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天沒亮,我離開洛杉磯,晨曦才露,我已到了愛西尼大。
夢妮娜汽車旅館說他們是有一位馬美依住在裡面。我就走過去敲她的門。
第二次敲門,才聽到裡面有反應。
“什麼人?”她問。
“唐諾。”我說。
她猶豫一下,問,“姓什麼?”
“賴。”
“等一下。”她說。
我聽到腳落地的聲音,之後門開啟。她穿了睡袍站在那裡,頭髮垂到頸下。
“嘿,”她說,“你真會挑時間,在一個女人最不能見人的時候來拜訪。”
“我看你很漂亮呀。”我告訴她。
她問:“什麼大事?使你這麼一大早就下來了?”
我在長長的走道上,上下地看著。
“進來吧。”她邀請道。
我走進房間。這是一個標準的高級汽車旅館房間,床單是皺的,但是其它一切又清潔又整齊。所有衣服都在壁廚裡,除了幾件尼龍內衣在椅背上。
她開始撿拾那些東西,然後看了看大笑。 “算了,你又不是沒有見過這種東西。唐諾,你坐下來。我這裡生活很愜意,所以我總磨菇到真正想睡才睡。”
我告訴她:“我在考慮,現在大概你可以回去面對現實了。除非'現實'先下來面對你。”
“到目前為止,沒有人來打擾我呀。”
我說:“不過我故意留著一個尾巴。”
“為什麼?”
“因為,”我說,“我特意要他們不能硬說你在逃。”
“什麼意思?”
“假如你想逃,表示你有問題。在加州,逃亡是有罪的明證之一。但假如你是主要證人之一,我可以把你貯藏備用,變成另外一件事。”
“所以你故意留一條什麼尾巴呢?”
我說:“我開我公司車來的。車子登記的是柯賴二氏偵探社的。警方曾經通緝尋找這輛車,找到過我一次,故技重施自然很容易。”
“你準備怎樣處理呢?”
“登記住店。在這裡一整天,今晚開車回去。”
她說:“你去登記去。我要衝個澡,刷刷牙,把自己弄好看一點。目前我感到見不得人。”
“一起用早餐?”我問。
“半小時之後。”
“你已經有好地方可以用早餐了嗎?”
“我可以告訴全世界我知道一個好地方用早餐。當然不是旅館餐廳的火腿蛋、溫咖啡。而是一個小地方,他們有火烤麵餅,木瓜和芒果。”
“我喜歡,”我說,“半小時後我回來。”
我去辦公室,用我真名登記,也登記了我們公司車牌照號,等足半小時,回去接馬美依。
經過打扮,她還真是漂亮,更何況她原本就有本錢:長腿,線條好,正常,健康。
“巴尼可見我失踪了,沒說什麼嗎?”她說。
“他根本沒有和我談起過你沒上班。”
她思索地說:“奇怪。”
“有點意思,”我說,“不過目前我們該享受一下。”
我們吃東西,我們去游泳。我們懶臥在沙灘上曬太陽。我們租了一艘有動力的船在海灣里徜徉,也出海猛馳。最後我們沿沙灘慢慢的走回去。
走了很久,來到一處全是沙丘,向陽處反射著陽光,向陰處有陰影。
我們躺在沙丘之上。馬美依把頭枕我臂上;之後又枕我胸前,安靜地睡著。
過了一會兒,我也睡著了。她移動位置才把我吵醒。我張開眼睛時,她在看我的臉。嘴角上露著微笑,眼睛裡有眼淚。
“又怎麼啦。”我問。
“沒什麼。”她說,“只是我……”
“所以又想哭了。”我問。
“嗯哼。”
“為什麼呢。”我問。
“我真高興認識了你。可惜不能早認識你。而且在……現在我為你擔心。”
她又說:“只要他們不知道我會站在什麼立場說話,只要我隨時可以站到證人席上去,說你是讓我路,你退後一步退進十三號卡座,你沒有真正進去,他們誰都不敢把這件謀殺案誣到你身上來。他們也怕你反攻的。
“不過,假如我……這樣說吧,假如不出面……你知道警方是怎麼辦事的。他們會替他們的證人洗腦;他們會只找對他們有利的證人;對你有利的他們會用'不足為信'擋拒,結果你當然可想而知。”
