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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三節

新宋Ⅲ·燕雲2 阿越 8261 2018-03-11
“李兄、呂兄,是哪陣風把你們吹來了!”週應芳驚喜地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李綰和呂彰,高聲笑道。 李綰與呂彰打量著面前一臉富貴之相的周應芳,二人對望一眼,呂彰微微嘆了口氣,道:“慚愧!我們是來找賢弟幫忙的。” 週應芳見二人神情,不由笑道:“若有愚弟能幫到忙處,二兄只管吩咐。”又揖了一禮,笑道,“請廳中敘話。”說罷便將李綰和呂彰請進正廳,敘了賓主之位,週應芳先笑道:“弟方聽說二兄又高升了,不及拜賀,不料二兄反先紆尊,真是折殺小弟了。方才李兄說有事吩咐,二兄既與家兄是金蘭之交,便也是應芳的親兄長無異,有用得著處,只需差一下人過來吩咐聲便是,弟自當過府聽教。” “高升?”李綰搖了搖頭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冷笑。呂彰在旁苦笑道:“高升又有何用?言不聽,計不從,君實相公不過欲要納諫之名而已。”

“如今是名相在朝,二兄又何憂抱負不得施展。”週應芳笑著寬慰道,“便是君實相公不用,還有荊公和石相公……”外界雖然多以為李綰和呂彰在司馬光面前很受重用,但周應芳卻是心知肚明,司馬光無用二人之意,所以對二人的抱怨,也不覺驚訝。 “我二人都要成反复小人了,還說什麼荊公、石相!”李綰尖聲冷笑道,“御史彈劾我二人,道我二人呂相公執政,就迎合呂相公;君實相公執政,又迎合君實相公,是反复無常,毫無節操的小人。像我們這樣的人,縱然不能誅之以正天下,也當遠竄四荒……” 呂彰忙打斷李綰的牢騷,望著周應芳,澀聲笑道:“世人毀譽,何足道哉?吾與李兄所求者,不過能一展胸中抱負而已。君實相公對我們表面上接納,實則不過虛與委蛇,不願落個拒諫拒賢的名聲而已。荊公入京後,又銳氣全無,天下之士,等閒難登其堂,況且我和李兄還在文章中得罪過他,我二人在他府前,連門帖都遞不進去。”

話說到這裡,週應芳已聽出言外之意,因笑道:“弟聽說石相公倒是個有胸襟的。” 呂彰又是嘆了口氣,只管苦笑,半晌才道:“不怕賢弟笑話,我們走投無路,原本也想硬著頭皮試試,可苦於無人引薦,又怕有人從中進讒。” “進讒?”週應芳訝聲道。 “便是蔡京那廝!”李綰在旁恨聲接道,“前番我們去見他,已遭羞辱。君實相公不肯用我二人之謀,聽說也是因蔡京在旁挑唆。如今他又是石相公面前的紅人……” 週應芳這時已知二人來意,笑道:“所以二兄要找個在石相公面前說話分量不比蔡京低的人引薦……” “周大哥曾經說過,貴府和李家、柴家頗有些淵源……”呂彰紅著臉說道,坦承了自己的來意。他口裡的“周大哥”,指的便是周應芳的族兄周益。這周益是西湖學院的重要人物,也是食貨社最早的發起人之一,只不過他後來的學術興趣突然發生極大的轉變,竟潛心研究起在宋代少有人知的墨子來,因此竟很少有人知道他與食貨社的關係。而李家、柴家,指的卻是李敦敏與柴貴友兩家——呂彰和李綰早年與周益交遊,結為異姓兄弟,知道周益的一段秘辛——周益原是“白水潭十三子”之一,曾經師事年紀比自己還小的石越、桑充國等人,與李敦敏、柴貴友兄弟,也有極深厚的淵源——周益與柴貴友是連襟,而李敦敏之妹,又嫁給柴夫人的弟弟。

