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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蝶殺人事件

詭蝶殺人事件

张未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20505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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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謀殺“專家”與心理醫師

詭蝶殺人事件 张未 11105 2018-03-16
桐州電視台記者第一時間報導了此事件。 “毋庸置疑,這是建國以來,本市發生的最為嚴重的刑事案件之一。” 鏡頭里出現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微胖,中等身材,畫面的背景是桐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的辦公大廳。 這是法院副院長,他所說的案件是指“4.11重大殺人案”。 此事如今已街知巷聞。 犯罪嫌疑人洪勝,將三對夫妻囚禁於地下室內,從他們的頭頂上,用注射器注入幾百枚蝴蝶卵。卵吸食大腦,發育成幼蟲之後,像蛆一樣頂破頭皮,爬滿受害人的整個頭頂,極為可怖。 警方接到匿名舉報之後,在他家門口,將企圖再次出門拋棄肢解屍體的洪勝逮個正著,人贓俱獲。 獲捕之後的嫌疑人,三緘其口,拒不交代殺人過程及動機,使得審訊工作一度陷入僵局。直至一個月前,突然峰迴路轉,這個神經病開始對其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有證據表明,這是一個以網絡為聯繫平台的換妻俱樂部,被害的三對夫妻均為俱樂部成員。此外,根據洪勝交代,警方已從樹林、人工湖、山坡等地挖掘出,先前被丟棄掩埋的屍塊。經死者家屬辨認,確為洪勝交代的受害人無誤。 此案於今日,進行一審判決。因涉及敏感話題,為保護受害人家屬隱私,法院選擇非公開審理。社會民眾及媒體,一律不得進入旁聽。 “我們將在法院門口等待審判結果,第一時間報導本案的最新進展。”電視台記者對著鏡頭如是說。 三十四歲的行為學家肖海清關上電視。 她對這一天期盼已久。 兒子在臥室裡喊她。因為已過上班時間,兒子以為媽媽今天不上班。 肖海清的兒子今年五歲,剛學會說話不久,這一階段,正是熱衷模棱兩可表達自己觀點的年齡。比方說肖海清出門,兒子會叮囑說,媽媽要小心點,否則會出車禍的!

肖海清哭笑不得,但覺得這樣很好。對於她所學的專業來說,兒童般的直接,恰恰是她研究的目的。 隨著年紀的增長,人類會學著適應周圍的環境,並根據一些約定俗成,規範自己的行為,並將其稱為社會性。仍以那句叮囑為例解釋,成年人即使再委婉含蓄的說法,其意義是與兒子一樣的。 這是人和動物行為上的區別。 有趣的是,這種行為並不是恆一不變的,幾乎壓倒一片的觀點都認為,行為是人類第二層衣服,就像西裝和短褲區分商人和運動員一樣,不同性格背景的人,會以不同的表象行為,來表達——可能完全相同的意義。 在同一個飯桌,我們從人們剔牙的動作上,基本就可以判斷出此人的大致背景及社會地位。 肖海清的研究方法,正是打破這種傳統,反其道而行之的更深一步。

前不久她剛剛發表一篇實驗後的論文,《無意識行為研究》。實驗中,她選取了二十名文化程度從小學到博士的人,作為研究對象。職業遍布農民、企業家、公務員、警察、記者、作家等等,十男十女。 研究對像被要求,在一個類似於臥室的溫馨場合中,按頁仔細翻閱裝訂成冊的風景畫,在第二十九頁突然出現食人鱷魚解剖後腹內的屍體畫面,並記錄下各人的反應。 結果既合情合理又出人意料,大部分人都對此做出了程度不一的無意識行為:皺眉、深呼吸、撓頭、尖叫,甚至還有個男生輕聲的嘀咕了一句:我操。 唯獨只有一個小學文化的拾荒者,以及擁有雙料博士的科研所年輕女教授,表情漠然,沒有任何反應。 起先一直被看好的醫生,則摸了摸下巴。

