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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夜仙劫

七夜談 十四阙 13169 2018-03-16
“主人,那對夫婦說什麼也要見你,拜謝你的收留之恩。” 隔著帷帳,童子慌張來報。 青衣小帽裡,露出狗尾草的原型。 真是沒用的東西,虧它修煉了五百年,幻化人形時還是漏洞百出。也幸好外頭大雪彌天,前廳又篝火昏黃,才沒被那幾個肉眼凡胎給識破。 我對著銅鏡細細勾眉,懶懶答應:“不都說了我是寡婦,不便見客嗎?” 小狗尾顯得很為難,“那個……那娘子說一定要謝謝你,要不是主人在這大雪天收留她,她肚子裡的孩子肯定就掉了……” 聽到這個我就一陣煩躁。 想我堂堂一株碧桃,經過千年修煉,眼見就要修成正果,卻莫名其妙的被告知,要想成仙,還需經過一道天命之劫。 於是我眼巴巴地去求鐘於,那個混蛋對我瞅了半天,勒索了我無數異草仙丹後才懶洋洋地把指一掐,說我的劫難會在辛子年亥戌月在陰陽關的混沌地降臨。

我問他是哪天,他卻怎麼也不肯說了。 我只好提前來這個陰陽關的混沌地做準備。飛到這裡一看,真叫一個荒涼,據說原本曾是森林,但多年前被一場天火燒毀,再也長不出任何植物,又因為道路崎嶇,因此人跡罕至。看模樣倒像是會遭天劫的地方,於是我便在此紮營。 而我素來不會虧待自己,就用法術變出了一所大宅,仙鶴靈猿若干,奇草麗花無數,再抓來一根已成精的狗尾草當奴僕,在這個荒蕪之地硬生生地開闢出了一處樂園。 結果,我還沒樂到,冬雪忽降,天地驟寒,連下三天三夜,絲毫沒有停歇之兆。這雪給我帶來的最大麻煩就是——從那一天起,路過求宿的旅人一撥接一撥。我閉門不見,他們就拍門不止。 太過分了,趁我快成仙時來演這種苦肉計,不是擺明了威脅我麼?我若不救,必損功德;可我救了,結果就是這樣——麻煩無數。我只想靜靜地度過天劫,卻偏生跑出這麼多甲乙丙丁不相關的人來攪局,煩死了煩死了!

小狗尾怯怯地望著我:“那個……主人,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的劫就在那些人身上……” “什麼意思?”我把眉兒一挑。 他的聲音立刻輕了幾分,低下頭戳手指道:“那個,你看,那婦人大腹便便,眼看就要生了,會不會她腹內的嬰兒也許就是主人你?” 我差點暴走:“豬頭啊!我是成仙!成仙!不是投胎做人!”被他說得心煩意亂,索性起身,去見那對多事的夫婦。 穿過抄手游廊,心裡嘖嘖讚歎了一番我的法術果然運用得爐火純青,瞧瞧這上等的紅木,瞧瞧這巧奪天工的雕花,便是皇宮大院,奢華也不過如是了。正在自戀,一道人影闖入眼簾,撲地而拜:“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我瞄了他兩眼:鞋邊開線,鬢角過長,這樣的人,要不就是懶,要不就是窮。此人既已娶了娘子,那恐怕就是後者了。

那漢子連忙請我進廳,邁進廳內,只見烏壓壓一幫人圍著篝火席地而坐,正在談天說地,見我進去,全都收了音定睛看過來。 小狗尾跟在我身後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家主人。” 於是一干人等紛紛起身拜謝,我見其中有個大腹便便的婦人,心想這個大概就是吵著要見我的麻煩精,剛待開口,那婦人已走過來施了個萬福:“妾身張氏拜謝夫人救命之恩。” 我心想我收留你是無可奈何,可不是存心施善,但表面上又不好發作,只得笑應道:“哪裡,大雪封道,出行不便,正所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妾雖是女流,但也知道仗義相助四個字,借宿給各位是應該的……” 正說著些場面話,扑哧一聲,有人嗤笑。 我擰起眉頭,朝發笑之人望過去,但見白狐裘的毛領,寶藍色的絲緞,廳內所有人中,當屬此人的衣飾最為華貴;而所有人中,也屬此人最是下賤!

