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黑與褐的幻想

第79章 第五章

黑與褐的幻想 恩田陆 12887 2018-03-16
山離我們很近。雲朵與天空也很近。 雲層貼著山坡緩緩移動,白色鬆軟的雲就像巨幅水墨畫,緩緩地從空中飄下。 “簡直就像在雲裡散步。”下了車的節子望向山崖下方說。 大概是到了海拔較高的地方,過多的雲霧反而看不清底下的山谷。 “真像人間仙境。”彰彥抖落腳上的泥土,讚歎道。 這裡似乎是遊客步道的入口,有個像遊客管理中心的小屋與看似停車場的空地,只不過小屋裡空無一人,停車場上也只有我們這一輛車。 細雨霏霏,山上氣溫很低,呼出的氣都成了白色的煙霧。空氣又濕又冷,走起路來,動作不自覺地會變得遲緩。 “真冷。”利枝子戴上雨帽,拼命摩搓手臂。 “好白,感覺好像會被神抓走。”節子望向林蔭深處的一片白靄,不安地喃喃。

。 這情景應該很有趣:我們走進這團白霧,再出來時,卻發現只剩三人,大家開始慌張地彼此詢問:“蒔生呢?”然而,即使他們再怎麼四處張望,還是找不到我。 “真的有神隱這回事嗎?”彰彥一臉懷疑。 這條步道是寬敞的石子路,我們四人並肩往前邁進。車內那股混濁的氣氛漸漸消散,愈往前走,腦袋便愈來愈清楚,全身的每個細胞開始呼吸,感官也恢復敏銳。 意識在雲霧中逐漸清晰。 不經意地仰望,縹緲的雲霧中可見層層疊疊的濃密樹葉,不禁讓我產生錯覺,彷彿有人正從林蔭深處緊盯著我。 “彰彥,你不是常登山嗎?難道都沒遇過有人在中途失踪之類的事?”節子提出疑問。 “還不至於失踪,但也蠻奇怪的。反正山里常會發生一些怪事。”彰彥說。

“別說了,現在山里只有我們。”一發現對話有轉至怪談的跡象,利枝子立刻心生警戒。 的確,這裡沒有其他遊客,又是雲霧瀰漫的山里,講這些靈异怪談是讓人有點發毛。 “有什麼關係,快說來聽聽。”節子顯得很興奮。 “其實也沒怎樣,只是走出雲霧後,發現我們前後的順序變了。”彰彥不甚熱絡地說。 “前後順序?”利枝子的戒心雖在,但還是很好奇。 “那年夏天我去爬乘鞍岳,同行的一共有八人。在一處急陡的坡面有一段只容一人通過的山路,連要錯身都不可能。”彰彥開始講述往事,所有人全都豎耳傾聽。 “山里突然起了大霧,視力所及大概只有三公尺左右,只能看到前面的人。我前面的人是A,我一直看著他的背影前進,但那段路的路況很差,再加上濃霧,所以我忙著注意腳底,暫時沒去看A是否仍走在前面,大概過了三十分鐘,我們終於越過山頂,濃霧也慢慢散去。”

山里只剩我們四人的腳步聲迴盪。 “就在這時,我突然發現應該一直走在我前面的A不見了,我抬頭只看到B的背影。我吃了一驚,緊張地問:'A去哪裡了?'B也嚇了一跳,因為發現後面的人竟然是我。我們全鐵青了臉,猜想A該不會是滑落山谷了,整個隊伍開始因為A的失踪而大為騷動。” 步道變狹窄了些。 “突然有人說:'我怎麼了?'那是A的聲音,而且是從很前面的地方傳來。我與B都嚇了一跳。大家立刻停下來,整列隊伍開始集中至帶頭的人那裡,發現A就走在隊伍的第二個位置,A自己也嚇了一跳,他本來一直走在我與B中間,突然間卻越過三個人,跑到隊伍第二個位置。當然,我與B都問:'你怎麼會走到那麼前面?'A也一臉困惑地說:'我不知道,我就照平常那樣走啊。'大家都直呼不可思議,也覺得有點發毛。後來猜想,應該是霧太濃,A小知不覺地走到了某條捷徑,所以才會跑到那麼前面,這麼一來,大家的心裡也沒那麼毛了。不過,至今仍沒有人發現那條捷徑在哪。”說完,彰彥聳聳肩。

