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槍後有眼

第20章 第二十章

槍後有眼 蓝玛 9880 2018-03-15
杜長海覺得沈方的聲音有些不對,扭頭看時,發現沈方手裡頭攥著一個大扳手,他下意識地閃身時,沈方的大扳手已經劈了下來。那下子好狠,雖沒有劈中腦袋,卻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肩膀上。杜長海一下子被砸倒在海灘上。劇烈的疼痛使他的五官扭成了很可怕的模樣,“沈方你…………” 沈方突然掉淚了:“你丈人的,我不願意這樣,你他媽逼著我走這步棋!”他又是一扳子砸過來,這一下砸空了,杜長海的拐杖捅在他胸口上。 “你…………你要殺我?”杜長海硬撐著站了起來。 沈方涕淚橫流:“長海,我想明白了,咱們倆非得死一個才成,我剛剛想明白的。你…………你去和路昌惠作伴去吧!”他撲了過來。 杜長海突然大笑起來,笑得渾身顫抖。與此同時他飛起拐杖狠狠地抽在沈方的臉上,猝不及防。而後他奮力把那拐杖拋將出去,以那條受傷的左腿立地為軸,右腿一個後劈,劈中了沈方的耳根。就這兩手,沈方已變成了地上的一灘爛肉。

“杜長海,原來你…………” 杜長海哈哈大笑,道:“啊,你是不是想說'原來我的腿沒事兒',是麼。對,我這兩個腿原本就是好好的,從來就沒事兒!不然我今天就躲不過你這一劫了!” 沈方抹著嘴角的血:“本來可以不這樣的…………” “遲早,沈方,這是遲早的事,我心裡一清二楚,你們要真把我當自己人看待,怎麼會向我隱瞞了那麼多東西!”杜長海單膝跪地,托起了沈方的腦袋,“沈方你看,殺了我你也沒什麼希望!” 沈方看見了,左右兩側的海灘上過來了七八個他的部下。那些傢伙雙手平端著槍,緊張地向這邊合攏過來。這是電視劇中經常能看到的那種鏡頭。為首的是郭東浩。 李鐵和葉曉霜趕到看守所見到了老海。

在這之前,他們已經從郭東浩的電話裡得知了發生的事情。郭東浩打電話時正坐在從北山往回開的車上,從聲音裡李鐵聽出了郭東浩語氣中巨大的沉重感。郭東浩讓李鐵有個心理準備,說抓沈方的同時,你們最信任的那個人也出事了。李鐵當時就明白了他指的是誰。 早上還見到呢,不到三個小時,現實竟發生瞭如此的突變,太猝不及防了。葉曉霜一聽李鐵的陳述,當時就哭了。是的,現實的確讓人無法接受。那一刻他們正在和潘陽的兩個伙計沒話找話地閒侃,葉曉霜的突然失聲使兩個伙計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原本是到這兒來找潘陽摸情況的,起先馬三也想一道來,結果馬三突然腸絞痛,沒來成。他們想從潘陽身上再試一下,李鐵覺得潘陽不是那種死不開牙的人。結果潘陽去進貨了,不在。打算在兩個伙計身上摸點東西,剛聊了幾句,郭東浩的電話就到了。

二人趕回局裡,在辦公室裡沉默了一會兒,曉霜的情緒好歹平靜了一些,這才趕往看守所。 一道鐵柵隔開了兩個世界,二人面對著鐵柵裡的老海,突然不知說什麼好。郭東浩去了醫院,據說老海把沈方踢成了輕微腦震盪。老海據說也受傷了,但是從外邊看不出他傷在哪兒。李鐵問他傷在哪兒,老海聳了聳膀子。 葉曉霜帶著哭聲叫了聲隊長。 李鐵心裡也難受得要死,但臉上總算還繃得住,他問:“隊長,你說實話,究竟…………你究竟陷進去多深?” 老海平靜地反問:“你覺得我陷了多深?” 李鐵低垂著眉毛,想想說:“你恐怕十年前就陷進去了。是不是這樣?” “你說得對,正是這樣。” 李鐵呼地抬起頭來道:“可是隊長,你的態度一直很主動呀,並沒有給我設置什麼思維障礙?這…………”

