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淚流不止

第74章 第十五節

淚流不止 岛田庄司 4210 2018-03-15
“什麼意思?”嘴上平靜地說著,吉敷心中卻已湧起一股怒氣。如果對方再拿出什麼通子寫的唆使兩人殺妻的書信來的話,吉敷也就徹底沒轍了。 這時富野的妻子端來了日本酒。放下杯子、碟子和筷子,又立刻退了出去。 富野先自斟自飲地呷了一杯之後,把酒杯遞給了吉敷。吉敷接過酒杯,富野給他倒滿。吉敷喝了一杯,富野又立刻給他滿上。吉敷卻並未動手給對方斟酒。 “說實話,當時我自己也真心地喜歡上了加納。” 富野的語調中已帶有幾分醉意。吉敷搞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這些。一時之間,吉敷甚至覺得眼前這名男子或許已猜到自己和通子曾經是夫婦,因此故意出言諷刺。 “常言道,女人越壞越有魅力,這話可是一點兒都沒錯。” 這話吉敷可無法理解。吉敷對妻子的認識,非但和壞女人不沾邊,反而覺得她是個溫柔恭謙的普通女人。

“那個女人也的確有幾分姿色,可以算得上是嬌嫩欲滴。而且感覺她似乎有些暴露狂傾向,平日里臉上化的妝也很濃,還總是一副眼淚汪汪的模樣。雖然並沒做出過什麼挑逗行為,卻總會讓男人有種想要虐待她一番的衝動。除了她以外,我還從沒見過哪個女人這樣。” 富野已經有些口齒不清了。吉敷覺得對方所說的一切都發生在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國度,而富野所提到的女人,根本就是一個與自己素不相識的娼婦。 “記得有一次,我和他們兩個在全日空酒店吃飯。當時我們坐在酒吧廳裡喝酒,那個女人穿的裙子很短,趁她去上廁所的時候,我對藤倉抱怨說她裙子短得內褲都要露出來了。藤倉當場說,我一會兒就去把她的內褲扒下來,讓你能方便點兒。他說一會兒他會先走,讓我邀她到後院走走,說服她發生關係。還說那女人很聽他的話,他會先和她說一聲的。之後嘛,就拜託我給他幫忙上次說的事了。”

聽著對方的講述,吉敷憤怒得全身顫抖。 “藤倉那傢伙說,加納通子天性淫亂,最喜歡讓男人看她的裸體,也喜歡藤倉對她下令。所以,估計之前那傢伙就曾命令加納和其他男人睡過。 “而所謂上次說的事,就是讓我幫忙在站前找處寬敞一些的店面,他想開一家夜間經營的酒吧,讓加納做老闆娘。同時出售雕金作品,或做些皮肉生意。藤倉這麼做的目的,其實是想從中撈一筆。當時藤倉已經加入當地的黑幫暴力團伙,開始出售一些比剛才那些更糟糕的照片。除了加納,他還和其他女人有來往,並想讓那個女的也到店裡去上班。總而言之,他心裡打的就是這類算盤。而我正好能幫他些忙,他便找到我這裡。之前他也找我談過,說會給我些賺頭,或者合夥經營,想讓我免費把店面轉給他。”

吉敷強忍著不斷上湧的噁心,籠罩全身的虛脫感使他無法伸手摀住富野的嘴。這些事,絕非他想听到的內容。 “如果答應了他,我就得冒可能損失一千萬日元以上的風險。可我當時被加納迷得神魂顛倒。藤倉剛離開,我就徹底失去控制,把加納叫到了門外。藤倉臨走之前曾把加納叫到一邊叮囑了幾句,因此我很放心。 “我和加納邊走邊聊,見時機正好,我一把抱住她的身子,吻了她。我當時急不可耐,告訴她我已經在樓上訂了房間,沒想到她卻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對我說次郎似乎把她當成那種淫賤女人了,但其實她根本不喜歡做這種事,求我放過她。我可不打算放走她,反而直接伸手到她的裙子裡。當時我嚇了一跳,她果然沒穿內褲。見她兩腿發顫,我進一步問她為什麼不喜歡這種事——”

