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淚流不止

第75章 第一節

淚流不止 岛田庄司 4301 2018-03-15
隻身一人從釧路搬到天橋立時,通子的身心都處在最為煩惱的時期。整日慵懶無力,晚間睡眠很淺,動不動就會驚醒過來。從時間上來看,頂多只能連續睡上五個小時。有時剛睡三個小時就會醒來,有時整夜都無法入眠。而到了下午,又感覺彷彿要失去意識。 失去意識這種說法其實並不准確,因為實際上並沒有昏倒,也不會像在盛岡念中學時那樣,出現類似夢遊症的情況。但到了當天夜里或第二天,總會有一段怎麼都回憶不起來的時間段。這種事時常發生。自己在那段時間裡究竟做了什麼,這一點總讓通子擔心不已。因此,通子盡量整天埋頭雕金,盡量不外出。 身體狀況不好。不光整日慵懶乏力,有時還會莫名地感到寒冷。胃也不大好,有時會犯噁心。而尤其困擾她的,還是頭痛。

頭痛算是通子的老毛病,幾乎每個月都會有一次頭痛到下不了床。而頭痛發生的時間,基本上都是在月經到來之前。 月經的來臨,對通子而言也意味著厄運的到來。經前肯定會頭痛,經期之中也會,不過有時平常日子裡也會頭痛。特別是夏日時節,在開著冷氣的咖啡廳裡坐上一會兒,之後再來到酷熱的大街,頭痛就會立刻發作。 有時在早晨,有時在中午,也有時在夜裡,頭痛的發作完全沒有規律。只是月經前肯定會痛。如果從早晨就開始痛的話,到了中午,必定會把通子痛得死去活來。而且每到這時,噁心感也會緊隨而來,還會腹瀉。遇到這種時候,通子就會把臉盆和濕毛巾放到枕邊,以防不備。 原本從念初中起,通子已對頭痛產生了免疫。可自從從釧路搬到天橋立,程度竟不斷加重。她也曾嘗試過服用各種頭痛藥,可全都沒什麼效果。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的話,自己會一下子變老吧?這一點正是通子最害怕的。有時臥病在床一整天后,面對鏡中那個沒有化妝的臉,通子都會覺得自己看起來像個老太婆。對通子而言,這是一件最可怕的事。

因為每次頭痛都會去附近的藥店和醫院,店員和醫生都知道通子有頭痛的老毛病,漸漸地,這件事也成為街頭巷尾人們議論的話題。了解到通子心中藏著太多苦惱的人們紛紛表現出關切之情,搬來不到一年,住在附近的男性就開始表露出明顯的關心。有人甚至兜著圈子告訴通子,說希望能來照顧她。換句話說,就是願意拿錢養她,條件是要她做對方的情婦。通子十分討厭這樣的要求,甚至到了懼怕的地步。在釧路度過的那段糟糕生活,讓通子不敢再相信男性。 通子的記憶缺失,並不僅僅局限於經期前幾天。不過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因為那些頭痛欲裂的日子也不會留下任何記憶。而且她在天橋立並未參加太多的活動,即便失去幾天的記憶,也不會對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更令人費解的是,通子對自己在釧路時期,以及在盛岡念高中時的記憶也變得模模糊糊了。

她嘗試著詢問自己,高中時代,比方說高三的暑假裡,自己都做過些什麼?想不起來了。不管通子如何努力去回憶,還是一丁點都想不起。高一暑假時發生的事倒還能記起不少,彷彿隨著年級的提升,記憶反而變得越來越模糊了。一切似乎全都顛倒了過來。 不過釧路時代的經歷通子並沒有全部忘記。只要仔細回想一番就能記起許多事。可能是因為不快的事實在太多,那段時間彷彿只有痛苦,導致日後還可以輕鬆喚起回憶。在那麼多悲慘經歷中,最讓通子耿耿於懷的,是藤倉次郎總說她是騙子。 當時通子並不理解對方為何要這樣說,如今卻已了然於胸。那是因為自己總說不記得在盛岡發生了什麼事的緣故。對方總是纏著自己,問記不記得曾發生過什麼事,通子只能隨口敷衍一番。對她而言,儘管是敷衍,卻也都是拼命回憶的成果,但似乎總與事實有所出入。因為沒有記憶,於是只能即興捏造一些答案。這樣說來,自己的確算是撒了謊,只不過並不自知。通子有關盛岡時代的記憶實在是少得可憐。

