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算是放行麼?”我訝然。 陳非點頭,把朱果遞到我面前,“這個情我必須得領。” 我依言吃了幾枚,額頭處的傷痛消失,連精神也為之一振。抬眉,陳非在沉思。 我忍不住訥訥道:“先生……” 他轉過頭來。 “先生,靈貓為什麼會是你的妹妹?你的妹妹怎麼成了魔宮的人?” 陳非輕嘆道:“簡音師從神算老人,神算老人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一個她,另一個就是十二季。” 啊,還有這麼一重關係啊? “阿音生性高傲倔強,不肯服輸,以十二季為目標,非要超越他。兩人本是天生一對,卻因此成了宿敵。從此後但凡十二季做什麼,阿音便和他對著幹,就這樣一斗鬥了二十年。” “原來如此。那一夕呢?是不是因為十二季帶我投胎,所以靈貓就故意復活一夕?” “不完全是。”陳非遲疑了一下,才答道,“阿音……很崇拜一夕。” 我驚訝地揚眉,陳非緩緩道:“一夕自絕那天,十二季手攜魔鏡而來,阿音用千里傳音術,哀求一夕未果,於是就設法留了一夕的最後影像在鏡中,卻沒想到造就了今日的禍端。” 腦海裡有關的那一幕再度浮現,比上次更為清晰: 那女子朝十二季跪拜下去,魔鏡忽然飛到半空中,靈貓在鏡裡驚呼:“公主,不要!不要……” 女子沒有聽她的,她只是慢慢抬手,按著自己眉心的麝月珠道:“第一重光,帶走我的容顏;第二重光,帶走我的智慧;第三重光,帶走我的信念;第四重光,帶走我的感知;第五重光,帶走我的財富;第六重光,帶走我的生命;第七重光,帶走我無上神力。我以麝月珠碎,詛咒鏡夕湖水永久乾涸!” 七道奇光憑空升起,在她頭頂飛了一圈後聚攏,再嘭地炸開—— 從此,不復存在! 一夕是那樣死的!一夕是那樣死的!我想起來了!我摀住自己的胸口,踉蹌後退了幾步。 我想起來了……宿命的神秘之眼緩緩睜開,讓我看見前世的自己,在光束中灰飛煙滅。是他,是簡聆溪,是他毀了我,是他毀了我! 我繼續後退,眼睛越睜越大,心中的恐懼也越來越濃。如果說,之前一夕於我,只不過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雖然息息相關,但並不具備實質上的意義的話,那麼這一剎那,我彷佛就變成了她,她的每個感受、每個想法,都鮮明地滲透到我骨肉中來。 那是一種絕望,摻雜著自殘毀滅的快感! 她以死亡來報復所有人,她所愛的,她所恨的,以及她的下一世——我。 陳非發覺到我的異樣,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道:“你怎麼了,小溪?” 我自噩夢般的幻覺中驚醒,急聲道:“先生……不要去了!不要去了好不好?我們不進九殿,不見一夕了!我們回去吧,回原城,回茶寮,或者,去找十二季,他那麼神奇,他肯定能幫我們找到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小溪?” “我不要見一夕了!我不要見她,不要見她!”我轉身就往回跑,拉開來時的房門,卻見門的那邊已經不再是剛才那個陰暗潮濕的房間。 房內色澤粉紅,對門擺放著一隻梳妝台,台前有兩人,一人坐著,一人站著。站著的那人正在為坐著的那人梳頭。 坐著的人黑衣如發,梳頭的人白衫賽雪。 陳非神情頓變,連忙把我往身後拉,聲音也變得格外凝重起來:“不二,是你!” 梳頭的白衣人轉過身,朗聲道:“還有我。” 陳非的臉色更加難看,握著我的手也緊了幾分。 “老朋友見面,不需要那麼見外吧?請坐。”坐著的黑衣人也轉過身來,巧笑嫣然。 這是兩個性別顛倒的人。坐著的分明是個男人,卻比女子還要柔媚;站著的那個是女人,卻有著男兒的英挺之氣。與之前所有的人不同的,他們眼中帶著明顯的邪氣與惡意,一看便知絕非善類。 陳非冷冷道:“說一不二,你們是怎麼從是非塔里逃脫的?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兩人對視一眼,齊聲笑了起來。白衣女子說一道:“很容易啊,殺光了塔里所有的人,就自然能出來了。” 不二道:“是非塔,顧名思義,是非難斷是非難分,但如果人全死光了,也就自然沒有什麼是非了。” 說一手上不閒,繼續為不二梳髮,邊梳邊道:“至於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那還要多謝你呢。” “我?” 