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亡交易·日本當代推理名作家傑作選
死亡交易·日本當代推理名作家傑作選

死亡交易·日本當代推理名作家傑作選

石泽英太郎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80337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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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求菩提山行

石澤英太郎,本名沢井寬,1916年生於舊滿洲,大連商業學校畢業,46歲才發表處女作,到1988年自殺身亡為止,總計寫了14部長篇、130多個短篇小說。在動植物、歷史、美術等方面造詣頗深,常將這些知識活用在作品中。筆下名探有牟田一郎、井垣節子等。 ——《羊齒行》獲得第1屆奴葉推理賞。 ——《視線》獲得第30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短篇部門賞。 ——因有功於福岡市文學活動而獲得第8屆福岡市文學賞。 石沢英太郎作《求菩提山行》,發表於1972年,屬於“山岳推理小說”。 以“山”本身為主角,或“山”在故事中是極關鍵之場景,其重要性甚至能與男女主角等量齊觀的小說,有時就喚作“山岳小說”。若其中含有推理、懸疑的要素,則亦可稱為山岳推理小說。

有些小說是以氣勢磅礴、神秘幽邃的崇山峻嶺為主要舞台,再溶入恩怨情義之成份。處理得宜者,便成為一篇感人肺腑,發人深省的文學作品。 日本擅寫這類小說的名作家中,筆者較為推崇的有:新田次郎、森村誠一、松本清張、太田蘭三、梓林太郎、長井彬等人。其中新田次郎的短篇好得沒話講;長篇中(不以推理小說看的話),如森村誠一的《密閉山脈》便是個中翹楚。 石沢英太郎雖非大量生產山岳小說的作家,但偶爾一出手,就非同小可,本作就是一例。以中短篇的成績而言,本作可算是上上之選。且不說什麼佈局精密之類,光是其中的浪漫氣氛與文藝氣息,就足以令回州味無窮,愛不釋手了。這方面,有待各位文學評論家來加以闡釋評析。 讀者閱畢可以猜想:故事中真正的主角是下列何者呢?

——推理作家“我”。 ——神秘女郎美佐子。 ——求菩提山。 ——人世間的愛恨情仇。 本作尚有一姊妹作,名為《祕境殺人事件》,也是曲折離奇,精彩絕倫,但若論文學藝術性,則本作要略勝一籌。 九月七日,我來到求菩提山。 求菩提山位於北九州,是一條大山脈中的一座山,這條山脈上還有英彥山和犬岳。 求菩提山標高七百八十二公尺,既非深山,亦非峻嶺。 這座山我曾經登過五、六次,一開始我就被它的林相深深吸引住。如今九州大多數的山都已被登山和觀光的人潮破壞了,只有這座求告提山例外,山上的植物都完整地保存下來。這大概是因為它聳立在有名的英彥山和犬岳後面,成了登山迷和觀光者眼中的盲點的關係吧。這裡有野生的稀有植物“姬蝴蝶花”,這種植物在初夏時開花,花朵如菖蒲般楚楚可憐,我很喜歡植物,我第一次登上這座山就是為了欣賞這種花,但當我上了山之後,卻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氣氛!這種氣氛,我想應該用“幽冥鬼氣”來形容比較貼切。

首先是奇形怪狀的山容。山頂下方異樣的凸起就像人的臉上長了一顆大毒瘤似的,簡直可以把初次見到的人嚇倒!其次是山路。在山路兩旁時常可見到千奇百怪的石像,像“無頭地藏”、“六大地藏”(檀陀、寶珠,寶印、持地、除蓋障、日光等六位菩薩)等,也角長滿青苔的墓碑。走在山路上,就彷彿回到中世紀一般。 路上到處可見僅剩斷垣殘壁的荒廢空屋,而且一看就知道那些都不是最近建造的,而是至少有幾百年曆史的建築物。 過了山脊,有一片陰森森的樹林,林中有一處亂葬崗,那些墓碑似乎部已快朽爛,而且東倒西歪,頗符合“亂葬”之名。每當我佇立在這片亂葬崗上時,山中瘴氣就會悄悄襲來,而我內心也總是會感到無限的哀淒與悲痛。 山頂的巨岩、絕壁的洞窟……總之,這座山與普通的山大異其趣,異形、怪奇、神秘等氣氛兼而有之。

不過,我是為了植物才來登山的,這些古代的遺物和遺跡到底代表什麼,我第一次來時並不了解。 這座求菩提山以“祕境”之名廣受大眾矚日,是最近四、五年來的事。 求菩提山在北九州的正中央,北邊是以煉鐵為主的工業地帶,南邊則有著名的“歡樂觀光地”別府。 南北兩地都是所謂的“人口過密地帶”,分別代表了九州的生產與消費,求菩提山位居其中,卻號稱“祕境”,可能會令人覺得有點言過其實,但若深入了解,即可得知“祕境”之名絕非誇張,就連我這樣的外行人也會同意這點。無論在氣氛上、在學術價值上、在豐富的民俗資料上,都不負“祕境”之名…… 發現它堪稱“祕境”的,是山麓一所樸實中學的教師重松敏美。二十年來,他獨自一人克服萬難,登上這座山達五百次以上。

昭和四十二年(1967年),他那些詳實的研究成果終於獲得了學術界專家的認可與重視,於是“祕境”之名乃流傳於世。 前來調查的教育部官員曾經異口同聲嘆道: “目前的日本,像這樣將民俗遺跡以如此完整的形態保存下來的山,可說絕無僅有……” 有千年曆史的“修驗道”古蹟,在山上被完整地保存下來。多年來,這座山一直是“山岳宗教”的大本營,而且山上還有日本極其罕見的“豈窟宗教”。 後來又有了許多能夠證明它是“祕境”的新發現,國寶“銅板經”也是在這座山上發現的。另外還有規模宏大的“山岳佛教集團”的珍貴古蹟群環繞在廣大山麓的四周。 在山腳下的下宮一帶還曾發現基督教式的“天使雕像”,從一個位於“岩屋部落”的石洞中也發現了佛教的“迦陵頻伽”,石洞頂端還畫有許多頭戴寶冠的菩薩,彷彿正以華麗曼妙的姿勢在天空翱翔。這些優美典雅的壁畫曾令文化財產調查官百思不解而歎道“日本至今尚無類似這種風格的壁畫,難道是受印度、西域或敦煌的影響……”