要說他有多下賤,舉一個例子就足夠了。 話說某年某月某日,此人突然跑去南山,將那一隻盤踞千年的兇狐給咔嚓了,引起三界震驚,人人拍手為快,歌功頌德。 我自然也無比震驚,印象裡此人雖是修道真人,卻從不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果然,當我去問時,他回了我三個字——天太冷。 也就是說,他之所以殺那兇狐,純粹是因為天太冷,而他正好少一件皮裘。 兇狐死後,窩內還留有一隻剛出生的小狐,鐘於想了想,居然留在身邊一直飼養。眾人自然又對此舉歌功頌德了一番。 可我分明看見他曾一邊無比溫柔地給那小狐餵食,一邊撫摸著小狐的皮毛,笑瞇瞇道:“多好的毛,再大點,就可以做對皮手套了。” 不知那小狐是否也聽懂了他的話,因為沒多久就不見了,我問鐘於,鐘於道:“它逃走了。”再加一句,“現在是夏天,不急。”

……也就是說,等到冬天,他就會去抓它回來了…… 綜上所述,這個鐘於,可以說是我所接觸的修真的人類中,最最狡猾無恥損人利己下賤無良的一個,見他出現在這裡,我的腦袋頓時變得有兩個大——這麼關鍵的時候,他跑來湊什麼熱鬧啊! 一邊咒他早死,一邊看向婦人的腹部,放下心來。 此胎乃三百年前一枉死女鬼的歸宿,與我無關。 心情一好,我便笑得多了幾分真誠:“天寒地凍的,枯坐無聊,窖中還有美酒若干,不如取來為諸位助興。”說著,吩咐小狗尾,“阿草,快去取來。” 他瞪大眼睛呆望了我一陣子,才醒悟過來,轉身離去。 我則走到鐘於面前,繼續微笑:“聽聞道長法術高明,我那後宅有些異狀,不知可否請道長前往一觀?”

鐘於抖抖衣袍,柔軟的狐毛水般四下溢開,看得我好生羨慕。而他的臉,在毛色的映襯下更見俊美,真真個仙風道骨、超凡脫俗。 長得真是個禍害啊! “如此,請夫人帶路。”他用比我還要真誠的笑容,如此道。 我在前面帶路,一路就听他笑:“這個宅子變得還真是不錯,耗了你許多靈元吧?你果然是從來只會將力氣花在最無聊的事情上的。” 我冷哼一聲:“姑奶奶我樂意,你管得著麼?更何況我就要成仙了,成了仙后要多少靈力就有多少靈力,還在乎現在這點?” 鐘於覥著臉湊了過來:“既然如此,打個商量,反正你成仙后什麼都不要了,不如就把那條絲帶……” “休想!”我一口拒絕。說起來,我之所以會認識鐘於,正是因為一條絲帶。

千年前,有對戀人在我的樹幹下約會,多情的公子對美麗的少女說待他科考高中,就回來娶她,一邊發誓一邊將腰間的寶藍色絲帶係到了我的枝頭上。 於是,公子去後,少女每天來樹下等。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絲帶被風吹日曬,褪了顏色,殘破不堪。但那少女依舊一直痴痴地等。 那時我還是一株普通的桃樹,那是我第一次見證人類的無恥與堅貞。我的姐妹們都很喜歡他們,也很嚮往,但對我來說,人類這種生物實在是太複雜了,複雜到我根本不願意沾染。 後來有一天,少女沒有來。並且此後,再也沒有來。我想她大概是死了。因為,真的過了太多太多年。 待我煉化成精後,我就收起了那條絲帶,其實對它也並沒有多麼喜歡,只不過若干年後,當一個美得不像話的人類男子突然來到,問我要那條絲帶,卻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時,我就決定不給。

作為精怪妖魔,一旦給人東西,就等於是和人類結了緣。 而立志成仙的我,怎麼可能沾染這種麻煩事? 所以,鐘於一直纏著我,而我也一直不答應。而且,看著這麼一個號稱無所不能、只有他騙人坑人害人的傢伙獨獨在我這兒吃癟,那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爽。 我這邊正在暗爽,耳中聽鐘於長長一嘆道:“真是……本來還打算念著咱倆交情匪淺,拼上弄瞎天眼的可能幫你細查一下天劫具體幾時降臨……” 想用這話激我?沒門! “沒關係,反正你也說了是這個月發生。我都等了千年,又怎會在乎這區區一個月?” “也許還能看出具體為何物……” 我彎起眼睛,笑得甜蜜:“沒關係。想要成仙,自然要承受考驗。那麼多前輩都通過考驗列位仙班了,我想我也沒問題。”

鐘於用一雙墨般幽黑的眼睛望著我,久久,忽然也笑了:“也好,那我就先祝桃夫人功德圓滿,一飛升天了。” “謝謝。”我剛說完這句話,就見一道白光從天而降,與此同時,耳旁響起一陣巨鳴,我的身體本能地往後跳,一下撞上鐘於的胸膛,顧不得疼痛,先自驚喚道:“天雷???” 再扭頭細看,只見原來站立的地方,已經被雷砸出了一個大洞,整個地面都凹下了一大塊。而我所變出來的走廊也風化成灰,再不存在。 我被這異相驚得無以復加,連忙揪住鐘於的衣領問:“難、難道說所謂的天劫,是、是是五雷轟頂???” 鐘於笑瞇瞇地彎起眼睛,學我之前的樣子微笑:“沒關係的,小桃桃,既然那些成仙了的前輩們能挺得過,你也一定沒問題。”

