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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四節

新宋Ⅲ·燕雲1 阿越 7416 2018-03-11
向皇后與朱妃流露出來的支持桑充國、程頤為資善堂直講的態度,宛如在熊熊大火上又澆上了一桶石油,在很多人看來,這更加坐實了之前有關高太后屬意二人的傳言。兼之皇帝的病情反复,這又加重了許多大臣的憂懼。雖然不敢宣之於口,但很多人在心裡,卻已經不指望皇帝能夠給六哥趙傭主持冠禮了,讓皇帝在健在之時,親眼看到六哥出閣讀書,便成為許多忠直的大臣的希望。從外廷到內廷,皇后、妃子、說得上話的押班、都知,還有兩府學士院臺諫諸部寺監,只要趁著皇帝病情稍稍好轉,便催促著皇帝盡快讓六哥出閣讀書。為此,不少人甚至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 這個時候,幾乎已經沒有人再爭議資善堂直講的人選問題,人們彷彿已經默認桑充國與程頤便是當然的人選——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休說桑、程二人的確是各派係都可以接受的人選,單單是那個“太后屬意”的傳聞,在這個敏感的時刻,便更加讓人無法反對——在皇帝駕崩後,高太后將對朝局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這幾乎已是宋朝的傳統——真宗駕崩後是劉太后聽政,仁宗駕崩後,曹太后也曾經垂簾……

極為弔詭的是,這個時候,新黨的官員反而遠比舊黨的官員要急切。原來反對桑、程二人的官員,也改變了口風。皇帝一旦駕崩,高太后傾向舊黨是路人皆知的事情,若不在此之前把這事定下來,到時候新皇帝的老師,恐怕就是一個純粹的舊黨了。這顯然於新黨的政治利益是不合的。桑充國再怎麼樣也是王安石的愛婿,與新黨到底有幾分香火之情。這時,連之前一直不肯表態的呂惠卿,也姍姍來遲地上表,請求皇帝“為萬世計”,儘早讓六哥出閣讀書。 到了最後,內廷中,甚至連一直服侍生病中的趙頊的王賢妃,也小心翼翼地勸諫了。 趙頊面對內外的壓力與催促,再也堅持不住。 “天下之議皆許之!”在蕭佑丹回國之前的最後一次召見時,趙頊忍不住在這位遼國衛王面前,無奈地發著牢騷。

蕭佑丹這次使宋,在某種程度上算是空手而歸。宋朝自然不會藉款給遼國,而遼國也同樣放不下這個面子。雙方達成的惟一妥協是,宋廷諒解遼國單方面提高一些奢侈品的關稅。但這只是杯水車薪。休說提高奢侈品關稅會在國內造成貴族的反彈,其執行效果也無法保證——很可能只會促使走私猖獗;而且,在宋遼貿易結構中,奢侈品所佔份額尚不到三成。 蕭佑丹回國後,大遼遲早將面臨抉擇。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蕭佑丹使宋,卻也是滿載而歸。這自然不是指為了答謝大遼皇帝,彰顯兩國友好,由宋朝皇帝贈送給大遼皇帝的包括兩頭白像在內的海外奇珍。蕭佑丹這次出使,對伐夏勝利後之南朝有了更直觀的印象。至少,他知道宋朝現在的確是隱患重重。根據拖古烈的分析與蕭佑丹的見聞,二人皆預測益州局勢可能在年底左右,敗壞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而且二人皆相信,宋朝財政狀況已經在惡化之中。

南朝並沒有想像中的強大。 二人之前亦曾有過共識,若非南朝被困於這些窘境之中,他們是極可能對遼國進行軍事冒險的。南朝人“收復”幽薊諸州的野心,從來沒有今日這麼強烈過。 但是,這種危險已經被確信越來越小。 南朝皇帝染上風疾便是一個轉機。若是幼主即位,高太后聽政,必然重用舊黨,那麼在十至二十年內,南朝不太可能主動進攻遼國。他們急需休養生息的時間。而且舊黨相對謹慎,更關注於國內的民生。但若萬一是另立長君,情況便會大不相同,變得無法預估——若新君得位的過程過於艱難,並且極不穩固,那麼他很可能為了轉移矛盾,而悍然發動戰爭,冀望於奪取幽薊諸州,來鞏固他的皇位;若是得位過程還算平穩,那他也可能一改趙頊四處征伐進取的作風,休養生息,籠絡舊黨,用時間來贏得民心。