“夠了!別再說了!” 吉敷站起來高聲叫道。富野面露怯色,往後縮了縮身子。 “你跟我說這些幹嗎?你忘了我是警察嗎?我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但如果你真的做了這樣的事,之後又支付了相應報酬的話,你們的行為就屬於賣淫嫖娼,是要遭到刑事處罰的!你們有沒有發生過關係?!” “沒有,沒有!之後她就逃走了。我說的是真話。” “真的?” “真的,很抱歉……後來店舖的事也黃了……大夥兒都喜歡聽我說這些事,搞得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我可不想听這些!我只想听和案件有關的事!我不想知道加納通子是不是個淫婦,這與她是否唆使藤倉兄弟殺妻根本沒有半點關係!” “不,我剛才說這番話的意思是,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她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肉體。”

“可是剛才你說的那些事都是藤倉逼她做的,根本不是通子自己的意願!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聊的了,告辭了!” 吉敷走出會客室,腳下卻一陣發軟,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醉了。 聽到吉敷來到走廊,富野的妻子連忙飛奔而來。 “發生了什麼事?”女人神色驚慌地問道。 “沒什麼,多有打攪了!” 吉敷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語調,啞著嗓子,焦躁、憤怒、失望和不快,無數情感交織在心頭,令吉敷難以自抑。然而,吉敷突然發現,在這股混亂不堪的情感之中還夾雜著嫉妒。它慢慢化作黑沉沉的絕望,而這種絕望,或許將改變自己的人生。 猛然回過神來時,吉敷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電梯裡。下到一樓,吉敷踉蹌著走出電梯,推開玄關處的玻璃門,冷空氣撲面而來。吉敷完全沒有做好準備,有些措手不及,腳下還絆了一下。不等他反應,腳下又是一滑,整個人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

耳邊響起剎車的聲音,之後是輪胎在雪地上滑行的響聲。車輪從吉敷的腦袋旁呼嘯而過,在吉敷身前停下,司機打開車門,跑下了車。吉敷似乎重重地摔到了腰,無法動彈,只能躺在原地不住地呻吟。 車門關閉的聲音響起。司機在確認過吉敷並沒有受傷之後,開著車子揚長而去。但吉敷依舊無法動彈。只剩自己一個人了,醉意猛地湧上來,越發噁心,虛脫的感覺也依舊沒有消散。 吉敷躺在凍得發硬的雪地上,久久不曾挪動。他能感覺到,體溫正慢慢從身體裡消逝,他覺得全身發冷。周圍連個路人都沒有。 吉敷一直堅信某種東西,那東西如同一種信仰。那就是“靈魂的救贖”,吉敷堅信,只要堅持走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到達。正因為相信,他才在冬日寒冷的道路上一直走到這裡。既沒向任何人訴過苦,也沒向任何人尋求過幫助,心裡只想著去解救他人。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堅持下去,遲早會有一天改變這個腐朽的世界。當然,他也並不是天真地認為光憑自己一個人就能做到這一點,只要自己的行動能喚醒世人,他便心滿意足。如此一來,世間自會有人繼承自己的願望,上天也會拯救自己,而不會把自己徹底拋棄。這,就是吉敷心中的信仰。

吉敷的想法並不天真,他從不認為只要努力,上天就必定會有所回報。他只是不希望受傷。而如今這一切,算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嗎?他相信善良人,相信通子,正因如此,他才會獨自一人走在這漆黑寒冷的路上。 可這一切到底算什麼?這種愚蠢的行為究竟能換來什麼?自己該從中汲取怎樣的教訓?如果這就是上天的答复,自己又該怎樣做才好?神靈到底想讓自己怎樣去改變人生?無聊,真是無聊。這一切到底算什麼? ! 臉頰冰冷,沒有半點知覺。睜開眼,雪花四散飛舞。漆黑的天空帶著陰鬱的灰色,漫天的雪花飄落下來,掛在臉頰上。再這麼躺下去非得凍死不可,不死也至少會大病一場。但此刻的吉敷覺得這一切都無所謂,就這麼躺在地上吧。 吉敷努力在混沌的腦海中思考女人的本性。如果這一切都是事實,那女人真是一種魔怪。他從未想過通子居然會有這樣一面。吉敷一直以為,在性這一點上,通子是個清心寡欲的女人。當然,前提是那個人說的真的是通子。