其他還有日本首次發現的“陽刻石佛”和如法寺的仁王像等。這尊仁王像是公認的“日本最古老仁王”之一,排名僅在法隆寺中門和東大寺三月堂的仁王之後。 像這樣用新的歷史視角來觀照之後,求菩提山又另有一番魅力,我也被這種新的魅力深深吸引住,用現在的流行語來說,大概就叫做“發現新求菩提”吧! 我曾經去找勞苦功高的發現者重松敏美老師談過話,後來也去登過幾次求菩提山。 因為我是一個推理作家,我打算以這座山為題材來寫推理小說。 我擬定的主題是“控訴人類對自然環境的破壞”,故事的核心是“祕境殺人事件”,其中“祕境”指的就是北海道的知床半島和九州這座求菩提山。 上次我來求菩提山是在今年的六月五日,目的是為了寫一篇登山記事。

有一家旅遊雜誌因為欣賞我的小說,曾邀我寫登山記事。當時我正在趕一篇推理小說,剛好寫到高潮處,截稿日期又迫在眉睫,所以對於這件中途插進來的不同性質差事感到很為難,但是求菩提山的誘惑力又令我抗拒不了。 無論我何時來,求菩提山總是那麼美。這次的採訪旅行,我住的是山腳下鳥井畑“岩岳莊”旅館,我特別喜歡這家旅館是因為他們的人對我非常親切。另外令我感嘆不已的是傍晚時分在岩岳川看到的大群螢火蟲。那些閃爍的螢光就像嵌在灰暗天空上的鑽石,不!這樣的形容太過人工化了,應該說是滲入心坎裡的淡淡光點才對,夜深人靜時,河邊“河鹿蛙”的叫聲也令我印象深刻。 日本現在已被稱為公害列島,居然還有這種環境能讓野生螢火蟲自由自在飛翔,連河鹿蛙也能盡情嗚叫,實在令我感到驚異。也因此,對我來說,此地雖屬窮鄉僻壤,卻是最適合居住之地。

九月初,我正在寫的一部長篇推理小說突然遇到瓶頸,我想不出接下去該如何寫。我設定的詭計過份牽強,使劇中人物彼此之間的關係發展大受束縛,這些傀儡化的人物,連我自己都覺得很討厭。 (換個寫作環境或許能改善吧!)我想。 但是我又很不喜歡去住大飯店那種四四方方、猶如小盒子的房間。 (求菩提山!) 我想到這個好去處時,自己都拍手叫好。 大作家寫作時才需要去住旅館,像我這種只能勉強寫些推理小說糊口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但這個時候我卻特別想去,因為,在那種幽靜的環境下,或許真的會有靈感。 於是我提著裡面裝有稿紙和資料的沉重皮箱前往求菩提山。 (一定會有靈感的!)我有這樣的預感與期待。 當然了,那時我根本就沒預料到會在求菩提山遇到一樁神秘事件。

求菩提山雖名為祕境,但離我住的福岡市僅有三、四個小時的車程。從博多站搭電車到小倉約一小時,從小倉坐日豐線列車到宇島也僅一個多鐘頭。宇島是中津的前一站,若從宇島車站搭計程車,則只要二十分鐘就可見到奇形怪狀的求菩提山。 在初秋的天空下,這座山露出了清晰的輪廓,它的山頂經常籠罩在濃霧裡,但今天卻沒起霧。 我走進岩岳莊,旅館女主人阿姨婆笑容滿面前來迎接。 阿辰婆今年七十五歲,她和媳婦以及一位住附近的親戚共同經營這間旅館,雖說是旅館,但並非整棟建築物都當旅館用。它的一樓是雜貨店,只有二樓闢了三間客房。 說老實話,岩岳莊其實是以賣雜貨為主,旅館的生意反而是附帶的,除了春夏兩季來爬犬岳的登山者之外,平時幾乎沒有人會來投宿。

我才來此投宿三次,就已經和阿辰婆混得很熟了。我覺得她既勤奮又可靠。 聽說她是中津人,婚後開了這家雜貨店,但丈夫在開店後不久就死了。在戰爭期間,她茹苦含辛獨力撫養三個子女。她曾向我說,因為她婚前在東京住過五、六年,所以標準語講得很好。 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阿辰婆說,除非另外有客人來,否則有兩個房間可供我隨意使用,一間是十席大,另一間是八席大。 我上了二樓。 房間格調都很高雅,十席大的那間還附有木板間。房裡有樸素的桔梗花和女郎花(敗醬草),從正面可望見求菩提山。 再怎麼看,都覺得這座山與眾不同、怪異無比。我剛抵達時,它還在秋空下現出清晰輪廓,但現在山頂卻已被濃霧所包圍,景觀真是瞬息萬變。它是一座令人百登不厭的山,我打算在這次停留期間也爬個一、兩次。 我的寫作工作進展非常順利。 沒有雜音,所以我下筆很快。唯一的聲音就是旅館前岩岳川的流水聲,以及偶爾傳來的鳥叫聲。 我將寫作資料平鋪在所有空下來的榻榻米上,然後聚精會神埋頭猛寫,甚至寫得進入忘我的境界,真令人滿意。 第四天,有位新客人來住宿,逼倒罕見。 “請這邊走。” 阿辰婆的招呼聲透過紙門傳進來。 客人好像被安頓在靠裡面那個四席半大的房間,這使我感到不安。 阿辰婆出於一片好意,讓我一個人使用兩個房間。雖然我只須付一個房間的錢,但事先也說好,若有其他客人來投宿,我就必須讓出一個房間。因此,我應該遵照約定讓出個房間來才對,怎能叫新客人去住小房間呢? 而且那間小房間在後面,欣賞風景的視野不佳。我現在使用的這兩間才能從正面眺望求菩提山,這也是岩岳莊的可貴之處。 午餐時間,阿辰婆踩著蹣跚的步子爬上樓梯,將我的午餐送到房裡來。 “有新客人吧。” 我問她。 “是呀。” “隔壁那個房間就讓新客人住好了,我沒關係的。” “嗯,可是……” 阿辰婆結結巴巴地說。 “唔……是一個單身女客呢。” “哦?” “她說寧願住小房間……” “是嗎,我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哩。” 我說。 不過我內心總算鬆了一口氣。我是個夜貓型的作家,習慣在晚上八點到翌日黎明之間寫作。我動筆時雖不會發出巨響,但若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紙門,總是會擔心妨礙到隔壁客人的睡眠;何況又是單身女客,更是令我放心不下。對方若是住小房間,就沒有這個顧慮了。 下午五點左右,我正要出去散步時,在樓梯口和那位女客人相遇。 我吃了一驚,因為她是個貌若天仙的大美人,年紀大約是二十七、八歲吧?她穿著浴衣,好像剛洗完澡。 她很客氣地向我行禮,我慌忙回禮。說“慌忙”,是因為她太漂亮了。男人突然遇到絕世美女時,心神都會動搖慌亂;何況她剛出浴,身上芬芳無比,陣陣香氣撲鼻而來,更是令人意亂情迷。 我沿著岩岳川走去,在通往求菩提山的鄉間小道上散步。我邊走邊想著那位女客人。 剛才我走出旅館時曾問阿辰婆: “那位客人是熟客嗎?” 她答道:“不是,她是第一次來的。” 旅途中邂逅美女,令我十分陶醉,不過她是隻身旅行,因此我也有點替她擔心。她獨自來到這荒山野地投宿,到底為了什麼事呢?難道是來散心的嗎? 