拋開釧路時期不說,至於以後的事為什麼會出現記憶缺失,理由通子早已想清楚了。釧路時代的自己已然癲狂,頭腦變得不大對勁,一切都應由自己負責,通子也並不打算逃避。不過肯定還有藥物的原因,儘管沒有確切的證據,但藤倉應該給自己下過藥。藥物使自己變得奇怪,滿腦子都是有關性愛的事。大腦也不能正常工作,從而留不下任何記憶。 儘管通子並不想追究,當然也無法對任何人講述,但她就是覺得那種藥應該是一種毒品。雖然次郎曾半天玩笑地說只是些普通興奮劑,但從他當時的模樣、神態,以及說話的內容判斷,毫無疑問,那些藥肯定是毒品。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但通子還是有所覺察。想要弄到那些東西,其實比在藥店裡買安眠藥還簡單,因為釧路是港口城市,這些次郎說過。當然,注射這種事通子是不能接受的,幸好也沒有人強迫過她。雖然記憶曖昧不明,但自己是否打過針這類事情通子還是知道的。

如此一來,如今身體會這麼糟糕,並且記憶混亂不清,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使用過那種東西後必定會出現很大的副作用。不僅身體狀況變得極度糟糕,藥物進入體內時,大腦為了做出適應性判斷必然會阻礙記憶的生成。而一旦停止用藥,內臟的狀況反而會變得糟糕,頭痛也會隨之而來。通子不知道,這實際上就是禁斷症狀。移居天橋立後身體出現的種種反應,原因都在於此。 當時的通子真是無比痛苦。除了身體方面以外,還有心理上的強烈恐懼。不光對審判感到恐懼,害怕自己也會被抓捕收監;同時擔心藤倉兄弟會自暴自棄,在法庭上說出有關毒品的事來。兩方面的恐懼相互疊加,令通子夜不能寐。 通子可謂身心俱疲,精神狀況距離瘋子只有數步之遙。另外由於曾經被逼墜過好幾次胎,導致她一旦月經出現異常,便會意志消沉。除了頭痛,身體各處也會疼痛,到婦科醫院去看過一次,醫生告訴她說可能是患了子宮內膜炎,給她開了些藥。但通子懷疑是子宮的病症,或許也是受了毒品的影響。通子每天都處在絕望之中,體會不到半點快樂。儘管還沒到想要自殺的地步,但電視裡常演的一個人會被毒品弄成廢人的說法,在這個時期通子有了切身的體驗。

可話又說回來,盛岡時代那段記憶的缺失,卻與藥物沒有半點關係。吸毒之前,次郎就一直說她是個騙子。不,再仔細回想一下,這種事並不是從釧路時代開始的。在和吉敷共同生活時,通子就出現過記憶缺失與思維混亂的現象。比如念初高中時的夢遊症,還有總是在下雨的深夜跑到外頭去亂晃,曾令吉敷焦心不已。這樣的事還在到層雲峽新婚旅行中發生過。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還有那個通子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秘密。就是每次自慰達到高潮時,都會有一個全身是血的無頭男出現在視野中。那種恐懼簡直無法形容。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而在與男性發生正常性行為時,這種事就不會發生。比如與吉敷在一起時就從未留下過這樣的記憶。而與藤倉在一起時,雖然不多,但確實發生過幾次。這一點也令她感覺不可思議。

為了弄清自己身上的這些謎,通子曾經去圖書館看過幾本心理學方面的書籍。最終得知這是出於“寬慰效果”。什麼是寬慰效果?打個比方,一名容易暈車的患者跑去找自己信任的醫生,醫生讓他服下“暈車片”,其實只是普通糖丸,但這位患者真的坐車不暈車了。就是這種效果。吉敷是警察,使通子產生安全感,正是這種安全感封印了無頭男。而與藤倉在一起時則有所不同,與他發生關係是被逼的,受不安感的影響,即便是正常的性關係,也同樣會出現無頭男。 在天橋立生活了一年左右,通子才終於從釧路時期的後遺症中重新站了起來。她發現有一種止痛片對治療頭痛很有用,再配上每片三百五十毫克的阿司匹林,特別有效,令她輕鬆不少。儘管通子覺得只要有了這兩種藥,頭痛就不足為懼了,但藥物帶來的副作用又讓她感到不安。她有幾次試著不吃藥,強忍著,結果症狀比以前更嚴重,最後哭著吐了半天。