我搖搖頭。 “法律規定對謀殺罪的判定是要'絕無疑問'的。他們不能'絕無疑問'地證明我有罪。虛構出來的也許夠他們逮捕我一陣子,不過最多如此而已。”
她說:“別自欺了,唐諾。我不要你……”她向我笑笑,又說:“我是你的生命保險。”
我點點頭。
她低頭吻我。抬起頭來對我說:“所以你該好好保護我。”
日光斜照,所有東西的影子都變長了。我們又沿沙灘漫步,找了個地方好好吃了頓晚餐。
“你在這裡過夜?”她問。聽起來挑逗多於問話。
我搖搖頭。
看得出她很失望。
我告訴她:“我下來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現在開始沒有人可以誣指我們在逃。假如我能平安返回洛杉磯,我手上有租房收據,這裡又有我的登記卡,在證明我在辦案,下來辦案。”
她說:“我懂了。我也搭了便車了。我是一個重要證人,你把我藏起來,免得事前曝光。當然絕對不是逃亡。”
“對了。”
“能明早走嗎。”
“不太好,”我說,“在情況好的時候,應該走。”
她深吸一口氣,大笑道:“好吧,唐諾,你懂。”
吻別的時候,我看得出她是認真的。
我開到邊界時,被攔下來了。
公路巡路警察說:“有通知在找你這輛車。駕照拿出來看看。”
我把駕照拿出來給他。
他說:“喔!你等在這裡,我要打幾個電話。”
他走進電話亭,十分鐘後出來。
他說:“賴,你現在去哪?”
“我準備直開洛杉磯寓所。”
“你曾去了哪?”
“邊界之南。”
“多遠?”
“愛西尼大。”
“幹什麼。”
“訪問一位證人。”
“什麼證人?”
“我在調查的一件案子。”
“你假如不合作,對你大大不利。”
“但是別人付我鈔票,目的在收集數據,”我說,“不是公佈資料。”
“你是個私家偵探?”
“你一定有指示的,你也見過我駕照。你是有備而來的……也許可以說你上級是有備而來的。”
“你什麼時候下去愛西尼大的?”
“今天一大早。”
“多早?”
“真的非常早。”
“我們在天亮前就在等你。你不是準備逃亡吧?”
“假如我想逃,”我說,“我又回來幹麼?這一點請你不要忘了寫在你的報告裡。”
他想了一下,說道:“好吧,賴,你可以走了。我們沒有什麼要控告你的。我們只是查一下而已。”
我繼續開車,一輛摩托警察車,拉著警笛又把我攔下,停向路旁。
又一次我拿出駕照。
加州的公路巡邏警官很客氣,而且帶有歉意。
“賴先生,洛杉磯那有一個公報說是要找到你。他們為一件謀殺案,要訊問你一下。”
“你是不是要逮捕我?”我問。
他說:“不,我不要逮捕你。我當然可以把你暫時拘留起來,但是我認為並沒有必要。不過,我要讓你自己開車,由我開摩托車跟著你。我也要用無線電話通知洛杉磯,說是我保護你進城。”
“沒問題,”我告訴他,“反正我也無權不讓你跟在我車後。”
他露齒地笑道:“那就這樣決定了。”
我們快速地在公路上移動。一進洛杉磯市區,宓善樓就在一輛警車裡等著我。
宓警官說:“好了,賴。你應該承認,你延誤了我們訊問和調查武星門被謀殺這件案子了。”
“我沒問題,”我說,“權柄在你手上。你想使用,你就使用。不過我要警告你,善樓,你犯錯誤了。”
他對我說:“省省吧。我給過你機會叫你合作。現在我要收緊一點鏈條,看你受不受得了。”
我們一起來到總局,善樓把我帶到收押登記處,對警官說:“搜他一下。”
警官搜我全身,把我口袋中每一件東西都拿了出來。
自上裝內袋,他們搜到了我放了照片的信封。
警官看到彩色照片上,貝比摔掉餐盤的鏡頭,他說:“這是什麼?”
他又立即轉向宓善樓說:“警官,我想我們找到了些東西了。我看這些東西和你在調查的那件案子有關。”
善樓笑得嘴巳都咧到兩側耳朵去了。他說:“他是個聰明小子。我就知道他一定藏起一些證據不告訴我們的。小不點,你藏起了什麼了?”
