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殺人十角館

第10章 第九章

殺人十角館 绫辻行人 19427 2018-03-15
整晚惡夢纏身,雖然夢得迷迷糊糊,而無邊夢魔仍排山倒海般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被踢掉的毛毯掉落床下,襯衫又縐又亂——昨晚沒換睡衣就睡了。 ——髒污的全身汗水淋漓,濕黏難受。煎熬痛苦的漫漫長夜,折騰得人口乾唇裂,疼痛欲絕。 勉強撐起上半身,交疊雙手環抱自己的身體,陸路向左右緩緩晃著昏沉沉的腦袋。 頭痛稍微緩和了點,替代而來的是腦子裡麻痺般的模糊。意識完全迷失在薄霧裡,自己彷彿置身在遙遠的地方,飄蕩虛空,沒有一點踏實感。 窗縫中洩入的微光,宣告夜晚已經結束。 陸路伸直雙臂,撿起毛毯放在膝上。 一片矇矓的腦海,落下方形銀幕。四個角落宛如曝光的底片般漆黑而模糊,越近中央越發白亮。畫面中出現了四天前初抵此島的伙伴面龐,次第放大又放大……。

艾勒里、愛倫坡、卡、凡斯、阿嘉莎,以及歐璐芝。大家——連自己在內一共七人,都各自享受此次冒險旅行。至少,陸路這麼覺得。無人島這種充滿解放感、毫無拘束的環境,對昔日命案的好奇心,還有那茫然的刺激感……。原以為即使出點意外或小麻煩,反而是旅行中的一種良性刺激,一周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誰知道……。 ——稀疏的短髮,過寬的薄眉下眨著四處張望的大眼睛,滿是雀斑的潮紅臉頰……。那張臉突然脹戍紫色,顫栗、扯曲——然後鬆弛下來。纏繞在粗短脖間的細繩子,化為黑色毒蛇蠕動著。 (啊!歐璐芝,歐璐芝,歐璐芝……) 陸路握緊雙拳敲打腦袋,不願再回想任何事。 可是——某個不一樣的場所,不一樣的意念,促使放影機繼續迴轉。畫面持續著,總是不肯消失。

——噘起嘴唇,滿臉詭異笑容,突出的下巴,凹陷的眼睛……這是卡。魁梧的身體由於劇烈痛苦而扭曲,搖晃的桌子,傾倒的椅子,討厭的嘔吐物滴落聲,連那股特殊的氣味也都復甦。 “為什麼……”他低聲輕喃著。 “到底為什麼……” ——艾勒里掉進地下室黑階中的身體,愛倫坡嚴厲的聲音,凡斯蒼白的臉,阿嘉莎神經質的動作……。 倖免於難的伙伴當中,隱藏著殺人兇手。不,或許有第三者藏匿島上。 雖然艾勒里極其認真地表示中村青司沒有死,但是那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為何要將我們置於死地? 腦際的銀幕映出黑色人影,輪廓並不清楚,滲水般的模糊黑影不規則地緩緩搖動。 ——中村青司,十角館的主人,去年九月焚燒藍屋自殺身亡的男人。如果他還活著,就是那件命案的兇手。

——中村青司……中村……中村……。 陸路動了一下肩膀。 (中村?) 這時,黑影開始成形。半睡眠狀態中,不鮮明的意識逐漸拾掇記憶的絲絡。不久,黑影成為一位嬌小白皙的女郎身影。 (不會吧,怎麼可能……) 是否還在夢中?那個——中村千織居然是中村青司的女兒,真的會有這種事? 陸路又舉拳敲頭。 ——夜街、雜沓、冷風、迎新會、杯影、冰音、酒氣、叫聲、喧嘩、陶醉、狂態,以及……樂極生悲、緊張、狼狽、刺耳的救護車聲、旋轉的銳利紅光……。 “不可能有這種事。”他喉間微微迸出聲音,企圖打消耳中逐漸高漲不安的喧嘩聲,可是——。 那些聲音非但沒有平靜,反而越來越大,越來越激昂。嚴重的不安與焦躁無情地侵襲而來,全身再度滲出脂汗。象徵一切的旋轉紅光、動人心脾的慘叫,無可保留地震撼他的神經,然後……。

以指甲抓著頭髮,正想吶喊出心中鬱悶時,腦中驀地浮現截然不同的畫面,聲光完全消失無踪。 (是什麼?) 好像是別人的事,陸路感覺到。 ——是海,聽得到水聲,就在近處,沙沙搖晃的水面。波浪拍擊黑色岩脈,留下一道白線又消退……。 (那是昨天。) 陸路掀開膝上的毛毯,心中那個部分彷彿拉下厚帷幕,恐怖感頓時消失。 ——那是昨天看到的光景。大家站在藍屋遺跡旁邊的斷崖,專注地採尋船隻踪影。當時俯瞰下方,崖下的岩區……。對了,前天和艾勒里結伴到那下面探查。的確,那時也……。 好像有什麼附身似的。 明知自己意識尚未完全清醒,單獨出去非常危險——這個念頭閃過腦際,隨即沉落在霧般矇矓的內心深處。

於是,陸路搖晃地從床上站起。 阿嘉莎將門開了一道小縫,窺視大廳的情況。 沒有人,好像還沒人起床。 由於安眠藥的作用,昨晚一上床很快就睡著了。直到剛剛睜開眼睛,整夜睡得很沉,也不覺得做過夢。在目前這種狀況中,難得會有如此充足的睡眠。 身體的疲勞大半恢復,緊繃的神經也稍微緩和。 (這都得感謝愛倫坡。) 阿嘉莎悄悄走出大廳。 沿著牆壁慢慢來到盥洗室門口,留心觀察四周,傾聽八方動靜。 郎使在晨光中,十角形大廳依然呈現奇妙的歪曲。目光只能捕捉白壁間微妙的陰影,無法仔細觀察。 似乎還是沒人起床。唯有永無休止的波浪聲,不斷傳入耳中……。 走進盥洗室,半掩著門。同時,沒忘了確定裹面的浴室及廁所的確沒有危險。

面向洗臉槽,望著鏡子。微暗中,看到自己穿著白洋裝的身影。 眼周的黑眼圈消褪了一點,比起初抵島上時,顯然憔悴許多。鏡中人瞼上毫無血色,一頭乾澀的頭髮垂在肩頭。這張難看的臉,真的是我自己嗎? 梳理著頭髮,阿嘉莎深深嘆了一口氣。想起昨夜自己的醜態,不禁再度唏噓。 她經常希望自己永保美貌,容光煥發。永遠——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從前一直以為自己辦得到,並且引以為傲。 但是,洗過瞼再次審視自己的容貌——實在稱不上美麗,更談不上容光煥發……。 無可奈何的情緒湧上心頭。 (只能靠亮麗的化妝來補救……) 打開裝著化妝品的小包,阿嘉莎思忖著。異常的事件、異常的狀況、異常的立場——在一連串逼人發狂的異常中,這是她僅有的安慰。