“不錯,李鐵,我非常希望你把這個案子破掉,真心的。我沒有理由給你設置什麼障礙。要知道,我折騰了十年都沒能破掉它,懂嗎。”老海略微有些腫的眼裡放出光來,“我不是用半塊磚頭阻止過沈方的行動嗎。” 李鐵突然咆哮起來:“既然如此,你為什麼…………” 老海扶住鐵柵,嘆了口氣:“別喊,我明白,你想說'既然如此我為什麼會是他們的人'。聽我告訴你,我是他們的人是難以改變的事實。而我真心輔佐你破案也是出於真實願望。你再想一想,在開始階段甚至沈方和林濤都是很主動的麼?因為那時候他們根本不認為你能把這案子破了。我和他們的不同在於,我對你寄予希望。” 李鐵傷心地仰起臉來:“可是隊長,案子破了你就完了。”

老海無所謂地笑了:“我沒想過我完不完,我已經在十年前就完了。走到今天這一步,對我來說是遲早的事。李鐵,你所形容的那張破網遲早都會撕破的。我一直企盼著那一天。” “這麼說,你對我的前景還不是很樂觀?” “是,舉不出證就定不了罪,你現在並沒有勝券在握。我對你所寄的那個希望還沒有變成現實。” 葉曉霜道:“別說了隊長,這事情太殘酷啦!” 杜長海道:“難得你們還叫我隊長,謝謝。咱們還是抓緊時間把話說完吧,這樣的機會不會太多了!” “是的,曉霜。”李鐵讓杜長海拉過凳子坐下,杜長海搖搖頭,李鐵嗯了一聲,想了想,“隊長,你能不能先告訴我,路昌惠是怎麼離開的小灰樓?” 杜長海還是把凳子拉到屁股底下坐下了,他說:“這一點我騙了你們,其實很簡單,我在查你的崗時,有意把那輛破捷達車停在小院的門口,那時路昌惠就在門的里邊。我事先通知的他,我們翻牆進去的同時,他已經鑽到了我的車裡——剩下的就很簡單了。”

李鐵哦了一聲,服了,他想到了郭東浩的推理。 “那,小樓上的電話鈴聲…………” “非常簡單,那是我讓路昌惠打的,響兩聲壓斷。” 葉曉霜喃喃道:“隊長,你居然…………” 杜長海道:“我居然陷得那麼深?是麼,唉,聽我慢饅說,這是命,懂麼,命中註定!”他捂著嘴乾咳了兩聲,然後抹抹嘴角,“話嘛,得從錢老師說起。錢老師和我老婆當年是同事,都是技術學校的教員。關係很不錯。發現我老婆和人私通的就是錢老師。噢噢,用不著吃驚,這種事天天都在發生著。真的,現在已經不稀奇了。可我老婆的事兒畢竟是很早以前了。她的情人是個英語教員,小白臉兒一個。簡單說吧,他們私通了一年多我才知道。我恨得咬牙切齒,發誓要懲罰他們。有一天,那對情人開車出去野遊出了事,車子竄到懸崖上去了,半個車身懸空。我跟踪著他們,面對這情景我做了一件事——你們猜猜我乾了什麼?”

兩個年輕人已經緊張得要命了,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我用自己的車子輕輕那麼一頂,把那輛車頂下了懸崖,神不知鬼不覺,不動聲色地送他們見了閻王爺。”杜長海看著兩個年輕人,緩緩地搖著頭,“用不著緊張,事情就是這樣——我是個背著兩條人命的人。啊,正是應了那句話,但凡是罪惡總沒有好下場。當年的沈方目睹了發生的一切,他果斷地替我隱瞞了下來。要知道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呀,他瞞了下來,我對他感激不盡。明白了吧,我欠他的。後來錢老師出了車禍,我便把錢老師養了起來。這其中確有贖罪的成分。但是我沒想到,沈方替我瞞了那事,卻成了十年大案的致命把柄!” 李鐵有一種窒息感,他張嘴透了口氣。 杜長海望著他道:“李鐵,昨天晚上你在我面前證明了管小虎命案的真兇是林濤——你知道麼,我當時激動得手心出汗呀。為什麼?因為我在十年前就推斷出了和你一模一樣的結論!”

