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首石城漠水邊,
赤面父塚白高河,
高彌藥國在彼方
……
茫茫人流之中,忽然有人高聲作歌,一人歌,百者應,間雜著低低的嗚咽與淒楚的胡笳樂聲,似乎也匯成了河流,隨著人流,一齊湧向那不可預測的遠方與未來。
這是夏人懷念故鄉的歌謠,幾百年前,他們受吐蕃的威迫,遷移來此,歷數百年經營,建立了興盛強大的大夏國,但他們的心中,依然懷有對故鄉的深深眷戀,這曲歌謠就是他們心聲的訴說,如今,他們又要離開自己的家園了,要遷往一個雖在疆域之內,卻又是無比陌生的地方。這又是一場離別,幾百年的輪迴,這美麗富饒的塞上江南,竟不知何時才能夠歸來!那遙遠的西方,又將有怎樣的命運在等待這個無比頑強的民族?
秉常勒馬於一座小山丘上,注視著那從興慶府一直延伸到賀蘭山下的人流,他聽到他們眷戀淒涼的吟唱,他看到他的子民們痛哭流涕紛紛捧起地上的黃土,珍而重之地包裹在手帕里,然後藏在最貼近胸口的位置。他們將要離開,他們不知道前方的路,究竟會如何坎坷,也不知道歸期,所以他們已經提前將對興慶府的眷念化成了鄉愁,含在這首古老的歌謠中吟唱不休。
但秉常卻相信,他的子民們必將歸來,或許歸期遙遠,但他堅信,他必將再次帶領他的子民們重新歸來,來到曾屬於他們的興慶府,或者走到更接近中原的土地上,一切的繁華都可以重建,只要他們都還懷有戰勝困厄的信心,大夏國就永遠不會滅亡。
“兀卒,這已經是最後一批撤離興慶府的百姓了,”耶寅低聲說道,“咱們也應該動身了!”他看著那湧向遠方的延綿數十里的人流,安慰道:“兀卒,你一定能中興大夏的!”
“我一定會!我們還會再回來!”秉常看著他的子民們,彷彿是發下誓言,他忽然仰起頭,看著賀蘭山,道:“記住今天這個日子!永遠不要忘記!”
“大安七年二月初二……”耶寅喃喃地道,在這個迅速成熟起來的年輕君主面前,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心。
“大安七年二月初二!”秉常重複了一遍,忽然側首向身後的耶寅道:“不,今天是興慶元年二月初二!”
“是!今日是興慶元年二月初二!”耶寅跪倒在地,聲音哽咽地重複了一遍。
“我要到景宗皇帝的陵前,向他謝罪,也向他盟誓,終有一天,我還將帶領我們的子民歸來,祭祀列祖列宗的英靈!”
雖然暮冬剛過,冰雪才消融不久,但大夏王陵前的春草已經生髮,錯亂地佈在蒼涼的黃土地上,雖然稀疏,卻也是像徵著新生的希望。
秉常遠遠勒住馬,然後脫掉靴子,扯開束髮的冠帶,就這樣在群臣的注目之下,跣足散發地踏著初春的寒冰,一步步走向大夏國最偉大的君主夏景宗李元昊的陵墓,然後重重地跪拜在前代君王的墓前,他將臉埋在黃土之上,用自己的嘴唇親吻著那泥土,似乎是想永遠地記住這土地的滋味。
“景宗皇帝英靈為證!不肖子孫秉常在此向列祖列宗發誓:我們必將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