在一起生活時,通子曾從附近的公園裡撿回過一隻小貓。大概是營養不良的緣故,小貓的一隻眼睛瞎了,通子一直精心照料它。後來貓身上生了扁蝨,搞得整個家裡都是跳蚤。那種蝨子很討厭,身體扁平,很難發現。夫婦兩人與蝨子奮戰了很久,其間通子一直在道歉,說自己不該把小貓撿回家來。沒過幾天,通子的朋友便來領養了那隻小貓。 通子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喜歡動物,喜歡童話,一直活在少女的感傷世界裡。之所以會選擇以雕金為業,也是興趣所致。至少吉敷是這樣理解的。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是淫婦?兩人從未聊過性方面的話題,一起生活時,她從未主動提過這方面的要求。所以,吉敷既無法相信也不能想像,她竟會變得像妓女似的。那個女人絕對不是通子,肯定是搞錯人了。如果那個女人真的是通子,那隻是因為她一時癲狂,真正的通子絕不是那樣的。

因釧路廣裡的案子而和通子再會時,她並沒有提起這些事。其後吉敷又與她通過幾次電話,也沒聽她說過。 頭腦漸漸冷靜下來後,吉敷心底生出懷疑,是不是自己錯誤理解了通子的囁嚅聲?儘管腦袋裡一片混亂,無法整理出一個清晰的體系,但整件事好像的確存在不解之處。 對了,吉敷突然回想起來,那天在天橋立發生的事。當時的通子已和之前判若兩人,變得熱衷於性事,曾讓吉敷大驚。面對那個不顧一切、大聲呼喊的通子,吉敷覺得她就像一個陌生人,恐懼從心底油然而生。這件事讓吉敷覺得方才富野的話也並非那麼誇張。記憶里通子的腿不住地痙攣,沒錯,吉敷記得這一切,而這一切卻讓他感到絕望。 對,為此吉敷曾火上心頭。天橋立那天晚上的通子,正是方才富野所描述的通子。久違的她,向吉敷展現出陌生的一面。再會時見到的通子已變得如此成熟,這一點讓吉敷感觸良多,性愛方面的差異更是如此。

一念及此,一陣對富野的憎恨迅速劃過吉敷全身。絕望,令他眼前再次變得昏暗。聽到那番話時心中感覺到的屈辱是絕非語言所能表達的。不僅有憤怒,其中或許還有嫉妒、失望,以及不耐煩……或許還遠遠不止這些。對通子身體的慾望被人喚醒,化作一股無以言喻的怒火,讓吉敷更加絕望。面對通子的身體,自己也變得和那些好色之徒一樣,這又令他難為情。不過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了。吉敷暗自慶幸,幸好當時沒有衝上去揍那個好色的老頭兒。 由於過於寒冷,意識又漸漸變得模糊。如果能夠就這樣死掉的話,真不知有多好。自己隨時都可以去死,只求能死得爽快一些,他是不會怨恨動手殺死自己的人的。如今的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信仰……再無半點意義。通子也不在了。而即便沒有實體,他心中卻依舊殘留著對通子的思念。正是這份思念,一直支撐著他活到今天。可如今,就連這份思念也消失得無影無踪了。從今往後,自己又該怎樣活下去? 朦朧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一座深埋在雪中的水井,周圍是一片樹林。怎麼回事兒?這是哪裡?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中? 想起來了,這裡是盛岡,是姬安岳的深山,那口井是山里的水井。是殘殺了河合民夫一家人的兇手洗去滿手血污的井。 躺在雪地上的吉敷緩緩轉動身子,疼痛感已經消逝,心中只剩下不快與嘔吐的慾望,伴有輕微的麻痺。吉敷用雙手撐起身體。 眼前是何方?吉敷自己都搞不明白。為何要爬起來?明明已經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可追尋的? 吉敷倚靠著冰冷的水泥牆,掙扎著站起了身,迎著紛飛的大雪邁出蹣跚的腳步。要去哪裡?今後該怎麼辦?為了什麼、為了誰?這些問題,不停在吉敷的腦海中翻騰。 “那口井。”吉敷自言自語道。自己要去找那口井。不為任何人,是上天讓自己去的,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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