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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如果可以這樣愛 千寻千寻 16513 2018-03-16
人世間的很多事情就是這麼玄而又玄,不多一秒,不少一秒,就在這一秒,情勢就朝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而去…… “沒錯,我就是來收拾你的!我先收拾你再收拾耿墨池,你們兩個是我這輩子最痛恨的人,別想我會手下留情,做夢!你們毀了我的一切!殺死我的孩子,你難道還想好好地活在這世上嗎?他是快死了,不用我費多大的勁,即使他買了墓地,我也不會讓你和他同葬,休想!只要有我祁樹禮在,你們就別想躺到一起!哭什麼,你以為還是當初,你的一滴眼淚就可以粉碎我所有的防備,白考兒,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情分可言,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難過。你這個女人,真的是不祥,只會給周圍的人帶來不幸,想我祁樹禮英明一世,竟然栽在你手裡……”

他狠狠地說著這些話,表情決絕,如果他手中有把匕首,沒準就已經捅過來了。而我沒有任何還擊的機會,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咖啡廳裡不斷有人進出,音樂聲很低,是Timo Tolkki的那首Are you the one,歌聲淒婉纏綿,雖然動聽,卻透著深深的哀痛和無奈。 淚水忽然湧出眼眶,在這樣的時空聽到這樣的音樂。茶杯裡的熱氣裊裊升起,我別過臉看著窗外,隔著大玻璃窗,外面是川流不息的車和匆匆趕路的人,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孤獨的異鄉人如此心傷,外面明明是烈日,卻恍惚感覺比冬天還寒冷,我捧著杯子從裡到外都在顫抖。 祁樹禮根本無視這些,長長地吐出一口煙,語氣中難掩霸氣,“想知道我怎麼收拾你嗎?想知道嗎?”

我沒回答,低下頭用吸管攪著杯中的玫瑰花茶,像是自言自語:“我,我原本是想把那個孩子生下來的,我知道那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做母親的機會。” “是嗎?那你懷孕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你明明知道那個孩子是我的!”他用手指激動地敲著桌子,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我怕他……受不了……” “哦,原來如此,說到底都是因為他!” “Frank,你怎麼收拾我,我都沒話說,可……他是個病人,沒幾天的日子了,只要你放過他,你想要怎麼收拾我都可以。” 他哼了聲,更加怒不可遏,“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為他求情,真是感天動地啊,你只要有一分這樣的感情對我,我都不會這麼絕望,白考兒!!” 我伏在桌子上,將臉埋在雙臂中抽泣起來。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會怎麼收拾你們嗎?”他咄咄逼人。 我緩緩抬起頭,“隨你。” “好,有你這句話我很欣慰。”說完他直直地站起身,沖不遠處的服務生喊,“埋單!” 他消失在咖啡廳門口的時候,我腦子裡一陣接一陣的眩暈,讓我幾乎透不過氣。沒有人比我了解這個男人的狠絕,他說到的事一定做得到,但我好像並不是因為懼怕而失措,我只是難過,為什麼我會落到這個地步,總也擺不脫厄運的糾纏,我明明已經放棄了,什麼都放棄了,可命運還是一副要將我趕盡殺絕的姿態。 回到公司大樓,辦公室的冷氣開得太低,我縮在皮沙發里瑟瑟發抖,如果不是英珠推門進來,我怕我會凍死在房間。 “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英珠伸手摸我的額頭,驚叫,“上帝,你在發燒,都快燒成一塊炭了!”

“沒什麼,昨晚受了點涼。” “還沒什麼呢,趕緊回家吧,或者我送你去醫院。”最後英珠送我去附近的醫院打點滴,路上她跟我說,“本來還想下班後讓你陪我去婚紗店的,看來只能改天嘍。” 英珠和高澎要結婚了,前兩天才宣布的消息。 “明天我就陪你去。”我握住她的手,由衷地感到欣慰,“你終於修成正果了,我很開心。你們一定要幸福。” 她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我現在就很幸福啊,駱駝說了,蜜月就帶我去西藏,青藏鐵路剛剛通車,我們坐火車去西藏。你知道嗎?那可是我最嚮往的地方,自從去年在攝影展上看到那麼多漂亮的西藏照片,我就嚮往死了!” “呸!呸!什麼嚮往死了,盡說瞎話!” “哈哈……” 在醫院打完點滴,已經是晚上,我們隨便在外面吃了點東西就回公寓了,英珠要我上她家坐會兒,我不想當燈泡,沒去。剛進門,陳錦森就打電話過來,問白天怎麼聯繫不上我,他想請我跳舞。我說太累了。

“你生病了嗎?”他好敏感,聽出我說話嗡嗡的。 “還好,下午已經打過點滴了。” “那我過來看你。” 我還來不及阻止,他就掛斷了電話。二十分鐘後,當他提著花籃和水果按響門鈴時,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沒有穿西裝,一身白色便服,神清氣爽,怎麼看都像《魔戒》裡的精靈王子奧蘭多。我請他在客廳的布藝沙發上坐下,遠遠地,某種熟悉的煙草氣息隱隱散發在空氣裡,但我不想給他任何機會,給他倒了杯水,開口就說:“如果你能跟安妮一起過來看我就好了。” 他到底是見過世面的,臨危不亂,只瞅著我微笑。 片刻後,他問:“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她有了新男友,要結婚了。” “什……什麼?結婚?!”我受驚不小。

“是的,結婚。”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班,英珠拉我去試婚紗。高澎這陣子都在北京跑,一大早就去了,公司在北京參與一個大項目的運作,幾個高層都在那邊蹲點,可謂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據高澎說,只要項目運營成功,公司可以坐吃好幾年,我和英珠都覺得有點冒險,因為這個項目投入很大,公司絕大部分資金都被這個項目佔用,但高澎素來就不乏冒險精神,我們也奈何不得。 婚紗店在羅湖,店面頗為氣派,店員小姐熱情地給我們介紹說,店中的婚紗都是名師設計,很多是剛從香港定製過來的。英珠看中一套露肩式樣的婚紗,很性感,喜滋滋地在店員小姐的陪同下進去試了。我坐在一邊的沙發上休息。她剛進去,另一邊試衣間的門開了,一個絕美的新娘拖著長裙款款地走了出來,棕色的鬈髮盤在頭頂,宮廷式的婚紗裙蓬得高高的,感覺像極了電影中的茜茜公主,顧盼生輝,笑意盈盈,好美啊,我的目光追隨過去,心跳幾乎停止!