“哦,你早就見過那些照片?”葉曉霜急問。 杜長海搖搖頭:“不不不,我沒見過什麼照片。我是從另一個角度摸到林濤身上的,另一個角度!” “等等,我想我猜出來了,”李鐵面無表情地舉起一隻手,“你,還有林濤,你們倆——見鬼,你們倆有一個共同點,都對女人存有一種變態的仇視心理!” “說的對,李鐵。正是這樣,我是從我自身聯想到了林濤。咱們倆對於林濤的分析稱得上是殊途同歸——當年,我是無意中在一個小臨時工的嘴裡得知林濤與丁蕾有過親暱行為的,雖然很細小,但是我牢牢地記住了。我進一步想,如果丁蕾背棄了狂愛著她的林濤而委身於管小虎,那將會是什麼結果呢…………啊,林濤馬上就變成了最具殺人動機的人!再說了,無論是管小虎畏罪自殺,還是相關者殺人滅口,他們都沒有必要把丁蕾也一併殺死。對不對?因此,我將情殺暗暗地放在了第一位。結果,我在一瓶浴液上得到了林濤的半個指紋,我認定,致人於死命的煤氣絕對是林濤打開的,不會錯的。當然,我當時還不知道林濤有一個幫兇路昌惠,這是事實。總之,這個致命的發現把兇手死死地鎖定在林濤身上,如果順利地走下去,十年大案由此就可以出現逆轉。可是,事情卻不是這樣,我萬萬沒有想到,那時候的沈方已經捲進了黑幕。他以我身上的兩條人命為殺手鐧,一下子扼住了我的咽喉。”

他的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後邊的事就不必細說了,我成了他們的工具,被他們捏住了命門子,將案子死死地瞞住了。這樣,林濤的指紋被一個將死的莫菲取代了,案子打這兒開始被死死摀住。連同設計院的失火,於萌的消失,以及隨後高大公子的精神失常——文化館排練大廳倒塌事件就這樣被人巧妙而精心地弄成了積案,一眨眼就是十年!” 杜長海停頓了一下,向李鐵要了根煙。他默默地抽著,臉頰在白色的日光燈下有一些不真實之感。 李鐵的後背已經被汗浸濕了,他無話可說。 “所以,”杜長海繼續道,“我雖說是十年大案的參與者和知情者,卻又摸不清沈方他們的棋子兒在那幾個關鍵的地方究竟是怎麼走的。你們可以認為我是他們那個黑網上的一個重要分子,我沒有理由辯駁。但是我又與那些核心分子有所不同,非常不同。在開始的幾年裡頭,我用拼命的工作來麻痺自己,盡量不去想那些往事。可是後來我慢慢明白了,忘是無法忘記的,罪惡感像一個大磨盤似地壓在你頭上,你要背它一輩子。於是我開始嘗試著去破解那些個謎,想用立功來折自己的罪。但是,費盡心機我仍然沒有成功。由此你們可以理解我如今的一些行為確實和沈方、林濤不同——他們的主動更多出於一種盲目的自信。而我的態度則是真實的。我無意為我的罪惡開脫,這裡僅僅強調的是一種真實!十年大案的基本經過就是這樣。我之所以沒有把林濤和沈方的事情過早地抖落出來,一方面是因為我自己身上背著一個可怕的十字架,更重要的一方面則是因為,我沒有證據把他們那張網撕破,直到今天依然沒有證據。李鐵,所以我把寶完全押在了你的身上!”