這個說風涼話的混蛋!眼見得天邊黑雲翻滾,隱透雷光,看樣子剛才那記霹靂只是前奏,後面還有更猛烈的,我二話沒說,立刻轉身往前廳跑了回去。 那裡少說也聚了十幾個人類,再加上還有尚未出生的嬰兒,是陽氣最盛生靈最多的地方,即使是所謂天劫,也有限制,就是不能破壞三界的平衡。換句話說,如果這個天劫是專門針對我來,那麼,它就不能牽扯其他生靈,此時此刻,還有什麼地方比跟人類待在一起更安全? 我一路疾奔,匆匆回到前廳,小狗尾正在為眾人斟酒,見我跑得急促,還做了個詢問的表情。 而我一腳踏進門檻,立刻感覺到氣場截然不同,外面明明雲層低壓,雷霆將至,但廳裡卻只剩下了絲絲風聲。 “你們……剛才有聽見打雷聲嗎?”我試探地問。 懷孕的婦人連忙接口:“沒有啊,打雷了嗎?” 我定下心來,看來,剛才那記雷電果然是為我而來,所以,現在藏在這裡,是最安全的。一念至此,我從小狗尾手中接過酒碗道:“我一人在後院也挺無聊,長夜漫漫,不如就跟諸位一起圍坐取暖,道些生平所見的奇聞軼事如何?” 婦人笑道:“我們正在說呢,夫人願意同聽,再好不過。” 我盤腿在火爐旁坐下,身旁另有個人也坐了下來,轉頭一瞧,原來是鍾於。只見他揚揚眉毛,微笑道:“那不如就講些鬼怪之說吧,也許我還能為大家解答。” 這傢伙,又開始炫耀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法力高強。不過話說回來,他也的確是數百年來法術最高的人類,馭百鬼,獵兇狐,天生神眼,能見前生後世。便連我,為了得知天劫的時間也要求助於他,現在想來,那條絲帶,大概是我唯一能夠牽制他的東西了。 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處心積慮地非要得到它。 我坐下後,客人們便開始講故事。 第一個說的是個來往於南北做藥材生意的商人。 他說的故事是: 他的鄰居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富翁,做的是船隻買賣。膝下無兒,只有一女,因與左相交好,所以那鄰居入獄後,便將女兒送到左相家寄養。左相有兩個兒子,長子放蕩不羈,次子才驚天下。那小姐自然與次子相處得好。於是待那鄰居出獄後,就與左相商謀,把女兒許配給次子。誰料,大婚前夕,一場大火突然將小姐所住的彤樓燒毀,小姐也逃之不及,一命嗚呼。 我皺了皺眉頭,忽然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聽過。而且……說是鬼故事,完全不嚇人嘛! 商人道:“自那小姐死後,我的鄰居悲傷過度,很快就病倒了,為了治病,他舉家搬往南方,那園子就荒蕪了。不過,夜夜都能聽見有哭聲從小姐原先的住所傳出來。有一天晚上,我在院中賞月,聽牆那頭又在哭,哭得我心慌意亂,就搬了梯子搭到牆上,往牆那頭看了一眼……” 孕婦追問道:“你看見什麼了?” 商人道:“我看見一女子坐在廢墟里,身形消瘦,五官因為背光的緣故看不清晰。心想這不會是個女鬼吧?就鼓起勇氣問:'你是柳家的小姐嗎?你為什麼哭?你可是死的冤枉?'誰料她轉過頭,顯得比我還要吃驚:'你說什麼?我哭,是因為我家小姐死了。'於是我又問:'你家小姐?那你是誰?'她道:'我叫小朝,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在此給小姐守靈。'我鬆了口氣,原來是個忠心的丫鬟,留在此地不肯走。沒過幾天,聽說左相家的大公子也病死了。不過說來也奇怪,自那天后,後院的哭聲就沒有了。” 孕婦嘆道:“這年頭,如此忠心的僕人,倒真是少見了……” 鐘於淡淡一笑,開口道:“什麼僕人,根本就是那小姐本人,哦不,應該說是本鬼。” 商人吃驚道:“道長如何得知?” “我問你,她是不是穿著紅衣服?” 商人細細一想:“確實。” “你沒有看清她的臉,不是因為光線黯淡,而是……她根本沒有臉。她的臉已經在大火中被燒焦了。” 四周響起一片抽氣聲。我心想鐘於真是作孽,把人家好好的一個忠僕悼主的故事,弄得這麼鬼氣森森,別忘了,這可還有個孕婦,萬一驚嚇了她累及腹內的孩子怎麼辦? 鐘於忽把目光轉向了我:“其實,你也認得那個小姐的。” “啥?” 他勾起唇角,眉毛舒展開來,眼睛閃爍發亮。每當他露出這個表情時,我就知道他肯定又要賣關子了,果然,他的下句話就是:“你以後就知道了。” 呸!本花仙還不屑知道呢! 第二個說故事的人,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衣衫襤褸,不像路人,倒像乞丐。 他深吸口氣,眼神放得很悠遠:“我要說的事情,已經距離現在有好幾十年了吧……沒錯,那時候,咱們西國有個著名的美人叫童童,氏國的皇子向她求婚不成,一怒之下,出兵攻打,可憐童小姐的父親拼死抵抗了七天七夜,最後還是敗了。