(今天不擦玫瑰色口紅,改成紅色……) 如今在這島上,不必擔心別人的注目。她唯一在意的,只是鏡中的自己。 凡斯被手錶的響鈴裝置吵醒,悠悠睜開眼睛。 (——十點了。) 肩胛僵硬,全身關節酸痛,看樣子是沒睡好。 指壓浮腫的眼皮,胸口陣陣噁心。 (大家還在睡嗎?) 起身側耳傾聽,一麵點了根香煙。煙氣吸入肺部,引起一陣強烈的暈眩。自己心裡很清楚,肉體上輿精神上都已經到達崩潰邊緣。 (不知能否安然返家……) 空虛地凝視半空,他思忖著。 ——恐怖,太可怕了。如果可能的話,巴不得像小孩一樣,哭叫著逃出去……。 顫抖著身子,凡斯撩熄香煙站了起來。 走出大廳,左邊相隔兩個房間的門虛掩者。留神一看,是廚房旁邊——盥洗室的門。

是不是已經有人起來了,他想著。 (可是怎麼沒聲音?是不是有人到洗手間忘了關門?) 左手逐一摸著藍色的椅背,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大了起來。順著桌沿轉過去,漸漸可以看見半掩的門內情形。然後…… “嗄……” 彷彿被掐住脖子似的,凡斯喉頭梗塞叫不出聲昔。戰栗爬滿全身,雙足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盥洗室門的那一邊,倒著一團刺眼的白色。質地纖細的洋裝、拋置地面的玉手,還有散落一地的黑髮……。靜靜躺在那兒的,是阿嘉莎不動的身體。 “啊……啊……” 右手掩口,凡斯僵著身子。喉嚨裡頭,叫喊的衝動輿嘔吐感掙扎著。無論怎麼努力,總是叫不出口。 一手扶著椅背,半彎著身子,他把抖個不停的腳拚命挪向愛倫坡房間。聽到狂亂的打門聲,愛倫坡猛然驚醒。

“怎麼了?什麼事?”睡意只纏繞瞬霎,接著他用力掀開毛毯從床上躍起,倏地衝到門口。 “誰呀?出了什麼事?” 沒有人回答。 拍門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微弱的呻吟聲。急忙扭轉門把,但好像被什麼擋住似的打不開門。 “餵,是誰?誰在那兒?” 說著,一面用力撞開門。然後從空隙勉強擠出身子,來到大廳。 倚在門口的是凡斯,雙手掩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凡斯?怎麼了,沒事吧?” 愛倫坡手搭在他肩上,關心地問。凡斯仍然一手掩口,一手則指向隔壁盥洗室。 “嗯?” 只見門虛掩著,從這邊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那兒有什麼嗎?” “——阿……阿嘉莎……” 聽到凡斯的回答,艾倫坡叫了聲什麼立刻放開手。 “阿嘉莎?——凡斯,你不要緊吧?”

凡斯咯吱著聲音喘著氣,點點頭。於是,愛倫坡一個箭步沖向盥洗室,往半掩的門內探視。 “艾勒里!陸路!起來!快起來!” 竭盡氣力,愛倫坡大聲叫道。 那陣狂亂的敲門聲,吵醒了埃勒里。 敲的不是自己的房門。正想著是否出了什麼事,立即傳來怒吼般的喊叫聲。 (是愛倫坡的聲音,難道……) 飛快地滑下床,穿上毛衣。纏著繃帶的右足躁,傷處已經不大疼痛。 愛倫坡的聲音繼續揚起,對方好像是凡斯。不一會見,更大的喊聲叫著阿嘉莎。 手握門把正想衝出去,突然響起呼喚自己和陸路名字的聲音。 “怎麼回事?”艾勒里在回答的同時,猛的打開厲門。 愛倫坡房門前,凡斯蜷伏著身子。房間右鄰,艾勒里房間正對面的盥洗室門開著。倒在裡面的好像是阿嘉莎,一膝著地蹲在旁邊的是愛倫坡——。 “阿嘉莎出事了?” “好像是。”愛倫坡回頭看艾勒里。 “艾勒里,凡斯很難過,讓他吐出來。” “好。”艾勒里抉起幾斯,攙到廚房那邊,一邊問:“不是中毒吧?” “——不是。看到阿嘉莎,突然……” 凡斯臉伏向流理台,不停地喘氣。艾勒里輕撫他的背部,說道: “喝點水好了,胃裡空空的,想吐也吐不出來。” “我沒事。——我自己來,你還是過去那邊……” “好。”艾勒里轉身離開廚房跑到盥洗室裡的愛倫坡旁邊。 “死了嗎?愛倫坡。” 愛倫坡閉上眼點點頭。 “又是中毒,這次好像是——氰酸……” 阿嘉莎的屍體己被愛倫坡翻整為仰臥,瞪大眼睛,微張著嘴,凍結般的表情是一種近似驚愕的苦悶。 當愛倫坡伸手合上她的眼瞼,不再呼吸的臉上魔術似的呈現安詳與天真。彷彿剛剛上完妝,柔潤的面頰栩栩如生,嫣紅的櫻唇宛如正要開啟……。徽微飄浮的甜味,就是愛倫坡所下判斷的依據。 艾勒里深鎖眉頭,說道:“杏仁味?” “不錯。——總之,艾勒里,先移到房間。”愛倫坡伸手放上屍體肩上時,凡斯踉跆地步出廚房。瘦削的身體倚著牆壁,抬起蒼白的臉環視大廳。 “咦——陸路呢?他怎麼了?” “陸路?。” “是啊……” 艾勒里和愛倫坡這時才望向陸路的房門,同時失聲叫了出來。 “這麼說,阿嘉莎是第四個?——陸路!” 艾勒里猛然一驚,沖向陸路門口。 “陸路?陸路?——不行,上鎖了。——凡斯,有沒有備用鑰匙?” “怎麼會有……這兒又不是旅館。” “只好破門而入。艾勒里,讓開。” “等一下。”艾勒里招手阻止正要撞門的愛倫坡。 “門是朝外開的,你這樣硬撞也打不開。還是繞到外面,破窗而入比救快。” “對。——帶張椅子去。”然後,愛倫坡回頭向凡斯說:“你也來。” “愛倫坡、凡斯!”走向玄關的艾勒里叫道。 “看,門把的繩子被解開了。” 他指著通往玄關大廳的門。昨天綁住兩個把手的繩子已經解開,繩子一端仍垂系在門把上。 “看來有人出去了。”扛起手邊的一張椅子,愛倫坡說道。 “那麼,陸路……” “你怎麼知道!”艾勒里催促二人。 “快點,先到房裹看看再作打算。” 愛倫坡抬起椅子,使勁砸下去。砸了幾下,陸路房間的窗戶終於破了。 看起來相當堅固的窗戶,連鉸鏈都被敲壤,內窗玻璃和窗框也破得不成樣子。手伸進去拿掉掛鉤並不困難,但是解開窗把手繫帶,就得費一番工夫了。 大概花了十五分鐘,總算打開窗子。 窗戶高度約輿中等身材的凡斯齊胸。個子最高的愛倫坡拿砸壞的椅子當墊腳石,以令人驚訝的輕盈躍入房中。艾勒里隨後跳進,凡斯則按住胸口靠在窗下。 然而—— 屋裹見不到陸路的影子,他出去後就沒回來。 空氣中有些暖意,使人產生一種黏膚的感覺。昨晚下了點雨,腳下的草地柔柔的,軟軟的,還帶著濕氣。 