李鐵的心裡很彆扭,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恨他。他說:“這麼說,殺我弟弟的事情你也知道?” 杜長海馬上搖頭:“不,那是林濤自作主張乾的,他緊張了。李鐵,信不信由你,我那天傷心透了。你想想,找到你弟弟的屍體那天下午,我把設計院失火和許萌失踪的事對你講了,我原本是想讓你自己去發現的,結果我沒忍住。” 李鐵點點頭:“我信——還有精神病院那位高大公子的事。” “對,這些都應該由你自己一一去發現。可是我沒有耐心了,我擔心出現新的意外,便迅速地讓你掌握了它們。這自然引起了沈方和林濤的不安,所以我便藉'左腿被踢斷'為由退到了幕後。” 曉霜道:“原來你們都在瞞著我。” “沒辦法,這事情真的沒辦法,”杜長海嘆了口氣。 李鐵道:“好了,咱們言歸正傳吧,你說說路昌惠逃出小樓以後的事。” “再給我支煙。”杜長海比比手指,“路昌惠被我弄出小樓以後就去見林濤和沈方,他們倆把路昌惠騙到海邊幹掉了,動手的是沈方。應該承認郭東浩是聰明的,他去找過路昌惠的手機。的確,如果找到的話,你們馬上就能看到那手機上有我的電話號碼。” “接下來我弟弟被殺了。”李鐵愴然道,“我他媽想知道,林濤為什麼害怕了,他的緊張總應該有個來由吧?” “談不上什麼來由,只能說林濤感覺出了你的厲害。他僱用四指的事情連沈方都不知道。這個人的毛病你後來看得很清楚了,他是很神經質的,包括小腹上的劍傷都沒有必要編那個謊話。” 葉曉霜憤憤然:“然後你們見到了設計院的吳主任,又見到了什麼狗屁的蓋德幫——這些都是背著我偷偷幹的。” “對,我們還背著你去見了於萌的姑姑。但是後邊去見郵票販子以及肖國元的老婆的是我和你。”李鐵說,他轉向杜長海,“這時候的四指肖國元已經準備向林濤下手了!我想知道,請殺手徐繼國殺四指的主意是誰出的?” 杜長海道:“後來我聽說了,沈方把情況匯報給了高天一,是不是高天一的意思我不好說,但是沈方和林濤是脫不了乾系的。” 葉曉霜道:“嗯,四指送進醫院後你幫了我們一把——的確,你砸的那半塊磚頭很管用,從此誰也不敢大意了。” 李鐵道:“我倒更佩服你假做腿骨斷了這一手。” “可我沒瞞過你。” 李鐵道:“第一次沒瞞過而第二次瞞了個結實。” 杜長海道:“你同樣向我瞞了一手,但是我看出來了——你和郭東浩的同盟!” 葉曉霜倏地盯住李鐵:“啊,原來如此!” 李鐵說:“這個同盟的後盾是鄒局長,他讓我們嚴格保密,不然的話我絕不會瞞你們的。不過我們幹的事情並沒有瞞誰,比如去精神病院,去秋山別墅。對了,那封匿名信的筆記核對出來了,正是南山集團李東山寫的!” 杜長海嘆道:“天意呀,在劫難逃,特別是那個魯姍姍,你們應該好好謝謝人家!是她給你留下了那張照片!” 杜長海推開板凳站起來,李鐵二人知道,該告辭了。 商河農場抓徐繼國費了些手腳。 可能是什麼人走了風,姓徐的駕車逃跑被逼進一條叫野狼峪的山溝,頑抗時從山崖上掉下來摔斷了一條腿,人是五條大漢從山溝子裡生扛出來的。那混蛋大汗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一路,愣是不哼一聲。郭東浩磨破嘴皮子也沒能換來他一句人話,無奈中打出林濤那張牌,結果還是不管用,那廝死不張嘴。直到點出沈方的大名他才不鬧了。 只見那傢伙的眼睛一下子睜圓了,充滿血絲的倆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他大口喘著,好像罵了句什麼,然後雙眼一閉,道:“給支煙抽,我全說。” 鄒局長用了兩個晚上看完了所有的筆錄材料,隨後和郭東浩、李鐵交流了將近一個通宵。他強調指出:十年大案後一段的事實證據是清楚的,無須多說。現在要緊的是該案十年前的那部分。兩個字,證據——一切都堵在這上邊。鄒局長格外指出:“你們看出來沒有,杜長海從哪個角度分析都是有立功願望的,他有任何想法都不會保留。遺憾的是,他的腦子已經用到家了,有其心無其力——死釦子還得咱們自己去解。” 