“真是不可思議,彰彥,就連你也找不出原因嗎?” “嗯。山里發生的怪事,我向來都不太深究。因為山里的雲霧變化多端,常會看到人影,或聽到從奇怪方向傳來的聲音。” “從奇怪的方向?” “嗯,就只是一個感覺,因為前後左右都白茫茫的一片,抓不到方向感,完全無法確定自己是往上爬或往下走,也不知道自己是前進還是後退。” “原來如此。” 我的腦海浮現一個在霧裡徘徊的人。那個人在霧裡喪失了方向感,不停來回徘徊。仔細一看,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原來是我的臉,是我在雲霧中漫無目的地遊走。 如果我過上神隱,永遠在迷霧中徘徊會如何?感到徹底的絕望與無助?還是說,我那時早已喪失所有的感情? 鼻頭很冷,但全身愈來愈暖,身上蒸發出的水汽滯留在雨衣與衣服之間,逐漸悶熱,而濕冷的空氣如今則令人感到萬分舒適。

“聽說山里有很多靈異傳說。”節子說。 “真的很多,我還常聽說,有時不知不覺中,隊伍後面就多了一個人。”彰彥用力點頭。 “別說了。” 利枝子不假思索地立刻回頭看,我們三人也不自覺地跟著轉頭,當然,我們後面只有一條單調的石子路。 “咦?”彰彥突然出聲。 在我們很後面的地方有一個人影。是一名年輕男子——不,應該說是一位少年。他正獨自走在我們後方。 “天啊!真是嚇死人了。那孩子是一個人嗎?”節子驚魂未定地拍拍胸口。 “看起來很年輕,大概是高中生吧。” “今天又不是假日,他不用上學嗎?” 我們頻頻回頭,低聲交談。 少年身上的裝備齊全,穿著一套顏色鮮豔的藍色雨衣,輕快地走著,看這樣子,應該是經常運動的人。就算隔了點距離,也能看到少年有一張端正的臉孔。

“怎麼辦?是鬼嗎?” “鬼的輪廓怎麼可能那麼清楚?” “如果是美少年就沒關係。” “問題不在這裡吧?” 一直偷瞄對方,感覺很不好,所以我們繼續向前,但仍不時留意身後的動靜。 “說不定是大學生,現在的大學生看起來都很年輕。可能是享受青春歲月的單身旅行。” “現在很少有年輕人做這種事了。” “失戀了嗎?” “也可能是遇到挫折。” 我們任妄想肆意膨脹,腳下仍踩著石子路繼續前進,現在是上坡路段。 “我們要從哪裡進去森林?難不成要往上走到雲層上?” “就在那裡。” 當節子喋喋不休地抱怨時,彰彥立即指了一個方向。 “那裡?” 所有人都認為彰彥在開玩笑,因為他指的地方只是路旁一面長滿茂密林木的斜坡。

然而,彰彥卻迅速走下去,只留我們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覷。不久,彰彥回頭看向我們,急躁地叫我們快跟上。 “你們在幹什麼?快點過來!” “真的是這條路嗎?” “就是這裡,仔細看,那裡不是有一條路嗎?” 走近一看,的確發現一條前人走過的羊腸小徑。走在這條寬闊的石子路上,想找到這條小徑很不容易。彰彥真不愧是經常爬山的人,而且一定也將地圖記得很熟。 “的確有,但怎麼沒有任何標示?”我半信半疑地喃喃,走入茂林。先後依序是利枝子、節子與我。 不過,在走入之前,我們都不自覺地再次回頭,想知道那名少年走向哪裡。 少年一步步走來,沿著石子路往上走,對我們完全視若無睹。當他的身影一消失,除了安心,我們也感到有些寂寞。

“他走掉了。” “那上面有什麼嗎?” “他好像有自己的目的地。” 我們繼續前進,心中只留下少年的身影。 森林那股令人懷念的濃郁氣息向我們席捲而來,樹木的綿密呼吸在綠葉的暗處不斷交錯,令人心中同時湧起安心與厭惡的情緒。森林就像一位過度保護孩子的母親,她會對進入森林的人耳語美麗的詞藻,輕撫其肌膚與髮絲,張開雙臂將之納入懷抱。她的低語會穿透我們身上所有的毛孔與黏膜,讓我們無所遁逃。 就像彰彥說的,在森林裡幾乎感受不到剛才的綿綿細雨,只是仍有一定的濕度。利枝子與節子陸續脫下雨衣的帽子,我也跟著脫下,然後,眼前出現節子接受眾人建議而仔細編整的黑髮,不知為何,我覺得有點好笑。 女人是何時學會這種高超的技巧?