入夜之後的大雨使岩岳川的水量激增,急流湍湍,勢如破竹。滾滾河水令人感到秋天的涼意,山峽這邊的秋天似乎來得特別早。 晚餐仍由阿辰婆服侍。 菜色如前,都是山上野菜的料理。阿辰婆親自煮的款冬極美味,醬菜也很可口。 我才喝了一壺酒,就有點醉了,要是喝他兩、三壺,恐怕夜裡就無法寫作了。 “啊,對了!”阿辰婆好像突然想到似地說。 “隔壁的客人說,如果你要去登山,希望能偕她一起去。” “什麼?”我吃了一驚,因為我並不是特地來登山的。 “有什麼事,直接找你談就好了,卻託我……”阿辰婆又說。 不過,我並不討厭和美女一同登山,於是說: “阿婆,你曾經對她說過我正在寫小說嗎?” “沒有啊!”阿辰婆否認。 “好吧,我就帶她去。”我答應了。 求菩提山我還算相當熟,因為我曾下功夫研究過,所以對於登山路徑和古蹟的由來都比一般人還了解。 這座山與眾不同,隨便一尊倒在路旁的地藏菩薩都大有來歷,相關的傳說也非常多。如果有人從旁說明,定能更添登山樂趣。 我感覺自己心跳加速,因為不久我就能和那位小姐一同去登山了。 “待會兒我去告訴她,說你已經答應了。”阿辰婆說著,收拾好碗盤,上樓去了。 我急忙將散落在榻榻米和桌上的資料收拾好,因為我想那位小姐很快就會來訪,而且我也寫不下去了。 我在等人時,心情總是很煩躁,根本無法寫作。本來我正文思泉湧,不料卻被那位小姐的要求打斷。奇怪的是,我並不怪她。雖然我只預定在此地停留五天,但卻有一股淡淡的旅愁,也許是這股旅愁讓我產生了一種浪漫的心情吧! “對不起,我可以進來嗎?”女客人的聲音在紙門外響起。 “請進。”我說。 紙門開了。女客人已換上一身洋裝。我對洋裝並無研究,只覺得她穿起來非常合身,色彩也很諧調。她長得不高,但身材很好,比例勻稱。 “真是不好意思……”她跪坐在門口,很客氣地行禮。 “坐這邊吧!”我指著坐墊說道。 “我叫久保美佐子。”她靠過來,但仍不肯用坐摯,只是坐在坐墊旁邊。 “你要我陪你去登求菩提山,是嗎?”我對她微笑。 “是的,非常冒昧……我知道您是一位作家,如果您要上的話,希望能帶我一起去……” 她的表情含羞帶怯。 我有點納悶,連阿辰婆都不知道我真正的職業,她怎麼知道我是“一位作家”呢? “你喜歡登山嗎?”我問。 “是的,因為我在旅遊雜誌上拜讀過您的'求菩提登山記'……真是奇山,我很感動,所以也想爬上去看看……” “我的工作正好告一段落,所以……”我瞄了一眼稿紙。 “天氣好的話,明天就去吧!” 其實我是在說謊。寫得正起勁,中斷的話,對我是有害無益,但我仍心甘情願陪她去。雖然我平常毫無“騎士精神”,但現在卻很願意迎合她,這大概是因為她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的女性吧。 “真多謝……”美佐子露出放心的表情。 “百忙之中打擾您,真是過意不去……” “行程就由我來安排吧,好嗎?”我問。 “好。”她輕輕點頭,然後又微笑著說。 “不過,我曾經在您那篇登山記上讀到,說您在上午十點走到'山伏墓',抵達山頂的'辰之口'是中午十二點,再走到'絕壁五窟'中的'普賢窟'時,是十二點三十分。因為我印象深刻,所以現在還記得……我知道這麼要求也許很過份,不過我希望能照著那篇登山記上的時間來走,而且回到這裡的時候是下午三點左右,剛好配合我的時間……” 美佐子說得拐彎抹角,但已清楚表達了她的願望。 “好吧,如果要照我上次的時間,明天早上九點就要從這裡出發。” “沒問題,對了,我去吩咐旅館的人準備明天的便當和茶水吧!”她說。 “那就拜託你了。我只要飯糰、梅干和煎蛋就行,煎蛋小必放調味料。旅館的阿辰婆知道我喜歡什麼口味。” “好吧。真謝謝您,那麼我告辭了……”美佐子鄭重地行禮後,就拉開紙門出去了。她的舉止動作十分俐落。 我開始思考,因為我覺得這件事有可疑之處。 我的確曾在一家旅遊雜誌上寫過“求菩提登山記”,當時雜誌社要求我寫二十張稿紙。我除了簡介這座山的的特色外,還寫山了登山時間,以便當作實際登山時的參考,但卻因此而用掉了所有篇幅。關於求菩提山的種種傳說和秘史,以及千年以上的神佛混合宗教遺跡,都沒有篇幅可寫了。說得難聽一些,那隻是一篇“行程的記錄”罷了。 但是,久保美佐子卻說她讀完後很感動,所以想要來爬這座山。我再怎麼自負,也不敢相信她這些話;就算是在奉承我的客套話,我也覺得太誇張了。 還有一點,她怎麼知道我是一個作家呢?我在雜誌上發表文章時用的是筆名,來此投時卻用本名,她怎麼知道那篇文章是我寫的? ——一名女子讀了一個作家的登山記後大受感動,決定要去登那座山,於是“獨自一人”出發,來到一家旅館投宿。但是,寫了那篇登山記的作家居然也“恰巧”在那家旅館下榻,於是這名女子就拜託這位作家陪她一塊兒登山—— 這未免太過巧合了吧?世上有這麼“偶然”的事嗎? 而且,她還要求說要照登山記上寫的時間去爬山,這點也很奇怪。 我雖然這麼想,但並不覺得她有惡意,也不打算認真去追究她的言詞與行動。相反地,因為有了這麼一位充滿神秘與未知的同伴,所以我內心很興奮。或許我是想享受一下那種神秘而浪漫的氣氛吧?在旅途中邂逅一位神秘女郎,和登上一座未知的山同樣讓我感興趣。 半夜三點,我去上廁所。山谷的夜晚很冷。 美佐子的房間一定還亮著燈,因為我看到燈光從門縫透出來。我想她還沒睡,於是停下腳步,但並未上前愉窺。 (明天一早要去登山,卻到現在還沒睡……) 我覺得很納悶,但還是回房睡覺去了。 我作了一個夢,夢見求菩提山山麓岩窟頂上畫的那隻“迦陵頻伽”鳥。這種鳥常出現於日本天平和藤原期的藝術作品中,又名“妙音鳥”,相傳在“極樂淨土”才看得到。也許是石洞頂上那些色彩華麗的壁畫給了我太強烈的印象吧,這種鳥展翅飛翔的樣子一直留在我腦海中。求菩提山離奈良很遠,卻在天平和飛鳥時代就有人在石洞中畫出這些壁畫,為什麼這些新式的圖案會突然出現在此地呢?我對這個謎很感興趣。洞中的“迦陵頻伽”是壁畫,所以不會動,但我夢中的“迦陵頻伽”卻能振翅飛舞,它的叫聲和羽色都極美妙,姿態則可用妖艷來形容。我在夢中看得出神。 夢醒後,我感到非常羞恥,因為夢中那隻鳥的臉居然是才剛認識的久保美佐子…… 這天早上,站在我面前的久保美佐子已換上一身瀟灑的登山裝,跟昨天的打扮完全不同。 她戴著登山帽,穿著棉質長褲、紅色防風衣和登山鞋。她說背包裡還有登山夾克和雨衣。 