“好看嗎?”新娘一個華麗的轉身,問旁邊的助手。那助手是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孩,當然是連聲恭維:“安妮小姐,當然好看了,這麼美的婚紗只有你才穿得出味道。” “先生還沒來嗎?” “他過會兒就到。” “脖子上空空的呢,要配什麼樣的首飾才好?” “那你問先生好了,他會給你準備的。” 我搖晃著站起身,呆呆地看著試衣鏡前的新娘,那一刻感覺心跳都停止了。我不知道我慌什麼,就是覺得像是缺氧一樣,呼吸不上來。 新娘也在鏡中發現了身後的我,猛地轉過身,驚詫不已,“Cathy!” 我們坐在沙發上說話。 安妮責備地說:“你在深圳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啊?這半年我都在這裡!” “你哥呢?他在哪兒?”

安妮聳聳肩,“不知道,我跟他很少聯絡,他好像在躲著我們。” “那……他知道你結婚嗎?” “應該不知道,我也是前幾天才跟媽媽說的。” “什麼時候的事啊?年初在西雅圖都沒聽你講。” 安妮笑,“這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Keven也在深圳。” “我知道,上個禮拜我們還在一起吃飯,雖然分開了,我們還是朋友的。”安妮打著哈哈,一臉輕鬆,她一直就是這樣的,對什麼都無所謂。而我不知怎麼,腦子裡亂到極點。安妮卻挽住我的手,“待會兒跟我一起吃飯吧,我未婚夫馬上就過來。”話還沒說完,她就跳了起來,撇下我朝門口飛奔過去,“Frank,你怎麼才來?” Frank? Frank! !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門口,幾乎是夢魘一般,彷彿看到了世間最可怕的事情,血淋淋的,讓我頭暈目眩,五臟六腑都擠在了一起,痛不可抑。

報應嗎? 還是懲罰? 老天果真要將我趕盡殺絕!我想我活不了了,就如此刻,我幾乎不能呼吸,彷彿五臟六腑都撕絞在一起,心底蔓延而出的疼痛令我四肢麻木,我只是在想,這不是真的,是做夢,只要是做夢,一醒來就知道是假的,假的。 然而不容我喘息,他從容不迫地走來,眼裡魔鬼一樣的神氣已逼至面前。 “你好啊,Cathy,又見面了!” “你怎麼老把戒指戴在脖子上?” 中午在公司吃飯的時候,英珠盯著我脖子上的鑽戒很不解,平常我多是穿有領子的衣裙,很少露出戒指,今天穿的是件圓領的T卹,耀眼的鑽戒暴露無遺。 “很貴吧,小心被搶!”英珠喝了口海參湯,伸手摸我的戒指,“乖乖,起碼有十幾克拉,怎麼看都不像是假的。”

“本來就不是假的。”我吃力地嚥下一口雞,味同嚼蠟,呆呆地看著盤中的食物,神思游離在很遠的地方。就在昨天的此時,我和安妮有了自相識以來的第一次大吵,地點就在南山某家百貨附近的名典咖啡廳裡。本來我是要約她好好談談的,可是話不投機,沒講兩句她就毛了,“考兒,這是我的選擇,跟你沒有關係,我哥都管不了,你管得了嗎?我愛不愛Frank也跟你沒關係,我知道,他一直很愛你,可能現在還愛著,但是有什麼關係,我們彼此需要,想要在一起,願意在一起,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可是安妮,你了解他嗎?你知道他的內心嗎?你知道他為什麼跟你結婚嗎?” “笑話,我是否了解他,有那麼重要嗎?如果什麼都了解還結婚幹什麼?至於他為什麼跟我結婚,我想你應該知道吧,因為我像你,他把我當成你……” “安——妮——”我叫。 “那有什麼關係,我哥當初跟你在一起,不也是因為你像我嗎?”她緊盯著我,目光如破碎的星子,模糊不清,嘴角看上去是在笑,可感覺卻比哭還淒涼,“我跟你真是很有緣分,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可是每個男人都說我們很像,連Keven都說像,真是莫名其妙!你知道的,我從來就是無望地活著,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遊戲人間這麼多年,你是不能以正常人的眼光來看待我的所作所為的,我就從不問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那樣做,就像我離開Keven,沒什麼理由。我不否認我們彼此相愛過,可惜我們兩個都是同類,都一味地拼命在對方身上索取。當有一天發現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時候,所有的濃情愛意都煙消雲散了。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瘋狂、這麼齷齪,誰都不會是天使,但誰都有可能成為魔鬼……” “如果Frank是魔鬼呢?” 她冷笑,又是很無所謂地聳聳肩,“哦,這個,他第一次跟我約會就講了,他說他是個魔鬼,我跟他說,沒關係,因為我也不是天使,哈哈……” 我揮手就是一巴掌。 她怔住了。 我也怔住了。 然後她還是朝我冷笑,捂著半邊紅腫的臉直直地站起身,抓起手袋離座朝門口疾步走去。 “安妮!”我叫她,自己卻先哭了,“對不起……” 她站著不動,沒有回頭,冷冷地扔下一句話:“這話你還是留著跟我哥說吧,他都快死了,你卻離開他,你的所作所為也是不能以正常人的眼光來看待的!” 說完她決絕地離開了咖啡廳。 …… “餵,你幹什麼!” 耳邊突然一聲大喝,炸雷似的,“你丟魂了?想什麼呢?” 我的神思這才回到現實,“沒,沒什麼……” 英珠嘴巴一噘,“還沒什麼呢,你看你這鬼樣子,真不知道怎麼說你……死丫頭,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啊?不管什麼男人勾了你的魂,有些事情還是放下比較好。你看我,失戀了這麼多次,不是也一樣找到了喜歡的男人嗎?用你們中國的一句話說,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我回答:“我現在就想吊死。” 話音剛落,英珠一腳就踹了過來,“想死?