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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節

新宋Ⅲ·燕雲1 阿越 5645 2018-03-11
“聖人。” “唔。”向皇后驀地驚醒,疑惑地望著朱妃。卻見朱妃雙眉緊蹙,心事重重地站在自己跟前。 “妹妹,怎麼了?” “這件事,還須請聖人拿個主意才好。”朱妃遲疑道。 “哪件事?”向皇后不解地望著朱妃。 朱妃垂下頭,輕聲道:“便是資善堂直講的事……”是否能給趙傭選個好老師,關係極大。但朱妃常年生活在深宮之內,娘家又沒什麼出色的人物可以依靠,她本人亦只是一個恪守婦道規規矩矩的后妃,哪里便能知道誰才是“好老師”?她關心趙傭的命運,卻又害怕向皇后多心——畢竟,六哥與七哥名義上還是皇后的兒子。女人對於這種事情,是極其敏感的。但是種種顧慮,到底比不過對兒子的關心,她還是鼓起勇氣,來向皇后討個主意。

“是這件事……”向皇后淡淡地點了點頭。朱妃一貫的恭謹、與世無爭——至少是表面表現出來的與世無爭,抵消了她心中大部分的嫉妒。其實,自從她收養六哥的那一刻起,她與朱妃便成了命運共同體——她當時不知是怎麼樣便迸發了潛藏已久的母愛,將自己的命運與六哥、七哥聯繫在一起了,原本,她是可以超然地不聞不問的。不管將來誰繼承皇位,她都是皇太后,而他們的生母,永遠只能是皇太妃。但當她收養六哥、七哥之後,一切便改變了。她感情的天平,無可避免地會傾向這兩個皇子,尤其是有嗣君身份的六哥趙傭。這其實不會帶給她和向家甚麼好處——越是與她關係生疏的皇子繼承為帝,在表面上,可能反而會對她和向家越好。但是,在心裡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再有孩子後,向皇后早已將自己全部的母愛,傾注在淑壽、六哥、七哥三個孩子身上。如今她對朱妃偶爾的嫉妒,亦只會是因為她才是六哥的生母。

“妹妹不用擔心。”向皇后一面安慰道。 “但是……”朱妃嚅嚅道,她不太敢問。到處都在傳說,桑充國與程頤都是太后挑中的人選。但她不敢問是不是真的——高太后的威儀,根本不是朱妃膽敢挑戰的。她也不知道桑充國與程頤當資善堂直講,對六哥是不是好事?她聽說過桑充國的名字,對程頤卻完全陌生。 遲疑了好一會兒,朱妃才終於委婉問出來:“但是,外間都傳說桑充國、程頤……不曉得……” “你不曉得,我又怎麼會知道?”向皇后在心裡苦笑。為了這件事她操的心,遠比朱妃要多得多。太后那裡自然是不能問的,但是皇后畢竟多一些可以差使得動的內侍,聽保慈宮的內侍傳出來的消息,這件事只怕與太后無關。但是外頭的大臣,又都說桑充國與程頤的好,幾個內侍打聽了回來,都是極稱讚。向皇后卻只知道桑充國是王安石的女婿,石越的大舅子——受曹太后與高太后的影響,她對王安石印像不佳;但對石越,她卻非常看重。而那個程頤,似乎只是傾向舊黨一派的飽學儒士。向皇后對於新舊黨爭,沒有太多的主見,但是在后宮的氛圍中,卻自然而然地在感情上比較同情舊黨一派。因此,她也說不出什麼不好來。

然而,只要一想到雍王,向皇后心裡就會忍不住咯噔一下。她與趙頊幾十年的夫妻,皇帝借病拖著不肯接受這個朝野齊聲稱讚的推薦,心裡不可能是沒有自己的想法的。 “我想這兩人也是極好的。”向皇后口裡卻只能安慰著朱妃,“這事自有官家和外面的相公們做主。妹妹盡可放心好了。” 朱妃勉強點了點頭,但只過了一會兒,卻終是不可能放心,又道:“聖人以為,要不要問問十一娘?她雖然不太多話,卻是極有主見的。且外面的事,她又知道的多……” “十一娘?”向皇后不由得嘆了口氣,朱妃能想到的這些主意,她豈有想不到的?她早就問過清河幾次了。但是清河才惹出這麼大事來,這種大事,她哪裡又敢置喙?每次都顧左右而言他,絕不肯多說半句。但向皇后卻不肯說這些事情,想了一會兒,終於道:“也罷,我們一起去問問她吧。”