跳出窗口的愛倫坡和艾勒里,肩頭聳動地喘著氣。 “我們分頭去找,恐怕已經沒命了……” 說著,艾勒里一腳跪地檢視右足踝的繃帶。 “腳好了嗎?”愛倫坡問道。砸窗時,他的右手臂也被飛散的玻璃碎片割傷了。 “沒關係,連跑也沒問題。”艾勒里立起身來,看著凡斯。可憐的凡斯正蹲在草地上,全身發抖。 “凡斯?沒叫你之前先到玄關口休息,鎮定下來。”艾勒里調勻呼吸,冷靜地指揮。 “愛倫坡,你先到海灣那邊看看,我在建築物四周和那邊的廢墟探查一下。” 艾勒里和愛倫坡分頭離開後,凡斯緩緩起身走向十角館的玄關。 剛才雖已嘔吐一陣,胃液酸苦的味道還留在舌上。噁心的感覺正在消退,而胸口依然彷彿梗著鉛塊般沉悶。 天空一片灰暗,幾乎沒有一絲風吹過,雖然並不很冷,裹著毛衣的身子卻直抖個不停。 拖著腳步,好不容易來到玄關口,凡斯攔腰坐在被雨淋濕的台階上,縮著身子抱住膝蓋,然後深深嘆了口大氣。不久,胸口的鬱悶漸漸抒解,但是身體仍舊斷續地顫動著。 他凝神注視松影林立的肅殺風景,探索四處尋找陸路的兩人踪跡。 ——不一會兒,遠遠地傳來艾勒里的叫聲。 “凡斯!愛倫坡!” 聲音來自右方藍屋遺跡那頭。 凡斯立起綿軟的腳,跺著碎步走過去。眼角瞥見海灣那邊,愛倫坡正快步跑來。沒多久,兩人便在環繞廢墟的松林盡頭碰面。 “愛倫坡、凡斯,這邊!” 兩人穿過松木拱門,看到睡衣上套著毛衣的艾勒里,正站在前院中央向他們招手。從十角館這頭看去,正好是松林背後的位置。 急忙奔跑過去,兩人屏息凝視艾勒里的腳邊。 “已經死了。”艾勒里無力地搖搖頭,吐出這句話。 穿著黃襯衫,捲起斜紋夾克袖子的陸路俯倒在那兒,兩手直朝十角館方向攤開。偏向一旁的臉半埋陷黑土中,常戴的圓眼鏡掉在右手前方。 “死於擊傷。——大概是被掉在那邊的石頭或瓦礫砸破了頭……” 艾勒里指著屍體染滿污血的後腦說道。凡斯見狀,喉頭唔地一響,連忙搗住嘴巴。原已消退的嘔吐感,再度湧上來。 “——愛倫坡,檢查一下好嗎?也許滋味很不好受,不過只能麻煩你了。” “好——唉……”愛倫坡按住散落的髮絲,蹲在屍體旁邊。稍微抬起陸路沾著污血和泥土的頭,仔細檢視。圓眼珠瞪得老大,翻出白眼球,舌頭垂在唇角,不知是恐怖抑或痛苦,整張臉扭曲成駭人的表情。 “——已經出現屍斑了……”愛倫坡壓低聲音說道。 “但是,指頭一壓便消失。死後僵硬情況——相當嚴重,可能是氣溫的關係,現在不敢確定——,估計死亡時間達五小時至六小時……。也就是說——”他看看自己的手錶,接著說:“遇害時間在今晨五點至六點……大約是那時侯。” “黎明時分?”艾勒里喃喃自語。 “總之,先把陸路送回十角館,這樣太可憐了。”說著,愛倫坡伸手挪動屍體。 “艾勒里,你抱腳部。” 艾勒里沒反應,兩手仍然插在毛衣口袋裡,盯著屍體腳邊。 “艾勒里?餵!” 又叫了一次,艾勒里才回頭面向愛倫坡。 “有腳印……”說著,他手指地面。 屍體的位置在前院中央一帶,距十角館松林約十公尺的地方。包括陳屍地點在內,廢墟周圍的地面堆積著黑色泥灰。可能由於昨夜的雨,摻灰的地面成為極其柔軟的狀態,因此——留下幾道凌亂的足印。 “——唔,好。”艾勒里沈吟一下,便彎腰抓住屍體的腳。 “走吧,有點冷。” 艾勒里和愛倫坡抬起陸路的遺體,朝十角館走去。淡淡的波濤聲,彷彿為了哀悼他的死奏著送葬曲。 凡斯撿起陸路沾污了的眼鏡抱在胸前,順著原路追上前面的兩人。 回到十角館,他們先把陸路的屍體送回房間。 房門鑰匙在陸路夾克口袋裡找到,顧不得臟兮兮的上衣和長褲,屍體必須暫時安放在床上。 為屍體蓋上毛毯,艾勒里向正把撿回來的眼鏡放在床頭櫃上的凡斯說: “打盆水來好嗎?還有,帶條毛巾。至少,我們得把他的臉弄乾淨。” 凡斯默默頜首,退出厲間,步履仍然不穩,但已從驚嚇狀態恢復許多。 艾勒里和愛倫坡接著處理盥洗室的阿嘉莎屍體,首先搬回她床上,雙手疊放胸前,並且理好散亂的頭髮和衣服。 “氰酸……”俯視長眠的阿嘉莎臉龐,艾勒里低喃著。 “不錯,的確有股杏仁氣味。” “死亡三個多鐘頭,大約在今晨八點左右……”愛倫坡分析時,凡斯進來了。 “這個東西掉在洗臉槽前,可能是阿嘉莎的。”凡斯說著,遞上一個黑色小包。 “是裝化妝品的袋子。” 艾勒里不經意地接過來,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開始調查化妝包。 “凡斯?袋口本來是關著的嗎?” “不,開著口掉在那兒,東西散落一地……” “你都撿起來了?——好吧!” 粉底、腮紅、眼影、髮梳、面霜、化妝水……。 “——這個?” 艾勒里取出兩支口紅,打開蓋子比較其中的顏色。 “別太靠近鼻子,危險!”愛倫坡體會艾勒里的意圖,連忙警告。 “我知道。” 口紅一支是紅色,一支是玫瑰紅。艾勒里小心地檢查紅色那支,點點頭遞給愛倫坡。 “你說對了,艾勒里。口紅被下了毒。” “唉,真正為自己上了最後一次的死人妝。——那身白洋裝就是壽衣,而且死於毒殺。唔,簡直和童話裡的白雪公主一模一樣。”艾勒里以悲傷的眼神看了床上的阿嘉莎一眼,便催促愛倫坡和凡斯離開房間。靜靜地關上門,說聲:“晚安,白雪公主……” 三人再度回到陸路的房間。 用凡斯拿來的水和毛巾拭淨陸路髒污的險,然後把已經擦乾淨的眼鏡放在他胸口上。 “可憐你壯志未酬,總編輯……”艾勒里關上門,眼前出現“第三個被害者”紅色大字——。 十角館的大廳,只剩下艾勒里、凡斯,和愛倫坡三個男人。 回房換好衣服,艾勒里兀自坐在床沿抽完一整根香煙,這才起身走出房間。 大廳裹,其它兩人已在桌子旁邊。 愛倫坡叼根煙,蹙著眉審視右手臂貼了膠布的傷口。凡斯則拿起桌上的水壺,為自己倒了杯咖啡。 “幫我倒一杯好嗎?凡斯。”艾勒里道。 凡斯默默搖頭,掩蓋杯子似的捧著咖啡,坐到離愛倫坡稍遠處的一把椅子上。 “好冷漠。”艾勒里微微一聳肩,走向廚房。他重新洗過杯子和湯匙,順便拉開抽屜看看。預告殺人的塑膠板還是六塊,一點也沒有減少。 “'最後的被害者'、'偵探'——'殺人兇手'……” 艾勒里回到大廳倒著自己的咖啡,一邊自言自語。然後,交互審脫始終沉默不語的愛倫坡和凡斯。 “即便'殺人兇手'在剩下的我們三人當中——,大概也不可能自動承認吧?” 愛倫坡眉頭一皺,吐出一口煙。凡斯垂下眼,迳自啜著咖啡。艾勒里拿著杯子,坐在距兩人各有段距離的座位上。 不穩定的沉默籠罩大廳。圍著十角形桌子散坐各處的三人之間,強烈的猜忌感無法掩飾地交流著。 “我完全不相信。”愛倫坡以詭異的做作口氣打破沉默。 “我們當中的一個,會是謀殺其它四人的兇手?” “也許是中村青司。”艾勒里加上一句。但是愛倫坡慢慢搖頭說道: “我並不否定那種可能性,不過——我反對。其實,我原本就不贊成他還活著的說法,太不真實了。” 艾勒里哼了一聲。 “那麼,兇手在我們當中羅!” “所以我剛剛才那麼說。” 愛倫坡憤然拍著桌子,可是艾勒里根本無動於衷,撩撩頭髮說:“我們再從頭檢討一次怎麼樣?” 他頂著椅背,仰頭看了一下天窗。天空依然如昨,仍是一片昏暗。 “從塑膠板開始好了——。假定有人預先準備好塑膠板,打算帶到島上來。因為東西面積不大,很容易藏在行李里而不被發現。我們三人當中,誰都可能是兇手。所以——注意聽: “第三天早上,兇手將塑膠板的預告付諸行動,被害人是歐璐芝。兇手從窗戶或門潛入她的房間,下手勒斃死者,凶器是繩子。你不是說繩子還纏在屍首的脖子上嗎?愛倫坡。但是,這並不能成為線索。首要問題是,兇手如何進入歐璐芝的房間? “發現當時,門窗都沒上鎖。她原本就沒鎖嗎?——當然,我們不能否定這種可能。照理說,她不會兩邊都沒上鎖,尤其是門。因為前一天塑膠板才出現沒多久,她一定感到非常不安。 “這樣又如何呢?可能性相當多,我想基本上可以歸納成下面兩種。第一,她忘了鎖好窗戶,兇手從窗戶進去。另一種是兇手喚醒她,她自己打開門鎖。” “如果兇手從窗戶進去,為什麼連門鎖也打開?”凡斯提出疑問。 “可能去拿塑膠板,或者把塑膠板貼在門上。不過,假如依照愛倫坡的主張,限定兇手是自己人;那麼,我想應該把焦點放在後者,也就是叫醒歐璐芝開門的可能性。 “雖然是一大早,她也還在睡覺,但是從窗戶進去多少會發出聲音,萬一被發現不就糟了。假如兇手是研究社的伙伴,與其冒那種危險,不如找藉口叫醒她,直接開門進去來得安全。以歐璐芝的個性,再奇怪的事也無法拒絕。” “可是歐璐芝穿著睡衣,會讓男人進屋嗎?” “或許會,如果對方以緊急事件強迫,她絕對無法狠心不開門,除非那個人是卡。不過,若是針對這一點深入探討——”艾勒里瞥了一下愛倫坡,接著說:“最可疑的就是你了,愛倫坡。你是她的青梅竹馬,對你的警戒當然此對我或凡斯來得少。” 愛倫坡向前欠欠身子,大聲叱道:“胡說八道!我殺了歐璐芝?別開玩笑!” “當然不是開玩笑。以你的處境,正是殺害歐璐芝的頭號嫌犯。試想愛倫坡你當時的心情,不難了解兇手整理屍體的奇妙行徑。” “那麼失踪的手腕怎麼解釋?我為什麼要切下歐璐芝的手,並且帶走呢?” “別急,愛倫坡。我知道現在討論的不是唯一完整的答案,還有其它許多可能性。兇手可能是凡斯,也可能是我。只不過,你目前嫌疑最大而已。” “現在——關於手腕的問題?兇手可能有意重演去年的藍屋事件,但是老實說,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模仿。——凡斯,你有何高見?” “這個……可能是為了攪亂我們。” “唔,愛倫坡,你認為呢?” “我不認為凶手那麼做,只是為了攪亂我們。不發出大聲響地切下手腕,應該是件相當辛苦的工作。” “不錯,應當是有非干不可的理由。可是,這個理由何在……”艾勒里歪著頭,百思不解。 “這件事暫且擱置一旁,討論下一個——卡的命案。如果由結論說起,這件案子無法得到唯一的解答。但就我們後來所做的討論——,我們當中,至少凡斯沒有機會在卡的咖啡裡下毒。兇手若採用預先施毒的方法,那麼,每個人都有嫌疑了。不過如果是這樣,問題杯子必須有足以區別其它杯子的記號。這一點仍然有疑問……。 “因此,在阿嘉莎已經遇害的現在,如果當時以魔術般的快速手法下毒的話,很遺憾的,兇手就非我莫屬了。但是還有一個可能——” “你是想說我暗中讓卡服下遲溶性毒膠囊?” 愛倫坡插嘴,而艾勒里只是笑著說:“對,不過,那不是個聰明的方法。倘若愛倫坡事先讓卡吃了毒膠囊,勢必要算準毒發時間正是他喝咖啡的時候,否則萬一卡在未食用任何東西時倒地,首先涉嫌的還是我們的準醫生。我想,愛倫坡不會那麼笨。此外——,還有另一種方法較有可能性。” “什麼方法?艾勒里。” “愛倫坡是醫學院的高材生,而且家裹在O市稱得上數一數二的私人診所。比方說,卡以身體不適找你商量,或者到你家診所看過病,這些都不足為奇。總之,假定愛倫坡很了解卡健康上的問題。 “重點在那天晚上卡老毛病突然發作,比方說是羊癲風。——愛倫坡首先跑過去假裝治病,趁混亂中讓他服下砒素或番木鰲鹼……” “看樣子你相當懷疑我,只可惜這種論調太不合常理,簡直是荒謬。” “別這麼認真,我只是列舉各種可能性而己——。如果你認為我所說的不夠合理,同樣理由,也必須否定我先前假設藉魔術手法下毒的說法。 “不曉得該高興還是悲哀,承蒙你們這麼看得起我那一點玩魔術的雕蟲小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當眾下毒,沒有嘴巴說的那麼簡單。如果我是兇手,絕對避免那種極易穿幫的危險方法。比較之下,事先把毒塗在做了記號的杯子上,這種方法既容易又安全。” “可是事實上,杯子並沒有任何記號……” “對,所以其中必定有問題。——那個杯子真的沒有記號嗎?”艾勒里偏著頭,注視桌上裝著咖啡的杯子。 “沒有刮痕、缺口,或者顏色不均勻,和其它杯子同樣是苔綠色的十角形……不,等等。” “怎麼了?” “或許——,我們忽略了重要的一件事。”艾勒里倏地從椅子站起,問道:“愛倫坡,當時卡用的杯子還保留原樣嗎?” “嗯,放在廚房櫃檯的角落……” “再檢查一次看看。”說著,艾勒里快步走向廚房。 “你們兩個也來。” 問題杯子擺在櫃檯上,蓋著白毛巾。艾勒里輕輕揭開毛巾,杯中仍留著一點前晚沒暍完的咖啡。 “——果然沒錯。”從杯子正上方檢視一番,艾勒里輕嘖了一聲。 “全被蒙住了,當時怎麼會沒注意到這一點?” “到底怎麼回事?” 凡斯一頭霧水,愛倫坡也滿臉困惑。 “我看都一樣……” “不一樣。”艾勒里賣關子似的說道。 “十角形建築物、十角形大廳、十角形桌子、十角形天窗、十角形煙灰缸、十角形杯子……。到處都是吸引我們注意的一大堆十角形,使我們看花了眼。” “嗯?” “這個杯子是有記號的。很明顯的,和其它杯子並不一樣,還沒看出來嗎?” “啊……”愛倫坡和凡斯同時叫出聲來。 “明白了吧?”艾勒里得意洋洋地點著頭,說道:“佈滿整個建築物獨特的十角形設計,給了我們誤導的方向。這個杯子不是十角形,而有十一個角——” “現在,回到原來的地方。” 回到大廳桌旁,艾勒里重新審視兩人的瞼。 “既然找到杯子的記號,就表示無論凡斯、我或愛倫坡,同樣都有毒殺卡的可能。兇手知道十角形杯子當中,只有一個是十一角形,所以事先在那個不同的杯子裹抹上毒藥,萬一毒杯到了自己手中,大可避不沾唇。” “但是,為什麼只有一個杯子輿眾不同?” 凡斯不解。 “大概是中村青司的惡作劇吧。”艾勒里薄唇中含著微笑。 “在十角形建築物裡埋藏獨一無二的十一角形,匠心獨運中還帶點俏皮。” “只有這一層意義嗎?” “應該是,雖然這裡頭的確含有某種暗示傾向……。 “話說回來——,或許兇手也是無意中發現這個十一角杯,決定加以利用。我想兇手應該是臨時起意,因為除非事先定制,否則這種怪杯子不易到手。可以推斷是來島後偶然發現的,像這種機會人人都有。” 艾勒里雙肘擱置桌上,手指交叉在眉間。 “然後,兇手等其它人熟睡後,潛入擺著屍體的卡房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切下屍體的左手腕,放進浴缸中。和歐璐芝事件同樣地,我實在不明白兇手這種行為的目的何在。” “阿嘉莎說曾經聽到聲響,恐怕就是兇手切手腕時弄出來的聲音……” “沒錯,愛倫坡。以大家開始神經過敏的狀況,兇手當時是冒著很大的危險。既然如此,手腕本身一定具有相當強烈的目的意識……這還是個謎。”艾勒里眉間的皺紋更深了。 “——總之,必須先確認我們三人對這些事件郡有同等的機會,然後再談別的。” “接著,是阿嘉莎——不,陸路先。”凡斯這麼說。 但是艾勒里搖頭否定。 “在那之前,還有我——謀殺艾勒里未遂,也就是昨天的地下室事件。 “前一夜卡倒地前,我提起關於地下室的事。可能是兇手聽了那番話,在切下卡的手腕和貼好塑膠板後,偷偷出去設陷阱,當時所有人全在場,因此大家都有嫌疑,只有我是被害人,可以脫除嫌疑……” 艾勒里窺探二人的臉,愛倫坡和凡斯默默交換了個眼色,表示不以為然。 “不錯,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我不是在演戲,況且只受了點輕傷——。那麼,現在討論陸路的遇害……”艾勒里略作沈思。 “——這件事有點蹊蹺,現場在屋外,而且是擊殺……。還有,這次並沒有出現兇手前兩次執意表現的'手腕模仿'模式,我覺得性質似乎不一樣。” “的確。不過,三名嫌犯依然沒變吧?”愛倫坡說道。 艾勒里頻頻撫摸細削的下巴說:“當然沒變……。有關陸路遇害狀況的考察暫且擱下,必須再多加思考——。 “最後是阿嘉莎事件,正如剛才調查所知,她的口紅含有氰酸化合物。唯一的問題是,何時下的毒? “口紅應該一直在她的房間——化妝包裡面。在歐璐芝和卡遇害後,前天開始阿嘉莎就變得有點神經質,因此她不會忘記隨時鎖好房問。換句話說,兇手完全沒有機會潛入房中。另一方面,阿嘉莎不是每天都會擦口紅嗎?根據她今晨遇害這一點來推斷,下毒時間應該在昨天下午到晚上……” “艾勒里,聽我說。” “什麼事,凡斯?” “我覺得阿嘉莎今天早上用的顏色和昨天不同。” “什麼?” “今天顏色不是很鮮豔嗎?一點都不像死人的嘴唇,有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凡斯木訥地接著說:“她一向——用比較柔和的粉紅色,那種漂亮的玫瑰粉紅……” “啊哈!”艾勒里啪地彈了一下手指。 “這麼說,化妝包裹有兩支口紅,其中一支是粉紅色。原來如此,紅色那支早就被下了毒。可能在第一天或第二天,兇手趁阿嘉莎尚未提高警覺時,偷偷在紅色唇膏抹上毒藥。直到今天早上,她才用了那支口紅……” “定時炸彈。”愛倫坡口中喃喃念道。 “這件事三人機會均等。” “結果還是一樣。愛倫坡,既然以凶手是我們三人之一為前提,何必一再重複提到三個人都有嫌疑?” “你的意思是什麼?艾勒里。” “我們來表決,以多數票決定。”艾勒里若無其事地說道。 “——只是開個玩笑,調劑一下。總之,現在來聽聽各位的意見。凡斯,你覺得誰最可疑?” “愛倫坡。”很意外地,凡斯答得相當乾脆。 “什麼?”愛倫坡臉色大變,剛想叼入口中的香煙又放回桌上。 “不是我。——唉……光這麼說,你們不會相信。” “當然,口說無憑。依我看,也是你最可疑。”艾勒里淡然說道。 愛倫坡無法掩飾內心的激動,出口便問:“理由何在?我為什麼最可疑?” “動機。” “動機?什麼動機?我為什麼殺害四名夥伴?說來聽聽,艾勒里。” “聽說今堂目前住在精神科醫院療養?” 艾勒里平淡的這句話,說得愛倫坡張口結舌,緊握的雙拳頓時失去血色,微顫不已。 “幾年前,令堂因企圖殺害住院病人而被捕。當時,她已經精神錯亂……” “真的嗎?艾勒里。”凡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這種事,我一點都……” “由於事關醫院的聲譽,令尊只好設法息事寧人。可能是給了對方一大筆錢,私下和解。當時從中斡旋的律師正好是我父親的朋友,所以我才知道這件事。——身為醫生的妻子,精神上的負擔一定相當大吧?神經過於細膩的女性可能無法勝任,或者以為深愛的丈夫會被病人奪走……” “住口!”愛倫坡怒聲揚起。 “不要再說我母親的事!” 艾勒里吹了聲口哨,閉口不言。愛倫坡依然緊握拳頭低著頭,沉默半晌,突然低聲發笑,喃喃說道:“你是說,我也是瘋子……”然後,他正色注視艾勒里和凡斯。 “告訴你們,兩位也有動機。” “哦?洗耳恭聽。” “首先是凡斯。——我記得在你中學時,父母雙雙被強盜殺害,連妹妹也未能倖免……。因此,我們這些以命案為樂的人,令你非常憤怒。對吧?” 愛倫坡這番帶刺的話,使得凡斯一下子蒼白了臉。 “胡說——如果我有那種心態,當初就不會參加研究社。”他解釋道。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況且,我不認為推理小說迷讚許殺人。所以——我不是和大家一起到這種地方來了嗎……” “這很難說。”接著,愛倫坡銳利的視線轉移到艾勒里身上。 “還有你,艾勒里。” “我的動機是什麼?” “你雖然分析了一大套,卻不能否認曾經說過討厭卡動不動就找你麻煩。” “我向卡下了毒手?”艾勒里愕然瞪大眼睛。 “——哈,你是指其它三人的遇害只是一種掩飾?簡直胡扯!我再討厭卡,也不到非置他於死地不可,更不用說還得連累無辜呢!況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一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怎麼可能因此殺人?” “對你來說,這一點點動機就非常足夠了,殺個人不就像打死一隻討厭的蒼蠅而已。” “嘿,我真的像個冷血動物嗎?” “雖然沒那麼嚴重,但就人格的缺陷而言,意義是一樣的。我認為你是拿殺人當玩笑的人。——凡斯,你覺得呢?” “——或許是吧。”凡斯面無表情地點頭。 瞬間,艾勒里臉上流露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隨即苦笑地聳肩說道:“我是該檢點自己的言行了。” 於是,三人陷入沉默中。 陰鬱混濁的大廳空氣帶著強烈的黏性,膠纏住每一個人的心。周圍的白色十字形,彷彿比往日更加歪斜了。 這種狀態持續良久,——陡然響起一陣嘈雜,風聲輿林木搖晃聲此起彼落。正詫異間,耳邊傳來輕敲屋頂的微細聲響。 “哦?下雨了……” 望著天窗玻璃開始浮現的水滴,艾勒里低喃道。雨聲漸大,似乎要更加孤立被隔絕島上的他們,那麼強勁,那麼激狂……。 艾勒里突然叫了一聲,望著天井站起來。 “怎麼了?”愛倫坡狐疑似的問。 “沒……。不,等一下。”說著,艾勒里回頭看看玄關,倏地彈起身子。 “腳印!” 雨千軍萬馬般傾盆而下,雨聲輿波浪聲相應和,整個小島即將成為巨大漩渦的俘虜。 艾勒里顧不得全身淋濕,在雨中奔跑。他捨棄松林拱門的迂迴小道,穿過松樹列直往右方的藍屋遺跡。 他中途一度止步回顧,看見愛倫坡和凡斯也隨後追來。 “快點!雨水會沖走腳印!”叫著,艾勒里又全力向前跑。 數度險些被草根絆倒,依然不懈地在林間穿梭奔馳。來到屋邸前院時,陸路陳屍處的腳印勉強還保留原狀。 不久,愛倫坡和凡斯追趕而至。艾勒里氣喘吁籲,指著腳印那邊。 “事關我們的命運,記牢腳印的位置。” 冷冽的風雨吹打下,他們逐一將殘留地面的幾道腳印印入腦中。水滯留,流出,腳印漸漸崩壞流失……。 過了一會兒,艾勒里撩撥濡濕的發綹,轉過身說:“回去吧,全身都在發冷。” 換掉濕衣服,三人馬上集合在大廳桌前。 “你們坐過來好嗎?這件事相當重要。”艾勒里說著拿起筆,打開房中帶來的一本筆記。愛倫坡和凡斯有些猶豫,不久也離座靠到艾勒里兩旁。 “趁印像還深趕緊畫下來。首先——這是藍屋用地。” 艾勒里用一整頁紙畫下一個長方形,然後在上半部畫了個橫向的長方形。 “這是建築物遺跡——瓦礫堆。然後,這是從斷屋到岩區的階梯……” 大長方形左邊中間處做上記號。 “右下方是往十角館的方向,下面是松樹林。——陸路就是倒在這裡。” 在中央靠右下側畫上人體標誌後,艾勒里注視二人的臉說道:“現在,腳印應該怎麼畫?” “首先,往房屋遺蹟的入口——松木拱門那邊,朝階梯走去有一道腳印。”愛倫坡撫弄著下巴的鬍鬚,答道。 “其次,同樣地從入口直接到陸路的屍體又折同去,有三道凌亂的來回腳印。還有……” “從階梯到陸路倒地處有兩條,相當凌亂。” 艾勒里自己也說著, 一一在圖中畫出表示腳印的箭頭。愛倫坡點點頭,又說:“對。我記得從屍體直接到階梯好像還有一道?” “沒錯。——是在這裡吧?凡斯,這樣對不對?” “嗯,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好,完成了。” 畫好全部箭頭,艾勒里把筆記擺在便於三人觀閱的位置。 “當時,我從松木拱門跑到房屋遺跡發現陸路的屍體。隨後你們兩人趕來,也是直接跑到陳屍處。後來,我和愛倫坡抬屍體,凡斯跟在後頭,從原路同十角館。可想而知,這三組凌亂的來回腳印是我們三人留下的。這些,可以暫時不列為檢討對象……” 艾勒里頓了一下,撫理潮濕的頭髮。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這些腳印?”蹙起眉頭,愛倫坡反問。 “不錯。接近兇案現場的人有我、愛倫坡和凡斯,以及兇手。包括陸路本身在內,到屍體附近的腳印應該有五對,總數是沒錯,可是……” “等一下,艾勒里。”愛倫坡盯著筆記上的圖,說道:“假如除去發現陸路時我們三人的腳印,就剩下從入口到階梯一道,階梯到屍體兩道,以及從屍體回階梯的一道……” “怎麼樣?有問題吧?從入口到階梯的腳印,可以斷定是陸路所留下。從階梯到屍體兩道中的一道,當然是陸路的腳印。剩下的兩道——往返階梯與屍體間的一對,自然是兇手的腳印。但是,兇手究竟來自何方,去向何處?” “階梯……” “對,階梯下面就是海。記得嗎?下頭的岩區左右都是斷崖。從海那邊上陸,除了由岩區階梯或海灣棧橋的石階,沒有第二條路。既然如此,兇手如何到這岩區?又從這兒到何處?如果繞到海灣那邊,必須回經突出的絕壁。水相當深,兇手非游泳不可。在這樣的季節,試想水溫究竟有幾度?” 愛倫坡拿起煙盒,沈吟著。凡斯目光投注桌上的筆記,說道:“所以呢……?” “所以,問題在於兇手為何採取那樣的行動?” 在如此緊迫的狀況中,艾勒里似乎獨自享受著解謎之樂。