很容易啊,從這樓上跳下去即可,當著我的面說這種話,我看你真是想死!” 我愣愣地瞪著她。 “看著我幹什麼,還不快吃飯!在數米粒啊,我飯都吃完了,你的飯還沒動,想絕食嗎?”英珠說著拳頭又飛了過來。我頭一偏,躲過了。周圍的員工傻了似的瞅著她,他們從來沒見老闆娘動過粗,平常英珠可是偽裝得很好的,一副精明的白領派頭,舉止端莊,典型的韓國淑女。 “看什麼看,都給我吃飯,吃完了馬上乾活!”英珠啪的捶了一下桌子。 餐廳內鴉雀無聲,只有碗筷的碰撞聲。進了電梯,英珠長長地舒了口氣,用韓語叫嚷著說:“奶奶的,憋死我了,好久沒這麼罵過人了,痛快!” 我用韓語回她:“你大概是手腳發癢了,好久沒打架了吧。” “是噢,還是親愛的你了解我!”英珠勾住我的脖子,趁著電梯裡沒人居然吹起了口哨,“上哪兒去打一架呢?真的是手癢了!……” 下班回到家,剛進門,手機就響個不停,是安妮的助手打來的。她是真的不肯理我了,連電話都要助手打!從昨天到今天,我發了不下二十條短信給她,她一個字都沒回。 “Cathy小姐,安妮小姐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就在下個禮拜五,喜來登酒店,您過來嗎?” “安妮呢,叫她接電話。” “抱歉哦,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Frank先生呢,在她身邊嗎?” “在啊,您要跟他說話?” “是的,要他接電話。” 一陣雜音過後,電話里傳來他冷漠的聲音:“想跟我說什麼?” “你聽著,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否則最後受傷的是你自己!”我大口地喘著氣,竭力控制即將爆發的情緒。 “威脅我?”他在電話裡哼了聲,很不以為然,“我祁樹禮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別人威脅,就憑你,可以讓我改變主意?你以為還是當初,我會對你言聽計從?” 我叫了起來:“Frank!如果你執迷不悟,這輩子你都不會知道小靜在哪裡!” 電話裡有短暫的沉默。 “小靜?” “是的,小靜!” 晚飯我吃不下任何東西,感覺整個人就像是浮在噩夢裡。 我在想,如果他是真愛安妮,或許也沒什麼不可以,雖然他們是兄妹,卻並無血緣關係,但我知道他只是利用安妮報復我和耿墨池而已,賭注就是安妮的幸福。安妮完全被蒙在鼓裡,如果她因我受到傷害,我怎麼跟耿墨池交代?我越想越害怕。 我打電話給同住一棟樓的英珠,她大概因為思念駱駝,也睡不著,於是下來跟我說話,兩個瘋子躺在床上抽煙喝酒,弄得屋子里烏煙瘴氣的,我們也沒想到要開窗戶,咳成一團。大概很晚了,不知道是誰先睡著的,矇矓中床頭電話響了,我接過話筒還沒“餵”出聲,裡面就傳出祁樹禮的聲音:“你出來吧,我們談談。” 說完電話就掛了。 我腦子頓時清醒過來,他想跟我談,證明還有迴旋的機會!我大喜過望,立刻溜下床,“去哪兒?”英珠趴在床上,閉著眼睛嚷道。 “我出去一下就回來,你先睡吧。” 英珠咕嚕著:“死丫頭,為了見男人把我扔一邊。” 我沒理她,迅速穿好衣服出了門。祁樹禮的黑色奔馳遠遠地停在小區對面的馬路上,顯得格外的盛氣凌人。他好像特別喜歡奔馳,我幾乎沒見他換過別的車,連顏色都不換,固執的黑色。一如他的人,固執得令人生畏。 他親自開的車,我坐在副駕座上,誰也沒先開口說話,氣氛很沉悶。車子最後停在了羅湖的一座大廈前,上到頂層的旋轉餐廳,年輕的侍應生已經在包間門口等候我們,笑吟吟地替我們推開門。房間很小,擺著一張小小的方桌,桌上意外地燃著燭光,還點綴著鮮豔的玫瑰。透過弧形的落地玻璃,整個城市的燈火盡收眼底,所有的建築都璀璨如水晶,還有流淌著車燈的河流,彷彿是天上星辰在紛紛墜落,匯成閃耀的星海,眾生繁華,光芒四射。如此美景,從任何一個角度望去,都是舉世無雙。 我有些發楞,不明白他怎麼會帶我來這種地方。 他說:“坐吧。” 我坐下了。 他又說:“想吃點什麼?” “我肚子不餓。” 他沒有理會,側身跟侍者交談,自顧自地點菜。 門被侍者輕輕帶上,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我轉過臉去,凝望著窗外黑絲絨般的夜空,那些閃爍的星星湮滅在這樣璀璨的燈海,猶自覺得惋惜。 “怎麼,不敢看我?” “你想跟我談什麼就直接說吧,我明天還要上班。” “你應該知道我要跟你談什麼。” “好,你說吧。” 他逼視我,“想要我放棄跟安妮結婚,只有一個條件,先告訴我小靜的下落。” 我回擊他,“想要知道小靜的下落,先放棄跟安妮結婚。” “有長進啊,知道談判了。”他瞅著我冷笑。我身子向前傾,直直地看著他,“我是為你好,Frank,我不想你到時候後悔,也不想你遭報應。” 我話說得很重,他的臉色一變,“我遭的報應還少嗎?你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報應,別想嚇唬我,就憑你也想吃定我,你太幼稚了!” “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我伸手拿旁邊的手袋。 “話還沒說完就想走?” “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不肯讓步,我也不會!” “那我不妨很坦白地告訴你,其實小靜在哪裡我已經不是那麼在意了,找了這麼多年,心淡了,只要她好好地活著,找不找得到都無所謂。” “那這麼晚了你約我出來幹什麼?” 他仰著臉,不可一世,“談判!” “我說了沒什麼好談的。” “我話還沒說完你急什麼,”他換了個很舒適的姿勢坐著,一副勝劵在握的樣子,“其實我們可以不以小靜的下落為條件,還有一個辦法讓我放棄婚禮。” “什麼辦法?” “把新娘換成你。” “哈哈……”我神經質地大笑起來,笑得肩膀直抖,“你不是不愛我了嗎?怎麼還要娶我呢,你就不怕死在我手裡?” 