城破之時,童小姐獨自一人走上城樓,從樓上跳了下去,可憐哦,據說腦漿流了一地,也煞白了氏國三皇子的臉。” 我又皺了下眉頭,怎麼這個故事也聽著有點耳熟? 孕婦道:“我好像知道這個事,因為燕城城門外到現在還有那位童小姐的香塚,很多人路過時,都會去獻一束花。” 乞丐臉上露出一種怪異的表情,聲音也變得恍惚了起來:“其實,我見過童小姐,她每年都會跟家人去寺廟進香,我親眼見過她好幾次,因此,對她的五官長相,深銘於心。” 孕婦捂唇笑道:“原來是你年輕時仰慕過的小姐啊!”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而是——童小姐死了大概七八年後,我流浪到北部,當時瘟疫四起,我也不幸感染了,就在我以為肯定要死了時,竟又見到了她!” “什麼?”眾人齊呼。 “太不可思議了,但是,我絕對不會認錯。那樣美的人,是不可能忘記的,而且,雖然已經過去了七八年,但她的模樣卻半點都沒有老,還是十五六歲時的樣子。跟在一名白衣琴師身後,走進破廟,為我們這些感染了瘟疫又無錢醫治的等死之人診治。她親手為我上的藥,我到現在都還能記得她微微有些涼的靈巧手指,和抬頭沖我一笑時的溫暖美麗……” “會不會是鬼魂?” 乞丐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道:“她絕對不是鬼魂。沒有鬼魂會那麼溫暖,那麼、那麼的溫暖……” 鐘於又笑了,摸摸鼻子道:“你說對了,她的確已經不能算是鬼魂了。” 乞丐驚道:“道長又知道了?” “她機緣造化下,已得到半仙之軀,當然不能算是鬼魂。”說到這,他又神秘地朝我投來一瞥,“說起來,夫人跟她也曾有機緣呢。” 什麼和什麼?我怎麼完全不知道?我一頭霧水,不過偏不問,因為他就等著我問,好趁機嘲笑挖苦勒索我,我才不給他這個機會! 這時,第三個人也開始了她的故事。 那是個老婦人。 “我年輕時,曾在大戶人家當差。主人家姓宮,小姐進了宮,後來成了皇后,但是這家人裡最能幹的,還屬七少爺。他不但長得好,學問好,還很多情。喜歡上了一個瞎了眼睛的樂女,不顧全家人的反對娶了她,誰料新娘竟在新婚之夜逃掉了……” 我剛打算皺眉,就見鍾於清亮清透的目光期待已久地朝我掠了過來,估計他又打算說與我有關了,因此我連忙端正身子,做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繼續聆聽。 但事實上,如果前兩個都只是淡淡的熟悉感,這個,我基本上可以說的出後面的發展——七年後,那逃走的新娘出現了。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七年後,那姑娘竟然又出現了!”老婦人用微微誇張的語氣如此說道。看吧,果然被我猜中了。 哦不,其實我並不是猜,但也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反正就是知道後面的情節。 “不但出現了,而且眼睛也復明了!七少爺自然欣喜若狂,再度娶她,但我們底下的人討論說,那女人很有可能是藉屍還魂!因為,她走起路來半點聲音都沒有,耳朵靈得要命,百丈遠外的說話聲都聽得一清二楚……最主要的是,幾年後,我被調到祭祖堂打掃,有天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個牌位,就見那架子朝旁邊一開,露出暗門。我雖然知道大戶人家多少都有點不可見人的秘密,但就是按捺不住好奇,進去偷偷地看。結果……你們猜我看見了什麼?” “看見什麼了?”孕婦很配合地接話。 老婦人壓低聲音,“我看見啊……裡面是個冰窖,放著一具水晶棺材,而我們的七夫人就躺在裡面!” “啊!”眾人配合地尖叫。 “我當即嚇得連滾帶爬就出來了,沒敢對任何人說!第二天就找個藉口辭去了那份差事回鄉下了!太可怕了,你們說說,這都是什麼事啊?明明都死了,卻還出現在大夥面前……”老婦人說著哆嗦起來,搓著自己的手腳道,“這可以說是我生平最大的噩夢了,幸好都過去幾十年了,聽說宮家在先皇死後也沒落了,我這才敢說出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鐘於笑笑道:“其實老婆婆你不必害怕。他們遇到的都是鬼,但唯獨你遇到的,真真正正是個人。” 老婦人睜大眼睛:“什麼?你說那棺材裡的是個人?” “棺材裡的人,和你後來見到的,不是同一個人。棺材裡的自然死了,但是外頭那個,是真的活著的。” 老婦人茫然:“我還是不明白。” 鐘於眼珠一轉,沖我一指:“那就由夫人來仔細告訴你吧。” “餵!”我差點沒跳起來,“關我什麼事?我可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亮閃閃的眼眸,讓我頓時有種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覺。