雖非崇山峻巔,但天候多變,所以我很佩服美佐子周到的準備。她甚至連便當都叫旅館的人多裝了一些。 我們在阿辰婆的恭送下啟程上山。 天氣晴朗。 登山路線共有四條,其中最險惡的一條叫“產家道”。 求菩提山是古代僧侶修行的山。修行者又叫“山伏”。求菩提山的“山伏”與眾不同,必須聚妻生子。他們在山上出家,並且攜妻帶子,過著封閉式的團體生活。山腰有個石門,女人平時被禁止走出這個石門,只有生產時可以出去,到山腳上的一幢屋子將孩子生下來,這幢屋子就叫做“產家”。孕婦臨盆時,必須獨自一人從產家道下山,這條山路極其險惡,甚至有傾斜三十度的陡坡。也許是“女人不潔”的觀念作崇吧,如此歧視女性,實在殘酷。我每次想像那些大腹便便的孕婦跑下產家道時的情景,就會不寒而栗。 像求菩提山這種遺跡和傳說都很多,而且彼此又能緊密聯結的地方,已經很少見了。 我選了一條最容易走的路線。我們站在山路起點的牌坊前向。 “要開始爬了。” 我向美佐子說。 我們並肩走上和緩的坡道,這裡還算山麓。 “你是上班族嗎?” 我問。 “不是,我是自由之身,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她簡短地回答。 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這是“目前單身”的意思嗎?我很想問她“結婚了嗎?”但始終說不出口,從常識上來看,星期假日獨自一人跑來爬山的女人應該是單身的吧,但這個問題牽涉到隱私權,問了恐怕失禮,所以我沒問。 “求菩提山的傳說很多,目前我們所在的位置叫做'玄衝坡',這名稱是有典故的,天文年間,有個玄衝的山伏前往修行者的聖地'京都聖護寺'修煉,通過名為'公驗'的考試後,回到求菩提山來。當時山上有首領制度,擔任教宗的人被稱為'座主',擁有最高權威。由於有'玄衝回來後將升任座主'的傳說,所以山伏中不喜歡他回來的勢力便聯合起來想害他。當玄沖走到這一帶的山脊時,便遭反對勢力所殺害。他們用的是最殘酷的行刑方式,叫做'萬石蓋頂',也就是讓玄沖掉進挖好的陷阱內,再丟入無數的小石子將之活埋。據說玄衝死前曾言'誓化厲鬼滅此山'。事實上,這裡的'山伏教'歷經明治時期的'廢佛毀釋'後,已迅速式微,現在則已完全消失,也可以說,玄衝的詛咒已經應驗。” 我邊走邊向美佐子說明。這個故事太殘酷,似乎不適合說給女孩子聽。雖然求菩提山又稱“信仰靈山”,但這种血腥恐怖的傳說卻不少。這裡的人既然選擇過集體式的生活,此地就難免淪為悲慘的地獄。 我在說明時,她一直點頭,似乎很熱心在聽。 “無論古今,人類的嫉妒心永遠存在。” 她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山路愈來愈險峻了。 美佐子已走得滿臉通紅,脖子的雪白肌膚也變成粉紅色。 我汗流浹背。路很陡,山脊就在眼前。 “玄衝的墳墓就在這裡。” 我站在杉林中的一個石碑前面說道。 這片杉林陰森森的,玄衝的墓設在這裡,就像被人丟棄似的。 “你沒有看到草吧?” 我邊說邊環顧四周。 “啊,真的都沒長草呢!” 美佐子好像很奇怪似地睜大眼睛說。 “這裡寸草不生,傳說是玄衝的鬼魂作祟,但我認為這是因為土壤的酸性太強所致。不過山脊那邊有很多薊草,傳說中那叫'玄衝薊',這一帶的螢火蟲則叫'玄衝螢',很美的稱呼。” 我在說明時加了一點自己的意見。 “啊,對了,那篇登山記中也有提到。”美佐子說。 “不過,即使是男人,也會有很強的嫉妒心吧?就像玄衝的故事那樣,現代的男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山伏的世界也是講究組織至上的,所以他們的戒律極嚴格,對於違反戒條者的刑罰也十分殘酷。”我說。 此時我想起一件事,我曾在重松老師那裡看過他蒐集的“行刑圖”,那真恐怖,有的是被剝光衣物,用竹子夾住身體,再以尖刺猛刺;有的是被埋在土裡,只露出頭部,然後用槍扎臉…… “在我看來,組織對個人的這些制裁行為,無論古今都是很殘酷的,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組織之惡'吧!”美佐子說。 雖然她沒有說出口,但我知道她指的是赤軍旅的集體殺人行為,他們對付叛徒的方式就是如此。 這麼看來,她雖然沉默寡言,卻是個姿慧雙全的女子。 (到底她是怎樣的女人呢?) 我對這個問題依舊很感興趣。 我們來到了“山伏墓”。 這個地方如果一個人來,一定會感到很恐怖。這裡有好幾千個墓碑,都是橫七豎八亂擺著,上面大部份都沒有刻字,隻長滿了青苔。有的有刻立碑的時間,但都是非常古老的年代,像元祿、延享等。這個墳場似乎充滿鬼氣,有時會讓我產生幻覺,彷彿那些山伏的鬼魂在此四處遊蕩。不過,此地現在雖然荒涼不堪,但過去也曾盛極一時,只是盛衰之間的起伏非常大罷了。 “求菩提山的風俗和別的山不同,據說以前這一帶每年六月都會舉行'只圍會',非常熱鬧。會從山腳下的村落請來戲班演戲,還有花車遊行,琴簫齊奏,鑼鼓喧天,連茶館麵店都來此搭棚做生意,整個山脊上都是火炬和燈籠,祭典之盛大豪華可想而知。” 我說明給她聽。 “您的登山記上說,來到這裡是上午十點……” 美佐子說著,看看手錶。 我的手錶顯示現在剛好是十點整。 “……登山記上還說,這附近的霧濃得一接觸到身體就變成水滴。您那天來時,在十點這個時刻有那麼濃的霧嗎?”她又說。 “嗯,這個……” 我努力回想。 “沒有錯,三公尺以外的就看不清楚了。這些墓碑就像飄浮在空中一樣搖來晃去,我覺得全身毛骨悚然。就算沒起霧,這地方也很恐怖,何況霧那麼濃,碰到墓碑便化作水滴,當水滴沿著墓碑流下來時,還讓我產生錯覺,以為墓碑在流淚呢!” “對了,登山記上是寫著'墓碑飄浮在乳白色的霧中'。” 美佐子說。 登山前的疑惑又在我的腦海中出現。美佐子為何如此熱心地閱讀那篇登山記呢?甚至連內容都背起來了,連時間也背……而且一字不差…… (這位忠實讀者未免“太過忠實”了吧!) 這就是我的疑問。 我們走過山脊,進入山中,那裡到處都是古蹟,琴比羅杜、朝日窟、廢坊、安淨寺遺跡、豐照神社等等,不勝枚舉。對於嚮導而言,這座山極具說明的價值,因為此處每一個古蹟都有來歷和典故,這一點是別的山無法相比的。 我竭盡所能親切地向美佐子說明,她似乎也很用心在聽。