肖海清文章裡寫道,就行為學的角度而言,上述實驗中,所有人都會、也都應感到恐懼和突兀,但表現形式是多種多樣的(無行為也是表現形式的一種)。在這裡,無意識的行為往往比有意識行為,能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它不會像“剔牙”一樣,一目了然的就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但卻能使人類複雜的內心情感赫然眼前,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這種無意識行為,往往能超越教育背景、社會身份、年紀、性別等等一切社會賦予的“人的涵義”,而使人回歸到原始狀態,像兒童一樣表達自己的內心。 肖海清還提出了將此運用於犯罪心理研究的設想——特別是重刑犯,由此卸下罪犯的偽裝,真正進入其扭曲病態的心理。 肖海清的工作是在桐州公安大學任教《犯罪心理學》及《行為醫學》。因為此文的發表,在上級領導的支持下,一致認為,將洪勝這一變態殺手作為臨床實驗,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然而遺憾的是,在與洪勝的前幾次交鋒中,並沒有得到預想的效果。 外界的看法是,肖海清的介入,使得局面有了根本性的扭轉——洪勝開口說話了。但她自己心知肚明,實情並非如此。 並且,時至今日,洪勝也只交代了他那匪夷所思的殺人手法(這點其實不說,法醫也有辦法找到真相),而對其殺人動機依舊隻字未提。 當然,按照我國不唯口供論的審判原則,以現在所掌握的證據,即使洪勝什麼都不說,照樣可以將其繩之於法。但對於這樣的罪犯“逮了就斃”的話,那麼肖海清以及她所代表的專業,也就沒有存在理由。 “起碼應該多了解他,並以此多寫兩篇論文,作為他臨終前對我國'犯罪心理學'所做出的貢獻。” 肖海清和洪勝的第一次單獨見面,是在警察局的審訊室裡。

任何罪犯的犯罪起源,都有著極為複雜的心理誘因。 肖海清接到此案的第一反應,是推斷他過去的婚姻生活出現了問題。很明顯,促使他一口氣殺掉三對夫妻,這種問題絕不是星期天“誰先起床買早飯之類”的鬥嘴。 和所有的文藝作品中變態殺手一樣,洪勝看上去文質彬彬,戴一副金絲邊眼鏡,結實但絕談不上強壯的肌肉,在一米七八左右的身高中,勻稱的分佈。 生活和電影一樣出人意料,桌上洪勝的檔案裡,記載了一份“絕不可能會去殺人”的簡歷:連續三屆桐州市少年奧林匹克物理競賽二等獎;被保送全國重點X大,就讀物理學專業;四年後以優異的成績,進入名創電子任第二科研小組研究員;五年後他所發明的“變電壓三極管”,在全國青年科技創新獎榮獲金獎……

在此期間,洪勝與其大學同學張靜成婚。 簡單的說,眼前的這個殺人犯,生活殷實,隸屬中產階級,如今卻像做實驗一樣殺害了6個活生生的人,來毀掉他完全有可能“聲名顯赫”的前途? 只有一點,肖海清沒有猜錯,有信息表明,即使洪勝和張靜尚未離婚,但早就名存實亡。 肖海清低頭看著早已爛熟在心的檔案,沉默了五分鐘之後,突然開始了她的對話,“你好!” “你就是他們所說的專家?”這句話語氣平淡,沒有蔑視的成分。肖海清觀察到洪勝手指、嘴角、眼角在自己突兀的問候下,並沒有任何反應。 “清晨——”洪勝略作思考,“或者昨天,你剛剛做完家務;有個不大的孩子,男孩,我想大約是在四五歲左右。”洪勝改變了談話的節奏,讓肖海清感到吃驚的是,洪勝同樣也在觀察自己。