不二悠然道:“如果不是你,魔宮怎會重金聘請我們前來?” 陳非皺起了眉,一字一字道:“你是說?” “嘖嘖嘖,看來你真的是在俗世待久了,人也變笨了,若是從前的簡聆溪,怎麼可能到現在還猜不出是怎麼回事?”說一雖然在嘆氣,但眉稍眼角都是得意之色,“你中計了,簡聆溪。” “你為什麼不想想為何一路走來所遇到的都是故人?你以為那些只是巧合?” 陳非沉聲道:“但凡每個闖殿之人,所遇者皆為舊時故人。這正是魔宮的神奇所在,難道不是嗎?” 不二悠悠道:“對別人,或者是。但你,簡聆溪,不同。” 我突然出聲道:“所以我們不闖了,我們回去吧,先生!”說著拉了陳非的手想離開。一道金光閃過,我只覺頭上有異樣,伸手去摸,原本披散的長發竟不知何時又束了回去,而束髮的東西,冰涼滑膩。 說一微笑道:“我勸你最好不要動,否則我不保證我的蛇寶寶會不會咬你。” 什麼?蛇? ! 我頓時縮手,站住不敢動彈。 陳非伸手一拂,一條金絲小蛇頓時掉到地上,蜷縮成一團。 真的是蛇!我嚇得說不出話來,說一冷哼一聲道:“你敢毀我寶蛇,看招!”寒光掠起,如銀網般朝陳非飛來。 室內除了那梳妝台外別無他物,陳非只能再度脫下長袍去抵暗器。誰料說一眼睛一亮,唇角泛起甜笑,我見到那個笑容,心中暗叫不好。 一針飛來,掠起一道強風,陳非的長袍才迎上去,就突然著了火,瞬間燒成灰燼。原來那針裡別有乾坤,目的不在射人而在毀衣! “你還有衣服可脫嗎?”她吃吃地笑。 陳非身上只剩下一件月白單衣,我素知以他的性格是決不肯裸身示人的,說一肯定也知道他這個弱點,因而笑得更歡暢。 誰知陳非站了一會,卻淡淡道:“當然有。”雙手一扯,把身上最後一件衣服也脫了下來。 我不禁下意識地閉起眼睛,耳中聽得說一尖叫道:“你……” 叫聲中一陣彈響,睜眼看去,只見說一直直地立在那裡,她的目光從陳非臉上慢慢收回,垂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枚銀針正刺中她的心口,鮮血一絲絲地流淌下來,漸流漸急。 她張開口,嘴唇哆嗦:“你、你、你……你……秋窗!秋窗!救命啊——”叫喊聲中白衣晃了一晃,去得竟比暗器更快,一眨眼就不見了! 陳非將單衣穿回到身上,神情平靜得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你剛才……”我看看他,又看看說一離去的方向,仍不敢相信剛才他真的脫下了衣服。 陳非還未答話,卻有掌聲響了起來。 扭頭望去,鼓掌的竟是不二。 “好機智,真不愧曾是簡聆溪。利用說一那一瞬間的失神將她慌亂中發出的銀針反撥刺中她的心臟,時間、力度、技巧,俱都妙到了極至。佩服,佩服。”聲音依舊涼涼,臉上依舊似笑非笑。這個妖異男子的眼睛裡流露著太多狡黠,反而令我莫名地擔憂。 陳非向她走了過去,淡淡道:“你可以出手了。” 不二眨了眨眼睛:“你說什麼?” “說一已敗,接下去就該輪到你了吧?” 不二盯著他看了半響,忽然咯咯直笑:“你錯了,簡聆溪。我守這殿的目的並不在於打敗你,或者被你打敗。而是——拖延。” 我和陳非都呆了一呆。 “你永遠只能留在這一殿了,簡聆溪。”話音未落,他人已憑空消失。我反手去拉門,門卻不動,當下大駭—— 這是怎麼回事?魔宮究竟有何陰謀?為何又不讓我見一夕了? 回首看陳非,陳非起先也是迷惑,但後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面色變得慘白。 他飛快彈出三片桃葉,葉子插入門中,就如沉入大海,隱沒而過,而門依舊完好無缺。 空中一聲音響起:“別浪費力氣了,簡聆溪,你我本是同門師兄弟,沒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武功底細。要想破除這道門,除非你用清絕劍。但是現在的你,有清絕劍麼?哈哈哈哈……” 一時間,整個屋子都迴盪著那個囂張的笑聲,刺耳之極。 我上前幾步,握住陳非的手,他的手冰涼。我問:“先生,你的劍呢?” 他抬眉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令我的心好像被針扎到,開始抽搐不停。 不需要他告訴我,因為我已經想起—— 他的劍……他的劍斷了! 在封印九年後,三娘到鏡夕湖邊洗劍,劍折,一夕逃脫。 名震天下的第一劍“清絕”,在那天斷成兩截—— 因為一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