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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11 你是誰我不是誰

十年一品溫如言 书海沧生 3424 2018-03-16
思莞和思爾回到溫家時,阿衡已經睡著。她以為自己會失眠,結果,那一天是她來到溫家,睡得最安穩的一天。 沒有做夢,沒有煩惱,沒有恐懼。 大概是平安夜的作用,平平安安。 清晨時,她起來得最早。下了樓,張嫂依舊在辛勤地做早餐,廚房裡很溫暖,飄來陣陣白粥的甜香。 阿衡吸了一口香氣,耳畔傳來張嫂哼著《沙家浜》的熟悉調子。她笑了,看來思爾也隨著思莞回來了,要不然,張嫂不會這麼高興。 門鈴叮叮地響了起來。 張嫂一進入廚房,基本上屬於非誠勿擾的狀態,自是不會聽到門鈴聲。 阿衡小跑著去開門,是郵遞員。 有人寄來賀卡,收件人是:雲衡。 再簡樸不過的卡片,粗糙的紙質,粗糙的印刷,小鎮的風格,溫馨得可怕。

一筆一畫,乾淨仔細。 雲在的字,一向寫得不好。他常年在病床上,沒有幾日能練字,就連上學,也是聽聽便罷。 眼前的字,依雲在的病情,也不過勉力才寫成如此深刻。萬幸,與阿衡不同——他十分聰慧。 “雲衡,我十分之恨你。” 她眨眨泛紅的眼睛,鼻子發酸。 “可是,抵不過想念。” 合上卡片,眼淚掉了出來。 這麼巧,千山萬水,卡片在聖誕節送到了她的手中,上面卻印著:新年快樂。 應了誰的景,又應了誰的心情? 她的在在,和她一般土氣,一般傻。不曉得洋節日,卻估摸著時間,在很久以前寄出,期冀著1999年開始之前,那個固執地被他寫作“雲衡”的姐姐能收到他的新年祝福。 一張卡片,烏水至B市,又經歷了多少風塵細雨,大雪雲夢,才成這般珍貴?

有個少年,纏綿病榻,閉目思量,多久,才成這兩行字! 思莞拉著思爾的手下樓時,阿衡正在吃早飯,低著頭,沉默的樣子。他的心有些難受,不曉得說什麼。 “阿衡。”思爾小聲略帶怯怯地開了口,她在刻意討好阿衡。 思莞心疼思爾,嘴角有些苦澀。 阿衡抬起頭,看著那個女孩白皙小巧的面龐,微微笑了笑,點了點頭:“思爾,吃早飯。” 思莞鬆了一口氣。 “思莞,也吃。”阿衡彎了彎眉,面色沉靜溫和。 思莞想起自己在教堂說過的話,當時頭腦發熱,為了安撫思爾,但卻在潛意識中傷害了阿衡。 萬幸,她聽不到。 只是,回來時,書桌上削好的蘋果讓他措手不及,益發愧疚。 “阿衡,昨天的蘋果,我吃了。”思莞脫口而出。

阿衡笑了,點點頭,拿起身後的書包,輕輕開口:“我今天,值日,先走。” 思莞想說些什麼,嘴張了又合,生出了無力感。 高一的下學期,阿衡在轉來的頭一次的期末考中一鳴驚人,拿了年級第三,班級第二。 在西林考了年級前三是什麼概念,傻子都知道,B大沒跑的。至於思莞,照常的年級第五,從高一到高二,挪都沒挪過位置。 溫家全家,都被阿衡的好成績嚇了一跳。不過,終究歡喜。家中有個這麼爭氣的孩子,誰不高興?況且還是之前基本上被蓋了“廢柴”印章的傻孩子。 溫老笑得合不攏嘴,逢人就誇,看著孫女,怎麼看怎麼順眼;溫媽媽也會在寒假帶著阿衡轉轉B市,買些零食衣服,算是獎勵;思莞雖然驚訝,但是想到阿衡平時學習用功的樣子,也就明白了。

思爾自聖誕節後一直都住在溫家,溫老一直含含糊糊,沒有表態,溫媽媽和思莞樂得裝糊塗。 只是阿衡有些尷尬,她的房間本就是思爾的,思爾回來了,她是搬還是不搬? 思爾從小身體底子就差,她睡在臨時收拾好的客房,沒多久就因為室內空氣濕度不夠,暖氣強度差了些,生了病。送醫院打了幾針,回來之前,醫生囑咐要靜養。 而後,思莞在阿衡房間外轉悠了將近半個小時。 阿衡一早知道門外有人,聽著腳步聲更確定是思莞。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敲門,阿衡便開了門。 思莞止了腳步,輕咳一聲,走到她面前:“阿衡,你住在這個房間,還習慣嗎?”少年小心著措辭,不經意的樣子,眉卻蹙成一團。 “房間,太大,不習慣。”阿衡微笑,搖了搖頭。

“那……給你換個小點的房間,成嗎?”思莞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問。 “好。”阿衡笑開。 思莞眼睛亮了,噓了一口氣,酒窩汪了陳年佳釀。 “思爾,什麼時候,回來?”她的聲音糯糯的,唇雖很薄,笑起來卻不尖刻。 “今天下午。”思莞開口,卻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現在,能搬嗎?”阿衡把半掩的房門完全推開。 那裡面,幾乎沒有她存在過的痕跡,依舊是思爾在時的模樣。床腳,整整齊齊地放著兩個行李包。 她早已把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佯裝不知地靜靜等待。 思莞的眸子卻漸漸變涼,他所有的鋪墊,所有的話,所有的忐忑不安,此刻顯得涼薄可笑。 他一向不敢如家人一般,錯判阿衡的笨拙或聰慧,可是顯然,她聰明得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善解人意得讓人心寒。