肖海清沒有將驚詫的情緒外露,“如果不介意,我想我們的對話是否可以錄音?” “不介意!”洪勝禮貌的回答。 肖海清伸手打開桌邊的錄音筆,並暗中打量自己可視的身體部分,左手無名指上有淡淡的戒痕,昨天,保姆臨時請假,肖海清在清洗衣服的時候,把戒指脫放在床頭櫃;右邊胸口的外衣上,有零星噴射狀的奶漬,那是早上兒子喝奶時,一口嗆到劇烈咳嗽的結果。肖海清想,之所以洪勝判斷自己的孩子四五歲,還是戒痕露出的馬腳,新婚的妻子是不會忘記定情信物的,而結婚有一定年頭的婦女,將結婚戒指收在首飾盒裡,是最多的選擇。 至於為什麼洪勝會認為是男孩,肖海清想不到,身上一定還有連自己也忽略掉的細節。 儘管已做好心理準備,肖海清還是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比他想像中要難對付的多。

如果這是朋友間的聚會,以洪勝的智商,起碼肖海清不會過於吃驚。但要知道這是重刑犯,如果他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死刑,那就太天真未泯了。 肖海清見過很多死刑犯臨刑前的表現。眼神空洞無物者有;歇斯底里者有;悲慟欲絕悔恨萬分者有;但像洪勝這樣,此情此景下,還有功夫通過細微觀察來判斷對方生活的蛛絲馬跡,還是第一次見。這就猶如地動山搖的地震中,逃命者首先關心的是晾在窗外的一雙襪子一樣,讓人費解。 “別把我當專家,我今天來只是像朋友一樣的隨便聊聊。”肖海清微笑著說。 “聊聊當然可以!——不過你不覺得這樣的開場,很落俗套嗎?” 這是飛來的第二顆子彈。 “如果你認為可以讓我開口,實在是癡心妄想。”洪勝說這句話依舊鎮定,語氣平淡,沒有邏輯重音,就似和尚在誦讀一句經書,沒有任何情緒的外露。

“正如你所說,我確實有一個五歲的兒子,家庭美滿。”肖海清決定換一種溝通方式。 這招顯然是奏效的,肖海清觀察到洪勝細微的變化,他變化了眨眼的頻率,短時間內連續眨眼兩次,這從行為學角度的分析,可認為他對眼前發生的情境感到質疑。 “我很佩服你的膽略,你們這一行,敢於向罪犯承認家庭信息的實在屈指可數,我是說,你就不怕我的報復,要知道,你對我可是一無所知。” 肖海清舉起手邊的檔案笑笑,“也不能說完全一無所知。” “你要認為紙上那些如同中學生作文一樣流於表面的記載,可以代表我的一切,你今天就不會坐在對面,絞盡腦汁的想我開口說話了!或許——我是一個犯罪團伙,我的伙伴現在就在看守所的門口,不出今天他就會知道你是不是在說謊?” “你是在威脅我嗎?”肖海清盯著洪勝,眼神既不威嚴也不示弱,過了一會“好吧,我承認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肖海清決定不兜圈子。 “我不是警察,和警方沒有任何關係,我之所以能夠坐在這裡,是因為我做的研究課題,我想這也是為什麼他們稱我為專家的原因。我的專業是行為學,研究的對像是人,而我唯一的研究方法只不過是和人聊天!” 洪勝打量著肖海清。 肖海清乘熱打鐵的接著說:“對我而言,我感興趣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這件案子。”她伸手關掉錄音筆,低聲說: “如果你配合完成我的研究,我可以讓你在這段時間獲得意想不到的好處,比方,比方說幾包好煙,”肖海清注意到洪勝右手食指端有微黃的煙漬,“每天的水果,即時的報紙,甚至還可以讓你見見你想見的人;或者在用過晚餐之後,在看守所的大院裡散散步!——你知道的,我在看守所里人脈很廣,而且即使你現在什麼也不說,結局還是一樣。在最後幾天,為什麼不好好享受下人生呢?!” 洪勝依舊看著肖海清,似乎他在琢磨這場交易。 “你和他們不一樣!”洪勝頓了頓,“儘管你不信,但我還是要說,人不是我殺的!” “我沒有說不信,在你打破沉默之前,他們只能相信事實。”肖海清在這裡用到了“我”和“他們”,來進一步取得洪勝的信任。 “我需要一個條件,”思考了一會,洪勝說道,“還有——現在就要一支煙。” “可以!”肖海清滿意的衝著天花板上吊下的攝像頭,做了一個抽煙的示意動作。不一會,進來一個年輕人,在桌上放上一包開啟的煙,上面搭著打火機。 洪勝點上一棵,隨即噴出煙。 