蕭佑丹至少已經可以確信,是否選擇戰爭,選擇權暫時還在遼國手中。 也有讓蕭佑丹感到失望的事情。從耶律萌接觸到的西夏貴族來看,降宋的夏人並沒有如想像中的那樣懷念故國,亦沒有對宋朝有明顯的仇恨情緒。與奔遼的西夏貴族一樣,這些人多安於現狀,甚至開始死心塌地視自己為宋人。儘管他們在汴京難免受到歧視,但其中的佼佼者,卻都在竭盡全力地融入這個國家。只有少數人還對秉常的夏國還懷著強烈的忠誠心,幻想有朝一日能度過賀蘭山,重新回到夏國。但即使是這些人,對幫助遼國也毫無興趣。其實這種心態是極為正常的,畢竟遼夏之間的戰爭可能比宋夏之間的戰爭還多,而若這些夏人成為遼國的俘虜,可不用指望他們還能有今日這樣的生活。但蕭佑丹總不免有點失望。他知道,有相當數量的夏人加入了宋朝的禁軍,幫助宋軍提高其馬步軍的戰鬥力。為了展示信任的姿態,趙頊甚至下令組建了一支三百人的西夏班直——全部由西夏豪強貴族子弟組成的班直侍衛,由守義侯仁多保忠親自擔任指揮使——韋州知州則特許仁多保忠的弟弟襲任。

哪怕不能收買到夏人為遼國賣命,只要能挑撥其與宋人互相猜忌,於大遼就是大功一件。 然而這個設想似乎還沒有實施,便破滅了。 這便是趙時忠所聽到的流言的源頭。 蕭佑丹與拖古烈都無法預知益州的局勢究竟會敗壞到哪一步,究竟會拖進多少宋朝軍隊……僅僅憑著對益州局勢的預估與宋朝財政惡化,是不足以打敗南朝的——除非在益州全境暴發大規模的叛亂,至少十萬宋軍精銳入蜀平叛。否則,任何南征都是冒險。畢竟,財政再怎麼樣敗壞,也不可能比五代更差,一旦遼軍南下,只怕反而是幫了南朝一把。 這一點,蕭佑丹也清清楚楚。 但即使是蕭佑丹與拖古烈樂觀地預計益州會敗壞到“不可收拾之境地”,卻也不敢指望出現宋軍不得不抽調十万精銳入蜀平叛的局面。

因此,說到底,機會不是沒有,但是風險也同樣很大。是否能利用好南朝的這些內患,這些內患能夠利用到何種程度,是蕭佑丹需要帶回遼國的煩惱。 但表面上的告別卻是友好而傷感的。 蕭佑丹再三致意,吹捧了一番趙頊在位期間的豐功偉績,動情地表示遼國上下將為趙頊祈福,盼望他早日康復,繼續宋遼兄弟之誼。 只是病魔纏身的趙頊卻似乎承受不了過大的壓力,竟然忍不住向蕭佑丹詢問起為太子擇師之事,並且委婉地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然而,“天下之議皆許之”這牢騷後面,也顯示了皇帝的動搖。身邊親近的人都在說這兩個人的好話,趙頊自己其實也找不出他們多少毛病來,即使是意志堅定的人,也難免會動搖。況且,皇帝心裡也明白,是該讓六哥出閣讀書的時候了。

也許,皇帝在蕭佑丹面前說這句話,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台階下。 而蕭佑丹也的確給了他這個台階。他以一個遼國人的直率,告訴了趙頊白水潭學院在遼國的影響。遼國當今皇帝即位後,創辦的第一所學院,便是以白水潭學院為榜樣設立的,連教材都一模一樣。遼國的貴族士人,無人不知桑充國的大名。 蕭佑丹回國後,趙頊又再次詢問了兩府大臣與石越等重臣的意見,在無人明確反對的情況下,趙頊的態度終於出現大轉變。 他下令以安車之禮徵召桑充國、程頤為資善堂直講。 這一天,距離景城郡公趙仲璲上表被斥,只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 但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對此,桑充國與程頤的態度迥異。後者欣然接受了皇帝的任命,而桑充國,卻委婉地寫了一封長達數千言的謝表,拒絕了皇帝的徵召!