她亦是一番好意——朱妃既然提了出來,總要給清河一個機會自己來回答。將來朱妃是謝她也罷,還是記恨她也罷,都由著清河自己決定。但她口裡雖然說“去”,卻畢竟是皇后之尊,沒有屈尊去靜淵莊的道理。當下喚過內侍,吩咐道:“去請清河郡主來。” 靜淵莊。 清河與王昉在花園里手談著。狄環與桑充國的長子桑允文由下人們看護著,在一旁玩耍。兩個小孩都騎著竹馬——一根細長的竹竿子,左手執定,右手各拿著一把木劍,臉上戴著除日買回來的面具,在院子裡吆喝呼叫著,互相追逐對斫。這是自漢代以來,孩子們最喜歡的遊戲之一。兩個孩子年紀相若,玩得興高采烈,將一個好好的靜淵莊,搞得雞飛狗跳。清河與王昉卻似習慣了孩子的吵鬧,只是專心地下著棋,並不理會他們。

“十九娘怎麼還不回來?”過了一會兒,王昉眼見著敗局已定,便笑著把棋局一攪,不肯再下。口裡卻將話題岔開,以轉移注意力。 清河不覺莞爾。她知道王昉這個脾氣,卻是跟她父親學來的,真是父女天性,一點不差。因笑道:“她或是進宮去了。好像是答應了七哥,要教他劍術的。” “十九娘還會劍術?”王昉驚奇地問道。她認識柔嘉十幾年,只知道她會用鞭子抽人,可從未聽說過她還會劍術。 清河抿嘴一笑,道:“她是臨時抱佛腳,現炒現賣。在六哥七哥們面前要面子,臨時找幾個班直侍衛學幾招,然後便去哄小孩子。” “那可真難為她了。”王昉幸災樂禍地笑道。 清河的眉宇間卻露出一絲憂色。自建國以來,皇子的教育自有成法,雖說君子要習六藝,皇家對於射術亦非常看重,但清河卻知道,高太后是不喜歡皇子舞刀弄槍的。皇子要學的,是經邦治國的本事,要學道德文章,就算是要習武,那他們要學的也是萬人敵的本事。高太后經常說,一個國家若要皇帝靠自己的劍術來保護自己,那這個國家離亡國也不遠了。而且,一個皇子從小喜歡這些東西,長大為君後,會不會窮兵黷武?這樣的先例不是沒有過的。所以,高太后雖然也支持在民間提倡習武之風,但卻極為反感在宮裡教授這些東西。高太后的態度非常鮮明,六哥只要會拉弓射箭,能騎馬檢閱便足夠了。正因為如此,宮裡從班直侍衛到內侍,可以說多的是武術高手,但是卻沒有人敢教六哥、七哥這些。

除了柔嘉。 她就敢偷偷摸摸教七哥這些東西。但即使是柔嘉,也不敢教六哥“劍術”。七哥和六哥到底是不同的。 從心底里說,清河對柔嘉的行為是不以為然的。甚至連自己的兒子,她也不希望他將來學武——她不希望狄環如他父親一樣年紀輕輕就戰死沙場。而且,狄家也已經有先例,狄環有幾個叔叔,便做了文官。但到目前為止,她的兒子並沒有遂她的心意——讀書的時候用雷打都打不進,但是一到學馬術、射術之時,便興高采烈,而且頗有天賦,常常讓教習武術的老師都驚嘆。 因為這種心態,她也勸說過柔嘉好幾次,但柔嘉雖說成熟不少,性子從根子上說卻到底是改變不了的。越是勸阻,她反而乾勁越足。說來奇怪,柔嘉在宮里人緣似乎越來越好——她這麼著胡鬧,宮裡的內侍宮女,竟也沒有人告她的黑狀。清河便也懶得多管了,乾脆得過且過。反正太后、皇后、皇帝,到眾太妃,都憐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便真惹出什麼事來,也不會特別嚴厲處罰的。