約莫半支煙的功夫,洪勝保持著沉默。 肖海清沒有打擾他。 半支煙後,洪勝探過上半身。 肖海清:“說你的條件!” 洪勝壓著嗓子說:“我想殺了你兒子!” 肖海清皺了皺眉,隨即意識到陷入了洪勝的圈套。 洪勝勝利的表情溢於言表,“你害怕了嗎?是不是後悔剛才承認你有個兒子?你猜我會如何去殺害他。我會給他穿一件緊身栓死的鐵皮衣服,當他的身體發育長大,是會衝破鐵皮外表?還是鐵皮會鑲入肉體?抑或停止生長,從此成為一個侏儒?我實在很想知道這種做法的結局!”洪勝放聲大笑。 肖海清竭力抑制住自己翻滾的內心,面無表情的看著洪勝。 儘管肖海清不願意,但她不得不承認,在和洪勝的第一次交鋒中,自己是失敗的。那天出了看守所之後,開車在中心公園足足繞了兩個圈子,確定無人跟踪,肖海清才回到家中。 洪勝說得沒錯,她有點後悔以“家庭信息”來破冰。這種做法確實欠妥,要不是對象特殊,也不會留下這樣的顧慮。即使她知道,洪勝的威脅落實可能性極低,但也不得不有所緊張。按照某人的名言:我知道這沒什麼,可你讓我怎麼能不去想? 兒子還在臥室。肖海清把兒子拖起床,穿上衣服,然後丟了本漫畫在床上。在衛生間裡,聽到兒子在叫,“媽媽,我餓了!” 肖海清一邊對著鏡子上妝,一邊回答,“等等,小芳阿姨馬上就到了。” 今天肖海清可以晚出門一小時,她讓保姆也晚到一小時。平常這時候,小傢伙已經吃上早點,喝上牛奶了,今天遲了一小時,已經開始有哇哇叫的苗頭了。 肖海清抹完妝,向後退了幾步。 鏡子裡的自己頭髮被盤在腦後,用了黑色的普通皮筋;穿了一件灰色的職業裝,普通,既不時髦,也不落伍。有些嚴謹,酷似銀行小姐的職業裝,是都市白領標配的那種款式。 衣服和褲子都是昨晚剛從乾洗店熨燙後拿來的。拿回來後就一直掛在客廳。肖海清沒有把它掛進衣櫥——為防止衣櫥裡的塵埃沾染上去。 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再帶一點家庭的氣味去和洪勝碰面,哪怕是樟腦丸的味道。 肖海清摘下了耳環、項鍊、手錶,任何一件佩戴物,最後是戒指,想了想,最終還是取了下來。 細節上應該沒有破綻了吧? 她仔細又端詳了一遍,向朝鏡子探探身子,拍拍左邊衣領,那裡有一根細小的頭髮。 門鈴在響,保姆帶著稀飯和雞蛋走了進來。 “別忘了給他喝牛奶!”肖海清臨出門的時候,對小芳說。 在見一個人之前,如此處心積慮的準備,肖海清還是第一次,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罪犯? ! 與其說肖海清使得審訊工作峰迴路轉,不如講洪勝的前妻張靜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這點肖海清比誰都清楚。 肖海清記得在初見洪勝的第二天,她接到了刑警隊長李明的電話。 “或許這跟你沒什麼關係,但我想還是告訴你一聲,洪勝的子妻想見他。” 像洪勝這樣的重刑犯,羈押期間是不允許親屬探訪的。肖海清卻知道這可能是個突破口。就算張靜這時候不出現,她也早有打算要去拜訪這個女人。 張靜和洪勝結婚4年,從大學時期就相識相戀,算起來也是半個青梅竹馬。 “我並不了解他!”等到肖海清見到張靜之後,才知道自己的算盤並不如意。 “你不了解他?那為什麼還要嫁給他?”在簡短的寒暄之後,肖海清開始了談話。 “因為我愛他!”張靜的直言不諱,讓肖海清有些吃驚。眼前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人,卻像韓劇女主角那般,有著盲目熱戀一個男人的激情。 很明顯,張靜並不是那種嬌媚的女人,不是那種擁有連續漲停的誘人外表,明知凶險,依然引得眾人追捧的女人。 她髮髻盤在腦後,整體衣裝的造型成O型狀,配著一個並不誇張的拉夫領,這正是內斂低調的性格外露。 在肖海清的理解中,這是一個傳統中國女性,在現代生活的快節奏和浮躁的影響下,自然外露的正常慾望——愛的慾望。 