他鎮定自若,“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我娶安妮就是為了折磨她,因為她是耿墨池的妹妹,我知道耿墨池很疼愛她,很好嘛,那我就以安妮作為武器好了,讓她哥哥死不瞑目,而把新娘換成你呢,安妮就逃過這一劫,你來代替她受折磨吧,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作生不如死。” 笑容凝固在我臉上…… “你這個惡棍!” “我一直就是惡棍,本來想做個好人,是你把我逼回原形的。”他從容不迫地點了一支煙,優雅地吞雲吐霧,居然還朝我微笑,“怎麼樣,我的這個提議如何?你不是最喜歡為了心愛的人犧牲自己嗎?很好的機會啊,要不要試試?” 我虛弱地看著他,囁嚅著嘴唇,“你會遭報應的,如果安妮受傷害,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說完這句話我就起身離開了。 一個人坐車回南山,我根本不想回家,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感覺末日來臨般的恓惶。英珠打電話過來,劈頭蓋臉一頓亂罵:“臭丫頭,你說你還有沒有良心啊,跟哪個野男人鬼混到現在還不回來,是你要我過來陪你的,現在倒好,自個兒逍遙去了,你還是不是人啊?” “英珠,我活不了了,怎麼辦啊,活不了了……” 我身體前傾,伏著膝蓋弓著背突然就哭出聲,英珠問清我所處的位置後火速下了樓,其實我就在小區街邊的路燈下,一個人哭得肝腸寸斷。 “唉,你這是何苦呢?”英珠看著我直搖頭。 最後我們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名為紅番區的酒吧,我和英珠都喝高了,從酒吧出來的時候,已近凌晨,我們勾肩搭背踉蹌著腳步遊走在深圳的街頭,高聲說笑。當迎面而來的兩個小青年搶過我脖子上的鑽戒時,我還以為是誰開的玩笑,直到那兩個小青年飛快地跑出百米遠我才反應過來,指著他們尖叫:“搶劫啊,我的鑽戒!……” 我話還沒說完英珠就衝過去狂追,別看她喝了酒,跑起來飛快,沒費多少工夫就追上了其中一個小子,我趕過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扭打在一起,場面很混亂,我和英珠兩個對付一個好像還不怎麼吃虧,何況英珠是學過跆拳道的,那小子很快就招架不住,被英珠揍得嗷嗷慘叫。 可是,當跑遠的另一個小子又折轉來救他的同夥時,情況發生了大轉彎,他帶了凶器,明晃晃的一把匕首在夜色下發著寒光。 英珠把我拉到了身後,雙方對峙足有十來分鐘。 “英珠,算了,我們走吧。”我到底膽怯些,拉她的袖子。她甩開我,大叫一聲,一個連環腿朝對方掃過去,那持刀的小子被掃了個狗吃屎,英珠反應極快,騰的一下騎在了他身上,抓起他的頭髮就往地上撞,我也過去幫忙,狠狠地踹那小子,場面似乎被我們控制了,然而我們都忽略了另一個幫兇,就是最初被我們打倒在地的小子。 他不知從哪兒摸來一塊板磚,當我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英珠後腦狠狠地挨了一下,應聲倒地,她一倒,地上的小子反撲過來對著她胸口就是一刀…… 血,鮮紅的血汩汩地從英珠的身體裡淌出來。 我死命摁著英珠的胸口,還是無法堵住噴湧而出的鮮血,“英珠,英珠啊……”我抱著她的頭,怎麼呼喚她都沒有反應,慘白的月光下,整個世界一片慘烈的紅,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是個不祥的人,只會帶給周圍的人災難和不幸,於是我更加不幸,也許究其一生也無法贖完自己犯下的罪。 英珠隨即被送往醫院。 急救。 輸血。 手術。 警察要給我錄口供,我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思維邏輯完全混亂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手術室門上的紅燈,他們問我什麼,我只會點頭或搖頭,但當我說出英珠的韓國人身份時,引起了警察們的高度重視,我聽見為首的一個警察給他的上司匯報:“是!好!我們馬上行動,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捉拿兇手!” 警察們去行動了。 我還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發呆。 已經給高澎打了電話,此時他大概正在返程的途中。 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英珠被直接送往特護室觀察,我跟著趕過去,腦子裡嗡嗡的,醫生跟我說著什麼我沒聽太清,“頭部受重創”“昏迷指數3”“腦水腫”“肺部被刺穿”“失血過多”“間歇性呼吸衰竭”…… “你們跟我說這些幹什麼,你們不是醫生嗎?是醫生就趕緊救人,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我紅著眼睛衝醫生吼。 醫生頓了頓,又說:“傷者的左手一直緊握成拳頭狀,我們怎麼掰都掰不開,不敢用勁,怕傷到她,你要不要過去跟她說點什麼,看看她手中到底拿的什麼?” “她能聽到我說話嗎?” “試試看吧,以前這種情況也有過,從臨床的角度來說她現在處於深度昏迷,肯定聽不到,但……” 我馬上接過話:“好,我試試!” 英珠頭上纏滿紗布,臉色蒼白如紙,雙眼緊閉,我看到她的左手果然緊握成一個拳頭,我捧過她的拳頭,放在胸口暖著,親吻著,摩挲著,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滴落在她的手上,我哽咽得語不成句:“英珠,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連累到你,拜託你一定要醒過來,你的婚紗都試好了,駱駝從北京回來你們就要舉行婚禮的,英珠,駱駝這麼愛你,你們不是要一起去西藏度蜜月的嗎?你不會忘了吧?