而凡斯只是雙手插入鵝毛背心口袋,沉默不語。 低喃一聲,愛倫坡開口了。 “兇手是在十角館裡的我們三人之一——,因此他不必特地走下岩區,再經由海路回去。換句話說,他只要走回這裡就可以了。至於腳印的大小和形狀,走路時拖踩著地面就足以瞞人。我們這兒沒有專門監識人員,無法辨認精確的足印。但是兇手並沒有刻意毀去腳印,也就是說——他有不得已的理由,非回海那邊不可……” “不錯,答案已經非常明顯。”艾勒里滿意地點著頭,離座起身。 “該吃飯了吧?——已經三點了。” “吃飯?”凡斯投以訝異的眼光。 “這種時候吃飯……。兇手到底為什麼……” “回頭再說,現在犯不著這麼著急。從早上到現在,咱們什麼都沒吃呢!” 說著,艾勒里轉身,獨自走向廚房。 “現在——”艾勒里開口時,已是吃完簡單的攜帶食品,並且喝過一杯咖啡的時候。 “肚子填飽了,來解決剛才的問題如何?” “當然贊成,別賣關子了。”愛倫坡回答,凡斯也默默點頭。 自從艾勒里提起腳印的事之後,言行舉止便令其它二人頗為困惑。吃飯的當兒,他們滿腹疑慮,頻頻窺視艾勒里的神態,然而他的態度始終悠然自若,嘴邊掛著一如往昔的微笑。 “好,”艾勒里把餐具和杯子推到桌子中央,打開先前那本筆記,看著上面的圖說:“先溫習要點,聽清楚了。 “剛才推測兇手的腳印只是往返屍體和階梯間的兩道,就是說兇手來自海那邊又回到海那邊。倘若以凶手是我們當中之一為前提,來追踪他的路線……。 “首先,他從十角館到海灣,由那兒下海游到岩區,然後爬階梯到房屋遺跡。行凶後,又經由原路回到這裡。剛剛愛倫坡說起兇手回海那邊的必然性,怎麼可能有那種事?再怎麼想都是無稽之談,根本沒有所謂必然性或現實性。” “那麼,艾勒里,你是說——兇手是我們以外的第三者……從海那邊——島外某處到這兒來?” “為什麼不能有這種可能呢?愛倫坡。”艾勒里合上筆記。 “此時此刻,兇手是外來者不是最合邏輯嗎?儘管我們沒辦法離開這個島,但卻不表示第三者不能到此。這個神秘客大可搭船過來,那麼我們就不必強做游泳渡海的無理解釋了。” “船……” “歐璐芝和陸路為何都是大清早遇害?因為在不被我們察覺的情況下登陸此島,以半夜到清晨這段時間為最適宜。兩位覺得怎麼樣?”艾勒里從口袋裡摸出賽拉姆煙盒,發現已經沒煙便把空盒拋到桌上,然後,要求反應似的看著二人。 “要煙嗎?”說著,愛倫坡把自己的雲雀煙盒滑向艾勒里那頭,一邊道:“我想應該贊成吧。” 艾勒里取根煙叼在口裹,擦了火柴。 “凡斯呢?” “艾勒里分析得很對。——也給我一根好嗎?愛倫坡。” “沒問題。”艾勒里把愛倫坡的煙盒傳給凡斯。 “不過,艾勒里,就算你說對了。第一個疑問,兇手為什麼做那些塑膠板?”愛倫坡間道。 “不僅是'被害者',連'偵探'和'殺人兇手'也一應俱全,那就是塑膠板的妙用。”艾勒里瞇起眼睛,吐出一口煙。 “第一是讓我們相信'兇手'在七人當中,而對外人沒有防備。” “第二呢?” “大概是製造心理壓迫吧?兇手的目的是讓最後剩下的幾個人互相猜忌,甚至互相殘殺,也就是所謂借刀殺人。——無論如何,兇手最終的目的是殺掉我們七個人。” “太狠了……”點了根香煙,凡斯喃喃說著。 “還有一個疑問——”愛倫坡用粗大的拇指用力按著太陽穴問道。 “殺害陸路後,兇手為何直接回海那邊?” “你是指什麼?”凡斯遞回煙盒,反問道。 “就是說——,兇手既然要我們以為是自己人幹的,當時應該在房屋入口和階梯間來回走動,多留下一些腳印才是上策。這點事情,只不過是舉手之勞……” “是不是他沒有註意到地上留下腳印?” “殺了人就直接離開小島了?那麼,'第三個被害者'的塑膠板什麼時侯貼的?” “這……” 凡斯無言以對,愛倫坡轉問艾勒里。 “你怎麼解釋,艾勒里?” “是這樣的,”說著,艾勒里把香煙擱在煙灰缸上。 “就像凡斯所說,他有可能沒有留意到腳印。如果不是的話,兇手應該不會忘掉在入口和階梯間製造一些來回的腳印。他之所以沒有那麼做,表示一定有什麼突發狀況。配合陸路遇害的情形加以推測,就可以說明此事。 “陸路是被擊斃的,從階梯一路而來的凌亂腳印推想,當時兇手可能在後頭追殺。恐怕是陸路在岩區發現了兇手和船——多半是兇手正要離島的時候。 “陸路撞見後拔腿就逃,兇手立刻追了上來。這時,陸路當然會出聲求救。追上跑得慢的陸路滅口後,兇手很焦急。如果其它的人聽到聲昔,馬上出來察看就糟了。他本身可以就近躲起來,可是船也不能被發現。於是兇手顧不得腳印,連忙回岩區把船開到海灣,然後窺探上面有沒有開始找尋陸路的聲音。很幸運地,並沒有任何人出來。接著,兇手直上十角館在廚房窗口窺視動靜,確定的確沒人起床後,便潛入大廳貼塑膠板。隨即撇下腳印的事,立刻離島。因為如果再折回房屋遺跡,時間上實在太危險。” “嗯。——兇手在島上待了一整夜?” “我想他每晚都來,一入夜就來監視我們。” “躲在臥房窗口下頭?” “大概是吧。——不,也可能在……” “那段時間,船一直靠在海灣或岩區?” “也許藏起來了。如果是艘小橡皮艇。可以帶到林中收疊起來,或者加上重物沉入水中。” “橡皮艇?”愛倫坡皺起眉頭。 “那玩意兒能夠往返本土?” “不必跑那麼遠,眼前就有絕佳的藏身處。” “——貓島?” “對,正是貓島。我想,兇手可能在那裡搭帳篷。從那個島過來,手劃橡皮艇就綽綽有餘。” “沒錯,那個地方……” “現在,再度歸納兇手的行動。”艾勒里把筆記夾在腋下,玩弄起不知何時掏出來擺在桌上的藍底紙牌,繼續說道:“昨夜,兇手也從貓島潛到島上。他先窺探我們的動向,尋找下次下手的機會沒能得逞,便在黎明時分前往岩區。當時,昨晚的雨恐伯還沒停,所以從房屋入口到階梯那段路沒有留下兇手的腳印。 “後來,當兇手在岩區準備小艇時,雨停了,地面成為會留下腳印的狀態。就在那時候,陸路來了。不過我不明白,那傢伙為何在那種時間到那兒去——。 “兇手覺察陸路撞見自己的行跡,連忙就近撿了塊石頭追趕陸路,企圖殺人滅口。得手後擔心有人聽到慘叫聲出來探視,便先把小艇劃出海灣窺視片刻,確定沒人起床後,潛入十角館貼上塑膠板。——這就是經過的情形。” 