我邊走邊凝視節子綁得很漂亮的頭髮。 每次愛美放下頭髮被我看到時,都會一臉不悅地叫我別看,而我都不禁對女人的頭髮嘆為觀止,看她放下頭髮,就像在看機械零件的拆解,髮夾、橡皮筋、髮簪等飾品,一個個地被從頭上拿下。 因為要讓自己更美、更有女人味,女人必須磨練各種技術,透過鏡子,嘗試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後,才能學會讓自己美麗的技巧。 女人照鏡子時,心裡都在想什麼?為何表情會讓人感到恐怖?鏡子裡那張正在化妝的臉彷彿正要上戰場的士兵,填彈、上油、將各零件的灰塵拭淨—也像在上工前檢查工具的技師,測試什麼東西能使用?是否能順利運作?鏡裡的女人將嚴苛地檢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部分。 我認為女人離開鏡子那一瞬間的表情最恐怖。她們對鏡中人的離去一瞥,彷彿在告別自我。

女人似乎都討厭鏡中的自己,每次見到她們充滿憎惡的一瞥,心裡某處就感到發寒。 “好安靜。真的是座好安靜的森林。”利枝子環視四周,讚歎道。 寂靜,卻是充滿氣勢的寂靜。這裡充滿變化、感情與活力。 我們開始往上爬,呼吸的節奏也亂了,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忙著與自己的心臟負荷量對抗。 森林裡,處處是奇景。各種從未見過的森林百態讓大家目不暇給,大腦逐漸感到吃不消。就像眼前出現許多以各種姿態躺臥的裸女,漸漸地會對眼前景色感到麻木。 樹幹與枝棲在空中形成各式各樣的粗大線條,覆蓋其上的青苔則模糊了這些線條的輪廓。樹根在地面上交錯盤結,其間雜草蔓生。看著描繪出複雜曲線的大量樹根,我不禁有種地面正在流動的錯覺,綠色與褐色的波浪正一波波襲來。 這裡的景色有復雜的節奏,而且總覺得是有人刻意譜出的,但這旋律對我來說太複雜,我不知該如何開口詠唱這曲小調。 “休息一下吧。” 聽到彰彥這麼一喊,大家鬆了一口氣似的立刻停下。 我拿毛巾擦乾身上的汗水,順便調整呼吸。我從節子手上接過牛奶糖,打開包裝紙放入口中,牙齒立即感覺到牛奶糖冰涼的觸感。 大家站著凝視眼前的景色。 “你們看,那個像不像豬?”節子指向前方倒下的杉樹樹幹。 從某個角度看,樹幹斷裂的部分的確與豬的側臉有點相似。 “有,我也看到了。”利枝子點點頭。 “從這邊看則像臘腸犬。” “真的很像。” 這兩人天真地討論起那個樹幹的外觀,還不斷發出笑聲。 我想起彰彥說過,相似是一件很滑稽的事。但人無法不從眼前的景象產生聯想。不論在哪裡、見到誰的臉,都要從記憶中找出相似的東西互為對應,才能安心。 “我小時候很不擅長記住別人的長相。”節子突然開口。 “真意外,與你現在完全不同。”利枝子驚訝地看著節子。 我也覺得很意外。節子出社會後,曾誇口只要見過一次的人,她就能過目不忘,而實際上也的確如此。 “記不住別人的長相是怎麼回事?是說下次再遇到同樣的人,或許因為衣服、髮型改變,所以認不出來?還是說遇到人,才發現曾經見過那人,因此覺得不可思議?” 彰彥取出煙,點起。我也想著要不要也來一根,卻完全沒抽煙的心情。 “與其說是記得長相,還不如說是一個印象,也就是記得那人的'核'。”節子回答。 “你在說什麼?什麼是'核'?” “唔,就是除去髮型、服裝等看得到的外表,留下來的就叫'核'。” “你這樣說,我還是不懂。” 節子因為無法適切表達自己的意思,顯得有點著急。不過,我能理解她想說的意思,所謂的'核'大概是指像那個人會有的特質、給人的感覺之類的東西。 “我曾聽說某座高爾夫球場有個記憶力超好的女員工,記得所有來打高爾大球的客人的容貌、姓名與來歷。” “啊,我也知道,好像是報紙有報導吧?”彰彥立刻附和利枝子。 “而且她母親也是記憶力很強的人。在戰後物資缺乏的那段時期,她母親縫製的衣物被人偷走,後來在某個市場發現穿那件衣服的人,要求對方歸還,對方卻說那衣服是自己的。結果她竟要求對方說出那件衣服縫了幾針。因為不論是袖子或衣領,整件衣服的縫針數,她全記得一清二楚。” “天哪!她母親的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 “為什麼會提到這個話題?” “因為節子說小時候記不住別人的長相。” “啊,沒錯!那後來呢?什麼原因讓你開始轉變?” 我看向節子,她似乎陷入沉思,沒有立刻回答。 “應該就是那件事——你們一定不相信,我到上小學時,都還是個內向、陰沉的小孩。” “的確很難相信。”彰彥一臉不信。 “真的,而且因為太內向,總讓老師在聯絡簿上寫:'節子,要更常與同學說話。'”節子不滿地說。 “也難怪你會記不住別人的長相。因為你大概都沒有正眼看人,老是低著頭,看起來畏畏縮縮的,對人也沒興趣。” “然後呢?是什麼讓你轉變?” “大概是小學五年級吧!我指認出通緝中的強盜犯。” 一陣小小的驚呼響起。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那是你忘記了。” “大久保清好像就是被小朋友指認出來的。” “我想起來了。” “節子,你是怎麼認出他的?”我對這個另類體驗相當感興趣。 “他是在縣內三處郵局犯案,造成多人傷亡的通緝要犯,到處都貼了他的通緝海報,海報上的照片有點模糊,而且他還戴了口罩與墨鏡。我學書法的教室隔壁就是派出所,每次等公車時,我都會觀看派出所貼出來的海報。” 我的腦海中浮現一個小女生手拿染上墨漬的紅色提袋。 聽到節子小時候內向的事,我其實不覺得意外,很多長袖善舞的人,小時候大多是這樣。 “有一天,我與媽媽一起到車站,好像是為了迎接遠道而來的親戚吧?我媽與我嬸嬸聊得很起勁,我就在候車室里間晃。然後,不曉得為什麼,我對候車室裡的一名男子很感興趣。他的外表不怎麼起眼,看起來還算溫和,一身乾淨、筆挺的穿著,一邊看書,一邊等車。他明明只是個陌生人,我也不懂為什麼會特別在意他,而且感到有點不安。” 所有人也都急著想听接下來的內容。 “我記得我那時心跳很快,但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車站裡不是也有派出所嗎?我心想不能一直盯著人家,所以只好四處亂逛,接著便看到派出所貼的那張海報。那一瞬間,我的直覺告訴我,坐在那裡的人與海報上的人是同一個,也就是我每次上完書法課、等車時見到的那張臉。我很確信,但又不知道該告訴警察還是我媽,所以猶豫地在派出所前徘徊。對那時的我而言,與陌生人說話是一種很大的挑戰,不過當時是警察先發現我。他們看我一臉困擾地在派出所前走來走去,還以為我迷路了。我當下就將坐在那裡的男人是通緝犯的事告訴他們。” 大家都聽得非常入神。 “一開始,那位年輕的警察也半信半疑,不認為通緝犯居然近在眼前,而且警方早就認定他已逃往關西。但由於我非常堅持,於是裡面走出一位較年長的禿頭警察,他認真地聽我說,接著問:'小妹妹,你怎麼知道他是海報上的人呢?坐在那裡的人不是沒戴墨鏡與口罩嗎?'我說:'他的耳朵長一樣。'”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這個形狀奇特的器官。 “我記得很清楚,那個警察一聽到我的話,立刻變了臉色。後來我才知道,很多兇嫌會整形變臉,但很少會連耳朵都一併整形,但耳朵也是識人的特徵之一,專家往往能依據耳朵的外觀辨別一個人的身份。海報上的臉雖然被遮起來,但左耳照得很清楚,而且形狀很有趣,看起來很像數字3,就像漫畫人物的耳朵。然後,派出所裡開始起了騷動,警察們忙著打電話尋求支援。沒多久,車站裡就出現大批警察,那個人雖然想若無其事地離開,卻立刻被大批警力圍捕,當然也在車站裡引起很大的騷動。” “真厲害。你當時沒受到表揚嗎?”彰彥發出欽佩的讚嘆。 “我看到他被捕後,就跟著我媽回家了。她當時只顧著與親戚聊天,也沒發現我去過派出所,還一臉悠哉地說:'怎麼這麼熱鬧?'但因為我裝作若無其事,所以她也沒發現異狀。” “什麼?真可惜,這可是出名的好機會。” “我才不想出名。從那次之後,我就敢正眼看人了。不但對人的長相產生興趣,也開始懂得關心別人。” “原來如此。” “那傢伙也太大意了,居然敢出現在公眾場所。” “聰明反被聰明誤吧!他大概以為誰都不會想到他會回到當初犯案的地方,而且外表又變成溫文儒雅的紳士,誰知道竟然被識破了。” “小孩的眼睛實在太銳利了。” 我想起幹生的眼睛。他那雙直視我,告訴我那張掛毯是一張馬臉的眼睛。 幹生的外表長得像我,個性則像愛美,是個規矩的乖小孩。 小孩真是一種奇妙的生物。覆在小小頭顱上的稀薄毛髮,小小的手心,柔軟的四肢,既小巧又惹人憐愛,脆弱得彷彿抱住他的雙手稍加用力,他就會立刻碎裂。 小孩總是毫無防備撲向大人的懷抱,總相信會得到無條件的愛護。我兒子就是如此,而我當然也微笑著抱起他,讓他在空中旋轉。他總是高興地尖叫,滿臉通紅,笑得燦爛。 看他笑得這麼天真,我能這麼做嗎?我能鬆手將他甩出去嗎?我眼前浮現幹生被我摔落在地、脖子呈現怪異扭曲的景象。一想到自己手裡掌握這條幼小生命的生殺大權,我突然全身發毛,感到莫名恐懼。