你說話啊,英珠,只要你醒過來,你怎麼揍我都沒關係,被你揍扁了都行……” 這時,奇蹟發生了,英珠的拳頭奇蹟般地鬆開了,在手指展開的一剎那,我的心彷彿被利劍刺穿一般,破碎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灑落在床頭,恍惚間,我看見一顆沾滿血蹟的碩大鑽石如一顆晶瑩的眼淚,在英珠蒼白的手心中泛著瑩瑩的藍光。 我哇的一聲大哭:“英珠!……” 英珠入院的第二天下午,傷勢突然惡化,必須進行一次緊急移植手術,但需要一筆巨額的手術費,不巧的是,資金都被高澎拿到北京去參與那個大項目的運營了,而因為北京那邊突降暴風雨,飛機延誤,他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即使趕回來,資金也沒辦法及時從運營的項目裡抽出來。公司的員工很通情理,紛紛慷慨解囊,以解燃眉之急,但是跟所需的四十八萬手術費還是相去甚遠。 我在病房外的走廊裡急得直跺腳,電話都打爆了,能幫上忙的沒幾個。我跟醫院求情,醫院答應給我減免八萬,但在下午三點之前剩餘資金必須到位,否則手術無法進行,延誤了搶救他們概不負責。最後一個電話我不知道是怎麼摁下去的。電話里傳來祁樹禮趾高氣揚的聲音:“怎麼,想通了?” 我拿著手機直哆嗦,“Frank,給……給我一筆錢……” “錢?你要錢做什麼?” “我要救一個朋友的命,幫幫我……” 他在電話那邊竟然笑了起來,“那你求我吧,看你能不能打動我。” “Frank,我是真的有急用,哪怕以後要我拿命去還你,我都無話可說,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他繼續他的冷漠,“你對誰都這麼掏心掏肺,對我呢,只要有一點這樣的真情,我們都不會走到這一步!” “Frank,我是要救命的啊!”我號啕大哭。 “那你先答應我的要求,跟我結婚。” “Frank!” “抱歉,我現在有事,想好了再給我打電話。” 說完電話裡就是一陣忙音。 手機從我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電池的蓋板都摔掉了,就如我所有的精神和意志,瞬間被這個男人的冷酷擊得粉碎。 他竟然見死不救! 真的沒有情分可言了,虧我還想到找他求助! 而這時躺在地板上的手機鈴聲響了,不停地轉動。我撿起電話,恰是陳錦森打過來的,人世間的很多事情就是這麼玄而又玄,不多一秒,不少一秒,就在這一秒,於是情勢就朝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而去,攔都攔不住。 陳錦森在電話裡得知事情的原委後,大聲斥責我:“你怎麼不跟我說呢?我是聽說崔小姐出了事才打電話問你的,還有什麼比救人要緊,關鍵時候你還是沒把我當朋友,Cathy,我就這麼讓你忌諱嗎?” “我……” “什麼都別說了,我馬上過來,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Keven,謝謝你!” “謝什麼,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放心,我不會乘人之危的,我只是想表達我的真誠,還有就是……人道主義。”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半個小時後,他帶著支票簿跟秘書一起來到了醫院。 英珠的手術得以順利進行,大概是晚上八點多,手術剛結束,高澎終於從北京趕過來了,撲倒在英珠的病床邊哭不出,喊不出,半天無語。他的頭是埋著的,我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全身都在抖,彷彿站立在冰天雪地的山谷,無處藏身,只能發抖。 一整晚,他都伏在英珠的耳邊絮絮叨叨,似乎一生要說的話,他都恨不得一個晚上說完,此後的幾天,他都重複同樣的話,無休無止。 已經四天了,英珠還是昏迷不醒。無論我們怎麼呼喚她,跟她說話唱歌,能用的辦法都用了,還是無濟於事,只有旁邊的儀表嘀嘀嗒嗒地顯示著她還有心跳。 他的痛苦和焦急,英珠會知道嗎? 這會兒,他還在跟英珠訴說著,我站在病房門口,聽著那些話,心裡痛到無法言語。我走過去,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知道勸不了他,還是安慰著說:“別這樣,高澎,英珠不會有事的,這樣下去你會垮掉的。” “沒事,我現在已經很平靜了。”他抬起臉,本來就消瘦的臉上只看到高高凸起的顴骨。而他頭頂的發間,不知何時生出了很多白髮,看上去觸目驚心。 “我們都應該撐住,高澎。” “考兒,別擔心,我真的已經平靜了,無論英珠醒不醒得過來,我都接受了這個現實,上天要置我於死地,我又能如何?” “高澎……” “真的,我已經很滿足了,擁有過一段真摯的愛情,這輩子不會再有遺憾。”高澎起身站到病房的窗前,背影竟是那麼孤獨而沉重,“卓瑪就說過,只要你的心像納木錯湖般純淨,你就會獲得唐古拉一樣的深情。從前我是一個浪子,無藥可救了,想都沒想過有一天會獲得如此真誠的愛情……” “卓瑪是誰啊?”這是我第二次聽他提起這個人。 “你想知道?” “嗯。” 他長長地嘆口氣,慢慢地開始敘述起來:“她是挽救我靈魂的人……三年前,我在西藏認識了一個藏族姑娘卓瑪,她的眼睛很亮很亮,比天上的啟明星還亮,她的臉紅紅的,笑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我們一起騎馬放羊,她揮動皮鞭的樣子真的很好看,瀟灑極了,唱的歌能讓雄鷹都停止飛翔。那陣子我迷上了攀岩爬山,我住的那個地方有很多山,都被我爬遍了,只有最高的一座山峰我沒有征服。每次登上山頂的那一刻,我就會獲得無窮的力量,感覺如同重生,我把這感覺告訴卓瑪,她就開始陪我爬山,從前她只是送我上路,默默地在山腳下等著我…… “當我決定翻越那座最高的山峰時,卓瑪義無反顧地要和我一起攀登,我們的準備工作應該是做得很充分的,為了安全,兩個人的腰上都係著保險繩,我的連著她的,以防萬一……開始都很順利,我們攀到了接近山頂的時候,都非常喜悅,勝利似乎就在眼前了。誰知悲劇說來就來,卓瑪在我的後面,腳下有塊石頭鬆動了,她掉了下去。