呂彰和李綰不敢寫信為這些事去打擾周益,這才厚著臉皮,來找周應芳幫忙。 其實不必明說出來,週應芳也早已知道二人心裡的算盤。不過,周家雖說與柴家、李家算是沾親帶故,每年也常常來往,但周應芳心裡卻也頗有自知之明。 李敦敏與柴氏兄弟與石越算是布衣之交,外人看來,三人一路升遷,仕途得意,與石越的照顧提攜也有說不清的關係。可論和石越的關係也好,論在朝中大臣們心中的分量也好,柴氏兄弟的分量都遠遠不及李敦敏——當日司馬光便曾經薦舉李敦敏為御史,雖然李敦敏屢次謙退,最終固辭不受,但此事已可見一斑;而石越拜相後,即擢李敦敏為鴻臚寺海外事務局丞——海外事務局目前統管一切別的衙門管不到、不想管的海外事務,在汴京官場很受輕視,但周應芳這樣背景的商人,反而能更加敏感地覺察到李敦敏在石越心中的地位。相比之下,柴貴友卻依然還在地方當官——而且還是從淮南富庶之地調到了河北,形同左遷;而柴貴誼雖回到汴京,卻只是擔任開封府推官,也沒能進入部寺。以他們與石越的關係而論,這是極為反常的——雖說唐棣如今也在西北當地方官,但唐棣卻到底是被呂惠卿排擠出去當知州的,而且石越拜相後,立即追論他參與主持湖廣屯田有功,除靈州知州兼管勾靈夏諸州屯田事,較之柴貴友,更不可同日而語。

而論及周家與李、柴兩家的關係,外人雖不知道,但周應芳心裡卻很明白,周家和柴貴友家最親,關係也最好;其次是柴貴誼家;至於和李敦敏府上,那不過是有往來而已。李敦敏之前一直在外地做官,雖然性格平易近人,在“石黨”中卻是少有的清廉,這可能也是司馬光願意推薦他的原因。平時周應芳送去的禮物,只要稍重一點,都會被退回。這次李敦敏出掌海外事務局,週應芳削尖了腦袋想和李敦敏搞好關係——他昨天還親自在渡口等了李敦敏回京的官船一個下午,但李敦敏只派了個老僕來道了個謝,便徑直去了驛館。 呂彰和李綰只知道李敦敏、柴氏兄弟與石越是布衣之交,只知道周家與李、柴二家沾親帶故,只見到李敦敏、柴貴誼紛紛高升,哪裡又能知道這許多內情?

但周應芳也不想拒絕二人。呂彰和李綰在太府寺任過職,被司馬光“重用”後,分別被提升為金部主事與倉部主事,大小也是個戶部的官員。週應芳要想與唐家爭奪對錢莊總社知事局的主導權,就免不了要盡可能地利用每一個與官府有關的資源。畢竟在這方面,週應芳有先天的劣勢,面對強大的競爭對手,他除了要發揮自己的優勢之外,盡量縮小劣勢也是必要的。 因此,呂彰話雖說得吞吞吐吐,週應芳卻已一口應承下來,笑道:“二兄之意,弟已理會得。不過二兄須得容愚弟安排一下……” 呂彰見他如此爽快,不由得大喜過望,便連一直在憤世嫉俗的李綰,這時也面露喜色。便見呂彰連忙抱拳謝道:“如此多謝賢弟。若我二人他日果真能有尺寸之用,必不敢忘賢弟今日之德。”

“這麼說卻是呂兄見外了。”週應芳笑道,“弟非為他,不過是敬服二兄的學識,若二兄得一展所學,實是國家之幸,小弟也與有榮焉。從私來說,二兄若能恢復交鈔之信用,非止是小弟,連大宋所有開錢莊的,都要為二兄立生祠呢。” 他這話說得呂彰與李綰甚是受用,二人雖連聲謙讓,但得意之色,卻不免形於言表。呂彰笑道:“以我看來,賢弟能倡建錢莊總社,這份見識才幹,當世罕有。賢弟為何不肯為朝廷效力呢?” 週應芳假意嘆了口氣,“呂兄有所不知,弟卻是考不上貢生,命中註定沒有當官的命。” 呂彰聽他說得惆悵,正待安慰幾句,不料抬眼看時,才知周應芳是在開玩笑,便聽他又笑道:“不過,若大宋錢莊總社果真能成功,便給我個寺卿我也不換。”