我心虛了一下下,但還是挺直腰桿道:“對,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我擺明了跟他抬槓,誰知他竟把頭側過去,無比輕描淡寫地說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下一個該輪到誰了?繼續說啊……” “我要說的……是我親身經歷的故事……”說話的人坐在最角落的地方,聲音清婉,因此我不由得轉過頭去仔細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呀了一聲。 那是個三十出頭的女子,一襲素衣,眉目如畫,而且神態溫婉,舉止文雅,讓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彷彿感應到了我的目光,她抬起眼睛,對我微微一笑,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這一次,越發真實。 我絕對見過她! 絕對! 但是,該死的我怎麼就是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見過的呢?照理說,我可是馬上就要成仙的妖精,靈性非凡,怎麼可能會失憶? 我心中無比焦躁,而她清脆的聲音,就那樣帶著特有的溫柔,輕輕傳入耳中—— “你們相信嗎?如果一個人在死後對凡塵還有很深的牽掛與執念,靈魂就還會留在人間。其實,我本來也是不信的,但是,現在我信了……因為,我見到了我的姐姐。而實際上,在那之前的兩年前她就已經死了。” 我想了起來…… 那個女子,似乎是病死的。因為,她一心仰慕著當朝的九皇子,於是用一雙天下獨一無二的巧手,耗費三年時間繡製出一幅巧奪天工的畫卷,呈獻給了皇帝。皇帝問她要什麼賞賜,她說,她想嫁給九皇子。 “秦王沒有應允,於是,姐姐回家後就一病不起,三天后就香消玉殞了。兩年後,我跟著叔叔進宮,奉命為病入膏肓的九皇子治病,就那樣親眼看見了他。”女子說到這裡,眉宇間多了很多難言的神情,那是一腔心有所慕的柔情,因望而不得故生惆悵,“我的姐姐沒有愛錯人,那九皇子的確是人中龍鳳,更難得的是,他有一顆純淨美好的金子般的心。只是,他病得太重,所有藥物都已無效,他就快死了。臨死前,他提了個要求,要回北疆。我跟著他去了北疆,也就在那,我看見了我姐姐。我死去了已經兩年的姐姐,飄在空中,出現在我和九皇子麵前,最後,用自己最後的魂魄……救了他……” 孕婦吃驚地站了起來:“你說什麼?之前傳聞九皇子在北疆尋到了天山雪蓮,吃後大病得以康復的事情是假的?” “那是我們為了穩定民心不至引起紛亂而說的一個善意的謊言。但其實,真正救了他的人,是我姐姐。”女子說到這裡,水般的目光從所有人臉上劃過,委婉一笑,“不過,你們也可當我是個瘋子,在此胡言亂語。” 孕婦道:“姑娘放心,今天我們所聽到的事,明兒出了門就忘記,一個字都不會對外人講!” 我心想那是,這要真傳揚出去,每個故事都夠整死一大堆人了! 女子輕籲口氣,目光忽然憂鬱了:“我的姐姐……死得很不甘心。但是,我還是很羨慕她……” 這一次,不等鐘於開口,我就主動把臉轉向他的方向,等待著他的刻薄與捉弄,誰知,他竟沒有看我,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出乎意料地專注。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發現令我覺得有些煩躁,便咳嗽一聲,扭頭看向孕婦:“該你了,你也說個故事吧!” 孕婦靦腆地笑道:“我一山村野婦,哪會說什麼故事?而且平時也是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日子過得極為平常,從來沒發生過什麼大事……” “那你怎麼會來到此地?”一個農婦大腹便便之際還出遠門,找死啊? ! 孕婦嘆了口氣,沮喪道:“別提了。我本來是想趁著孩子還沒出世,去天一聖觀為他求個好名字,誰知道剛到那山腳下,就听聞——觀主莊真人仙逝了……” 我吃了一驚:“什麼?莊唯死了?” 孕婦詫異道:“怎麼?夫人認識莊觀主?” 認識……我當然認識。跟身邊這個好大喜功沽名釣譽之徒完全不同的,那個莊唯,可真的是個高人,品性好得更是沒話說,對人對妖都一視同仁,不會濫用慈悲,但始終平等相待。總之,是個即便討厭人類如我者,都由衷欣賞的一個人類。 沒想到他竟然死了。 奇怪啊,照理說,以他的修為,不可能這麼英年早逝啊,更別提還是突然死亡了…… 我滿腹狐疑地朝鐘於望去,正巧他也朝我看過來,於是,我們兩個就用眼神做瞭如下交流—— 我:餵,莊唯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 鐘於:喂喂餵,他的死為什麼非要與我有關係? 