因為繫著安全繩,她是懸空掛著的,當時情況很危險,我動都不敢動,因為她的繩子系在我的腰上,稍有不慎,兩個人有可能同時墜下山崖。 “我騰出一隻手試圖將她拉上來,可是根本使不上勁,感覺就快撐不住了,那一刻我反而沒有了恐懼,心想一起死也沒什麼不好。但卓瑪卻不這麼想,她掏出一把匕首開始割繩子,我大聲喊叫要她別割,她不聽,眼淚嘩嘩地流,還是要割繩子,一刀,兩刀,就像割在我心上,我絕望得幾乎就要往下跳。她仰著一張天真的臉孔卻突然對我笑了起來,她說駱駝,我活著和你活著是不一樣的,我活著只會放羊,比天上的繁星還渺小。但你若活著,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可以拍很多照片,可以娶你真心相愛的姑娘。我知道我不是你心儀的人,沒有關係,布達拉可以作證,我是真心希望你幸福,就像聖潔的納木錯湖生生世世依偎著唐古拉山一樣,我不會離開你,死去的只會是我的肉體,無論將來你在哪裡,幸福不幸福,我都可以看到……” 說到這裡,高澎掩面抽泣起來。認識他這麼多年,我這是第一次看到他哭,我鼻子發酸,抓住他的肩膀問:“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後來……”他抬眼看我,憔悴的面容如風乾的蠟像,沒有一絲血色,“還能怎樣呢?繩子終於還是被她割斷了,她掉了下去,在我的眼皮底下掉了下去……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了她最後看我的眼神,沒有恐懼和悲傷,竟然帶著笑意。很多個夜晚,我都夢見她那樣看著我,我想放棄的時候,我想墮落的時候,我想頹廢的時候,她總是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讓我無地自容,於是逼著自己面對很多不願意麵對的事情。慢慢地,自己真的變得堅強起來了,活得像個正常人,投入地工作,真誠地戀愛……” “高澎!”我伏在他肩頭大聲哭了起來。 “別難過,考兒,”他輕輕拍著我的背,反過來安慰我,“我們都應該學會堅強,我知道英珠可能醒不過來了,很強烈的預感,直到此刻,我才知道我原來是這麼愛她。當初在釜山認識她,覺得很談得來,她的真誠、直率像極了卓瑪,漸漸地我就從內心接受了她,我答應了卓瑪的,要好好地活著,要過得幸福,一定要幸福……” “英珠!”我面朝著病床,忽然叫了起來。 我們一起衝到床邊,竟然發現英珠的眼角滲出了淚水。 “英珠,英珠,你聽到了我說的話是嗎?回答我,你回答我啊……”高澎握住英珠的手,激動得語無倫次,英珠應該是聽到了的,否則她不會流淚,但不知為什麼,我看著英珠眼角的淚,竟然覺得很不祥,那像是告別的眼淚,讓人的心不由得揪在一起。 而高澎還在深情地訴說著:“我是愛你的,我沒有騙過你。真的,我盡了自己所能來對你,因為你值得我洗心革面,付出我的全部。我只恨自己沒能更早地遇見你,不然我也不會浪跡這麼多年。英珠,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有多感激你,是你讓我下定了決心好好重新開始,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卓瑪,也只有你讓我有這樣的決心,我們原本離幸福只有一步之遙了,沒想到還是一腳踏空。你現在陷入這樣的沉默是什麼意思呢,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愛你愛得不夠?傻丫頭,不是我愛得還不夠,而是因為老天沒有給我足夠的時間,足夠的青春,足夠的勇氣,讓我像愛卓瑪一樣地去愛你,所以請你一定要醒來,讓我有機會重新好好地愛你……” 我為他們輕輕帶上了病房的門,這樣的話語應該是他們單獨交流,英珠是可以聽到的,我確信。病房外的走廊很長很長,感覺像是走在人間和地獄的道口,每一步都艱難而痛楚。英珠會給高澎機會嗎?高澎,他真的沒有騙英珠,他跟英珠結婚就是想好好開始,認認真真地愛一回,如果他失去這樣的機會,那不會是英珠的意願,那一定是上天不給他機會。 而雪上加霜的是,高澎的公司已經近乎癱瘓,因為中途退出,北京那邊的項目提出巨額索賠,而先前投入的資金血本無歸。 “處理掉吧,把公司處理掉。”高澎就這一句話。 我回公司問市場部經理,情況是不是真有這麼嚴重,經理說比這還嚴重,對方提出索賠是小,還指控我們詐騙,工商部門已經介入,馬上就要開始徹查了。我摀著嘴巴,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出來,“那我們怎麼辦?” “賠錢,盡可能地滿足對方的要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們還有多少錢?” 經理直搖頭,“沒錢,這個月的薪水都沒發,而且工商部門一旦來查,說不定銀行賬戶都要被凍結。” “登報吧,將公司資產拍賣。”我丟下這一句話就逃出了公司。 華強路熙熙攘攘的人群沒有讓我冷靜,反讓我徹底崩潰,從格蘭云天出來,我坐在過街天橋的階梯上掩面痛哭,正如夢中曾有過的場景一樣,哭得胃抽搐。一直到天黑,我才拖著抽空了的身體前往醫院,可是病床上躺著的竟不是英珠,而是高澎! “她已經去世了,就在半個小時前。”護士小姐輕聲跟我說。 “那他……”我指著一臉煞白的高澎。 “他吐了兩口血,當場就昏過去了。”說完護士小姐開始清理地面,果然見白色地磚上赫然印著殷紅的血跡。 一周後,英珠的葬禮。在殯儀館門口我遇見了提著花籃前來弔唁的陳錦森。 這真的讓我很感動,他不僅出錢給英珠做手術,而且每天都去醫院探望,甚至還出面跟英珠的家人斡旋。英珠的父母已經來了深圳,他們痛罵高澎沒有照顧好英珠,我沒有插話的份,是陳錦森耐心地跟他們講道理,又重金懸賞,督促警方盡快捉拿兇手,這讓英珠的父母沒有話說。 我也沒有話說,一看到他就難過地別過臉。 陳錦森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充滿憂慮地看著我,直搖頭,“你瘦了好多,Cathy,這個樣子可不行,我們已經盡力了,畢竟生死有命啊。” 