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失衡的時間

第8章 第07章舞男們的證據

輝煌大酒店的舞池裡,哈麗雅特·範內小姐穿著一件紅葡萄酒色的禮裙,在安東尼先生的手臂中翩翩起舞。這位舞男頭髮很講究很有型。 “我怕我的舞跳得不好。”她有些歉意地說。 安東尼先生用他那專業的手臂把她抱得更緊一些,顯得完全有能力帶好舞步,然後回答說: “你跳得很正確,小姐,只是力度有些欠缺。也許你在等待屬於自己的最佳舞伴。當你的心和你的腳步調一致的時候,你的舞就會像珍寶一樣優美。”他和她的眼神交會了一下,傳遞著一種微妙又不溫不火的鼓動。 “這就是你對所有這些老女士們說的套話嗎?”哈麗雅特笑著問他。 安東尼的眼睛微微張大了一些,然後坦然接受了她的嘲弄:“恐怕事實正是如此。你要知道,這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

“那一定無聊透了。” 安東尼優雅地聳了聳肩膀,一點都沒有影響到他優美的舞姿。 “你想幹什麼?所有的工作都有無聊的時候,不過這種無聊有人欣賞,並支付酬勞。對某些小姐說的是真心話,但同樣的話對另外一些人則僅僅出於禮貌而已。” “你不用管我是誰,”哈麗雅特說,“我有點別的事想跟你談談。我想向你打聽一下亞歷克西斯先生。” “那個可憐的亞歷克西斯!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位發現他屍體的小姐?” “是的。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他會——像那樣結束自己的生命?” “哈!我們還想知道呢。肯定是因為俄國人的暴躁天性。” “我聽說,”哈麗雅特覺得她這個時候的舞步一定得小心一點,“他已經訂婚了?”

“哦,是的,跟那位英格蘭女士。我們都知道這件事。” “他高興嗎?” “小姐,亞歷克西斯很窮,那位英格蘭女士很有錢。能夠跟她結婚,對他來說是件大好事。開始的時候肯定會有點不舒服,但後來——你知道的,小姐,這種不舒服就慢慢沒了。” “你不覺得他是突然不能面對這個現實,才了結了自己?” “這很難說,但是——不會的,我覺得不會。不管怎樣,他總還可以逃開啊。他的舞跳得很好,也很受歡迎,去別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找到工作,假如他的身體條件還允許他繼續跳舞的話。” “我在想,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事情加在一起,讓整個情況變得不堪忍受呢。” “從他對我們說的話來看,小姐,我不知道他有什麼不能輕易解決的問題。”

“我猜女人們都喜歡他?”哈麗雅特直接地問。 安東尼的笑已經是個充分的答案了。 “他有沒有任何不高興的事呢?” “我沒聽說過。但當然了,他也不會什麼事都告訴朋友。” “的確不會。我不想這麼好奇,但整件事情太奇怪了。” 音樂停止了。 “你有什麼安排嗎?”哈麗雅特問,“我們繼續跳,或者你有別的計劃了?” “我們繼續跳下一場舞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不過,除非小姐願意和經理商量一下,不然的話按照安排我應該去陪另外的舞伴。” “不用了,”哈麗雅特說,“我不喜歡讓別人失望。過一會兒,我可以請你和那兩位年輕的女士一起吃晚飯嗎?” “沒問題,你真好心。就交給我吧,小姐,我會安排的。小姐有這樣的興致也是很自然的事。”

“好的,但我不希望經理認為我在背後審問他的員工。” “你不用怕,這個我有把握。一會兒我會再請你跳支舞,那時我再告訴你我的計劃。” 他牽著她的手,微笑著把她送到她的桌子邊。然後她就看見他和一個體態臃腫卻穿著緊身禮裙的女士在一起跳舞,順著她的腳步輕盈地移動著,臉上刻著永遠不變的笑容,似乎那笑容是畫上去的。 大概在六支舞曲之後,那笑容又在她身邊出現了。安東尼伴著華爾茲的音樂領著她的舞步,並告訴她,等到十一點半,舞會結束之後,他、多麗絲和卡瑞絲會在幾條街外的小飯店裡等她。那隻是個很小的飯店,但東西很不錯,而且老闆跟他們很熟;更重要的是,安東尼就在這家飯店旁邊的小賓館裡住,這樣飯後他還可以很榮幸地請小姐喝一杯酒。那個地方很私密,可以無所顧及地說話。哈麗雅特同意了,她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這頓晚飯她一定要請。接著,在快到午夜的時候,她坐在一張紅毛絨的椅子上,頭頂上是一排滑溜溜的鏡子——那是一個很舒服很歐洲風格的小飯店。