更不可思議的是,最終令通子重新站起來的竟是分娩。妊娠使通子的身體逐漸恢復,不但胃病不再發作,就連每月一次的頭痛也減輕了不少。通子彷彿從分娩這件事裡看到了上天的意志。 身體狀況日漸好轉,同時發現了對付頭痛的辦法,通子心中殘留的不安就只剩下對盛岡高中時代記憶缺失的疑惑、自慰時會出現無頭男、曾經時常發作的夢遊症、現在也會不時發生的記憶混亂,以及失眠這幾點了。這些情況十分嚴重,為了解決它們,通子決定到從報紙上看到的位於宮津的一家心理諮詢所走一遭。 把由紀子送到幼兒園之後,通子便去了宮津。那家心理諮詢所位於車站前一幢破舊大樓的一樓。診所前門看起來陰暗而潮濕,讓通子心中生出一絲不安。 通子走進大樓,對坐在接待台後面的女性說自己是剛才打來電話的人,並報出了姓名。對方半天才站起身來,衝裡邊叫了一聲,之後一位五十歲左右、頭髮半白的男人探出頭來。

看到男子戴著眼鏡、一身白衣,全身整潔乾淨,通子終於鬆了口氣。應男子的要求,通子脫下鞋子換上拖鞋。進屋一看,裡邊放著幾張牙醫診所用的那種半躺半坐的椅子,其中兩張椅子上坐著人,是兩名中年女性。後來通子才知道那兩名女性都患有癲癇。 諮詢師讓通子也坐到一張沙發床上,開始向她詢問到這裡來的理由。因為周圍有別人,通子總覺得不舒服,所以回答得併不詳細。聽了通子的敘述,心理諮詢師思索了一會兒,開始說明接下來要做的事。大致內容如下: 所謂記憶,其實是人腦細胞網絡中流過的微弱電流。當人遭遇到危及生命的恐懼事件時,電流就會增強。這樣就非常危險,因此,大腦會命令電流在某處中段,以便保護腦組織。而這段記憶便會遭到清除。但事實上,這段記憶並非不存在或徹底消失,只是暫時被屏蔽了,沉睡在意識層底部。而通過催眠療法可以打破屏蔽,將記憶解放出來。

通子身心所出現的異常狀況明顯與那段被屏蔽的記憶有關,而且毫無疑問都是幼兒時期的問題。因為那段記憶被埋在意識最深處,想把它挖出來並不簡單,諮詢師建議最好接連來幾天。因為記憶的再發現絕非是容易事。 心理諮詢師的解釋大致如此。見對方說話時沉著鎮定、聲音自信,通子覺得或許自己能夠向對方敞開心扉。 這時心理諮詢師從懷裡掏出一隻懷錶,垂懸在通子眼前,表像鐘擺一般搖擺不止,諮詢師讓通子盯著它看,通子嚇了一跳,有些猶豫是否真要照做。最終還是按照對方的要求盯著看了十分鐘,但心裡卻沒有任何變化。諮詢師把懷錶放到桌上,說通子的警戒心太強。的確,通子一直在思考,若那個無頭男又突然出現的話,自己該怎麼辦。 心理諮詢師讓通子站起來,跟他過來,他推開一扇門,讓通子脫鞋走進一間鋪著榻榻米的房間裡。接著讓通子雙手扶牆,傾斜著身體,原地快速抬腿。 諮詢師說完便走出屋子。通子按照他方才說的做了十分鐘,諮詢師又回來讓她躺到榻榻米上,模仿蟲子滾動。雖然穿著裙子,通子還是躺下滾動起來。約莫過了五分鐘,通子開始感到頭暈目眩。這時心理諮詢師回來讓通子起來,並伸手扶起通子,帶著腳步蹣跚的她再次回到剛才的那張沙發床上。 心理諮詢師再次掏出那隻懷錶,通子此刻的腦子已經變得暈暈乎乎,雖然明白這一次自己或許會被對方催眠,但疲勞已經奪去了她的警戒心。 “好了,看這個。”說完心理諮詢師開始擺動懷錶,通子立刻感到眼前發昏,意識也變得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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