同時,我卻有股衝動想將這顆小小的頭扭下,就像拔掉軟木塞似的。 節子一說完,大家有默契地再度啟程。 森林的氣息竄入肺部,新鮮的空氣在身體裡循環。 像這樣走在隊伍最後,總能讓我感到莫名安心。這是我的位置,一個在眾人背後看著他們背影的位置。我不像彰彥,我不是能站在最前面領導眾人的人。當學生時,我的視力很好,一直都是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下課時間也喜歡站在教室最後面能看見所有人的位置。只有我能見到大家的背影,但誰也看不到我的,這就是我的定位。 這座森林與昨天那座莊嚴的森林完全不同,充滿女性的溫柔。如果昨天的森林是穿著正式套裝的女人,那麼今天這座森林就是穿性感連身洋裝、曲線畢露的女人,神秘的淫靡氣息、奇妙的艷麗感——原來森林也有這樣的面貌。 現在是和緩的下坡路段,大家依照一定的節奏走在彎彎曲曲的小徑。 “彰彥,你今天沒有準備謎題嗎?”利枝子問。 這段山路還算輕鬆,可以分神聊天。 “其實我從剛才開始就在想了。果然到第三天就不夠用了。” “你筆記本上的呢?” “都是一些搬不上檯面的渣滓。” “有沒有什麼真實發生的事?像電視《超級大富翁》之類的問題,或一些社會案件或世界大事也行。” 看樣子利枝子與節子都很熱中於彰彥一開始的“解謎”提案。這是只有在這趟旅程中才會出現的對話,沒有任何益處,也沒有任何意義,但我們都樂此不疲,不停進行與時間、空間、人生都毫無意義的交談。 節子接著說:“我想到了。一個關於電影的問題。傑克·李蒙在他主演的《公寓春光》裡煮義大利面時,拿什麼來代替篩子?” “不是網球拍嗎?這一幕可是經典畫面。” “我也記得有這一幕。” “如果有一本剪輯社會大事、做成益智測驗的書,我一定會買。” “然後就能在這時派上用場。” “單純知識性的猜謎不好玩,要找必須花點腦筋才能解開的問題。” “譬如什麼?” “譬如……”彰彥想了好久,突然抬起頭,“某個小鎮郊區有兩間屋子,分別住了一對兄弟。白天弟弟都會到哥哥家裡一起吃中餐,然後回自己家。某天傍晚,一名差役來拜訪弟弟,請弟弟帶他去哥哥家,卻被弟弟以辦不到為由而拒絕。第二天,弟弟一樣到哥哥家吃午餐,傍晚,差役再度來訪,弟弟仍搖頭拒絕。隔天,差役一早就來了,於是弟弟便帶他前往哥哥家。問題來了,為什麼弟弟前兩次要拒絕那位差役?” “因為那個差役是個討人厭的傢伙?”節子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你這答案根本不像在解謎。”彰彥忿忿地說。 “差役第三次來訪時賄賂了弟弟。”我打岔道。 “真像你會說的答案。”彰彥毒舌地說。 節子的臉彷彿突然亮了起來,“為了拖延時間!哥哥是縣衙的逃犯,弟弟拖延了兩天,確定哥哥逃走後,才帶差役去哥哥家。” “哪有早知道逃犯的行踪,卻還那麼悠哉的差役?” “我知道了!那個差役是哥哥的童年玩伴。哥哥一定是發生悲慘的事,不得已犯下大錯,搞不好是為了幫助兩人過去共同愛過的女人。所以差役先到弟弟家拜訪,暗示弟弟追兵已經來了,並拖延時間,讓哥哥有機會逃走。” “你為什麼老是想到一些肥皂劇的劇情?” “這個故事的重點在於,白天去就沒關係,晚上去就不行,對吧?”利枝子不改冷靜本色。 彰彥臉上出現佩服的神情,“沒錯,朝這個方向思考就對了。節子,了解了嗎?” “這樣的話……弟弟是夜盲症者,無法在晚上出門。” “方向對了。” “晚上不行……”利枝子再度陷入深思,“你只說兄弟倆住在小鎮郊區,卻沒有說明是怎樣的郊區。如果是熱帶叢林,可能會因為晚上有野獸出來活動,所以無法出門;如果是寒帶草原,會因為夜晚溫度驟降,地面結凍而無法行走。這麼說來,他們所在的地理環境是關鍵?” “很好的分析。” “我知道了。”我不禁開口,“小鎮以外就是重點,對嗎?” 聽到彰彥的低哼,我立刻知道自己的想法沒錯。 “咦,怎麼說?”節子回頭問我。 “那兩間屋子位在海邊。” “正確答案。”彰彥聳聳肩說,“哥哥的家位在一個類似山丘的地方,白天退潮時,用走的就能走過去,傍晚漲潮後,山丘變成一座島,所以弟弟無法去哥哥家。” 真像彰彥會做的假設。 “原來是這樣。可是,準備一艘小船不就得了?”節子不服氣地說。 “可能是因為海流的流向而無法劃到哥哥的住處。”我及時駛出救難船,幫了彰彥一把,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對了,我也想到一個謎了,是真的發生過的事。” “是什麼?”彰彥轉頭看了我一眼。 “那是好一陣子之前的事了,某間學校的操場上,出現一個用桌子排成的數字'9'。” “好像的確有這件事。” “我們來為它找出一個合理的答案吧!” “這件事後來沒解決?” “沒有。這件事轟動一時,報紙還刊出很大的照片,操場正中央整齊地排了兩排桌子。” “而且,做這件事的似乎是幾人組成的集團,有計劃性地在半夜綁起學校警衛,從教室搬出桌子,在操場上排成9。” “這樣算是不法入侵、傷害未遂與損毀公物吧?” “就算只是想引起騷動,得到注目,但給人的感覺不是很好。” “為什麼要排成'9'?” “不見得一定是'9',也可能是寫到一半的字。” “那怎麼看都是'9'。當然,也可能是'6'啦!” “也許是平假名'よ'或'ね'的一部分。” “啊!或許是'ま'、'み'、'す'、'は'這些字之一的閉合部位。'る'因為寫到後來是捲起來的,所以不可能。”利枝子在自己掌心寫那些字母,仔細推敲。 彰彥認真地看大家,“犯人原本會不會是想寫更多字,卻發現桌子很重,真要做的話,絕對是個大工程,所以做了一半就放棄?從教室將桌子一張張搬出來太花時間,也不可能用卡車來載,因為車聲在深夜裡會顯得特別大聲。雖然不知道歹徒有幾人,但桌子的重量讓一個大人一次只能搬一張,假設歹徒有四人,而且要搬二十張桌子,這樣得來回五趟,太花時間了。” “可是,像這種還會將警衛綁起來的計劃性犯罪,難道沒事先考慮過這點?排桌子是歹徒的土要目的,不是要先考慮時間因素嗎?” “不對,等一下,我覺得排桌子並不是歹徒的主要目的。” “咦?” “排桌子只是一種障眼法,歹徒或許是為了其他目的才將警衛綁起來。” “為什麼?” “為了偷某個東西。” “但這起案件之所以不可思議,就是因為沒有任何東西失竊。” “誰知道呢?或許被偷的是校方見不得光的黑錢,歹徒則是熟知學校事務的有心人士。如果這起事件只是將警衛綁起來,警方一定會懷疑被偷的或許是學校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這一點對歹徒相當不利,因為知道學校內幕的人有限,被抓到的風險太大,所以歹徒才會在操場排桌子,製造障眼法。” “有道理。” “那麼,為什麼要排成'9'?” “我想過了,歹徒會選擇搬出桌子這種費時費力的行為,是為了轉移人們的注意力,讓大家以為歹徒是要爭取搬桌子的時間,所以才綁起警衛。但事實上,其中一個歹徒就趁這期間去找金庫、開金庫,而警衛只聽得到桌子搬運的聲音。拿到錢之後,歹徒就停止搬桌子,也不在乎將桌子排成什麼樣子。” 彰彥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歹徒這麼做既不會傷到警衛,之後也只需要將桌子歸位就好,雖然花時間,卻沒有造成任何實質上的損失,而且只會被看成是一個表現欲強的惡作劇犯人。 其他兩人雖然也露出理解的神情,但節子還是有話要說。 “這樣不是很無趣嗎?雖然合理,但一點都不浪漫。” “你只覺得午間連續劇浪漫吧?” “才不是,我只是覺得謎底應該要有些高潮起伏。” “高潮起伏?” “如果將昨天說的偷門牌事件再做點變化呢?” “變化?” “就像彰彥說的,排桌子只是障眼法,其實歹徒的目的只是想偷走其中一張桌子。” “這次換成偷心儀女孩的桌子?真是無聊。” “拜託,現在連貓王擦過汗的毛巾都有人賣。如果這個男生的生性偏執,偷一張桌子算什麼?搞不好桌子上有那女孩的塗鴉。” “桌子嗎……”利枝子沉思,低聲道。 “啊!”節子彷彿被利枝子嚇了一跳,“利枝子,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這樣低聲說話都很嚇人?” 我也這麼認為。我想起了昨夜的利枝子,她的聲音也是像這樣冰冷,讓聽的人以為自己是做錯事的小孩。 “你想到什麼了?有的話就說出來。”彰彥催促。 “其實也沒什麼。”利枝子苦笑,回頭看我,“那件事是發生在一間國中嗎?” “我忘了,可能是國中或高中吧?應該不是小學。”我搖搖頭說。 “嗯,我也記得確實不是那麼小的孩子……”利枝子的聲音有點含糊,那是她專注在思考時的聲音,“不然的話,桌子裡不會塞滿課本。小學放學時,每個人都要將所有課本帶回家,到了國、高中,幾乎所有學生都將課本放在學校桌子裡,書包全都扁扁的。” 突然,一股懷念的感覺油然而生。那時候,每天背著塞滿字典與課本的沉重書包上下學的人,都會被當成書呆子。即便真的想帶書回家用功,一想到會被同學譏笑,還是將書塞進桌子裡。就連成績優異的學生也是如此。 利枝子自顧自地低聲說:“搬桌子真的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桌子本身相當沉重,如果再加上課本的重量,連男生也搬不太動。