“桑充國究竟是什麼意思?”桑充國的拒絕,讓皇帝也感覺非常的驚訝。許是因為醫療技術無法有效的控制血壓,趙頊的病情也反反复复,而頭暈、頭痛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了。但他依然堅持看奏摺,只是批閱的時候,已無法寫字,只得口述,白天還好,有知制誥與翰林學士,晚上卻不得不讓王賢妃代寫。 王賢妃輕輕地給趙頊加上一件薄薄的披風。殿中除了她以外,便只有幾個親近的內侍宮女,趙頊的發問不問可知是向她提出的,但她卻只是笑著抿了抿嘴,並沒有回答。在這種時刻,能夠經常接近皇帝的人,往往便在無形中擁有了巨大的權力。自古以來,那些權力慾望強烈的后妃與內侍,往往便是利用這樣的時刻,通過自己的手腕,建立起權威。再怎麼樣英明的偉大人物,也始終只是人類,在其生命最後的階段,尤其是被疾病纏身之時,他們總是會被削弱,有時候甚至會昏暗得讓人不敢置信。

但王賢妃卻始終非常地謹慎,她從沒有利用自己的有利位置,謀求日後的地位的舉動。她幾乎從不干預政治,哪怕是涉及她的祖國,亦是如此。 后宮的女人與內侍們,往往費盡心機,才能博得君主的寵信,在這過程中,一定會得罪許多的人,而當大樹將傾之時,不甘於一生的投資就這麼白白耗掉,利用最後的機會,為自己的未來謀求一條道路,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大概絕大多數能夠在后宮中脫穎而出,受到皇帝賞識的人,都不會認為自己毫無才能,會甘心在皇帝死後再過平淡、不再受人重視,甚至被人報復的生活。 王賢妃並非是因為心地純良,她也不缺少智慧與手腕。即使她的確愛著面前的這個男子,但她也不是沒有想過為自己的兒子考慮。 但是她終究是什麼也沒有做。

