威懾拋至腦後。 賀凌云不置可否的笑笑,整了衣服就要起身告辭。紫眠送他出去,兩個人走到甲板上,看見納涼的龍白月已然睡熟。 “這女人。”賀凌雲低嗤一聲,笑她不知矜持。 紫眠看龍白月仍把腦袋浸在冷水里,徑自上前替她撈起頭髮,將水盆撤走。賀凌雲看著他溫柔細心的動作,不由得擰緊眉頭。 紫眠知道賀凌雲介意什麼,他只好無辜的笑笑:“別多想,我曉得的。”

“你好自為知吧。”賀凌云不耐煩的揮揮手,一飛身就跳進了夜色裡。 等到天濛濛亮的時候龍白月就醒了,一夜的涼氣弄得她脖子隱隱作痛。她爬起來,揉著脖子走進船艙,就看見紫眠師徒正在忙著什麼。 “你起來了?”紫眠回身看她,招呼著,“梳洗後過來幫忙吧,反正離早飯還有一陣子。” “哦,好的。”龍白月信口答應著。 等她收拾好自己,掖起袖子上前要幫忙的時候,才看見紫眠他們在配藥。 “這是要做什麼?”龍白月好奇的看明窗塵在給棗子去核。 “太一神精丹。”紫眠一邊稱量藥石,一邊回答她,“你手邊是我配好的藥,把它們和進棗泥裡去。” “好的,”龍白月將藥粉灑進棗泥,“這藥治什麼的?” “瘟疫中的瘧疾,注意控製藥量,你手裡可是砒霜。”

嚇得龍白月慌忙又往藥裡添了一大勺棗泥。 “將它們和勻了,再捏成黍粒大的丸子。” “這麼小能管用?”龍白月難以置信的看看手裡的棗泥團子,這是吃藥還是吃棗泥呢? “趕緊做吧,這兩天要趕出至少五千人的分量呢。”明窗塵小刀剜得飛快。 龍白月差點昏死過去。五千人的藥要從她的手裡捏出來,這兩師徒還真是看得起她啊。 沒成想這一忙就忙了兩天,不分晨昏,除了三餐和很少的睡眠,高強度的勞動讓龍白月的脖子越來越痛,最後累得她腰都直不起來,她弓著身子,滿臉的棗泥屑,兩眼發直,雙手還在像蒼蠅一樣不停的搓動。堂堂一個花魁形象盡毀,做這樣沒風情的粗活,要是被老相識看見了,她鐵定不活了。 也不知忙到什麼時候,紫眠忽然喊停,龍白月如蒙大赦一般癱在地上。

“窗塵,什麼時辰了?”紫眠問著,也累得臉色蒼白。 “大概卯時了師父。”明窗塵擦著汗。他們竟然又熬了一個通宵哪。 “收拾一下,巳時我們就去東城門。” 啊,不會吧?龍白月一張臉苦得都要滴出膽汁來了。好不好明天巳時再去啊? 他們簡單的梳洗一下,為之後的忙碌做準備。明窗塵焚了一爐藥香,三人輪流熏著,以避開瘟疫瘴氣。紫眠把頭髮束進發冠,將寬大的袖子掖進背後的腰帶,他遞給每人一粒藥丸,還有紗巾。 “藥丸含在舌下,紗巾掩住口鼻。”他示範著做,“出門後要緊跟著我,大家別跑散了。” 龍白月原本以為紫眠小題大做了,可他們剛推開府門,一陣腥風立刻撲面而來,惡臭的味道讓龍白月卒不及防,她忍不住把頭一偏,扯開紗巾就靠著牆根嘔吐起來。明窗塵趕緊替她撫背,紫眠再給她一粒藥丸:“忍著點,適應一會兒就好了。”

惡,她翻翻白眼,這兩人真是異類,平日從早到晚都在薰香,碰到如此惡臭竟然還有好狀態。 等龍白月舒服了一點,三人就往城東走,還沒幾步便聽見哀鴻遍野。等進了貧民窟,情況更是嚴重,牆邊到處靠著臉色蠟黃的疫民,很多人奄奄一息的倒在自己的排泄物裡。一個中年婦人蓬頭散發,抱著緊閉雙眼的孩子,目眥欲裂的衝龍白月大張著嘴,卻什麼也喊不出來。龍白月嚇得直往紫眠身後躲。 官府的衙役卻在這時忽然出現,他們抖散礬過樟腦的藍布,將成匹的布橫拽開,拉成一條界線。其中一個衙役大聲呵斥著:“藍布以外的人聽著,不許踏進界限,否則格殺勿論。” 龍白月驚得目瞪口呆,他們正是在藍布以外啊。 “餵,官爺,我們剛剛進來的,別把我們隔在這兒啊……”龍白月慌忙跑過去,伸手想拽布匹,就見一道寒光劃來,她的領子一緊,整個人被拽著後退,倒進紫眠懷裡。

她冒了一身虛汗,尷尬的站穩,抬頭看紫眠,卻見紫眠面無表情的直視前方,聲音裡壓著少見的怒意:“誰准許你們隨意動刀的?” 衙役看紫眠穿著不凡,隨身的藥箱上帶著御印,態度立刻變得恭敬:“得罪了,聖上要出西城門前往行宮,宰相大人有令,每隔一里設步障,防止驚擾聖駕。” “看這情形,不像是一般的步障啊。”紫眠冷笑,“宰相大人有沒有派醫師過來?難道要放任這裡的災民自生自滅不成?” “大人,上面自會有安排,小人也是聽命行事,多有得罪了。”衙役敷衍著作揖,轉身就指揮其他人,拼命的鋪設路障。 一線路障被長長的拉開,衙役刀兵相向,防止災民越界。 “完了,怎麼辦,我們被隔離了……”龍白月兩眼發直的看著紫眠,有氣無力的說。