肖海清注意到她的邏輯重音,放在“因為”和“愛”上,符合此時的語境,但語氣過重,使得整句話聽起來像莎士比亞的舞台劇。 但恰恰是這樣的矯揉造作,讓肖海清判斷這個不擅長偽裝自己的女人,急切想要表達真實的想法。 簡言之,這句話的可信性是極高的。 當然,這勢必一開局就推翻肖海清對於洪勝因為妻子背叛,而導致殺人行為的最初設想。但肖海清並不氣餒。她也從沒有奢望會如此輕而易舉的進入一個變態殺手的內心世界。 “既然如此怎麼會分居呢?”張靜比洪勝要容易對付的多,肖海清知道如何絲絲入扣的盤問來獲得想要的信息。 “因為,因為一些生活習慣問題!”肖海清立即發現張靜在說謊,張靜說這句話時閃爍其辭,眼神飄離,並有短暫的停頓。 很明顯,她在思索敷衍的理由。 真實情況絕不如她所說。 沉默了一會,“你們有孩子嗎?”肖海清問道。 她當然知道他們沒有孩子,這只不過是一個伎倆。說謊並不是好的現象。不擅長偽裝的人,往往更為敏感,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縮進龜殼裡。肖海清這個問題很可能,觸及到張靜的神經末梢。 她打算把氣氛緩一緩。 張靜的眼裡閃過一絲光芒,又迅速的暗淡下去,並再次游離眼神來掩飾自己的這種波動。肖海清發現,這可能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 “沒有!他不想要,我——也不想!” 肖海清並不認為這是張靜想要表達的本身。對於傳統的中國女性而言,家庭往往是生命的全部,而沒有孩子,壓根就不能算是擁有家庭。在這點上,肖海清並不相信張靜會和自己不同。 “為什麼不要一個呢?我是說,或許有了孩子,你們就不會弄得像現在那麼僵,他也不會去做出,做出那樣的事!” “說實話,我不相信他會殺人,儘管我不了解他,但我知道他不會殺人。只要你和他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你就知道,他不是那種人。我覺得這和了解不了解沒什麼關係,而是一種常識。你不了解一個人,不一定知道他會去做什麼,但或許會知道他不會去做什麼。這是一種感覺,我說不上來,比方說河馬的外表再凶神惡煞,你也知道它不可能去獵殺一頭麋鹿,這就是食草動物的共性。洪勝身上就有著類似的共性。但是誰知道呢——誰知道人會發生什麼變化?” “能說說你們是怎麼開始的嗎?”肖海清微笑著鼓勵張靜說下去,似乎談論自己愛著的男人,總是女人的天性。 張靜的臉上明顯露出了輕鬆,“我們是大學同學。那時候,我是說那時候,年輕人還不像如今那樣奔放。相互愛慕的男生女生,只敢偷偷的注視對方。洪勝是那種,望一眼就難以平靜的男生。他吸引人的地方,不是膚淺的陽光少年般的帥氣;也不是故作成熟的少年老成;當然更不是巧言令色取歡於女生的油滑;他吸引人的地方,怎麼說呢——是一種,一種'矛盾'。 “他是各種矛盾的結合體:與生俱來的憂鬱氣質,你很難想像他在學校禮堂滔滔不絕演講時的激情;當你認為他是個開朗樂觀的青年時,他又可以羞澀的躲在牆角里,整整一個月埋頭於自己的個人世界中;他連續幾個學期,獲得獎學金,卻又像壞孩子一樣逃了三個月的課,去了雲南,要不是鍾愛他的老師力保,險些被退學;他可以連續半年,每頓午餐吃同一種食物,也可以在半年之後,從此對這種食物不聞不問。 “他就像一部推理小說,引人入勝,結局總能讓人在'倒吸涼氣'中,獲得酣暢淋漓的文藝享受…… “總之,他是非常帶勁的傢伙!”張靜的表情中流露出女性原始慾望的野性。 “然而——”隨著這一轉折的詞彙,張靜那種野性像小兔一樣,慌張的逃進了內心森林的深處。 這一行為上的細節,肖海清當然沒有放過,她突然反應過來,他們離婚的終極原因,當然不是她所謂的財務問題,也不是因為孩子,而很可能是因為——性! 換妻俱樂部成員X君,打來電話。這是案發以後,警方接收到唯一有價值的信息,“我不知道這是否會有幫助,”X君在電話裡說,“洪勝和他的妻子,曾是這個俱樂部的成員,我和他們曾在一年前參加過同一個Party。” 肖海清得知這個信息之後,自然而然,與她的“性推斷”掛上了鉤。 