多麗絲是個金發姑娘,卡瑞絲的膚色較深,她們兩個都非常願意討論亞歷克西斯先生生前的逸聞。多麗絲曾是死者舞台上的舞伴,她能透露一些自己過世舞伴內心世界的真實想法。他曾有一個女朋友——哦,是的;但幾個星期之前,這段關係很神秘地結束了。這跟威爾頓夫人一點關係都沒有。這件事,用米考伯先生的話說就是,已經“有預兆了”。沒有,這次分手看起來是雙方都同意的結果,好像兩個人都不是很難過。亞歷克西斯肯定不難過,他雖然搪塞地說他很後悔,但看起來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似乎他辦了件聰明事。那以後,有人看見那位年輕姑娘跟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了,那個男人應該還是亞歷克西斯的朋友。 “如果你問我的話,”多麗絲的倫敦口音裡加入了一種故作風雅的腔調,“亞歷克西斯是故意把她推給那小伙子的,好讓她不攔著他的小算盤。”

“什麼小算盤?” “我不知道。但他最近幾個星期裡一直神神秘秘。他當時似乎著了魔,大家都不敢問他。'你會看到的,'他說,'只要再等一等。''我相信你,'我說,'我也根本不想打攪你。你有權守護自己的秘密,'我說,'反正我也不想知道。'但我相信他是在搞什麼名堂。不管那是什麼,他對此開心得不得了。” 哈麗雅特在想,威爾頓夫人也說過同樣的話。亞歷克西斯有新聞要告訴她——不過威爾頓夫人對這句話有自己的理解。哈麗雅特又試探性地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婚姻證明?”卡瑞絲說,“哦,不可能!他不可能因為這件事高興成那樣。他也不可能真的想跟那個又老又醜的女人結婚。她現在有報應了,一個人留在世上。我覺得這種事情很噁心。”

“我為她感到難過。”安東尼說。 “你就喜歡難過。我真的覺得這很噁心。我也覺得那些又胖又醜的男人很噁心,他們總喜歡招惹女孩。如果格瑞利是個不規矩的人,我一定把他甩了,但我得說,他的舉止還算得體。但一個老女人——”卡瑞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齡,她的聲音和姿勢無不表達著蔑視之情。 “我猜,”哈麗雅特說,“亞歷克西斯希望有安全感和經濟上的安定。我的意思是,一個舞蹈演員不可能一輩子都跳舞,是不是?特別是他的身體還不好。” 她說的時候有些猶豫,但安東尼立刻就表示贊同她的話,這讓她鬆了一口氣。 “你說得很對。當我們年輕快樂的時候,什麼都很好。但好景不長,頭頂變禿,雙腿變僵,然後——結束了!經理會說:'你跳得很好,是個很優秀的舞者,但我的客人們喜歡年輕一點的,嗯?'然後就得跟上流生活說再見。我們就——你們怎麼說來著——好景不在了。我告訴你,當有個人來對你說:'聽著!只要你跟我結婚,我會讓你一生富有,衣食無憂。'這是個很大的誘惑。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本來要跟二三十個又笨又老的女人說謊話,現在只是每天晚上跟你的老婆說。這兩者都是為了錢,有區別嗎?”

“是啊,我想我們最終都會選擇這條路,”卡瑞絲苦著臉說,“只不過,從亞歷克西斯的言辭可以感覺,他希望這一切能有點浪漫色彩。關於他尊貴的身世和被剝奪的財產那些廢話——他總是不停地念叨這些。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浪漫英雄。保羅·亞歷克西斯先生,永遠都想做焦點。他讓人覺得,他在地板上跳舞是那塊地板的榮耀。然後,這個傳說中的王子,竟然為了錢要屈尊娶一個老女人。” “他也不是那麼糟糕,”多麗絲抗議道,“親愛的,你不應該這麼說。我們這些跳舞的人活得不容易。雖然只要你給那些人半點機會,他們都樂得佔你便宜,但是每個人都像對待垃圾一樣對待我們。為什麼亞歷克西斯,或者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不能夠討回屬於我們的權利呢?不管怎樣,他已經死了,可憐的傢伙,你不應該對死者出言不遜。”

“好啦!”安東尼說,“他已經死了。為什麼會死呢?一個人不會因為好玩,就把自己的喉嚨割了。” “這件事,”卡瑞絲說,“我也不是很能理解。我聽到這個噩耗的那一刻,就對自己說,'這不像是亞歷克西斯。'他根本就不是做那種事的人。你要問我為什麼,因為他小拇指被刺一下都會害怕半天。親愛的,你不要皺眉頭,亞歷克西斯就是一個嬌氣的人,就算他死了十回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你自己都曾經嘲笑他。'我不敢爬這個梯子,我怕摔下來。''我不喜歡去看牙醫,他們可能會把我的牙齒拔出來。''切麵包的時候別在我眼前晃,我會切到手指的。''真的,亞歷克西斯先生,'我以前這麼跟他說過,'大家都覺得你是玻璃做的。'”