一想到這些事,清河又馬上聯想到最近給六哥、七哥找老師的事情。她不由瞥了王昉一眼,雖然聽說桑充國一直淡然處之,幾乎便當這件事根本與他無關一般,但清河與王昉卻是閨中密友,自是知道她脾性的——她一定會到處設法探聽事情的真相。別人在不在乎太后是否親自點了桑充國的名她不知道,但是清河敢肯定,王昉是很在乎的。 果然,便聽王昉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著閒話,但是清河卻聽得清清楚楚,王昉是在巧妙地打聽著六哥和七哥的脾性、喜好。清河也故意裝作沒有心機地閒談,有意無意地把宮裡一些不要緊的事情洩露給王昉。她能夠理解王昉的苦心,也願意幫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二人正說著話,清河忽然瞥見管家領著一個入內省的內侍匆匆走了過來。她認得是向皇后宮中的人,連忙起身相迎,笑道:“怎麼來了?”

“聖人請郡主進宮說話。”這不是很正式的事情,清河來來往往宮裡也是常事,那內侍便也只是略具形式便罷,宣過旨意,方又笑著給清河行禮。 清河聽到是向皇后召見,心裡不由又是咯噔一下。一面笑著答應了,又向王昉告了罪,也不敢讓向皇后多等,連忙隨著內侍進宮。 向皇后與朱妃心不在焉地說著話,一面等清河的到來。二人對清河的信任,其實都是由一些極小的事情建立起來,處理外家戚里的請託,出宮悄悄購買時髦的飾物,乃至於髮型的式樣……更多的則是藉貸——宮裡並不是如外人想像的那樣,有無數的錢財可供揮霍。高太后幾度主動削減宮裡的開支,后宮的用度已經減到不能再減的地步。而對於不到四十歲的向皇后與朱妃來說,卻正是需要大量化妝品的時候,而且兩人總有無窮無盡的賞賜需要花錢。皇帝關心的是如何中興祖宗的基業,國家財力艱難,向皇帝開口很不明智;而高太后在宮中的威信亦不容動搖,即使向皇后貴為皇后,亦不敢抱怨半句。向家雖然很有錢,但皇后伸手向娘家要錢,向皇后再怎麼樣也做不出來。而清河正可以幫她們解決這一困境。將節省出來的月份錢存進錢莊,變賣抵當過時的不想要的器物珍玩,購買便宜而又時鮮的飾物衣料……這些對清河來說並不是難事,因為狄諮的關係,汴京城裡的大商人,沒有人敢不給清河方便的。而且,清河也從不開口請託什麼事情。她真有事情都是直接求高太后,從不讓向皇后與朱妃為難。十一娘在宮裡的地位是如此牢固,絕不是沒有原因的。而對於性格溫良得幾乎有點懦弱,又缺少主見的朱妃來說,清河在她心裡的地位顯然還要更加重要。

見清河由內侍引著走進殿中,朱妃彷彿見著救星一般,眼睛立時便亮了。 向皇后待清河行過禮,笑著讓她坐了,方欲說幾句閒話,朱妃卻已沉不住氣,走到清河跟前,拉著她的手笑道:“十一娘,姑嫂之間,本來便是一家人,聖人和我,可從未把你當過外人。這是要緊的時候,你也不能說見外的話來搪塞我了事。” 清河是何等冰雪聰明的人,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清河心裡已是叫了一聲苦。口裡卻笑道:“娘娘說哪裡話來。民間有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這些年來,更全虧了聖人與娘娘關照有加……” 朱妃不待清河說完,已是柔聲道:“十一娘,這些便不要多說。你雖不是公主,但聖人與我,實是視你比公主還要金貴些。你知道,我在這九重之內,活了快二十年,外頭的事,你是自家人,也不怕你笑話,實是沒什麼見識可言。這件事,你須得給我拿個主意。”