“這倒也是。”呂彰哈哈笑道,“桑充國號稱白衣御史,若錢莊總社成功,賢弟卻可稱上'白衣計相'了。不過……” “不過什麼?”週應芳猛地聽到這個轉折,心裡不由一緊,臉上卻裝得若無其事般問道。 “我們聽到一些不好的流言。”李綰接過話來,道,“張天覺正籌劃著改革交鈔局。有人說他是得了石相的授意,我看這事也假不了,張天覺是石相公的親信……”他二人既得周應芳許諾,二人向來自命清高,甚少受人恩惠,這時不免就想要投桃報李,竟爭先恐後地主動向他透露起消息來。 “改革交鈔局?”週應芳不覺愕然。 呂彰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具體情形也沒有人知道,有人說,石相要向錢莊徵稅;也有人說是徵什麼準備金……”

“徵稅?準備金?”週應芳臉上強作鎮定,心裡卻早已七上八下起來。 “應當是叫存款準備金。”李綰不太確定地補充道,“我與呂兄已討論過許多次,始終不明白這個算是什麼。若是旁人,我們多半會以為是巧立名目徵雜稅,但既是石相提出來的,只怕不會這麼簡單……只不過我和呂兄都有個不好的感覺,只怕這次交鈔局改革,和賢弟的大宋錢莊總社,脫不了乾系。” “這……這如何可能?”週應芳乾笑道,有點不敢置信。雖說大宋錢莊總社因為要選知事局知事,業已無法保密,一兩日間便迅速成為汴京街頭巷尾的大事,但石越又不是神仙,錢莊總社甚至還沒有正式成立,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會有針對錢莊總社的舉措? “這個亦不過是我和李兄私下里揣度罷了。”呂彰笑道,“許是我們太杯弓蛇影了。”

李綰卻冷冷說道:“若是唐家去賣乖討好呢?反正我聽著這名字,便覺得其中有玄機。” “唐家?這……”週應芳將信將疑,不知道為什麼,雖然他並不知道那個什麼“存款準備金”究竟是什麼,但心裡卻也直覺地感覺這個東西和他的大宋錢莊總社之間,一定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越想心裡越是不安,正待旁敲側擊再打聽點消息,卻見管家急急忙忙走進來,遞過一張名帖,禀道:“員外,曹家小員外來了。” 週應芳看了一眼廳中的珍珠座鐘,這才想起他還約了曹友聞談事情,忙吩咐道:“你先請曹員外到花廳裡坐。” “是。”管家答應了,正待退下。呂彰在旁卻是留上了心,心中一動,忙叫了聲“慢”,那管家方遲疑,便聽呂彰對周應芳笑道:“這個曹家小員外,可是在界身巷一擲千金的曹允叔嗎?”