正說著,另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走入我的視線,也拿著花籃,儘管戴著墨鏡,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什麼意思,來看戲的? 三個人站成三角狀站在人來人往的大門口。 “這位是……”陳錦森好奇地打量祁樹禮,眉頭蹙在一起,又看看我,似乎想要我介紹。我沒理會,冷酷地逼視著他,“你來幹什麼?” 他把花籃交到旁邊的助手手裡,並沒回答我的話,看似隨意又別有用心地打量陳錦森,神情很傲慢,“閣下是……Cathy的朋友?” “正是,我叫陳錦森,幸會。” “幸會。” 兩個男人很紳士地握了握手。 陳錦森何其精明識趣,交換名片後非常禮貌地離開了,走時還不忘拍拍我的肩膀提醒我不要太勞累,多注意休息。看似隨意,也是別有用心。 一旁的祁樹禮已經摘掉墨鏡,嘴角浮出的冷笑讓人生厭。 我不打算理他,轉身就走。 他在後面叫住我:“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那天要錢是有急用。” 我回頭狠狠地瞪視著他,“那你還來幹什麼?!” “來看看你的朋友啊。” “請回去吧,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也許你是無心的,可關鍵時候卻看出你的人性竟是如此冷漠。見死不救,你還有什麼理由出現在我面前?回去跟你的新娘結婚吧,很般配啊,天生的一對,我才懶得理會,你儘管跟她結婚就是了,你會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的!” 說完我大步朝電梯走去,不想再回頭。 “耿墨池回國了。”他在背後說。 英珠的骨灰被其父母帶回韓國的那天,下著大雨,我和高澎趴在玻璃幕牆上,眼睜睜地看著飛機騰空而起,衝破雨霧消失在灰濛蒙的天空。 就這麼永別了? 如此匆忙,連最後的叮嚀都沒有一句啊,英珠! “我這一生的愛情也就到此為止了,你不用為我擔心。我知道我要去做什麼,從前是你要我勇敢地尋找屬於自己的愛和希望。在西藏,卓瑪給了我重生的希望。後來遇到英珠,她給了我愛,如今我失去了她們,也就失去了愛和希望。所以我要重新去尋找,哪怕千辛萬苦,我也要去找,否則我會一天都活不下去。” 高澎回到公寓就開始收拾行李,他要我幫他處理公司的善後事宜,他說他已經厭倦了這紛爭的世界,就如這個世界也厭倦了他一樣。 “你要去哪兒啊?”我站在旁邊無助地看著他,一點主意都沒有。 他回答:“西藏。” 說著他拉開衣領,掏出一個吊墜給我看,“這裡面有英珠的骨灰,我答應過她,要帶她去西藏的,我不能言而無信。” “那我以後上哪兒去找你?” 他說:“不用找,無論我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都會記著你的,相見不如懷念。考兒,如果懷念對你來說很痛苦,把我忘了也好,忘了我和英珠,那樣對你更好……” 我連連擺頭,“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都是我的錯啊。” “考兒。”他的聲音彷彿是從胸腔裡發出來,嗡嗡的,“我最怕你這樣,自責會讓你一輩子都不快樂。我要你快樂,英珠也要,所以為了我們,你一定要快樂、堅強、健康地活著。你也要找到屬於你的愛和希望,一定會找到的,我們都會找到!” 從高澎的公寓出來,我沒有回家,坐在小區路邊的長椅上獨自仰望深邃的夜空,任憑淚水小河一樣淌滿面頰。我從口袋裡掏出那顆“女神的眼淚”,它在路燈下熠熠生輝,耀眼得不似人間凡物,可就是這顆鑽石,讓英珠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是個不祥的物件,即便是耿墨池送的,我也不能留在身邊了,我怕看到它,一看到心裡就發痛。 我舉手將鑽戒朝街邊扔了出去,宛如一顆流星劃過夜空,鑽戒無聲地掉落在街邊的花圃中,我別過臉,竭力不讓自己朝那邊看。 “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能隨便扔啊?” 又是他! 怎麼在我落魄的時候總有他? 我沒有應,也沒有回頭,當他是空氣。他大方地坐在我的身邊,手心攤開,正是那顆鑽戒。我用余光瞟到,他的車就停在路邊。他看著那顆鑽戒,像是自言自語:“如果讓他知道你把他送的東西隨便丟掉,他會找你麻煩的。” 說著他拉過我的手,把鑽戒放回到我的手心。 “有些東西是不能丟的,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你走吧。” 他沒應,自顧自地說:“我取消了和安妮的婚禮。” “那是你的事,跟我沒關係!” “少跟那個陳錦森來往,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沒資格說人家。” “你不聽我的,早晚你會後悔。” “你走!” 他側過臉看著我,“我真不是有意的,你又沒在電話裡說清楚。” “你走!馬上走!” 他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我一會兒,搖搖頭,朝街邊的奔馳走去,司機趕緊下車替他開車門,他盛氣凌人地上了車。 兩天后,我再次見到了他,是在公司的拍賣會上。 他和陳錦森首度針鋒相對,爭奪高澎公司的收購權。 現場氣氛一度劍拔弩張。 最後他放棄了,將唾手可得的獵物拱手相讓給對手。陳錦森雖然贏了,卻臉色發綠,因為這個價錢遠遠超出了他的預算,而負債累累的公司根本就不值這個價。祁樹禮擺明了就是跟他抬槓。離開會場時,我分明瞧見他朝陳錦森露出老奸巨猾的微笑。 接下來的事情讓我和公司員工大跌眼鏡。 陳錦森翻臉了,他抓住合同上的一個漏洞,派律師來跟我們談,公司他可以接下,但拒絕接受債務,也就是說,公司欠下的巨債得我們自己償還。我們提出抗議,陳錦森派來的律師一臉的皮笑肉不笑,倨傲地說:“抱歉,如果你們覺得這不公平,可以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 他明知道這個時候,我們不可能拿得出錢來打官司。 