她的發言都很簡短,問題也都一針見血,可見她對歷史有豐富的知識和正確的理解,譬如她說: “求菩提山的特徵就在於山岳宗教和天台密教的結合,是嗎?這句話有沒有必然性呢?”以及“據說修行者是藉咒術、祈禱和護身符來收攬民心,依我看,應該說是提供草藥才對……因為根據現在的化驗分析,古代山伏提供的草藥是有療效的,是合乎科學的。”還有“山伏的祈禱儀式中有'燒麻'一項,據說是燒胡麻,但我認為應該是有迷幻效果的大麻……因為傳說接受祈禱的人都會有恍恍惚惚的感覺……” 總之,我的推測是:她是女子大學畢業的。 我們來到一座大牌坊前面,從這裡上去可以到達中宮和下宮,是一處很適合拍照的地方。 “你去站在牌坊下面,我幫你拍張照。” 我拿起照相機準備拍照。 “不要……”美佐子大叫。 “我不喜歡拍照!”她邊說邊揮手。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慌張的樣子。 她拒絕我的好意,而且態度很誇張,所以氣氛有點尷尬,我也很掃興。 我們之間的談話減少了。從中宮到上宮要爬八百五十級石階,而且非常陡,我們爬得氣喘如牛,連話都講不出來。 到達上宮後,視野豁然開朗。這裡有一處有名的巨石群,叫做“辰之口”。 “哇,好大!”美佐子嘆道。 山伏修煉的叫做“修驗道”。在修驗道中,這裡有所謂的“藏胎窟”,指的就是巨石之間的洞窟。那些洞窟會噴出蒸氣,具有一種神秘無比的氣氛。 “再來是到'絕壁五窟'嗎?” 美佐子看著手錶說。 “是的。”我答道。 修驗道又稱“陰陽道”,他們將天地萬物皆分為陰陽兩類,陰為女,陽為男。求菩提山有無數形似男女生殖器的岩石,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絕壁五窟”。因斷崖絕壁上有很多凹陷的襞摺,有的形成洞窟,其中最大的有五個,即稱絕壁五窟。五窟皆有陰陽之別,例如大日窟和多聞窟為陽窟,普賢窟和吉祥窟則為陰窟。 五窟中尤以普賢窟和吉祥窟最像女性的外陰部,簡直一模一樣,裡面還曾發現了一些國寶級的古代遺物,像“銅板經”就是從普賢窟找到的,“經筒”則是從吉祥窟挖出來的。 從山頂到五窟的坡道很平緩,我在六月五日也走過這條“綠色隧道”,當時沿路上都可聽到黃鶯的叫聲。 我喜歡用特別顯眼的植物來形容我爬過的山。例如佐賀的黑髮山,我稱之為“檜羊齒與黑髮蘭之山”。以此類推的話,求菩提山就是“玄衝薊與獅頭蕨之山”了,因為五窟附近的山陰地帶有一大片繁茂碧綠的獅頭蕨。 “對了……”美佐子說。 “登山記上說,您在六月五月來此登山時,一路上並未遇見其他任何一個登山者,這是真的嗎?” 又是那篇登山記!我實在覺得很厭煩,但仍答道: “當然是真的啦!那時只有我一個登山者,我沒有遇到任何人。這座山雖以祕境聞名,前來登山的人卻還是很少,我是因為特別喜愛這座山才來的。” “原來如此。” 美佐子用力點頭。 時間是十一點二十分,行程上和六月五日來時完全相同,看來我已不負美佐子之託。按照上次的時間,到達“山伏墓”是上十點,到山頂的“辰之口”是十二點,到普賢窟應該是十二點三十分,可見我們將時間掌握得很好。我一路上都很注意調整步伐的快慢,所以時間才會這麼準。 我們走在通往五窟的小路上,這條小路叫“五窟道”,旁邊是萬丈懸崖,望下去令人頭暈目眩。我們經過大日窟,到達普賢窟時正好是十二點三十分。 “這裡就是發現國寶銅板經的普賢窟。” 我仰望著絕壁說。 康治元年(1142年),求菩提山中興之祖賴嚴請如法寺的開基元祖嚴尊擔任雕刻師,完成了銅板經的雕刻工作,將之收藏在普賢窟的岩襞中,一直到大永五年(1525年)才被人發現。在傳說中,發現的經過也極為曲折離奇。 我說完後轉頭看美佐子,才發現她根本沒在聽。她正雙手合十,低頭默禱。 我覺得很納悶。 不久,她停止默禱,轉頭向我說。 “登山記中曾提到,您在普賢窟時,濃霧突然消散,對面的青山翠嶺賞心悅目。請問,當時沒有霧的時間是不是很長?” “是的,霧散掉後,有一段時間都沒再起霧,因此視野大開。” 我回答時,心裡非常不高興。我覺得她這個問題不但無禮,而且簡直莫名其妙。 “登山記中說,您坐在這邊的長椅上吃便當,休息了三十分鐘。其間難道都沒有別的登山者經過嗎?” “剛才我就說過了,六月五日我來爬山時並未碰見任何人。” “對不起,我老是問一些很失禮的問題……” 美佐子似乎已經發覺我的表情和語氣部很不高興了。 “我們來吃午餐吧!” 她又用爽朗的聲音說。 “好,我也餓了。”我答道。 此時我看到美佐子臉頰上有淚痕,那一定是她剛才默禱時留下來的。 大致上說來,這次的登山之行因為有美女作伴,所以給了我甜蜜的餘韻。 我躺在榻榻米上回味這份甜蜜。 下山後,久保美佐子匆匆忙忙地回去了。我本來期待她還會再住一晚,誰知她卻讓我大失所望。不過我只是單純地希望她多住一晚而已,並非認為我和她之間會有什麼情愫滋生。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絕不會有什麼結果的。然而,不是我在自作多情,臨別之際,我確實看到她對我投以感謝的眼神!當然,那隻是感謝,絕非愛情…… 我判斷她是個有夫之婦,這是我的直覺。未婚女子是不會有那種風韻與魅力的。 如今她已如迦陵頻伽鳥般凌空而去,只留下無限的神秘…… 關於她的身世來歷,我完拿不了解。 她到底住在哪裡,真的是有夫之婦嗎?還是單身女子? 她一點線索也沒有留給我。 我只知道她身上散發著一股甜美無比的香氣,那是她雪白肌膚的味道。她只留給我這些,我不能說已經滿足,但也不是尚未滿足,總之,就是一種不上不下的微妙滋味。 美佐子走後,阿辰婆去打婦她的房間。有個小紙團被掃到靠近我房間的門檻邊,我看到上面好像有毛筆字跡,便撿起來。打開一看,是一張頗高級的紙,已經被撕破,所以應該算半張,上面的毛筆字很漂亮,寫的是一首詩的前半段: “朝思暮也想,盼君見宮娘;” 我有點納悶,便拿著這張紙條問阿辰婆。 “阿婆,這是什麼?” “哦,這是昨天那位女客人寫的。她向我說,她想練毛筆字,叫我借她文房四寶……昨晚寫到深夜呢!” (美佐子用這一首詩練字?) 我深感疑惑。 求菩提山流傳著無數情歌,這些歌都是以情詩做為歌詞,美佐子寫的就是其中最有名的一首。 