鄒局長對李鐵說:“南山集團那個李東山你們還應該面談一下,當年的建築工人上千人,他為什麼偏偏提供潘陽父子給我們,感覺上他像是知道些什麼?” 李鐵認為鄒局長說得有道理,第二天便拉葉曉霜去見李東山,路上,曉霜問李鐵:“餵,聽說林濤表現的很囂張。他怎麼囂張的,學給我聽聽。” 李鐵覺得用囂張兩個字來形容林濤的表現似乎不准,他說:“曉霜,我覺得林濤是個邪惡的天才,別看他在外邊神神叨叨的,一進去馬上變了一個人,思維敏捷,條理清晰。真的,比在自由狀態下還自由。”他彷彿又看見了坐在號子裡那個人——在不是很亮的燈光下,林濤寬大的身架很有意思的支楞著,一隻手托著下巴,模樣很大氣,看上去特別像羅丹的那個雕塑《思想者》。 葉曉霜說:“這樣的人離瘋不遠了。” 林濤沒有迴避或拒絕任何問題,他痛快地承認了路昌惠歸來以後所發生的全部事實,他斯文地抽著煙,眼睛看著地面,細長的手指被煙熏得焦黃。他慢條斯理地講著,說到杜長海把路昌惠弄出來的時候,他打了個響指,非常欣賞的樣子。他說他看不起沈方,他說要是他不一定非把路昌惠弄死,是沈方一扳手要了路昌惠的命。他罵沈方是豬,說十年前就看不起他。後來他大笑起來,說他很願意幫李鐵一把,但是不行,這是大家的事情,不能壞在我手裡。離開的時候他說:“李鐵,關於十年大案的主體部分你不用費事了,你不可能成功的。真的,那是一個解不開的謎題。” 李鐵不否認那是個謎題,但是他不甘心就此認輸。 林濤說:“我可以承認一切,但是有什麼用呢?現在是輕口供,重證據。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我可以反告你們屈打成招!” 沒辦法,這個混蛋說的恰恰是事實! 於萌何在?圖紙何在?高源致瘋的原因何在? 抓人後的第二天黎云就給李鐵打來了電話。她在電話裡暗示李鐵,高天一有些坐不住了。李鐵心領神會,他順便詢問了一些秋山別墅的事,黎云強調說:就是你知道的那些,真沒有了。 總之一句話,案子擺在眼前,該明白的全明白了,不明白的還是不明白。 郭東浩提出審問沈方,鄒局長說:“不一定有用,秘密在他心裡埋了十年了,他豈會輕易吐出來。” 車子在南山集團大廈前停下來的時候,李東山快步從玻璃門裡閃了出來。他說林濤被收審後集團眼下正亂,他希望談話不在大樓裡進行。於是李鐵讓他上了車,一轉方向盤滑下了環形車道。 路上,李鐵向李東山提出了那個問題:“李東山,我們感謝你的支持,但是有一個問題弄不太懂。是這樣,你向我們提供了潘陽這條調查線索是不是有什麼理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情況?換句話說,你為什麼沒有向我們提供其他人呢?” 李東山噢了一聲,道:“你們誤會了,我向你們提供潘陽沒有什麼別的理由,很簡單,潘陽父子當年在建築隊屬於很有號召力的人,一呼百應那種。一般的來說,這樣的人很容易被別人想起來。你們問林濤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聽到了,也就順手寫了那封信。再有就是我請潘陽修過車子,熟悉一些。就這些,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李鐵看出了葉曉霜臉上的失望。 李東山又說:“林濤出事這兩天,我回憶了不少事情。想當年林濤在管小虎面前的確是那種不顯山不露水的人。管小虎死了以後他才出逐步逐步佔據了中心的位置。我印象裡,他很快就解散了那幾支野路子建築隊,將剩下的人員集中放在了招商大樓工地。但是我印象裡他好像對一個人特別關注,你們不來我也會抽空去找你們的!這樣吧,咱們現在去圓山公墓。” “圓山公墓?” “對,就是圓山公墓。”李山東很疲乏的樣子,“走吧,到時候我慢慢解釋。” 車子直殺城南,20多分鐘便到了。圓山公墓座落在一片山地上,一片一片的墓碑梯田似地有序而上。墓地裡生著草,業已枯黃,惟蒼松和柏樹依然墨綠墨綠。有一些風,不大。很遠的地方有人一動一動的,好像在燒紙錢。 李東山默默地沿階梯往上走著,看得出心裡有事。李鐵說:“老李,你心裡有事對不對?” 