“我知道小姐在想什麼,”安東尼捲起他那富有憂鬱感的嘴唇,“她在想:'天啊!這就是舞男。他不是一個男人,而是填著鋸末的人偶玩具。'有人買他,也有人賣,有時候還會有很多不愉快。然後還有那些英國男人,他們會說:'你還指望什麼?這個傢伙,就是亂七八糟的人。靠著笨女人生存,連板球都不會玩。'有時候生活並不如意,但總還得活下去。你覺得呢?我們舞男是不是很可笑?” 哈麗雅特臉紅了:“我並沒有這樣想。”她說。 “你正是這麼想,小姐,這很自然。” “安東尼不會玩板球,”多麗絲友善地插了一句,“但他打網球和游泳都有一手。” “別說我了。”安東尼說,“真的,我不能理解割喉這件事。這完全不合情理。為什麼亞歷克西斯要跑那麼遠呢?他從來都不愛走路,一走路就覺得很累。如果他真決定要自殺,他會在家裡動手的。” “而且他會用安眠藥自殺的,”多麗絲的金發晃動著,“我這麼說是因為,他有一次情緒不好的時候把藥片拿給我看。'這就是我離開這個罪惡人世的辦法。'他這麼說,然後又念了很多詩。我告訴他別犯傻——當然了,半個小時過後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用剃須刀割喉——不可能!” “這真是太有意思了。”哈麗雅特說,“順便問一句,”她想起了和溫西的那段談話,繼續說,“他的皮膚有沒有任何毛病?我是說,他經常戴手套什麼的嗎?” “哦,不。”安東尼說,“舞男是不准有皮膚疾病的,那絕對不可能。亞歷克西斯的手長得很美,他可相當喜歡自己的雙手。” “他說過他的皮膚很敏感,所以他不刮鬍子。”多麗絲插話說。 “哈,是的!我可以跟你講講這個,”安東尼想起了一個故事,“一年前他剛到這裡找工作的時候,格瑞利先生跟我說:'看看他跳舞。'因為,小姐你要知道,另外一個舞者剛剛離開,走得非常突然,連通知都沒通知一聲。我看了他跳舞,然後跟格瑞利先生說:'跳得很好。'經理說:'很好,我會試用你一段時間,但你不能繼續留鬍鬚了。女士們不喜歡鬍鬚。誰聽說過一個大鬍子舞男?'亞歷克西斯說:'但如果我刮鬍子的話,滿臉都會長包的。'” “是青春痘。”哈麗雅特說。 “對,對不起,就是青春痘。你要知道,一個長滿青春痘的舞男,這也是從來沒聽說過的。'好吧,'經理說,'你就留著鬍子在這待一段時間吧,等到我們找到合適的人再說。但如果你想要留下來,就得把鬍子去掉。'亞歷克西斯就這樣進來了,陪人跳舞,女士們都心花怒放。那鬍鬚是那麼與眾不同,那麼浪漫,那麼不尋常。她們甚至從很遠的地方專門乘火車來和大鬍子跳舞。格瑞利先生說:'鬍子很好,是我錯了。你要留在這裡,鬍子也留著。我的天哪!這些女士下一步會想要什麼?也許是長鬍子?安東尼,'他跟我說,'你把鬍子留得長長的,也許你會更受歡迎。'但我,不可能!上帝給我的鬍子根本就長不到那麼長。” “亞歷克西斯有沒有剃須刀呢?” “我怎麼會知道?既然他知道刮鬍子會長青春痘,那他一定試過,對不對?但有沒有剃須刀,我不知道。你知道嗎,多麗絲?” “我?怎麼會問我呢。亞歷克西斯又不是我的意中人。但我會去問蕾拉·加蘭德。她應該知道。” “他的小情人。”安東尼解釋道,“是啊,去問她,多麗絲。搞清楚這件事顯然很重要,我從來都沒想到這一點。” “你已經告訴了我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哈麗雅特說,“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如果你願意再幫我一個忙的話,不向任何人提起我問你的這些問題就太感謝了。因為那些報紙記者——” “哦!”安東尼說,“聽著,小姐,你不要以為我們是買來賣去的玩偶,就沒有眼睛耳朵了。今天早上來的那個紳士——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他是誰嗎?這個彼得勳爵,這麼聲名顯赫,他可不是無緣無故來這裡的,是不是?他不會因為一個外國舞男一時激動割了自己的喉嚨而感興趣。不可能。但同樣的,我們知道怎樣小心行事。你要知道,如果我們連這都不會,早就不可能保住飯碗了。我們告訴你們我們所知道的,寫偵探小說的女士和痴迷怪案的勳爵來作調查。我們什麼都不會告訴別人的。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們理解。” “說得對,”卡瑞絲說,“我們不會亂說的。這也沒有什麼好告訴別人的。當然,警察們會來問我們問題,但他們從來不相信任何人說的話。我想,他們肯定都會覺得這件事和蕾拉有關。這些警察總是斷定,如果哪個小伙子出事了,這案子歸根結底一定跟個姑娘有關。” “但這,”安東尼說,“是對姑娘們的讚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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