所有的歌詞寫的都是女性的心聲,其中絕大部份都是在傾訴苦戀悲情,而且不是正常的男歡女愛,而是通姦、畸戀、亂倫等。那些被關在山上不准下山的少婦,情感都無法滿足。丈夫當了山伏後,不是在山頂修煉,就是外出化緣,幾乎一年到頭都不在家裡。 不僅如此,獨守空閨的少婦在生活上必須自食其力、自給自足,因此每天都有繁重的工作和劇烈的勞動,如除草、採茶、製造秘方草藥等。她們的情慾得不到發洩,心靈也無所寄託,於是急著找對象傾訴。而且根據傳說,山上的少婦個個都長得如花似玉、千嬌百媚,因為被軟禁在山上的緣故,熊熊慾火反而燒得更加熾烈。據說她們的對像有的是未婚的山伏,有的則是山下村落那些體壯如牛的小伙子。 另外有批歌詞是山下村落的小姑娘寫給年輕山伏的情詩,因為她們非常崇拜年輕山伏的健壯軀體與咒術法力。 例如有一首詩是“妾心鬱且哀,不知君何在;空閨多寂寞,夜夜候君來。”就是說芳心寂寞,思慕男人的意思。 又有一首是“手撫三弦琴,春情難自禁;望君來共享,此處多妙音。”就是說琴聲動聽,歡迎男人去的意思。用三弦琴當小道具,顯得異常妖艷。 每一首詩歌似乎都很哀怨,美佐子寫的是特別有名的一首,作者叫“宮娘”,傳說是求菩提山最後一任“座主”之妻。根據專家的調查研究,她作這首詩送給情郎時,座主正好前往京城不在家。她早就想離婚改嫁情郎,無奈丈夫不肯答應,她朝朝暮暮思念情郎,於是將深切的愛情寄託於詩文之中,但是這段戀情最後卻演變成一個悲慘的結局。 我又從美佐子房間的紙屑中找到另外半張紙,打開一看,果然是那首情詩的後半段: “今宵鵲橋會,忐忑待情郎。” 我仔細一看,在“情郎”兩字的旁邊還有“泉文男”三個很小的字。 我躺存榻榻米上,開始回憶美佐子來此地之後的言行。 她是個神秘莫測的女子。她來拜託我帶她去爬山,而且要按照我六月五日來時的行程與時間。她一路上都很注意時間。她前一夜曾抄寫一首關於山中怨婦畸戀的詩…… 對一個推理作家而言,有了這些材料,大概就可以進行推理了。利用這些素材寫出一篇小說來,應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然而我沒有心情這樣做,因為我手頭上還有一篇小說亟待完成。 我勉強自己坐在桌子前面,繼續寫那篇小說。 三天之後,正在服侍我吃晚餐的阿辰婆突然歪著頭說。 “那位女客人真是奇怪!” “怎麼了?”我停止夾菜,問道。 “她的東西忘了帶走,我按照旅客登記簿上的地址用限時專送寄過去,誰知卻被退回來,上面還註明說查無此人,福岡市也沒有那個地址。為什麼她要用假的姓名住址呢?” “哦……” 姓名住址都是偽造的——也就是說,她隱藏真實身份來叫我帶她去登山。我和她非親非故,都以誠相待,她卻對我如此不誠實。想到這裡,我開始冒火。 怒火在我心中逐漸延燒,但我不能因此就遷怒於阿辰婆,只好強忍怒氣問道: “她忘了帶走什麼東西?” “一個化妝用的粉盒。” “啊,女人也會忘了帶粉盒呀?” “因為梳妝枱的抽屜壞了,那個粉盒掉到裡面去,所以……”阿辰婆說。 即使這樣,臨走前也該仔細找找看,應該找得到才對。不過我想到一件事:美佐子下山回到岩岳莊後,就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前後不到三十分鐘就離開了。在我看來,那是一種“目的已經達成”的態度。 吃完晚飯後,我望著沉在黑暗中的求菩提山,開始認真思索美佐子的言行,這次我是真的很用心在推理。 我認為關鍵處有兩點,一是“按照那篇登山記的時間去登山”,二是“古代那位'宮娘'的情詩”。 光靠這兩條線索去推理,難免會加入許多天馬行空的想像,這也是不得已的。不過,雖然我的頭腦不太好,但卻很快就得出結論。我的推論是: 美佐子是個有夫之婦,卻背著丈夫跟情郎私通,這點和那位“宮娘”一樣。否則的話,她應該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寫那首情詩。正因為她對“宮娘”的心情頗有同感,對那首詩產生共鳴,所以才會寫在紙上。 至於她的情郎,我的假設是:他曾經登上求菩提山,然後從那片險峻的絕壁失足墜落,命喪谷底。 如此一來就能解釋美佐子為何會在普賢窟前默禱並流淚了。 這些推理或許破綻百出,但目前我也只能想到這些。 我下樓去問阿辰婆。 “阿婆,請問一下,最近有沒有來此登山而遇難的人?一年前的也包括在內。” “咦?遇難?” 阿辰婆露出吃驚的表情。也許是我的問題太唐突了。 “是的,就是意外死亡,求菩提山不是有很多危險的斷崖嗎?” “在山上遇難……?我這一大把年紀,在這裡住了這麼久,還從來沒聽說過哩!” 阿辰婆似乎很憤怒。或許她認為我這麼問是褻瀆了這座“靈山”吧? 我急忙走回樓上。 求菩提山南面斷崖峭壁林立,到處都是岩石,是登山專家最好的練習場所,但卻沒有人敢來此攀登,這是因為村民視它為“靈山”,對它多所敬畏的緣故。換句話說,正因為它被視為神聖的山,所以許多古代的遺物和遺跡才得以保全。 對當地人來說,我的想像也許是一種冒瀆吧! (那麼,還有沒有別種可能?) 我忽然想起美佐子留下來的粉盒。我既沒有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英明睿智,也沒有赫邱裡?白羅的灰色腦細胞,就算查看粉盒,大概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但我還是很想看一下。 美佐子對我不誠實,我很不高興,如果能查出她的秘密,也可以做為小小的報復。 我央求阿辰婆把美佐子的粉盒借我看。這是我第一次觸摸到女用的化妝粉盒。 我拿回房間,仔細查看。 盒蓋是普通的粉紅色。打開蓋子後,我的目光被絢爛華麗的色彩吸引住了。 那是一隻蝴蝶,是真正的蝴蝶,已被做成標本,用透明玻璃紙固定住。 黑色翅膀上有鮮明的金色、黃色、紅色及深藍包斑點,可能是世上罕見的稀有品種。 仔細一看,角落處有“A?N”兩個縮寫的英文字母。 這一剎那,我突然想起一個叫古座哲太郎的人。 他是個相當前衛的手工藝品設計師,我和他認識已有兩、三年,是在一家前衛畫家經常去的“BOBO”酒吧認識的。我們一見如故,很談得來。他的工作是利用蝴蝶做出種種手工藝品,在福岡市頗負盛名。他也曾以蝴蝶為主題開過名為“萬蝶會”的個展。 我和他交情很好,談話時彼此都不拘束。