他在她的房前,徘徊了這麼長的時間,這樣的愧疚和擔心,卻被一瞬間抹殺。 思莞心中有了怒氣,面色如冰,淡淡開口:“你想要什麼,我以後會補償給你。” 阿衡愣了,隨即苦笑,手腳不知要往哪裡擺。 知道阿衡搬到了客房,溫老卻惱怒了:“溫思莞,阿衡是誰?你跟我說說!”老人臉色冰硬,看著思莞。 “爺爺,您別生氣,是我不好,哥他只是……”思爾在一旁,急得快哭了。 “我不是你爺爺,你如果真有心,喊我一聲'溫爺爺'就行了!”老人拉下臉,並不看思爾,眸子狠厲地瞪著思莞。 思莞的手攥得死緊,看著溫老,一字一頓:“爺爺您既然不是爾爾的爺爺,自然也不是我的爺爺!” 溫老怒極,伸出手,一巴掌打在少年的臉上。

思莞並不躲閃,揚著臉,生生接下。瞬間,五個指印浮現在少年的臉上。 溫老對待孫子雖然嚴厲,卻從未捨得動他一個指頭,如今打了他,又氣又心疼。 “阿衡她是你親妹妹,你知不知道!”老人心痛至極,拉過阿衡的手,讓她站到他跟前。 “爺爺,爾爾算什麼?”思莞一字一頓,聲音變得哽咽。 溫老聲音蒼老而心酸,拉著思爾的手,輕輕開口:“好孩子,算我們溫家欠了你。你有你的好造化,不要再糾纏了。” 阿衡看著思爾。 思爾的臉色瞬間蒼白,望著溫老,眼中蓄滿了淚水。她笑了起來,張口,話未說出,眼淚卻流了出來,猛地攥著阿衡的手,帶著哭腔問她:“你是我,那我是誰?” 阿衡的眼睛被女孩的眸子刺痛,轉眼卻看到她閉上了眼睛,身體如同枯葉一般蕭索墜落,直至整個人毫無意識地躺在地板上。

思莞大喊一聲,抱起思爾就往外跑。 醫生的診斷是爾爾因為氣急攻心,再加上之前生病尚未好透才會昏倒。恢復起來也不算難,只要不再生氣,靜靜調養就會康復。 阿衡趕到醫院的時候,思莞正坐在病房中愣愣地看著睡夢中的思爾。 她在門外,趴在窗戶上,站了許久,看了許久,腳酸了,鼻子酸了,思莞卻連頭都沒有抬。 而後溫母也聽聞了消息,從鋼琴演奏會現場趕到了病房。 “阿衡,你先回家,思爾這會兒不能看到你。”媽媽掃了她一眼,再一次把她推到門外。 阿衡靜靜地站在迴廊,映在她眼中的是來來往往的被病魔折磨的人們,他們的眼睛空蕩蕩的。 回……家嗎? 她的家在哪裡…… 誰用寂寞給她蓋了一座迷宮,讓她那麼久,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走了很久,停了的雪又開始飄落,縈繞在發間,直至伴她重新站立到溫家門前。 可,這裡並不是她的家。 阿衡待了很久,卻始終提不起勇氣打開那一扇門。 她笑了笑,坐在了白樓前的台階上。 這會兒,要是有人能把她帶走就好了,阿衡靜靜想著,吸了吸鼻子。 也是這般的雪天,這般的冰冷……賣火柴的小女孩擦亮火柴,見到了一切想要的東西,包括最愛她的奶奶,那麼,她擦亮火柴會看到什麼呢? 阿衡存了固執的念頭,無法壓下心頭叫囂的蔓延的希冀,摸著空空如也的口袋,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幸福的道具。 火柴,好吧,社會主義社會沒有資本主義的萬惡,火柴現在很稀少,有錢都難買,扮賣火柴的小女孩不現實。 那麼,海的女兒呢?噢,沒魚尾。

那麼,萵苣姑娘?咳,萵苣是什麼? 那麼,白雪公主?好吧,她當後媽,餵溫思莞吃毒蘋果…… 阿衡想著想著,呵呵笑了起來,心情竟奇異地轉晴。 她不愛說話,看起來很老實,卻總是偷偷地在心底把自己變得很壞。這樣的人,大概才能千秋萬代一統江湖東方不敗,是不? “你笑什麼?”好奇的聲音,粉色的口罩。 阿衡抬頭,又看到言希。 他滿身的粉色,粉色的帽子,粉色的外套,粉色的褲子,粉色的鞋,粉色的口罩,另外,背著粉色的大背包。 粉衣清淡,容顏安好,暖色三分,豔色三分。 “言希。”她看著他,眼睛溫暖。 “嗯。”他應了一聲。 “你又來,救我?”她笑了,牙齒整齊,很是靦腆。 他看著她的笑,眼中閃過什麼,但卻搖頭,只是瞇了瞇黑黑亮亮的大眼睛,問她:“那天,你說的話,還算不算話?” “什麼?”阿衡莫名。 “讓我帶你去玩兒。”少年細長晶瑩的指插進口袋,開口。 “你要,帶我走?”阿衡小心翼翼地問他,大氣不敢出。 少年點了點頭,粉色的絨帽中垂出一縷黑髮。 阿衡很是感動,看著少年,眼睛亮晶晶的。 “幫我拿行李。”少年從肩上卸下粉色雙肩包,掛到阿衡身上,揉著胳膊,晃了晃腦袋,輕輕開口,“累死老子了。” 阿衡“哦”了一聲,滿腔感動化作滿頭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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