我:哼,別不承認了,你一直都嫉妒他!他法力雖然還不敵你,但是人家才修真十年,就快趕上你幾百年的道行,要能再活久點,肯定超越你!所以,你就找個機會防患於未然地害死他了,是不是? 我本是戲謔之言,沒想到他神色微變,竟露出一副悸動的表情——不會吧?難道真的被我說中? 就在這時,廳門突然被人撞開,發出好大的聲響,我本能地往後一跳,生怕是天雷打進來,要我的命。 結果穩住身子後一看,卻原來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 憑我高深的道行,一眼看出那少年不是人類,而是狐妖一隻。等等,我再仔細一看,好眼熟!這不就是鍾於之前收養的那隻兇狐遺孤嗎? 它不是已經逃掉了嗎?怎麼又出現了?真了不起啊,居然還敢回到鐘於這裡來送死? 我還沒驚訝完,就見他衝過來一把揪住鐘於的領子,質問道:“什麼時辰?何處?” 好沒頭沒尾的兩個問題,可鐘於竟然聽懂了,不但聽懂了,還笑瞇瞇的回答道:“辛子年四月初三沈家村,王氏人家。” 狐妖聽了這話,又一陣旋風似的走了,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廳內眾人卻似乎是看不見他,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喝酒的喝酒,說話的說話。 於是我皺了下眉,繼續跟鐘於進行眼神交流:喂喂餵,究竟怎麼回事? 他挑眉: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擰眉:很快是多快? 他展眉:馬上。 我剛想著下一步該如何折騰我的眉毛,一記霹靂轟地砸下來,幻化的屋頂瞬間湮滅,嚇得我連忙飛身而起,不會吧?連這裡都不安全了嗎? 正在發愁該怎麼逃,卻見叮咚一聲,藍色的弧光像把傘一樣膨脹開來,籠罩住我和廳中眾人,卻原來是鍾於用他的法術,為我們展開了一道結界。 “怎麼回事?”我再也顧不得眼神交流,改由最直接的話語。 這麼危機關頭,他還不慌不忙,一邊拈著法訣,一邊伸出食指指了指黑壓壓的天:“沒看見?天劫。” “混蛋,我當然知道是天劫!我問的是——為什麼打到這裡來了啊?這裡可都是人類啊!” “哦,”他歪著腦袋居然還真的很認真的想了想,最後聳了下肩,“大概是老天也被你立志成仙的精神感動了,所以顧不上這些人,趕著要成全你吧。” ………我真的很想跳過去掐死這個人! 但是我心神剛動,他警告的眼神已拋了過來:“如果希望結界沒事,最好現在不要碰我。” 要挾我,算你狠! 看一眼蘊滿雷光的天空,脊背一陣發寒,我肯定不是天雷的對手,要真被它劈到,成不了仙還是小事,還會魂飛魄散。 老天啊,你到底給我安排的是什麼鬼劫啊!為什麼要是所有法術裡最最恐怖的雷術?雷術也就罷了,為什麼要劈我啊?我究竟是犯了什麼罪孽,要被五雷轟頂? 眼見得又一記雷電劈下,縱然我身在結界之中,仍是嚇得下意識就把身子一縮,藏到了鐘於袖下。他失笑道:“喂喂餵,你還真把我當庇護傘了?” 我死死扯住他的袖子道:“我該怎麼辦?” “還怎麼辦?你想不想成仙?” “想!”我斬釘截鐵。 “那就乖乖出去給雷劈啊。”他無限輕鬆。 “可我不想被雷劈!”我好生委屈。 “那就成不了仙。”他輕描淡寫。 “餵……”我搖著他的衣袖,“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鐘於嘆了口氣,目光落到廳內依舊對此一無所知的眾人身上,面色忽然變得無比莊重與嚴肅:“坦白告訴你吧。其實你的所謂劫難,不是天雷。” “啥?那這雷哪來的?” “你真正的劫,是捨己。” “啥?”我更不明白了。 他耐心地解釋給我聽:“因你雖然極具靈性,修道頗深,但卻生性自私自利冷漠寡德無同情心無責任心無慈悲心……” 他每說一個詞,我的臉就黑上一分。 “還傲慢自戀嬌縱任性也就是幾千年後人類俗稱的'傲嬌系'……” 那是啥? 鐘於又嘆了口氣,終於停止了貶低:“所以,你要成仙,就得先為善,有一顆願意為了救別人而犧牲自己的慈悲心。所以,天雷降臨,你能否成仙,就看你是否願意為廳裡的這些人,挺身而出捨己救人。” 這下子,我總算是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是去幫他們頂這個天雷,就算是過劫了?” “沒錯。否則你以為為什麼好端端的四月天,卻會下這麼大的雪,還特意讓這麼多人都在這個時候遠行,來到你的宅子?這一切,本就是老天安排給你的磨難。” 我慢慢地消化著他的話,這麼一想,的確如此。 鐘於道:“那些人被選中,也都是有原因的。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都或多或少看見了天機。