記得有一次在酒吧聚會喝酒時,我曾說: “個展會場上寫著'帕爾拿修絲'那是什麼意思?” “笨蛋,你真沒常識,那是拉丁文,就是蝴蝶的意思。” 此刻我想起他曾說過。 “我曾經試過把蝴蝶鑲在化妝粉盒上做為裝飾,結果大受女士歡迎。如果用的是稀有品種,還可以大賺一筆,所以蝴蝶可說是我的搖錢樹。” 現在我已經掌握了一條寶貴的線索,雖說這一切都太過巧合,但我認為這個粉盒一定是古座的作品;而且他是個重質不重量的藝術家,應該不會大量生產這種加工過的蝴蝶粉盒。 (問問古座就知道粉盒的主人是誰了!) 想到這裡,我興奮得坐立不安。 (打電話給他吧!)我作出決定。 求菩提山雖號稱祕境,們仍有電話通訊設備。這裡屬合河電信局管轄,可以請電信局轉接到福岡市去。 我跑下樓,借了岩岳莊的電話打到電信局,請他們轉到福岡,然後向接線生說了古座的電話號碼。 “哇!在鄉下旅館趕稿!這不是太奢侈了嗎?” 古座諷刺我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 “廢話少說!我有事要問你。” 接著,我把問題說出來。 “是我做的沒錯!”古座以堅決的口氣肯定此事。 “那隻蝴蝶是什麼顏色?” “嗯……底色是黑的,斑點是……”我詳細告訴他。 古座說了一個我聽不懂的蝴蝶學名,又說: “我只用這種蝴蝶做了三個粉盒。” “上面的英文縮寫是A.N。” “現在一時想不起來,我查查看,待會兒打電話給你。” “好,我等你。” 我掛斷電話,坐在旁邊等,時間過得真慢。 終於打來了。 “查到了,是野中文子夫人。” 夫人——我猜得沒錯,果然是有夫之婦! “是W大學一位副教授的夫人,我記得她是親自來請我做的。那種粉盒造價很貴,大概是五萬圓左右……” “這件事說起來對你這個製造者真是失禮——野中夫人把那個粉盒留在旅館裡忘了帶走,你能跟她聯絡上嗎?” “我費盡心血才完成的作品,居然……真倒楣!算了,我馬上跟她聯絡看看。” 其實我很想自己打電話到野中家,但一來這樣做很冒失,二來我也沒有這個勇氣,所以就託古座打。 掛斷電話後,我開始檢討這樣做是否有多管閒事之嫌,我覺得好像有一點點,但因對美佐子,不,對野中文子的疑惑太大,我實在抗拒不了,所以還是決定追查到底。 然而,古座再度打來的電話令我大吃一驚。他說: “真奇怪,野中夫人好像已經離家出走了哩!這是野中家的女傭來接電話時說的,他們也在暗中調查她的去向,女傭原先還以為我是偵探社的人,要向他們通報夫人的行踪,所以才漏了口風……野中夫人真的去了求菩提山嗎?” “不錯!” “她的神情態度怎樣?” 我將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然後問: “對了,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泉文男的人?” “泉文男?” 古座的聲音中斷了一會兒,似乎在思索,不久他又說: “好像有點印象,就在最近……現在一時想不起來,想到的話馬上通知你。對了,這件事充滿了神秘,對你這個推理作家的寫作想必大有助益吧。” 當晚我苦思良久,終於想到一個主意,於是立刻打電話回福岡家裡。那時已是晚上十點。 內人來接電話。 “我出門以後,有沒有女人打電話到家裡找我?”我問她。 “啊,有!有個女人說,想問一下關於旅遊雜誌上那篇隨筆的事……” “叫什麼名字知道嗎?” “嗯,我看看記事本……叫久保美佐子。我向她說,你已經前往求菩提山寫作去了,她就說要打去那邊問你……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 “她是你的情婦嗎?你竟敢搞外遇!” “傻瓜!別胡說!” “哈哈哈……”內人大笑。 她很清楚我是個極不受女人青睞的男人。我這個丈夫,不,我這個男人得不到女人的芳心,真是孤單寂寞。 我覺得很窩囊,急忙掛斷電話。 總算解開一個謎了。美佐子,不,野中文子曾經打電話去我家,所以知道我來了求菩提山。 (是緊追在我後面來的!) 但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依照找原先的推理,她應該有個情夫。現在已知她離家出走,所以這個推理大概是對的。 但是,還有一個謎尚未解開,那就是:她為什麼要按照我六月五日的行程來登求菩提山? 我反复思考,不知不覺已到深夜。 一個神秘莫測的女郎……實在人有魅力了!而且是個萍水相逢的女子,更是引人遐思。 現在已知她是大學副教授之妻,所以“她為何充滿智慧?”的謎也解開了。她大概是看了我那篇登山記而對求菩提山產生興趣的,她必定也進一步去讀了重松敏美老師寫的那本《求菩提山》,因為那本書中蒐集了許多哀怨至極的求菩提山情詩。 她問我的問題為何都能一針見血?她的談吐為何充滿智慧?這些我都能理解了,只是…… 想著想著,我竟睡著了。 次日清晨,一通電話吵醒了我,是古座哲太郎打來的。 “上次你說的那個泉文男,我記得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個名字,於是去翻舊報紙,終於找到了。大約三個月以前,這個人在八幡的一家咖啡廳裡突然暴斃。” “暴斃?” “不錯,他喝的咖啡中有劇毒。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並不清楚,但據說當時有個男子在和他談話,案發後那個男子就失踪了。報紙上寫的是'毒殺事件'。” 八幡——我想到一個叫早良滿雄的好友,他是小倉N報社的社會版記者,問他應該就可以得知此案的詳情。 “正確的日期到底是幾月幾日?” “案發當天是六月五日。” “六月五日!” 我腦海中好像出現一道靈光。 “泉文男在哪里工作?” “他是一家鋼鐵公司的主任。” “多謝你了,接下來的我自己調查吧。” “聽起來好像很有趣的樣子,以後你一定要告訴我結局。” 古座說完就掛斷電話。 我想起來了,六月四日晚上,有個男子和我一同住進這家岩岳莊旅館。此人年約三十五、六歲,臉部輪廓分明,態度溫和而鎮定。當晚我住的是十席大的房間,他則睡在隔壁那個八席大的房間。 我還記得,此人在六月五日一早就穿著登山裝、背著登山背包比我先一步離開岩岳莊。 “阿婆,”我去問阿辰婆。 “上次我來這裡時,不是還有另一名客人嗎?