我不相信這是陳錦森的本意,他那麼謙和的一個人,不可能言而無信,他一定有他的苦衷,我決定找他當面談。 可是不等我約他,他主動約我了。我們在福田一座頂級大廈的旋轉餐廳見面,一進去就知道這不是普通人所能涉足的,滿目奢華,氣氛很好,餐廳裡是弧形通透的落地觀景玻璃,視野開闊。正是傍晚時分,窗外整個華強北幾乎盡收眼底,高樓林立的萬丈紅塵,而遠處暮色沉沉,天地遼闊。縱然是瓊樓玉宇又如何,俯瞰眾生只能是分外的孤獨。 他微笑著給我倒紅酒,菜是他親自點的,很精緻,道道菜食色誘人。他好像壓根就不知道我來見他的目的(他那麼精明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看似很隨意地跟我閒談著,顧左右而言他,餐都快用完了,一點也沒往主題上靠。 我心事重重,越急,他臉上的笑意越深。 此時我才隱約覺得,這個男人跟老謀深算的祁樹禮一樣,都不是什麼善類,故意吊我胃口呢,這樣的伎倆我早就在祁樹禮那兒領教過多次,我何懼於此? 果然,用過晚餐,在包間喝茶時,他開始亮出自己的底牌了。只見他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個黑絲絨盒子,不看裡面的東西,就知道異常華貴,打開一看,又是璀璨的鑽石,彷彿是天上最亮的那顆星辰,在燈光下閃爍著這世上最美麗的光芒。 我聽見他用英文說:“Would you marry me,please?(嫁給我,好不好?)” 星城一到秋天就陰雨綿綿,我在星城待了四五天,雨一刻也沒停過。這倒讓我想起了西雅圖的雨季,也是這樣綿綿不絕,現在想起來,竟像是前世。 在水一方貼出“出售”的告示幾天后,終於成交。不賣掉不行,否則無法償還公司的巨債。真是很對不起高澎。儘管已經徵得了他的同意,但心裡還是很不好受,覺得自己真是沒用,這麼一點事情都處理不好,嫁給陳錦森不就什麼都解決了嗎?但是我不能! 這個男人果真是個厲害角色,拒絕他的求婚後,表面上他沒有和我翻臉,還是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但轉過身他就讓律師來通告我們,如果我們再不償還債務,他們將放棄公司的經營,任其自生自滅。公司的員工沒有一個願意走,他們都是當年跟隨高澎闖蕩天下的,對公司的感情很深,尤其是英珠的去世,讓他們更加不忍離去。集體商議後,我們還是只能妥協,償還債務,否則公司肯定不復存在,那都是大家幾年創業的心血啊。 我和公司的一個部門經理一起回的星城,他處理在水一方出售的事,我則處理高澎的車輛等其他財產,房子降到底價成交後,我並不知道買主是誰,也不想知道,默默收拾著高澎的收藏品,裝箱打包,忙了整整兩天。 傍晚我在客廳的沙發上疲憊地睡著了,做了個夢,夢見英珠在白雪皚皚的原野上飛快地奔跑,醒來很久,耳邊還迴盪著她爽朗的笑聲。我猛然想起今天是英珠的“三七”忌日,連忙跑到外面買了成捆的冥紙。晚上拿著冥紙到露台上燒,無論保安怎麼敲門警告,我就是置之不理,我要超度英珠的亡靈,誰也攔不住。 夜已經很深,我還坐在露台的小板凳上,一張張地往火盆裡放冥紙,跳動的火焰照著我的臉,溫暖著我的心,就像英珠曾經的寬慰。雖然我已經無淚可流,可我還是想哭,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麼灰飛煙滅了,我從未像此刻懷念英珠的好,哪怕是她的拳頭。 突然,客廳的過道里傳來開門聲,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門就被打開了。有人進來了,肯定是保安,我連看都懶得看繼續燒冥紙,我就不信他們能把我怎麼著。 啪的一聲,客廳的吊燈被打開,我本來只開了一盞小燈的,突如其來的強烈光線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揉著眼睛看了看外面,進來的不是保安,是一個提著行李箱的男子,詫異地看著陽台上我這個滿頭是灰的瘋女人。 對方漸漸走近,我仰著臉,近乎貪婪地註視著,簡直不能相信如此清晰真實,如同烙印在我心上的樣子,只覺他又瘦了好多,瘦得只剩高高凸起的顴骨,眼神幽暗。足足有兩分鐘,我們傻瓜一樣地瞪視著對方,誰都沒有說話。 “你……在給誰燒紙錢?”他放下行李箱一步步朝露台走來。 耿墨池!我在心底叫著他,真的是他!最最撕心裂肺的一剎那,我淚流滿面,拼盡了全部的力氣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耿墨池,耿墨池……”彷彿只要在心底那樣拼命地呼喊,眼前的這個人就不會消失,永遠都不會消失。 他隔了片刻,才說:“考兒,是我。”輕輕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微笑,“我還沒死呢,你給我燒什麼紙錢?” 我戰栗如風雨中飄搖的樹,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臟一陣陣緊縮,我能感覺汩汩的鮮血自心底湧出。原以為有生之年我不會再見到他,今天才知道這是多麼幼稚的事情,即使再次見到了他,我們又能改變得了什麼?從前的種種都化成了灰,我跟他,還能擁有什麼? “別燒了,我有得是錢。” 他來到我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火光中死去活來的我。然後蹲下來,更近地湊近火光,他就在火的那邊,我在火的這邊,兩張臉隔得那麼近,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感覺卻又是那麼遙遠,咫尺天涯大概就是如此。 “Is that you,foolish crab?(是你嗎,笨螃蟹?)” 他在火那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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