她沒有料到的是,因為這樣,反而讓她贏得了意料之外的東西。宮內的高太后,宮外的兩府大臣,無一不在冷眼旁觀著她的表現。這些皇帝以外最有權力的人物,自然不願意在這個時刻,皇帝身邊突然多出一個充滿權力慾望的女人,這會成為本來就不穩定的政局中的一大變數。所幸的是,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作為補償,原本在心裡還存在猜忌的高太后與司馬光等人,在心裡的石頭落下一半之後,倒也沒有吝嗇自己的好感。自王賢妃入宮以來第一次,高太后單獨賜了她一幅親筆劃。 這幾乎讓王賢妃受寵若驚——她自進入這汴京的皇宮,行事不能不說不小心,處處討好,事事忍讓,好不容易才讓向皇后與朱妃接納自己,但在高太后那裡,她是從來沒有討到過好的。想不到,多年想要得到的東西,竟在這個時候不經意地得到了。從此,她更加謹慎了。她知道如今宮裡到處都是嫉妒自己的后妃,現時皇帝還在,自然也不用害怕,但看著皇帝的病情反复,她心裡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到那時,宮裡惟一能庇護自己的,便只有高太后了。 “桑充國不是隱士……”趙頊似乎習慣了王賢妃的反應,又繼續說道:“他是待價而沽?還是沽名釣譽?或是心懷怨懟?” 王賢妃愣了一下,方似玩笑地柔聲道:“若是待價而沽,資善堂直講這個價碼可不低了。”桑充國到底與她還是沾親帶故的,她不能不委婉地替桑充國開脫一下。 趙頊不由點點頭:“這倒是。” “若是沽名釣譽,程頤一召而起,桑充國已經拒絕第三次了。便算是做樣子,也做足了。”王賢妃又笑道,“聽說桑、程二人一向交好,他若果真是沽名釣譽,可叫程頤的臉面往哪兒擱?二人弟子眾多,將來白水潭豈不要內訌?” 這話引得趙頊笑了起來,的確,桑充國就算裝腔作勢,做到第三次時,便是擺足了姿態了,所謂“過猶不及”,他若想和石越當年相提並論,那未免也過於不知好歹了。但看他這謝表寫的,卻是個極聰明的人。 王賢妃又道:“只是心懷怨懟,臣妾卻不知是怎麼一回事了。按理這是不世之恩,感激還來不及的。” 趙頊搖搖頭:“你有所不知,桑充國十餘年前便成名了,朕重用石越,但以往舉薦桑充國的奏摺,從未準過,甚至連正式的官職都不曾賜予。心裡有點想法,亦是人之常情。” 王賢妃聽到這裡,暗裡已是為桑充國捏了一把冷汗。皇帝這麼說,分明是疑他怨望了。人的偏見是如此可怕,一旦心裡頭有了成見,無論怎麼做,都是動輒得咎。但她卻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不露痕跡地替桑充國開脫了。 皇帝又淡淡說道:“朕本來也未必想讓桑充國做……不過他既然拒絕了三次,這份謝表又寫得如此好,朕倒想看看他究竟能給六哥教些什麼東西,竟可以令得天下之人如此稱許,而他竟還不稀罕朕這個資善堂直講!明日朕便再給他下一封詔書……” “官家……”王賢妃聽到皇帝語氣不善,欲待再勸幾句,卻聽趙頊擺了擺手,笑道:“今日見了王厚、慕容謙。當年朕還頗憂國家無將帥之材,如今卻可以放心了……”說著話,又凝神看起奏摺來。她默默望著趙頊的背影,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皇帝如此,這可絕不是什麼長壽之道。她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悄悄走出殿外,喚過一個心腹的內侍,低聲囑咐了幾句。 所有的人都在揣測著,不知道桑充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善意的、惡意的,諷刺、流言,滿城流傳著,但桑充國卻如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一般。每天,白水潭,報社,稍有空閒,便構思他的新著《學校論》……在他看來,有很多事比“資善堂直講”更重要。例如學院正在編撰的《博物全書》。格物院的學者們提出了一個令人心潮澎湃的設想,他們要將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物種、礦產,製作標本,進行細緻的觀察、分類;在先期大範圍考察之後,學者們已經不再信任與《博物誌》,《水經註》、《地理初步》也不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他們準備重新認識這個世界。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桑充國與教授聯席會議都沒有想過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它的完成,這樣的事情,沒有朝廷的支持是不可想像的,但到目前為止,只有《礦物卷》得到了一筆經費,數十名學者帶著他們的學生、隨從,已經離開汴京,去往全國各地探險,尋找、記錄各地的礦產。但其他幾乎所有的門類,都沒能得到一文錢的資助。官府雖然也需要各種木材,但還沒達到需要細分樹木種類的地步;軍隊也大量使用牲畜,但是無論是馬、牛、騾、驢,還是信鴿與戰犬,都是人工馴養之物。他們不會為“無用之事”掏一文錢。惟有金、銀、銅、鐵、錫,才會令他們感興趣。 而與此同時,承擔東南與海外卷的西湖學院與新興起的金陵書院,卻遠比白水潭更有效率。這也是出於極現實的理由——根據法律,國內的一切礦產,都屬於皇帝。在國內開採礦產,不僅較難得到許可,而且稅賦重、管制多。但在海外卻大不相同,曾經就出現過某人在海外某島發現大量的硫磺而一夜暴富的傳奇。