在與張靜那次戛然而止的接觸後幾天,肖海清接到了張靜的來電。當她提出“想見洪勝”的要求,再次被拒絕之後,想到了對此有可能提供幫助的肖海清。 “我想我提供這種機會的可能性很小,但我可以盡量試試。”在鬧市區的一個咖啡廳,肖海清再次見到了張靜,“當然,前提是你讓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樣做是值得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坐在對面的張靜喝了口咖啡。 “我對你丈夫的案子——很了解,但我對他這個人卻一無所知!” “——你想通過我去了解他?”張靜有點明白了,“我說過,其實我並不了解他,他也不希望別人了解他。自從我們結婚,直至今天,就連他的書房,沒經他的允許,我也不能隨意進出。” “總比我這樣只能對著檔案去了解一個人要生動的多吧!”肖海清笑笑,喝了口咖啡,她的包裡裝著錄音筆,但她並不打算用它,“你知道的,被害對像都是一個名為'蝴蝶'的換妻俱樂部成員,我不知道你對這有什麼看法?”在張靜真正開口之前,肖海清並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已獲悉的信息。 “這個,這個——” “別緊張,我知道正常人遇到這樣的事,都會有所顧慮。我以我的職業操守保證,今天的對話,不會有除我和你之外的,任何一個第三者知道。要知道這可是建國以來我市發生的最嚴重的刑事案件,作為嫌疑人妻子的你,難道,難道不想對此也做一些——我不知道如何措辭——或者說是解釋?或許你知道一些內幕——關於那個蝴蝶!” 張靜眼中露出一絲驚覺,但稍縱即逝,隨即替代的是女性如水般的溫柔,肖海清讀到了一個女人的愛。這再一次印證,先前張靜沒有說謊,即使時至今日,她還是對他有感情的。 稍作停頓之後,張靜嘆了口氣說道,“我和他參加了蝴蝶俱樂部——但並不是你想像中那樣!”張靜迅速做出解釋,“我知道這是一種病態,但我沒料到這會導致他去殺人……洪勝他有男性病,他不行!” 張靜陳述內容的突兀,讓肖海清有些意外。 “我說過他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傢伙,總是邁出不合邏輯的下一步,我深愛他這點,但唯獨這次曾一度難以接受。 “他不是後來得的這個病,說出來或許你不信,我們沒有過一次正常的夫妻生活。無論結婚前還是結婚後,我們沒有性生活。 “我們想過很多種治療方式,但一直效果不佳。我曾經很想質問他為什麼明知如此,還要和我結婚,但我不敢問,他太優秀了,優秀的甚至有些霸道,我害怕失去他,我很愛他,這種愛甚至可以超越'性'來完成,直到我們加入了蝴蝶俱樂部。 “儘管他對此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沉默,但我還是感覺得到他被愧疚折磨,很明顯我有這樣的自信,他也很愛我。 “我是在毫不知情中,加入蝴蝶俱樂部的。這個俱樂部表面上,就如它的名字,是個蝴蝶愛好者的聚集地,成員無非就是翻翻蝴蝶雜誌,製作蝴蝶標本,一開始我以為這只不過是他的新興趣。他總是那樣的精力充沛。 “我不知道他是從何找到這個組織的,他們對成員的遴選,有嚴格的限制,包括學歷、收入、社會地位都有著固執的限制。我慢慢發現這其中的費解的問題,他們對證件真偽的辨別程度,不亞於報考公務員般的審核,有好幾個被發現使用假結婚證假身份證的'夫妻',被剔除了組織,後來我才知道這是為了保證組織的'純潔'。 “終於,有一次,洪勝把我帶到了郊野的一個別墅,那裡已經有了一對夫妻,洪勝向我坦白了這個組織的真正性質。那個男人挺帥,很明顯,是經過他精心挑選過的,我想他是用這種方式來彌補我們的夫妻生活。 “但我實在難以接受,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也是最後一次,那晚在房間裡,我和那個男人甚麼都沒有做。