“正是。”週應芳笑道,“原來呂兄也知道他。” “他如今是汴京有名的人物,我怎能不知道。”呂彰又笑著試探著問道,“這曹允叔和賢弟也是舊識嗎?” “這倒不是。”週應芳搖頭笑道,“他來找我,其實是為了他界身巷的事——呂兄、李兄,如今還真是人心不古,界身巷裡的買賣,原本都是實貨交割的,但這年頭卻有些人,總想著一夜暴富,有些人以為交鈔一定會被廢除,便在界身巷用交鈔不顧一切地買東西……” 他說得這麼前言不搭後語的,呂彰和李綰都是一頭霧水,週應芳瞅見二人表情,忙又笑著詳細解釋道:“界身巷的牙人過去交易,通常是有貨的一方驗貨,出錢的買家通常只會看看財產證明,交了保證金,簽了契約,只是防萬一要有人想毀約,便可以拿這些來賠給賣家。而且界身巷以前為了方便大宗交易,也有慣例,雙方在界身巷成交後,可以遲些天兌現貨物交割,為的也是方便大宗的買主有時候要有個時間去籌錢。這中間便是界身巷的牙人做雙方擔保,短則三五天,長則半個月、一個月,都是雙方的牙人們商量好了,幾十年來從未出過什麼差錯。行商之人,講究的便是一個'信'字,哪有人會自毀聲譽呢?背信棄義的商家,別說以後進不了界身巷,便是同行也會看不起他,不願意和他打交道——可如今卻是世風日下,有些人便千方百計地鑽了這個漏洞來牟利。這次便頗有些人,拿著身家性命,去賭交鈔撐不了一個月就要被廢除,這些人在界身巷瘋了似的用交鈔買貨物,導致交鈔價格在界身巷一路狂跌,幾天之內形成廢紙。有些人則在漲漲落落間買進賣出,賺取差價,其實他們手裡什麼都沒有。界身巷有些牙人為了那阿堵物,也故意睜一隻閉一隻眼。本來前段日子這些人也的確獲利不少,不過這次卻有幾個人栽在了這曹家小員外手裡……” 週應芳說到這裡,有些幸災樂禍地笑道:“黃金買賣交割,界身巷的慣例最遲是五天。那些人沒想到這五天之內,交鈔雖起起落落,但總體來說卻是不跌反漲,而且這次曹允叔進場交易,正是交鈔被視為廢紙的時候,他手腕雖然不夠精到,但時機太好,涉及的交鈔也有上千萬貫。當日和曹允叔打擂台的,其實也就是四五個人,據弟所知,其中至少有三人因為錢莊發覺他們債務已高於資產,不肯再藉錢給他們,他們籌不到足夠的交鈔交割,已經虧得傾家蕩產了。曹允叔來見弟,便是為了這事,界身巷的抵押金,一向都是存在敝號的,這三人中有兩個還貸了敝號的幾萬貫交鈔,雖說如今交鈔還是不值錢,但依大宋的錢莊法例,錢莊與他們的債務在先,是有權先追討債務的,他們須先還了敝號的錢,才能再還曹允叔的錢,可這三人欠著好幾家錢莊的錢,若果真按著錢莊法例,他只怕一文錢也拿不著了……他這番來見弟,也是為了撕擄這事。” “我還以為曹允叔這次賺了上千萬貫呢。”呂彰笑道,“這麼說來,原來沒這麼多。” “不知道他到底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壞。”週應芳淡淡說道,“曹允叔進場的時候,許多界身巷內大名鼎鼎的人物,要么早已收手,要么還在觀望。他沒碰到真正的對手,據小弟所知,還是有不少人對交鈔的前景很悲觀……不過,果真到了那樣的地步,我們這些開錢莊的,都是在劫難逃,所以我們也沒選擇。” “賢弟不必杞人憂天。”李綰撇了撇嘴巴,極傲然地說道。 呂彰也自信滿滿地笑道:“只要石相能用我等之策,必能挽狂瀾於既倒。”說罷,又道,“賢弟亦不便叫那曹友聞久等,我恰也極想見見他,不知方不方便……” “這又有甚不方便的。”週應芳不由笑道,“聽說這曹允叔與石相公府上的陳子柔先生是莫逆之交,這說不定便是天賜良機。” 呂彰那點心思,被周應芳點破,臉不由得又紅了。他偷眼看周應芳,卻見他似是無心之語,竟是在心里長出了一口氣。 “在下不知周員外今日有貴客在,多有冒昧。如此,在下還是改日再來拜訪吧。”曹友聞與王六丈見著和周應芳一道出來迎接他的李綰與呂彰,不由都愣了一下。 “是在下多有怠慢,要請曹員外恕罪才是。”週應芳抱拳笑道,一面留神打量聞名已久的曹家小員外,便見這曹友聞膚色黝黑,身材也不甚高大,相貌平平,只覺和自己想像中的曹友聞大不一樣。一面卻不忘介紹道:“這兩位……” “李大人,呂大人!”曹友聞不待他介紹,已先躬身揖禮,打起了招呼,一面道,“李大人和呂大人前幾天在白水潭辯論,在下恰好也在。