天機不可洩露,三界需要平衡。所以,如果你不肯救,他們就真的會挨雷,也就是俗稱的殺人滅口。” 我抖:“老天爺居然也乾這麼卑鄙無恥的事?” 鐘於那細長的丹鳳眼懶懶一瞟:“你以為呢?” 我淚流滿面。 “但我聽說無論多強的法力,挨了天雷必定魂飛魄散,灰飛煙滅啊!” “沒錯。” “魂飛魄散了我還怎麼成仙啊啊啊啊?”激動之下忘記藏匿,剛從他袖底站起,那道雷光就降了下來,劈在結界上,也不知鐘於是否故意,手指一抖,結界開了一線,那雷就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我腳邊,嚇得我放聲尖叫,連忙躲回到袖子底下去。 “你想不想成仙?”他語帶誘惑。 “想……”我卻已不太斬釘截鐵。 “那就快出去給雷劈吧。”他無限輕鬆。 “可我不要魂飛魄散啊啊啊啊……”我好生委屈。 “有什麼關係?反正等你成仙時又會聚回來的。”他輕描淡寫。 我一怔,繼而興奮:“真的嗎?” “所謂的成仙勢必要重塑靈元。”他這樣一說,我頓覺勇氣增升,剛生出一點期待,誰知他下一句又是冷水:“不過,五雷轟頂卻是天地間最痛苦的厲刑。普通人被劈,最多是一瞬間的苦楚,立刻就死了,也不會太難受。而你,卻是天劫,恐怕要一直挺著站著直到五道雷劈完,意識也還是清醒的,到時候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碎裂,漂浮,重組,嘖嘖嘖……” 我的臉色肯定變得比他的白狐裘還要白了。 鐘於又道:“而且,被雷劈過後,你的元神雖然還在,但形體可就要消失了。你現在的所謂美貌……呵呵,恐怕也不復存在。” 啊啊啊,他說到最關鍵的地方了!我連忙摀住了自己的臉,這可是我生平最得意的東西啊!作為一株桃樹,我本就得天地之美,而幻化成形後,更是美麗不可方物,怎、怎怎麼可以就此毀掉? “也就是說……”我的小心肝顫啊顫的,“就算我成仙了,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當然。” “那、那那會是什麼樣子?” 他想了想,“難說。天界眾仙當屬嫦娥最美,她也不會允許有第二個女仙比她更美。” 我淚:“我覺得嫦娥長得很一般啊……” 他沖我眨了眨眼睛:“坦白說,我也那麼覺得。” 完了,那得一般成什麼樣子啊。正在絕望,偏偏他還再加一句:“那是從好了說。從不好了說,也有可能像赤腳大仙之流……” 我立刻做了決定:“我不要成仙了!” “真的?”他挑著眉毛。 “真的!”說這話時我神色悲壯,如英勇就義的烈士,“我既不想被雷劈,也沒打算要救人。既然我現在法力不弱,想幹嗎就乾嗎,過得這麼逍遙,又何必非要成仙去湊那熱鬧。所以,我決定了,不成仙了!” 我發誓我絕對不是錯覺,因為當我說完這話後,鐘於眼中閃過一絲狡猾的笑意,我暗叫不好,心想不會是上他什麼當了吧?這時天上的雲層豁然開朗,黑幕褪去,雷聲消止,風雪停歇。 我目瞪口呆。 什麼?這天劫去得也太快了吧?居然不給人反悔的時間? 視線裡,明露春暉般的鐘於,抖抖他的華麗皮裘,對我拱手行了一禮:“恭喜桃道友,天劫消散,你可以繼續在人間逍遙了。” 為什麼…… 我忽然地…… 好想流淚? 我就這樣留在了人間。 唯一得道的機會也沒了。 每每想到這點,我就無比後悔,但是,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恐怕還是會逃避。 歲月漫漫,無所事事,我就開始對某事刨根究底——那就是,為什麼鐘於說,我和那些故事裡說的主角們都曾有機緣。 然而,無論我怎麼查,都查不出端倪。於是只好厚著臉皮去求鐘於。 他自然對我百般刁難,最後在我忍辱負重地奉上無數寶貝後,他才肯開口。 “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最早是長在哪裡的?” 還能是哪?某個小鎮的路口唄,一般人都在那送別。否則那絲帶的主人怎麼會把絲帶系我身上? “那你是什麼時候修煉成精的?” 哇,那真的是太久遠了,我都不太記得了,大概……大概就是那少女死後不久吧? “你成精能跑能動後,去了哪裡?” 一般那種情況下,肯定是去找個靈氣更勝的地方繼續修真吧? 鐘於看著我,眼神戲謔:“錯了。” “啥?” “你能行走後,就立志一定要在幻化成形時變成世間最美的樣子,於是,別的精怪找的是靈氣之地,而你找的卻是美人之所。” 我瞠目結舌,但反過頭一想,又好像的確是我會做出來的事情。 “於是,你先是去了西國最負盛名的美人——童小姐家,那時你還不能變形,所以乖乖地以桃樹之軀在她園中一待數年,她還在你身上打過鞦韆。” 他這麼一說,我倒真的想起來了。啊,沒錯,我說怎麼對那個故事那麼耳熟呢,我親眼見證了氏國的皇子與童小姐的初見,就在我樹下啊! 