向皇后聽她這麼沒頭沒腦地只顧逼清河出主意,清河卻一臉惘然地望著自己,亦忍不住笑道:“她這是關心則亂,大約是急糊塗了。便是給六哥找老師的事,外頭都說桑充國、程頤。我們在宮裡頭,也不知道究竟怎樣,便想要十一娘你給個主意。” 向皇后明明問過清河許多次,這時說出來,卻是彷彿頭一次問她一般,清河自然聽得明白,這是向皇后給自己在朱妃面前留著面子。她抬頭看向皇后,卻見向皇后溫柔體諒地望著自己,又看看朱妃,眼神裡卻盡是期盼的神色。 她垂下頭,抿著嘴,只覺得為難。早知如此,還不如早點和向皇后說了好。清河在心里後悔著,向皇后還是個嘴巴嚴實的人,但朱妃卻是少了點心機,又不怎麼管得住宮裡的人,說給她知道,難免不會傳到太后與皇帝耳中——她心裡一萬個不願意沾惹此事,太后的心意沒人知道,可皇帝心裡藏著彆扭,清河又豈能不知?但是,這時候若還不肯說話,只怕不僅連朱妃,連著向皇后也要得罪了。在她們看來,這是多大的臉面啊?而且,將來六哥即位,這事又要怎麼算? 清河想來想去,知道怎麼也逃不過去,又不敢想太久,咬咬牙,把心一橫,也不顧忌什麼了,口裡卻笑道:“我一個婦人,能有什麼見識,只怕誤了聖人和娘娘的大事。” “你只管說,說說有什麼打緊的?”朱妃忙道。 清河又移目向皇后,見向皇后微微頷首,方又說道:“那雲蘿便斗膽。以雲蘿之見,桑、程二人,還是極好的。” “哦?” “依雲蘿之見,用這二人,有幾樣好處。第一樣,兩人都是白水潭學院的教授,教書大概不外行。六哥出閣讀書,還是要有經驗有學問的師傅為好。第二樣,我常聽人說,這二人實是天下清議的領袖,大概人品是不錯的,不至於誤托奸人,讓些小人教壞了六哥。兼之桑充國又管著《汴京新聞》——六哥天資聰穎,孝廉有德,但畢竟年紀尚幼,這些好處,還未為天下軍民所熟知,免不了還有小人要說些挑撥的話,若得這二人為師,師徒日日相處,想來二人亦當不憚揚君之德……” 向皇后與朱妃從未想到過這一點,這時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雍王話語中,便似是暗示著六哥“失德”,二人不由連連點頭。 清河又道:“第三樣好處……” 向皇后與朱妃更凝神聽著,卻見清河半晌不肯出聲。向皇后奇道:“第三樣好處是什麼?十一娘怎不說了?” 便見清河騰地跪了下來,低聲道:“這個,雲蘿實在不敢說。” “這裡並無外人,我們姑嫂說說閒話,又不是乾政,有甚不敢說的?”向皇后輕描淡寫地說道。 但這怎麼會不是乾政? !只是清河這會實已無退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聖人知道云蘿這番心意便好,否則云蘿這般胡言,真要死無葬身之所。第三樣好處,是桑充國既是前頭王相公的女婿,又是石學士的大舅子,聽說他與程頤還為司馬相公諸君子所看重,朝廷臺諫,半數皆是二人之門生,故此這才有許多官員為之延譽。這二人為六哥之師傅,雖則六哥名分早定,亦無人敢生覬覦之心,但這總也是個好處——朝廷公卿固然不會惟此二人馬首是瞻,但至少總不至於因為師傅之故,而橫生枝節……” 清河這番話,朱妃聽得似懂非懂,向皇后卻是在心裡頻頻點頭讚許。二人與朝中新、舊、石三種勢力都頗有淵源,但若以為二人為資善堂直講,這三黨便會齊聚六哥旗下,六哥地位從此鞏固,那自然是極天真的想法。但正如清河所說,至少這二人為太子師,三黨都不會覺得過於難以接受。倘使一個明顯偏向舊黨的人做太子師,那麼新黨對六哥繼位,自然會有點想法;反之亦然。這二人便可以避免這等壞處。風遺塵整理校對。 有這三條理由,在向皇后看來,其實已經足夠。卻聽清河又說道:“而且,桑、程二人皆為布衣,以布衣一躍而為太子師,其敢不感奮?” 這又是直指人心的話。向皇后與朱妃對視一眼,二人皆微微點頭。向皇后與朱妃在政治感情上,到底還是偏向舊黨的,這時候聽清河說二人皆為司馬光諸君子所看重,心裡更無顧慮。她們與高太后不同,她們最主要的寄託,便是在六哥趙傭身上。既然已經認可對趙傭有利,二人便下定決心,要竭力促成此事。 而便在當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更加讓向皇后與朱妃意識到盡快給趙傭選定老師的急迫性。當晚亥初時分,皇帝已見好轉的風疾,忽然間又出現了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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