二位大人見識過人,在下十分敬服。” “豈敢,豈敢。”呂彰和李綰言不由衷地謙遜著,心裡卻不由得頓時對曹友聞平添幾分好感。 週應芳卻笑道:“既是如此,那便更好了。不瞞曹員外,李大人與呂大人卻是聽說員外要來,特意留下來,想見曹員外一面。” “週員外說笑了。在下又有何德何能,二位大人怎麼會知道區區。” 呂彰笑道:“曹員外在界身巷做的事情,只怕連幾位相公都知道了。我們又怎會不知道呢?若無員外出手,交鈔還不知是何等局面。” “這可是貪天之功了……”曹友聞話未說完,週應芳已打斷他的話,笑道:“諸位,便是一見如故,也沒有站在門口說話的道理。這豈不讓人笑話我這主人不懂禮節嗎?這位想必是王先生吧,久仰了。來,曹員外請,王先生請了……”一面笑著將眾人請進廳中。 待敘了賓主之位坐了,週應芳便又對曹友聞笑道:“在下這次請曹員外來,其實也是為了界身巷的事……”他見曹友聞拿眼去看李綰、呂彰,又笑道,“曹員外不用擔心,李大人、呂大人非尋常儒生可比,不介意聽我們談這些阿堵物的。” 曹友聞與王六丈不由相視一笑,知他誤會,也不解釋,接著周應芳的話頭,笑道:“在下聽下人說,週員外願意談談那兩家債務的事……” “在下請員外來,便是為此事。”週應芳注目曹友聞,含笑道,“在下一直以為,咱們做生意的,總要講個和氣生財,不為已甚。這事於情理上,若叫員外一文錢也拿不到,實非做生意的道理……” 週應芳的話,曹友聞自是一句也不信。便是廟裡的菩薩,要普度眾生也未必便輪到他曹友聞了,何況周應芳一不癡二不傻平白無故有錢不要非要送給他?他來見周應芳,卻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不過順便也來看看周應芳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不過他卻沒有想到,與週應芳的會面,竟然平空就多出了兩個不速之客來,且都還是朝廷的官員。 這樣的情況出現在汴京,雖不能算是很失禮,但卻多多少少表露出了周應芳對他的輕視。不過,這種無奈的現實,曹友聞早已體會過太多遍了。他心裡依然會惱怒,但卻不會讓情緒左右自己的行動。一個出色的海商,應當比常人更珍惜利潤的寶貴。因為他們的一生,都是在用生命換取利潤。 曹友聞早就知道,雖然都是商人,但本土的大商人卻大多看不起海商。因為海商每次出海,都是冒著生命危險去掙錢——這是絕大多數家境殷實的商人都不願意去做的,更不用說普通人家——真正出海貿易的,在本土商人眼中,都是些窮困潦倒的破落子弟、幻想一夜暴富的無賴潑皮。所以,即使唐家這樣的家族,雖然要常年和海商打交道,但是論到出海貿易,卻始終只佔著微不足道的份額。要知道,出海貿易並不是東家只要坐在國內買船募人就可以的,倘若東家或者東家的家族中沒有得力的人經常親自出海,那被船長和水手們坑得傾家蕩產,也不是奇事。在海上營生的人,即使是正正經經的水手,也比常人更加蔑視道德法令。而且,海商們要打交道的也是低人一等的蠻夷,除了海上的風浪外,更要面對許多讓人聞之色變的疾病……因此,特別在北方宋人的心目中,絕大多數人都相信,真正好人家的兒女,是不會願意幹這營生的。本土的商人,一方面固然喜歡海商帶給他們的利潤,羨慕海商腰纏萬貫;另一方面卻也看不起他們,在心理上輕視他們。這種心態,倒和汴京的官員看不起海外的官員是一樣的。 作為周應芳,曹友聞甚至根本不知道對方是故意輕視,還只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行為——也許在周應芳心裡,他根本就不認為自己有意怠慢了曹友聞!而這種心態,才是最叫人無奈的。 不過,這種在禮節上受到的輕視根本不算什麼。真正叫曹友聞困擾的,還是呂李二人的在場,讓他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應當開誠佈公地和周應芳提起自己的計劃。 