而且也沒聽說桌子裡的東西被倒掉了。” “這麼說來,歹徒的目標是桌子裡的東西?課本嗎?” “啊!歹徒會不會是將自己想要的某個東西放進桌子裡,為了掩人耳目,所以就搬了許多桌子到操場上?” “等等,不是說桌子裡的東西才是歹徒的目標嗎?”節子提出疑問。 “我剛剛想到一個,如果塞了東西的桌子有二十張,重量一定不輕,歹徒會不會是將它們拿來當成紙鎮之類的東西?” “紙鎮?” “沒錯,操場與搬出這二十張桌子,兩者之間一定有某種必然性,或許歹徒想在操場進行某件事。” “是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這樣覺得。我一直都是這樣,一些想法、創意雖然不差,實際上卻無法執行它、令它發揮該有的效用。”利枝子苦笑說。 相當正確的自我剖析,不過,她或許又下意識地裝作不知道了。 “也許事實正好相反。”我開口說。 大家全回過頭,瞥了我一眼。 “正好相反?” “搬出桌子不是為了排在操場上,而是將教室淨空。” “才二十張桌子,稱不上淨空吧?”節子不以為然地說。 “你說得沒錯,但歹徒的目標就在沒有桌子的教室裡,為了進行某項作業,所以才必須搬出桌子——譬如為了取出一樓教室地板下的東西。” “有道理。”彰彥點點頭說。 “而且就算不是一樓也無所謂。教室的地板不都鋪上一層夾板嗎?這層夾板與水泥地板之間或許就藏了什麼東西。可能是一張紙或一張照片,但因為不曉得在哪,便將桌子搬出去,再將夾板一片片翻起來看。不過,將桌子一張張搬出去很花時間,便乾脆將桌子排列在操場上,形成障眼法,掩飾真正的目的:找出藏在教室的東西。” “這個想法不錯。”彰彥很輕易地接受了我的說法。 “等一下,我也想到了一個。” 節子舉起手發言:彰彥隨即轉過頭,一臉懷疑地看向節子。 “又是悲戀?” “這次不一樣。”節子理直氣壯地說。 “那你說說看。” “演習。” “什麼?” “這一群歹徒打算偷襲某個地方,而那個地方的各項條件大概與這間學校差不多,同樣的保全公司、警衛的巡邏時間、相似的建築物構造,以及桌子——這批歹徒必須迅速運出二十個重量與桌子差不多的東西。他們應該是在行動前,先到學校進行模擬演習,計算從侵入、撂倒警衛,到搬出二十張桌子為止,必須花掉多少時間。” “與桌子重量差不多的東西是什麼?” “裝鈔票的鋁合金箱子之類的東西。” “特地冒被抓的風險做這種事?” “與他們要做的大事比起來,這只是小事一樁。如果連這種程度的小事都無法順利完成,想潛入竊盜就太有勇無謀了。” “從這裡能看出節子個人的利益取向。” “大概吧。” “不過,做為一個話題,演習其實是個蠻有趣的點。搞不好這起事件的犯人現在正在某地為非作歹。” “誰知道呢?” “如果犯人只是單純想引起社會恐慌,那還真是無趣。” “不過,現實往往如此。” “無聊的世界。” 的確,這是個陳腐的世界,儘管有悲慘、美麗的事物,它們最後仍會老朽;換言之,這些悲慘與美麗,不過是已然腐化的事物。因為自人類誕生以來,這個世界就已經存在,在這種情形下,如果不說陳腐、老舊,還能用什麼形容。 “蒔生,雖然你不是很愛講話,卻也不算沉默寡言,可是,只要你在想事情,就一定會變得很沉默。”節子突然回頭,有點慌張地對我說。 “我?” “嗯。” “怎麼突然這麼說?” “你向來都讓人覺得高高在上,好像很會說話。”彰彥挖苦道。 “倒不是高高在上,而是總讓人覺得他很悠哉、從容。有人或許會因為太過寡言而失去存在感,蒔生卻不會。” 利枝子說話時仍向著前方。她這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與第三人稱的敘述方式,讓我覺得有點受傷,當然,傷到的是我的傲慢。 男人會將交往過的每個女人當成自己的所有物,女人卻非如此。她們會根據說話內容、時間,表現出對交往過的男人的厭惡感,這種厭惡感甚至強烈到否定與該男人交往過的自己。 昨晚從彰彥那裡知道利枝子還喜歡我的時候,老實說,我不禁感到煩躁與莫名的寂寞,人心還真是厚顏無恥。 這是利枝子唯一對我說過的挖苦話。 或許不是挖苦,而是她對我的感想。不只利枝子,從小時候起,就常有朋友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你還真是不在乎”、“臉皮一直都這麼厚”、“你一點都不緊張?為什麼這麼從容”。 這些話有時是稱讚,有時是責難,每次被這麼說時,我都微笑地沉默以對。