若能發現金、銀、銅礦,無論是巧取還是豪奪,其利潤簡直不可想像。為了得到高額回報,商人們並不吝嗇向西湖學院提供巨額資助,條件也很現實——西湖學院必須簽訂契約,保證勘探所發現的礦物,在規定年限內,必須得到他們同意才能上報朝廷或者公之於眾。而另一方面,海商們對植物的興趣也很大,名貴的木材,還有製造海船需要的樹木,在市場上都是稀缺走俏的商品。 競爭對手的成功令得桑充國憂心忡忡,東南是人文薈萃之地,而且農、工、商業都高度發達,而在中原與北方,卻只有汴京與益州比較富裕。這兩所學院發展迅猛,也在意料當中。西湖學院自我標榜是石學正宗嫡系,大有與白水潭一較高下之意。而金陵書院在學術上傾向於王安石、呂惠卿的“新學”,得到了他岳父與呂惠卿的暗中支持,許多在學術上贊成“新學”或者政治上支持新黨的學者云集其間,又有朝廷或明或暗的照顧,幾年之間便與所謂的“六大學院”並駕齊驅了。更讓白水潭學院不滿的是,朝廷一向禁止私自教授、學習天文星象之學,白水潭學院擁有全國聞名的天文學家,卻始終未獲准設置觀星台。金陵書院卻不僅被獲准建築觀星台,翰林院司天台還派官員進駐金陵學院,極有可能成為在太學之外,第一家獲准開設天文學的學院。此事影響將極為深遠——此時幾乎所有的算術名家,其最終的志向,都在天文星象。若金陵書院拔到先籌,格物院就很可能會面臨人才大量流失的危機。 除此之外,桑充國在幾個月前探望病中的程顥之時,大程向他提出在白水潭成立“契丹、西夏研究院”,以專門研究有關遼國、西夏的一切事情,更深刻全面地了解兩北長期的敵人。程顥一針見血地指出,即使漢唐強盛之時,北邊的邊患也始終存在。而北邊胡人所以能為患一千餘年,全因中原在興盛之時,便自高自大,盲目輕視胡人,士大夫偏見極深,缺少對胡人的了解,一旦中原衰落,便易被胡人乘虛而入。而今大宋有中興之勢,剛剛恢復靈夏,上至士大夫,下至市井小民,便開始自高自大,將來即使北伐收復幽薊,若不能居安思危,知己知彼,亦難免重蹈覆轍。 五十多歲的大程因操勞過度,落下一身的疾病。眼見活得過今年,也未必活得過明年。桑充國早就下定決心要讓程顥親眼看到此事成功,但事涉契丹、西夏,國子監接到申請,便拖了半年,然後回复要上報政事堂,便沒了下文。為了促成此事,桑充國已是心力交瘁。 他並非對“資善堂直講”的職位毫不動心——對所有的儒生來說,這都是一個巨大的誘惑。但是人總是在不同的誘惑間做選擇的。他知道自己無法兼得魚與熊掌,因此冷靜地按照自己的能力做出了選擇。 但是,人並非總能依照自己的意願行事。 見過急急忙忙趕來傳話的金蘭後,王昉坐不住了。金蘭說得非常委婉,但敏感的王昉馬上意識到了其中的危險。她再三猶豫之後,終於走進了桑充國的書房。 “桑郎。”王昉極少如此直接干預桑充國的決定,雖然她內心是非常渴望桑充國出任資善堂直講的——她畢竟是宰相的女兒,這是一個能讓她從心底里感到榮耀,並且有可能在將來發揮巨大影響的職位。但在桑充國真正決定拒絕之後,她也保持了沉默。她不想讓自己的丈夫有一種誤會,以為她需要他獲得一官半職。當她開口的時候,她依然有幾分遲疑。 “娘子有事嗎?”桑充國擱下了手中的毛筆,他正在給國子監的祭酒寫信。 “嗯。”王昉微微點頭,輕聲道,“朝廷可能再次徵召桑郎……” 桑充國笑著搖了搖頭,“是訛傳吧。”他還沒把自己看得那麼了不起。 王昉默然搖頭,神色嚴肅。 桑充國感覺到了她神情的異常,笑容僵在了臉上:“是真的?” “嗯。”王昉鄭重地點了點頭。 桑充國不自覺地站起身來,與王昉這麼多年的夫妻,他們彼此早已熟知對方的脾氣,王昉如此鄭重其事來找自己說這件事,那麼這件事不僅是真的,而且只怕也不會是什麼好消息。果然,便聽王昉輕聲道:“這次徵召,桑郎萬不可再拒絕。” 桑充國沒有詢問原因,只是背著手默默地踱著步。 夫妻二人沉默了好久,桑充國才似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其實不適合當官的。” “只是給太子當老師,算是經筵官。”王昉勸道。 “都一樣。”桑充國澀聲笑起來,“那里和白水潭可不一樣。伴君如伴虎,資善堂直講,也不是個好差遣。” “桑郎這麼大的學校都管得過來……”王昉柔聲道。 桑充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我原只想做個白衣御史,想不到這點心願都不能滿足。”他緩緩走到王昉身邊,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肩膀,自嘲地笑道,“太子師,人人羨慕,我卻避之惟恐不急。不曉得多少人要罵我假清高。” “別人要怎麼想,可理會不過來。” “我也是這麼想法。”桑充國笑道,“其實我不過是有自知之明罷了。當官這碼事,子明做得,我卻未必做得。只怕碰個頭破血流,也未可知。但看來也不能拒絕了……” “從長遠來看是有好處的。”王昉抬頭注視著桑充國,低聲道,“桑郎要想擴大白水潭的影響力,要想提高識字率,這是天賜良機。把希望寄託在十年之後……” “不過我還是捨不得……” “捨不得?”王昉奇怪地望著桑充國。 桑充國看著她的眼睛,淡淡笑道:“無論是白水潭學院的山長,還是《汴京新聞》的社長,都不應當有官職在身。尤其是報社之職,否則我當年所說,便成天下之笑柄。” 王昉呆住了。 “若然要做資善堂直講,我便理當要辭掉學院、報社之職務。”桑充國無限眷戀地說道。說罷,他忽然笑了笑,道:“我當山長的確太久了,或許也該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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