這時候,曹友聞也只得耐下性子,裝出對那筆債務很感興趣的樣子,和周應芳敷衍著——這兩筆債務雖然表面看起來數額龐大,但若為了這個鬧到開封府,姑且不提那極低的勝算,只要想想因此會與汴京的錢莊行會結下怨仇來,曹友聞也不會去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 他耐心地聽周應芳繞著圈子和自己談論著這筆債務分割,故作親切地談起自己在杭州讀書時的所見所聞,表示自己對海商的理解與親近,又說到雙方都是由讀書人轉而經商,講起西湖學院和白水潭之間的種種趣聞,不動聲色地拉近著他和自己之間的距離,然後一面表達著對曹友聞在此事上的遭遇的不平,一面又委婉地抱怨經營錢莊的困難與委屈,間雜著還不忘和李綰、呂彰討論幾句錢莊法的得失。 週應芳似乎很會拉近他和別人之間的距離。曹友聞雖然心裡明明知道他這樣必有目的,但卻也忍不住覺得周應芳的確稱得上是個坦率、親切的人,而他們棄儒從商這一相似的背景,也的確讓他們之間有比別人更多的共同語言,兩人在很多地方遇到麻煩、困擾甚至快樂,都是如此的相近,曹友聞由開始的警惕、排斥、不耐煩,不知不覺間,便變得放鬆、親近,甚至是有點喜歡和周應芳談話了。 便在這個時候,週應芳話鋒一轉,絲毫不露痕跡地將話題帶回到了他的主題。他以朋友的立場,暗示曹友聞,他願意出頭替曹友聞協調此事,和所有涉及此起債務糾葛的錢莊交涉,替曹友聞努力爭取回一到二成的讓步。當然,他也同樣有想請曹友聞幫忙的事情,那就是希望曹友聞能將界身巷罰沒給他的保證金在富貴錢莊多存兩個月,並且很誠懇地希望曹友聞能夠再存入富貴錢莊十萬貫緡錢,他願意提供最高的利息額,而且時間也只要兩個月就足夠。 但是,至少在言語之中,週應芳並沒有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他沒有將這兩件事說成是一件交易。甚至,為了表示誠意,週應芳還主動向曹友聞透露,他是為了和唐家爭奪在即將成立的大宋錢莊總社知事局的主導權,而在短期內需要籌集大量的硬通貨。自然,聰明如曹友聞,不用提醒也會想到,若幫助週應芳如願,對他們曹家將來的生意,好處也是不言而喻的。從周應芳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表情,便可以知道這應當是一個叫曹友聞難以拒絕的建議。 不過,週應芳心中其實並非如以往那樣的自信。 短短一兩天內,汴京幾乎所有的商人都知道了大宋錢莊總社的事情,而圍繞知事局十九個席位的競爭,也幾乎白熱化。檯面上的,檯面下的,各種交易傳聞層出不窮地傳出來。 以周家與唐家的勢力,要拿到一個席位當然不是難事,可要佔據知事局主導權,就相當於還要爭取九席知事的支持——這卻是無論周家與唐家都沒有絕對把握的。為了占得先機,周家與唐家一方面要比別家出更多的救急金,另一方面,也要盡可能地幫助更多與自己關係好的錢莊進入知事局——畢竟,要爭取獨立知事與小錢莊席位的支持可能更加複雜與微妙,在此之前,餘下八席大錢莊席位的爭奪,就成了周家與唐家真正能夠把握住的東西了。 如今的周應芳,最缺的便是金銀銅錢。週應芳比起唐家來說,更容易贏得小錢莊的支持;但在大錢莊這一塊,周家卻要略遜於唐家。週應芳必須用一切辦法,爭取一切支持,每多爭得一席大錢莊的席位,都是勝利。 在周應芳心裡,曹友聞並不是多麼重要,他對曹家的底細所知到底還是有限,但周應芳做事的原則是,不輕易放棄任何微小的幫助,積少可以成多。可即使是這樣,曹友聞未必便會投向他這邊。不錯,所有的海商,即使是十八家內部,都會對唐家有或多或少的抱怨與不滿,但這卻正意味著唐家巨大的影響力。這些人背後會詛咒唐甘南的祖宗十八代,但當面卻會比波斯貓還乖巧。更不用提去得罪唐家了。 他事先已經有所了解,曹家在海商中,是與唐家關係較為疏遠的。 但疏遠與對立是兩回事。 不過,如果曹友聞最終不肯接受他的開價,對周應芳來說,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挫折,他不會太放在心上。所以,他還能坦然地望著曹友聞,等待對方的答复。 曹友聞的回答,令周應芳大吃一驚。連李綰與呂彰都張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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