我無法接受洪勝這種對我'愛'的方式。 “我不是那種女人。 “這次失敗的活動之後不久,我們就分居了。”張靜停了下來,看著窗外。 傍晚的夕陽,斜照在她的臉上,纖毫畢現,張靜在克制著自己的悲傷,眼角淡淡的魚尾紋,也因此衝破粉黛,俏皮的向青春示威,肖海清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許久,張靜沒有說話,肖海清也沒有。 “那個換來的丈夫叫何斌,是個醫生,是六名遇害者之一。”張靜在這次碰面的最後時分,淡淡的說道。 幾天后,肖海清促成了張靜和洪勝的見面。 在她的牽頭下,桐州市刑偵大隊和公安大學達成共識,以罪犯心理研究的名義,特許洪勝接見家屬,前提條件是肖海清必須全程陪同。 那是一個下午。在與上次同一間審訊室裡,張靜見到了久未謀面的前夫。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張靜以問句作為問候開場,“——你需要我做什麼?比方說你的母親,只要我能做到的!” 洪胜對於張靜的到來顯然沒有準備。肖海清注意到洪勝的右手食指,不停有韻律的敲打著桌面。這通常可以理解成習慣性動作,當一個人感到緊張或激動時,無意識的反應。 “如果因為我的所作所為,影響到了你的生活,我想說的是這並不是我的本意!”洪勝和上次判若兩人,儘管他仍在竭力掩飾,但能明顯感到他情緒的波動。 “我知道,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會傷害我的男人。只是你的——你的運氣不佳,這並不怪你。” “我沒有想到你會來!”洪勝敲打桌面的頻率開始有所增速。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再次見面!” “你知道的,儘管我們離婚了,但我依然愛你!”肖海清沒想到,洪勝會在這樣的場合,流露真情。 “是因為他嗎?”洪勝突然又恢復了冷靜,漠然的問道。 “什麼?” “我沒想到你會做到如此絕情!”洪勝突然暴怒起來。 這種突如其來變化讓肖海清和張靜都嚇了一大跳。洪勝掙扎著手腳的鐐銬,努力想要撲向張靜,“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你舉報了我,你這個臭婊子,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攝像頭後的獄警,迅速趕到控制了現場。洪勝被制服,肖海清和張靜被安全帶出。 肖海清沒有料到是這樣的局面。 同在現場的刑警隊長李明看著張靜。 “他怎麼會認為是我舉報了他,我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兒?!”張靜哀怨無辜的說,她抬頭看見冷視著自己的李明和肖海清,反應過來,在這樣的場合,是不應說這樣的話的! 紅燈使得車上的肖海清意識到自己還沒吃早點。 這是個不好的表現。職業緣故,肖海清是個生活上異常冷靜規律的人。小保姆帶上來的早餐被她拒絕了,理由是“來不及”。但肖海清知道這並不是原因。 今天——洪勝的審判之時,馬上將迎來自己和他的第三次交鋒。肖海清有些興奮,甚至說緊張。 在張靜去過看守所的後一禮拜,洪勝招供了他的犯罪過程:先是提供俱樂部活動的場所,在飲料中倒入迷藥,迷倒參加活動的三對夫妻後,將他們囚禁固定在一個方型的箱子裡。箱子表面有個圓形的洞。 人頭是像古代枷鎖那樣鑽出來,然後被注射蝴蝶卵的。 六人並不是同一時間死亡,在幼蟲囓噬大腦的時候,根據忍受疼痛的耐力,六人相繼死亡。 每有一個人死去,洪勝便當著活人的面,將屍體肢解。 可以想像這樣的畫面,被害者當時恐懼的已經不是死亡了,而是仍然活著忍受的煎熬。 李明說,洪勝只說了過程,至於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指名要見你,在他受審的法院,被判處死刑之時,他要見你,按他的說法,他會告訴你一切,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可以給你們安排半小時時間。 