李東山點點頭,沉默著。李鐵又問:“老李,容我問一句,林濤對你一向不錯,你為什麼向我們反映情況?” 李鐵山看看他和葉曉霜,道:“他對我的確不錯,但是得看什麼事情了,面對著十年大案那樣的事情,我再裝聾作啞就不是人了。即便如此,我不是忍了那麼久才說話麼?” “文化館大廳倒塌你親眼目睹了麼?”曉霜問。 李東山嗯了一聲:“不敢想,七具屍體,弄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成形了。唉,別說了。我是說,我李東山好歹還是有良心的,從第一次看見你們來我就矛盾重重。” 李鐵非常理解這種人的心理,他和李東山走成並排,問道:“十年前你有這種感覺麼?” “沒有,”李東山實話實說,“十年前我年輕,林濤也還沒有走到台前,我有想法也只能對管小虎有想法。十年後就不一樣了,我感受了不少林濤的作為,雖不敢說他就是個壞人,卻也發現了他不少反常的地方,不然我怎麼會帶你們來這兒呢?” 他們插上了一條小道,山草開始密了起來。小道邊倒著一些還沒有刻字的碑石,李東山停下來喘著粗氣,說:“不遠了,前邊就是。” “誰的墓?”葉曉霜問。 李東山搖搖頭:“說不清楚,出事以後我開始回憶一些事情,這是我認為比較可疑的一個情況,我們走吧。” 大約5分鐘後,他們停在了一窩荒草的前邊,李東山彎腰扒開荒草,露出了一塊歪歪倒倒的墓碑,碑上有幾個字,李鐵掏出快手紙擦了擦,看清是這樣幾個字—— 先父戈恩洪之墓 “他是誰?”李鐵看著李東山的臉,然後扒開下邊的草看了看此人的生卒年月,“八年前死的。你認識這個人麼?” “不認識。”李東山說,“我真的說不清這是個什麼人。要不是林濤突然出事,我可能永遠也想不起這個墓碑了。” “林濤和這個墓碑有什麼關係麼?”曉霜問。 李東山用腳尖撥開荒草,道:“不好說,真的不好說。我只能提供一些情況你們思考,反正我是沒想出什麼所以然。他從來沒向你們提起過什麼人麼?” “沒有。”李鐵搖頭道,“從來沒有。說說,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李東山圍著那墓碑轉了一圈,然後雙手扶住碑石,道:“好,你們聽著。八年前,也就是這個人下葬不久的一天下午,林濤讓我開車來這兒。他沒讓我上來,我就在山下抽煙等著。後來天漸漸暗了,他一直沒下山,我就上來找他,發現他坐在墓前邊抽煙。看見我他馬上站了起來。然後我們就下山了。那是第一次。回城的路上他告訴我那是個不錯的人,得肝癌死了。” “他沒說這個人是乾什麼的?” “沒有,他沒說我也沒問。那時候南山集團漸漸有了起色,林濤一天到晚忙得要命。我想不出他為什麼還會到這兒來坐坐。當時我猜想可能是他很要好的一個熟人。不久也就把這事兒忘了。要不是林濤突然出事,我可能永遠也想不起這個情況。” “那麼,後來呢,他是不是又來過這裡?”李鐵問。 李東山道:“偶爾吧,我印象裡他偶爾會來看看,不過不多,八年來也就是一兩次的樣子。引起我注意的是,近些日子他來了兩次,一次在他被刺傷之前,是後勤的司機開車來的。還有一次是我開車拉他來的,在他的傷好了以後。那一次他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我至今記著。” “他說什麼?”曉霜低聲問。 “他說,'東山,你覺得這墓碑底下是不是空的?'” 幾個人的目光刷地交織在一起,不約而同地感到胳膊上冒出一層雞皮疙瘩。李鐵盯著那墓碑,然後撥撥那些荒草,一種很奇怪的陰影漸漸瀰漫上來,籠罩了他的心。是的…………他想——難怪李東山會印象深刻,這話說得確實太邪乎了!看著那個墓,再看看四周的墓,的確,荒草淒淒的像一座野墳。 他說:“真的,好像是個無主的墳。” 李東山繞下來,抬頭看看天,說:“我就想告訴你們這個,現在我踏實了,咱們回去吧。” 李鐵說:“慢,我再問一句,你是不是覺得林濤和這個墳之間有一種很奇怪的關係,所以才把它提供給我們?” “正是。”李東山道,“既然十年大案已經亮到桌面上了,我想我有義務把我所知道的情況告訴你們。” “謝謝。” 