我只是單純地覺得怎樣都好,與冷靜沉著或從容閒適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從小就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裡看來是個城府很深的人,不過我也不否認這一點。 正確答案是:我什麼也沒想。 “蒔生,你老是一臉淡漠,很難從你臉上讀出什麼情緒起伏,像我與彰彥在這一點上就很吃虧。”節子說。 彰彥聽見節子的話,點頭附和。 “有嗎?”我苦笑說,“在外商工作,我這種臉才吃虧,就算生氣也沒什麼魄力,對方也無法察覺我在生氣。外國人比較喜歡情感表達直接的人。” “原來如此。但你生氣時也很有魄力。” “什麼?” 我嚇了一跳。節子什麼時候看過我生氣了?不可能吧? 我的聲音流露出我的困惑,同時發覺節子正猶豫著要不要回頭。 “我曾在你面前發過脾氣嗎?”我若無其事地問。 節子仍繼續向前,微微聳了聳肩。剛才那一瞬間的猶豫已消失無踪。 她側過頭,臉上帶笑。 “有啊!不過不是對我。嘿嘿!你不知道吧?至於是何時發生的事,我就先賣個關子。”節子一口氣說完,立即回頭,繼續向前走。 看樣子,她是不打算繼續說了。我沒來由地感到不安,胸中有什麼東西正蠢蠢欲動。 我不是對節子發脾氣,那麼,是我對誰發脾氣被節子看到? 不自覺地,我開始拼命搜索自己的記憶。 這幾年來,我從沒對誰真正發過脾氣。雖然發生過幾次讓我很生氣的事,但我不記得曾將怒氣發洩在誰身上。就連對前妻也是,既不怒,也不恨,反倒是她與我的父母被我激怒。到這里為止,我都很確定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 那麼,是在高中時代嗎?那時我還是個青澀、不成熟的小鬼,的確有可能對誰發過脾氣,是在教室裡發生的嗎?還是在社團活動時? 我出神地走著,腦海裡則在回溯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往事。 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記性應該沒這麼差才對,但我為何想不起高中那些回憶的具體內容?腦海裡只浮現來回走動的同學,校慶的畫面等等,而且都是淡淡的零落影像,我們大叫、大笑的內容,我一點都想不起來。 我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心想,想不起來就算了。 我凝視走在我前面的節子的後腦勺——節子,你在何時見到我生氣的表情? 不知不覺中,我的不安成了單純的好奇,很想知道她是在什麼情況下看到那麼激動的我。 正與利枝子聊天的節子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她不會沒發覺的,她一定知道我會對她說的話大吃一驚,並開始思考這是何時發生的事。 雖然沒說出口,但我們一定正在想同一件事。我在想何時發生,她則在回想當時的情景。 如果能看見當時的情況就好了。 我盯著節子的後腦,試著利用念力——請讓我看到節子心中此時浮現的景象——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真的可以也很讓人頭痛。 不過,我覺得愈來愈有趣了。利用心理戰術從對手身上套出情報,是少數幾項讓我感興趣的事,我決定今天一定要從節子口中問到當時的情形。 我在公司里基本上是扮演談判者的角色。我喜歡與人交涉,對我來說,這種事遊戲的成分居多,所以不會有什麼壓力。 談判時,不能激怒對方,也不能唯唯諾諾,重要的是身段放軟並抱持誠意。常有人認為,在交涉現場鬥志滿滿,給對方強勢與威嚇感就是好的談判,但這其實是最低劣的談判手段,這麼做只會讓對方覺得自己被重挫,將帶著屈辱等負面情緒立刻離去。談判就像推銷商品,若讓顧客產生“被強迫推銷”的想法,一切就都完了。好的業務員會讓顧客買了東西後,還有一種“我挑到好東西”的滿足感。 不過,談判的方法有很多,這關係到對手的類型與對方想要的是什麼,在看穿這一點上,我對自己很有自信。 節子是什麼類型的對手?我該用什麼方式與她斡旋? 一開始思考,我卻感到愕然。 今天早上我才在想,節子一定是個很值得信賴的同事,換句話說,如果她是敵人,絕對會是個難纏的角色。 而且,我第一次發現,我對節子的了解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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