我搖搖頭。 “你自己看好了。”
善樓露出牙齒,拿起照片,看向它,把眉頭皺起。突然下巴下垂。 “這渾蛋。”他低聲地說。
“這不就是那發現屍體的女侍嗎?”警官問。
善樓半閉著眼,集中全力在研究這問題。最後他說:“誰知道,看來像就是了。”
警官說:“很容易知道呀。假如現場有人在用照相機照相,我們能找出來是什麼人,再把他整捲底片給拿過來。一連串照的整捲底片,有時可以顯出很多情況來的。”
我看向善樓,看到他有點驚慌。
這次輪到我笑了。
善樓對那警官道:“這個傢伙運氣好。他是個有勇氣、能幹的私家偵探。假如餐廳現場有人在用照相機照相。這個小王八蛋,一定是第一個能找到這個人,拿到相片的。”
他轉向我。 “小不點,這照片哪裡來的?”
我說:“不能說。我有權保護我的消息來源。”
善樓一拳打上我胸部。 “這是謀殺案,我們不准私人狗腿保護消息來源。照片哪裡來的?”
我有一點想吐,但是我大大的裝佯。我捧住肚子,把腰彎下來,嘴裡哼著,搖了兩下身子,雙腿一軟,人就跪倒地上。
善樓一腳踢我屁股上,我向前一倒,躺在地上不起來。
一位警官匆匆向前,拉住善樓,用低聲說話,提醒他這樣做不行。
警局裡另外有一些被拘留的人,同情地看向我。
滿臉恨癢癢的善樓說:“起來,小不點,你渾蛋。你要不告訴我你從哪裡拿來這些照片,我今天要活剝你的皮。”
我掙扎著站起來,看向他的眼裡,我說:“假如你想要這些照片,我保證你把這一卷照的都公佈出去。也許這樣對你更好一點。”
善樓想說什麼,改變主意,又仔細看了一下那張照片,他說:“帶他下去,把他關起來。”
我被帶下去,帶進一個牢房,裡面有洗手間、抽水馬桶和兩個舖位。監牢裡消毒藥水的味道充滿全室。
有十五分鐘,我單獨在裡面,然後,宓善樓進來,他是單獨一個人來的。
“小不點,我抱歉,我一時脾氣太大了。”他說。
我說:“去你的。我想你已經把我的肝臟打破了。”
善樓說:“去你的,我只是拍你一下,提高一點你的注意力。我又沒有打你。”
“我要找個醫生看看。”
善樓一下又被我觸怒了,他勉強壓制住即將發作的脾氣,他說:“好吧,唐諾。你以為你受傷了,我們可以准你去看醫生。反正目前我們也沒有一定要留你在這裡的理由,只是我對你跑到墨西哥的事,不太高興。”
“為什麼?”
“我告訴過你,我們在調查你。我不喜歡你跑掉。”
“我又不在跑掉,我是在跑回來。”
“照片哪裡來的?”
我搖搖頭。
“謀殺現場有人在照相。相片、底片都是證據,”善樓有耐心地說,“重要證據。至於藏匿證據,會有什麼罪名,你也是知道的。賴,你我兩人是站在不同的立場,但並不表示不能做朋友。”
我什麼也不說。
“我一定要知道這張照片一些事。”
“什麼事?”我問。
“這是證據。”
“能證明什麼?”
“能證明……能證明女侍把食盤打翻。”
“沒錯,”我說,“照片可以證明女侍把食盤打翻。這有什麼特別呢?和謀殺,和兇手,毫無關係。這只和女侍有關。女侍的身分,已沒有問題。她拉開布簾,看進卡座也沒有問題。那時謀殺早已完成。兇手無論已逃亡或在場,從照片上是看不出來的。這張照片,地方檢察官甚至無法呈庭算證物的。”
“這倒不見得,”善樓說,“我要知道這照片怎麼來的。我要這照片的底片。”
我搖頭。
善樓向前傾,抓住我上衣衣襟和襯衫。他把我一拉拉到他面前。他說:“你這小流氓。你不肯讓我拿到,我把你臉打扁。”
我反唇道:“你這個大猩猩。你喜歡找我麻煩,我就把整捲膠卷公佈出去。你再想想看,全場目瞪口呆的時候,你不正手裡拿著香檳酒杯嗎?”
善樓吼道:“你恐嚇我,你這狗養的!這是對待曾經有恩於你的人的辦法嗎?”
我說:“你?你有恩於我?我的胃還在不舒服。我要去見醫生。我認為我的肝臟被你打破了。你是一個出手重的粗人,你自己不知道你出手有多麼重!”
善樓自身上摸出一支雪茄來。用牙齒粗野地把尾部咬下來,他說:“好好,跟你真是扯不清楚。你給我滾吧!滾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