鐘於嘆道:“可惜童小姐命薄,不久就香消玉殞了,於是你又跑到宮府,本來是想找他們家那個出了名的女兒的,沒想到那女兒選進宮當皇后去了,你本想走,卻看見了宮七少爺。他雖是男兒,卻也美絕人寰。你就不捨的走了,在宮家一待十年。” 我不甚唏噓,原來如此。難怪,我覺得那老婦人說的故事也熟! “此後,你又輾轉去了柳府和九皇子府……” 等等!我發現問題了:“你說我去了柳府,我信!可是,九皇子……那是十幾年前發生的事情吧?我還不至於失憶到這麼短年前的事都給忘記了!” 鐘於的眼神忽然幽深起來,凝望著我,沉聲道:“你真的沒有忘記?” “沒有!” “那麼……為何你一直記不起來我是誰?” “啥?” “也一直不記得為什麼我執意要你的絲帶?” “啥跟啥?” 他垂下眼簾,幽幽一嘆,聲音裡竟無限寂寥:“桃兒啊桃兒,你果然忘記了我,忘得徹徹底底……” 我身上一陣寒毛倒立,忽覺無比恐怖,難道我和鍾於也曾有什麼機緣不成?難道我所遇見的、經歷的、邂逅的,都是冥冥中早有註定? “究竟怎麼回事?”我問得無比誠懇。 “想知道嗎?”他聲音悵然。 我連忙點頭。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想知道嗎?” 我繼續點頭。 “那麼,先把那條絲帶給我吧。” 我有點猶豫,卻見他表情凝重,不似虛假,目光亦如月光般溫柔而悲傷:“那條絲帶是我們的緣起,拿給我,我告訴你。” 我心想那條絲帶實在不是什麼重要之物,又急於知道真相,因此就拿出來交給了他。 指尖相觸,他的指腹從我手背上劃過,分明沒有雷,我卻覺得自己又像是被雷劈中了,一陣戰栗。 鐘於拿著絲帶,看了很久,瞳色一點點的由深變淺,最後,好看的眉毛斜斜挑開,長長的睫毛抬起,看著我,忽而一笑。 這一笑,我的心頓時下沉——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因為—— “笨小桃,果然很好騙啊。”鐘於笑瞇瞇地如是道。 沒錯,他騙人時都是這副笑容,我認識他那麼久,怎麼竟忘了眼前這個是天底下最擅長欺騙的生物?怎麼就傻乎乎地聽信了他的話而把我面對他時唯一的王牌給了他? “還給我!”我立刻伸手就搶。 他卻身形一動,瞬間飛到了十丈開外,拿著絲帶沖我笑:“笨小桃,你不想知道真相了嗎?” 我連忙停腳。 他悠悠道:“看在你這麼聽話的分上,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吧。你之所以和你的姐妹不同,她們生長老死全無意識,並不是因為你比她們都有靈性,而是當年有情之人將他們的誓言和承諾通過這條絲帶係到了你的枝頭上。你沾染了人類最美好強大的感情,再加上那女子日復一日的守候等待,所以,她的靈性轉到了你身上,才促成了你最初的魂魄。” 我無法開口,無法動彈,只能聽著他低迷撩人的聲線,繼續一一道來。 “但你畢竟魂魄不齊,因此待得成精後也是渾渾噩噩,機緣巧合下就去了童府、宮府、柳府和秦府。在那裡,寄託了人類最深摯的相思,你吸取了他們的相思,終於靈性大成。所以,你所謂的修煉千年,前九百年都只是棵普通的樹而已,唯獨這幾十年,是真正的昇華。魂魄未完成前你記不清那些事情,很正常。” 這傢伙的笑容,還真是刺眼啊!我真的很想、很想撲過去掐死他。 “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面前?” 他的手指一轉,絲帶隨風一舞,我眼皮一跳。 然後他笑:“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我缺個女僕啊。” 啥?我徹底傻眼。 “既然有現成的擁有強大法術、能在瞬間變出這麼大一個宅院且又長得很養眼的妖精在,我幹嗎還要去苦苦尋覓?所以——”他又沖我眨眨眼睛,“恭喜你,小桃桃,你變成上天入地獨一無二天生異禀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又英俊不凡品味極高生活優渥的本大人的式神了,還不高興嗎?” 我呸!我為什麼要高興?正要反唇相斥,他將絲帶輕輕一扯,我頓覺痛不欲生,差點連元神也散了。不會吧?難道說,這個絲帶—— 他睨著我,說出了我最恐懼的話:“沒錯,這個就是你的元神,用人類的話來說,就是心臟。你給了我你的心臟,以後自然就得乖乖聽我的話了。不然啊,呵呵……”說到這裡,伸手摸了摸他的皮裘。 我想起那皮裘的前身,頓時淚流。 我是不是天下最笨的妖精我不知道。 但我肯定一件事——我肯定是天下最倒霉的妖精。 因為,我的天劫,不是什麼五雷轟頂,而是,遇到這樣一個恐怖下賤無恥陰毒的人類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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