送走李東山後,李鐵和葉曉霜順路去看了看杜長海。詢問他聽沒聽說過一個叫戈恩洪的人,老海回憶了半天沒有印象。李鐵給老海留下半包煙就出來了。站在看守所的小鐵門外,李鐵給郭東浩打了個電話,提出想見見沈方。郭東浩說:“先別見,鄒局長特意囑咐過。你們先回來吧,下午不是還要去精神病院麼。” 李鐵這才想起計劃中下午要帶高源出來。 計劃是這樣的,先帶高源在市內轉一轉,然後去秋山別墅。黎云對這個安排不以為然,但還是同意了。 但是沒想到,高源剛剛在市內轉了半圈就發病了。精神病院的隨行人員給他打了一針鎮靜劑才算制住,無奈中只得把人送回去。葉曉霜說她從來沒見過精神病人被嚇成這樣,那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高源渾身顫抖,撕扯自己的衣服,抓臉,然後出現了攻擊行為,險些把李鐵的頭髮揪下來一把。 李鐵問黎云:“過去他犯病時都是這樣麼?” “沒這麼厲害,真的。連我都嚇壞了。” 李鐵對開車的馬三說:“走,看看他被什麼嚇壞了。沿著走過的路再走一遍。開慢點兒。” 人們邊走邊回憶,車子緩緩地開著。 …………十字街…………四路口…………中心大道…………招商局大廈………… 李鐵驚呼一聲:“停,你們看——” 馬三道:“你是說,招商局…………” “不,再看。” “這的確是招商局。”黎云道。 “注意看那兒——”李鐵搖下了車窗。 葉曉霜驚叫出聲:“哦,珍珠姑娘!” 是的,正是那座毫無藝術價值可言的雕塑。 在下午的陽光下,雕塑的一半遮在招商大廈的陰影裡,有陽光的那一半剛好是兩扇圓形的貝殼,其色彩、其細部無一不透著虛假。能看見珍珠姑娘的半條腿,很像街頭長統絲襪的廣告。透過鐵柵欄,能看到一長串穿得小麵包似的孩子咿咿呀呀地跟在老師的後邊走路。 人們跟著李鐵下了車,默默地走到鐵柵欄前看著那雕塑。他們回憶起高源撕扯別人項鍊的情景:項鍊——珍珠項鍊——珍珠——珍珠姑娘。這樣的一串關係可以成立麼,顯然可以。 李鐵小聲問:“明白了麼,高源恐懼的是這個。”他轉頭面對著黎云:“怎麼樣,能回憶起一些東西麼?” 黎云往後縮著:“別問我,我害怕!” 確實如此,在經歷了高源發病後的此時此刻,人們面對著那雕塑的感覺是複雜的,其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 李鐵準確地捉住了這個感覺。他問大家:“可不可以這麼說,高源在秋山別墅的小樓門外,聽到的內容和這座雕塑有關。看,它的旁邊就是十年前正在施工的招商大廈!黎云,仔細想想,能回憶起一些東西麼?十年前…………招商大廈…………珍珠姑娘…………” 黎云一動不動地靠在鐵柵欄上,久久地凝視著那雕塑:“不,我的大腦現在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等我靜下來再說好麼?” 人們上了車,李鐵讓馬三開車圍著招商大廈轉一圈。車子緩緩地啟動了。黎云突然說:“我想起來了,招商大廈剪彩典禮那天,高源他爸託病沒有出席。” 三回頭是個風口,一個賣柿子的人奮力地拉著他的平板三輪車頂著風走。走著走著忽然輕鬆了,他回頭一看,笑了:“潘大哥,下班了?” 潘陽什麼話也不說,用他的摩托車一下一下地頂著那人的三輪,一直把他頂出了巷口。然後他大罵起來:“操你媽的老天爺,好好的刮哪門子風啊。快滾快滾,看我幹什麼,留神我把你狗日的三輪車掀掉!” 嚇的那人趕快蹬著車走了。 潘陽摸出手機,靠在牆上撥了個號:“四姐嗎,我和我爸等會兒去你那兒喝酒。有沒有驢肉?沒有驢肉我們就不去了。有,那好,我們馬上就到。” 揣好手機他進了院子,不一會兒老爺子就捂得嚴嚴的出來了。爺倆上了摩托車,剛要發動,潘陽嘀咕了一句:“爸,喪門星來了。” 巷口那兒站著李鐵和葉曉霜。 老爺子小聲說:“裝沒看見,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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