可不可以查一下旅客登記簿,看看那人叫什麼名字?” 阿辰婆露出懷疑的表情看著我。這也難怪,我從昨晚開始就忙著講電話,然後又問些奇怪的問題,所以她大概覺得很納悶吧?雖然如此,她還是二話不說,跑去翻旅客登記簿。 “是野中久三郎先生。”她看著登記簿說。 “野中……”我猜得沒錯。 “那天野中先生回到這裡時是幾點?” 要去求菩提山,只有一條路可走,岩岳莊就在這條路上,在這裡投宿的旅客下山後也多半會回來休息,然後再上路。 “大概是下午兩點半左右……對了!就是你回來的三十分鐘前。他說很累,叫我端杯熱茶給他喝,喝完後,他就馬上叫了計程車回去了。” 這些資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阿婆,請你馬上叫一部計程車來好嗎?” 我拜託她。 離此不遠的合河町就有計程車行,開車到這裡只要三分鐘。 我打算追查下去。關於這件案子的真相,我的推理已經大致完成。 我急忙換好衣服。 計程車來了,我坐上去。 “到小倉去。”我告訴司機。 我看看手錶,現在是上午九點。趕到北九州市要花多少時間,是件很重要的事。 車子從唯一的一條路駛到宇島,然後一路北上,向著北九州市前進。 我在車上想著野中文子,她曾用久保美佐子的假名來接近我,但我對她的憤怒現在已經消失了。因為我知道,她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女人,她為了要查明一件事,才來要求我帶她去爬求菩提山,而且我是唯一能幫助她的人。為什麼非找我不可呢,因為“那天”我曾登上求菩提山…… 我忽然想起那首情詩: “朝思暮也想,盼君見宮娘;今宵鵲橋會,忐忑待情郎。” 春心蕩漾的少婦所寫的這首呼喚情夫的詩真是感人肺腑,思慕之情深切而哀怨。 我的推理是這樣的:W大學野中副教授之妻文子的情夫,就是遭人殺害的泉文男。 由於遇到交通尖峰時段,所以中途塞市,到達小倉的N報社西部分社時,已經十一點了見到早良記者。 他聽了我的問題後說:“唔,我記得負責採訪這個案子的是廣田,他是派駐在警局裡的記者。我這就打電話去找他。不如這樣吧,就約他去八幡那家出事的咖啡廳見面好了,不過我有個條件,我們給你情報,你可也要提供你所知道的消息給我們才行。因為據說警方目前對這件案子毫無頭緒,可能會成為破不了的懸案,所以我們很有興趣。” “萬事拜託了。” 我說。 於是早良和我就在那家叫“Loveme”的咖啡廳跟廣田記者碰了面。這裡位於一家鋼鐵公司附近。 巨大的熱帶植物盆栽放在醒目的地方,充滿了南洋風味,看來這是一家相當高級的咖啡廳。 “案發地點就是我們現在坐的這個包廂,泉文男就坐在你現在坐的位子上。”廣田記者說。 “這個位子?”我一驚,差點站起來。 “嗯,我來大致說明一下,六月五日十二點十分,泉文男和一名男子進來坐在這包廂內。因為是午餐時間,人潮洶湧,所以後來女服務生說想不起該名男子的長相。過了十分鐘,這名男子到櫃枱結帳,說同伴還沒吃完,但他要先走,便離開了。又過了十分鐘左右,女服務生往這邊探頭,看到泉文男趴在桌子上,覺得不對勁,然後才發現他已經死了。由於這十分鐘的間隔,造成案情陷入撲朔迷離的狀態。” “是毒殺嗎?”我問。 “不錯,咖啡中驗出有氰酸化合物。” “那名男子,也就是嫌犯的衣著呢。” “聽說穿著西裝。” “不是登山裝嗎?” “咦,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只是猜想……” “他穿灰色皮鞋,不過據說好像帶著一個登山用的背包。” 我想,他也許是半路上換衣服的。 “那麼,警方調查結果如何。” 我探身向前問道。 “泉文男平常工作認真,個性嚴肅,警方起初找不出被殺的原因,一個月之後才得到一項情報,原來他和一個大學副教授的妻子有染。女方一直要求丈夫跟她離婚,但那位副教授不答應。警方深入調查後,發現泉文男和那位姓野中的副教授是大學同學,經常在野中家出入。警方約談過野中,但結果好像認為他是清白的,因為他有不在場證明。據說他很喜歡登山,六月五日那天剛好去爬求菩提山。警方查問過前一天晚上他投宿的旅館,證實確有此事,而且他本人也拿出一本登山備忘錄,上面詳細記載了當天的行程與登山經過。” “登山備忘錄?” “是的,他還拍了不少求菩提山的照片,就不在場證明來說,案發時刻他的確是在山上,這是一個跟我很熟的刑警告訴我的消息。由於已證實他是清白的,所以警方也不隱瞞他的姓名和任教學校的名稱。” 此刻我已抑制不了內心的興奮。一切都和我推測的一樣,我的確已掌握了事件的核心,而且世上唯有我才能推理出這一切。 這是因為,六月五日那天我登上了求菩提山…… 我在十二點多和早良及廣田記者道別。我只告訴他們一部份經過,並未說出我的推理。畢竟事關重大,我不能輕易洩漏口風,否則的話,萬一那名男子不是兇手,就會損害到他的人格與尊嚴。 我在咖啡廳前面叫了一部計程車。根據我的推理:六月五日兇手也曾在同樣的地點搭上計程車,現在是十二點三十分,所以時間上也大致相同。 “到求菩提山。” 我對司機說。 我在車上檢討自己的推理。 野中久三郎企圖謀殺妻子文子的愛人。六月四日,他到求菩提山鳥井畑的岩岳莊投宿,目的是為了製造一個偽證,讓人以為他第二天上了求菩提山……事實上,當晚我的確看到他住進岩岳莊。 第二天六月五日,他離開岩岳莊,但並未去登山,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然後搭計程車前往八幡那家咖啡廳和泉文男會面。這個地點大概是他們事先以電話約好的。他和泉文男見面後,趁隙在咖啡中加入氰酸化合物將之毒死。 他被警方約談時,謊稱當時是在求菩提山上,並提出上面寫了行程時刻的登山備忘錄。 我終於破解了他的不在場證明詭計。 文子本來就懷疑丈夫是兇手,當她讀到我在旅遊雜誌上發表的那篇“登山記”之後,疑心更重了。也就是說,她發現了以下的矛盾: 當天山伏墓一帶籠罩著大霧,因此野中大概也在備忘錄中寫下了“有大霧”這件事。 但是到了普賢窟時,濃霧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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