愛倫坡手肘擱放桌上,拇指仍然按著太陽穴,忿忿說道:“那麼,艾勒里,藏在貓島的真兇究竟是誰?” “當然是中村青司。”艾勒里毫不猶豫地斷言。 “我一開始就這麼說過。剛才懷疑愛倫坡,完全不是真心話。” “就算我退讓一步,承認青司還活著的可能性——。但是,或許是別人也未可知。青司殺害我們的動機何在?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難不成又要以他發瘋了一句話帶過去?” “提到動機,他有得是動機。” “什麼?” “你說什麼?” 愛倫坡和凡斯同聲問道,雙雙向前挪挪身子。艾勒里把牌在桌上攤成蝴蝶結形,又利落地收起。 “剛才我們彼此列舉了許多動機,然而中村青司卻有更加明確的動機。昨晚我回房後才想到……” “真的?” “是什麼?艾勒里。” “中村千織——。記得吧?” 微暗的大廳裹,沉默暫時駐足。 波浪聲,波浪聲……。敲打屋頂的雨聲已然消失,驟雨似乎停了。 “——中村千織?”凡斯的聲音細微而低落。 “對,去年一月由於我們無意的過失而猝死的學抹——中村千織。” “中村……中村青司、中村千織……”愛倫坡吟唱似的喃喃低語。 “難道……” “沒錯,我只能這麼想,中村千織是中村青司的女兒。” “啊……”愛倫坡眉間的皺紋皺得更深了,從煙盒中敲出一根煙,直接叼在嘴裹。凡斯不語,雙手環抱後腦閉起眼睛。艾勒里繼續往下說。 “半年前本島命案的兇手,正是青司本人。他以失踪的園丁,或者另尋體格、年齡及血型和自己相符的男人為替身燒死火中,自己活了下來。然後,向間接害死女兒的我們展開復仇行動……” 突然—— 愛倫坡喉間發出異聲。 “怎麼了?” “愛倫坡?” 椅子激烈作響,愛倫坡搖晃身子摔倒地上。 “愛倫坡!” 艾勒里和凡斯衝上去,想要扶他起來。不料愛倫坡揮開他們的手,猛力扭動身體。不久——。 隨著劇烈的痙攣,他仰臥地面,四肢突地伸向半空,然後綿軟地癱落地上。就這樣,愛倫坡結束了他的一生。 只吸了一口的香煙拋落在青瓷磚地上,冉冉升起紫煙。艾勒里和凡斯呆若木雞,茫然俯視再也不會動的“最後的被害者”。 白日漸沒的天空,依舊灰雲低垂,看樣子不會再下雨。抖動林木的風已經停息,周而復始的波浪聲也彷彿失去生氣般沈滯無聲。 兩人合力把愛倫坡的屍體抬回他的房間。 房間裡,地上的拼圖仍是凡斯上次所見模樣,幾乎毫無進展。歪著頭的小狐狸,可愛的表情似乎非常悲傷。 兩人避開未完成的拼圖,讓愛倫坡壯碩的身體躺臥床上。等凡斯蓋上毛毯後,艾勒里為死去的他闔上眼皮。苦悶歪扭的嘴邊,微微飄散杏仁香……。 默禱片刻,兩人沉默的走回大廳。 “真正是定時裝置,可惡——”用力踩熄仍在地上飄著煙氣的香煙,艾勒里氣憤得聲音發抖。 “愛倫坡的煙盒裡,一定被混入一根含有氰酸的毒香煙。可能是潛入房中——,用針筒注入。” “是青司幹的?” “當然。” “這麼說,我們也有危險……” 凡斯軟綿綿地癱在椅子上,低喃著。艾勒里走到桌邊,僵著手點了燈。白色的十角形房間,開始在微光中搖晃燈影——。 “中村青司……”凝視火焰,艾勒里喃喃自語。 “想起來沒有,凡斯?青司本是十角館主人,他不但熟知全島和建築物內外情況,八成也持有這兒全部房間的另一份鑰匙。” “另一份鑰匙?” “縱火焚燒藍屋時,便帶在身上藏匿起來。——所以,他可以自由進出所有的房間。在阿嘉莎口紅裡下毒,或勒斃歐璐芝都易如反掌。當然,愛倫坡的香煙也是一樣。他穿梭我們的死角,如影子般徘徊在這棟建築物。我們就是躍入十角館陷阱裡一群可憐的獵物。” “我在書刊上看過,他以前是建築師……” “好像是,或許這座十角館正是他自己設計的傑作。一切都是他造的……。不,等等,說不定……” 艾勒里銳利的目光環視大廳。 “怎麼了?艾勒里。” “我剛剛想到——用來毒殺卡的那個杯子。” “那個十一角杯?” “對,那個杯子可能不是用做記號而已——記得嗎?凡斯,你不是說過為什麼只有一個那樣的杯子?” “哦,我是說過……” “當時,我以為只是青司的惡作劇。現在想想,說不定真的含有某種暗示——。千篇一律的十角形建築物中,獨獨設置一個十一角形……。怎麼樣,想到什麼沒有?” “十角形中的十一角形?如果暗示什麼的話……”喃喃說著,幾斯挑了一下眉毛。 “會不會是——有第十一個房間?” “對。”艾勒里認真地點頭。 “我也這麼想——。這棟建築物中央大廳除外,共有十個同樣的梯形房間。浴廁、盥洗室算一個房間,廚房、玄關大廳,以及七間客房——是否在這十個房間以外,某處還隱藏著一個房間……” “難道青司不是躲在廚房窗口,而是從那密室中探查我們的動靜?” “正是如此。” “可是,密室在那兒呢……” “依照建築物的構造推斷,應該是在地下——” 艾勒里撇撇嘴,淡然一笑。 “那個十一角杯,就是開啟密門的鑰匙。” 那是設在廚房地板下的儲藏箱裡面。 儲藏箱本身沒有什麼特別,地板的一部分是個長八十公分,寬一公尺左右的蓋子,一拉把手便可輕易打開。 洞的深度大約五十公分,四周及底部都是白漆木板,裡頭什麼也沒有。 “就是這個,凡斯。”艾勒里指著說。 “我猜想是在放杯子的廚房裡,果然不出所料——” 手電筒的光照在儲藏箱的底板——仔細觀察,才能看到中央有個直徑數公分的淺洞,洞口稍外側可見圓形的凹陷痕跡。 “凡斯,杯子給我。” “剩下的咖啡怎麼辦?” “這個時候只有倒掉了。” 艾勒里接過杯子,趴在地板上。右手伸入儲藏箱中,試著把杯子套入中央的洞裹。 “行了,完全吻合。” 十一角形的匙孔和鑰匙會合了。 “轉轉看……” 慢慢使勁扭轉,沿著周圍凹陷的洞果然開始轉動,不一會兒,傳出咔嚓一聲確實的回答。 “好,打開羅——” 艾勒里輕輕從洞口拔下杯子。 ——這時,白色底板開始靜靜往下傾斜。 “了不起。”艾勒里咕噥著。 “這是類似齒輪的構造,使木板滑落時不會發出聲音。” 不久,兩入眼底出現通往地下密室的階梯。 “進去看看,凡斯。” “最好不要下去。”凡斯逃避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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