確如張靜所說,洪勝的每一步都不符合常規。 一路走來——肖海清的兩次見面,以及即將的第三次,洪勝的行為沒有任何規律和基礎邏輯,像一個尚未懂事的孩童,有極大的隨意性。 但願他今天能夠履行承諾,事實上,她對洪勝能夠老實的履行諾言,仍然抱著極大的懷疑態度,經過前兩次的教訓,肖海清知道過程絕不會一帆風順。 肖海清開車抵達法院的後門。前門被記者圍得水洩不通,她並不想曝光自己在這一案件的身份。入口處有兩個法警把守,肖海清出示了證件,進入法院的一樓。 “洪勝案”在一號庭進行法庭辯論。 幾乎沒有任何懸念,代理律師只象徵性的,以“被告人當時精神失常所導致犯罪行為”來進行辯護。在其縝密、有預謀的犯罪事實面前,這點毫無立足之地。休庭合議二十分鐘後,洪勝因故意殺人罪,被依法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被宣布死刑的洪勝,依然鎮定的坐在肖海清的對面。這是二樓的一個小型會議廳,臨時安排成他們見面的場所。 “一切都按你說的做了,怎麼樣,我們開始吧!” 洪勝保持著沉默,並稍用力咽了口唾沫,喉結蠕動,肖海清想,洪勝畢竟也是人,在死亡面前,他開始緊張了。 “對於這樣的結果你有什麼樣的感想!” 洪勝依舊一言不發。 不久,他低聲咕嚕了一句,肖海清沒有聽清,又咕嚕了一聲,肖海清微探身側耳聽。 “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這回肖海清聽清,這算什麼? 這就是他要告訴自己的一切? 肖海清快速的轉動大腦,來分析這句話在此情此景下的含義,說也遲,就在肖海清晃神的那一刻,洪勝帶著鐐銬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肖海清感覺到了死亡,儘管只是一瞬間,但在他冰冷的手接觸到自己脖子的那一刻,肖海清深刻感覺到了死亡。 又在一瞬間,站在一旁的法警,上前掰住洪勝的胳膊,但那手就像鉗子一樣,鉗住不放,肖海清感覺到一個垂死之人所迸發出來的力量。 法警開始呼叫,更多的幫手湧入房間,將洪勝死死按住,李明一拳打在了他的肋部,一記悶聲後,洪勝鬆開了手。 心有餘悸的肖海清,被李明迅速帶出房間,在出門的那一刻肖海清記住了洪勝最後的表情。 肖海清深深體會到,與犯罪分子第一線接觸的危險,儘管她對很多刑事案例瞭如指掌,但被罪犯侵犯,這還是生平第一次,況且是像洪勝這樣的變態殺手…… 肖海清忘記了自己是如何被帶進另一個房間了;也忘記了是如何被帶到了窗邊;如何打開窗戶嗅到的新鮮空氣;如何被人遞上了一杯熱水…… 窗外的樓下,正對肖海清來時的後門,那裡原先站崗的兩個法警,正在趕來支援,一個帶褐色帽子的背包黑衣人,顧盼四周、鬼鬼祟祟的進入法院大廳…… 肖海清腦中滿是洪勝最後那個猜不透的表情:右邊嘴角微翹的笑,邪惡的笑,詭異的笑—— 這代表什麼? ! 什麼? ! 一定有所指! 恍惚中的肖海清,突然靈感閃現,這是勝利者對敗者的嘲弄、蔑視、和不屑一顧…… 她突然記起那個鬼祟的黑衣人。 肖海清腦海裡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洪勝此舉的目的並不是要傷害自己,而是—— 看守所戒備森嚴,所以他選擇了法院,自己成了他計劃中的工具? ! “快去!”肖海清喊道。 “什麼?”李明一頭霧水的看著她。 話音未落,一聲巨響。 肖海清臉色蒼白,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一切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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