“救人要緊。”紫眠將沉甸甸的藥箱背在身上,開始給災民派藥,“先服一丸,如果不見效,明天再加半丸的量,不能一次吃多,切記。” 龍白月也只好咬牙照做,災民見到救星,哭喊著朝她聚攏來,將她團團圍住。她提心吊膽不敢大口呼吸,手中不停,嗓子喊得嘶啞,偏偏又戴著紗巾,大夏天的毒日頭烤得她汗流浹背。一直忙到中午,龍白月才得空直起身來喘口氣,誰知甫一站起來便兩眼發黑,身子晃著就要倒。 一邊的紫眠急忙撐住她:“你不要緊吧?去休息一下。” “嗯。”她恍恍惚惚的點點頭,飄到牆邊靠著,“我們要不要吃點東西?” “最好別吃,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導致瘟疫,小心為上。”紫眠將袖子抽出腰帶,拽著袖子一角擦擦滿頭大汗,他緊緊臉上的紗巾,雙眉緊鎖著望向遠方。

“早知道就帶些乾糧了。”明窗塵也是一臉痛苦的往牆上一靠,滑著坐在地上。 “算了吧,光這些藥就夠沉的了,誰能料到朝廷那麼狠心,讓咱們回不了府啊。”龍白月皺著臉嘆氣,後悔自己當初不肯再負荷個半斤包子啥的。 後悔歸後悔,活不能不做,滿眼的災民都在可憐巴巴的瞅著他們,三人休息片刻,繼續派藥,從東城門開始穿街繞巷,迂迴著往西前進,忙到未時末,龍白月中暑了。 她記不得自己是如何倒下的,起初好像是胃難受,忽然嘔了一下酸水;跟著氣沒咽順,便滿眼金星的一昏。等她再醒來時,就感覺到紫眠掐她人中的疼痛,還有鼻子也是很嚴重的悶疼,疼得她不自禁的淚流滿面,看來她是臉著地的:“我……我鼻子有沒有歪掉?” 紫眠聽見她能開口說話,鬆了口氣,又為她的擔心感到好笑:“還好,歪得不算太厲害。” 龍白月一聽,萬念俱灰。 紫眠看她幾乎要魂飛魄散的樣子,真的輕笑起來:“騙你的。” 龍白月大怒,這傢伙竟然也會開玩笑,偏偏還挑這個時候。她將信將疑的要摸鼻子,又不敢摸,怕疼,手最終只好落在臉上,這一摸心又涼了:“我,我的紗巾呢?” “你中暑了,這紗巾不得不除掉。” 龍白月慌了,哆嗦著哭起來:“那,那我會不會……” “別瞎想了,得了瘟疫我也救得了你。”紫眠安撫她,“也虧你幸運,倒的地方正好是家藥舖,我去看看裡面有沒有藥材可以給你解暑毒的,你等著。” 他將龍白月的腦袋輕輕擱在一層低矮的青石階上,放她平躺下。龍白月這才發現剛剛紫眠一直摟著她,她羞赧的別開眼,用余光找明窗塵的身影,怕他在看她。 這時候明窗塵的聲音從她腦後的藥舖里傳出來,叫龍白月安心不少:“師父,這家藥舖挺亂的,好像封了有一段時間了,但藥材倒是不缺。” 什麼藥舖在這時候封門啊,龍白月皺皺眉,眼睛隨便一抬,一個鑄著“藥”字的銅牌映入她眼簾,驀然讓她覺得熟悉。 是李家藥舖! 龍白月想起李芳奴和曹真,雖然身體不適,可還是得意的笑起來。那可是她促成的一對璧人哪。想想那晚,她千辛萬苦的找到條廢棄乾涸的水道,順利送他們出城,都來不及道別,就一路跑回紫眠的府邸,活活累掉她半條命。可憐她還要躡手躡腳的順著她的披帛爬回船上去,這輩子也沒那麼辛苦過,差點把手都爬脫臼了。 難得做回好人,她容易麼她,龍白月緊抿著嘴,怕自己笑出聲來。 她抬起眼,想再次看一下那個銅牌,卻呆住了。 李芳奴竟然站在距離她耳後一尺的地方,目光呆滯的看著前方。 “李姑娘,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龍白月張嘴招呼,奇怪竟然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李芳奴身子一動,一陣陰風從龍白月腦後輕輕吹過,平空的叫她在大熱天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頭皮忽然一緊,開始覺得不對勁。 就見李芳奴身子直直的往前行,根本沒有步伐。她就這樣慢慢越過龍白月,嚇得龍白月瞠目結舌,僵住了身子。 她的裙子下根本不是腳,走過之處沒有足跡,卻隱隱蜿蜒出一條水印,好像蛇行留下的痕跡。 龍白月的心劇烈的跳動,跳得她胸口抽疼。她急促呼吸著,驚駭的張大了嘴,卻喊不出聲音來。巨大的恐懼讓龍白月猛地倒抽口氣,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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