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淚流不止

第64章 第五節

淚流不止 岛田庄司 3464 2018-03-15
“您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 面對面坐在“酒鬼”角落的桌旁,恩田潤一突然滿臉不快地問道。他鼓著缺少血色的臉頰,剃須後留下的青色痕跡尤為顯眼。他的眼睛根本就沒看吉敷這邊,彷彿滿心的憤懣無處宣洩一般。 來時店裡已經沒有半個客人的身影。吉敷走進店內,任由潤一領到座位邊坐下,潤一的妻子在門外掛上“準備中”的牌子後走到櫃檯後面,或許在泡茶吧。 “你這個'為什麼'的問題提得有些奇怪啊,我是想把整件事弄清楚。他可是你的父親啊。”吉敷說道。 “那件事不是早就一清二楚,並且定案了嗎?除此之外,您還想知道什麼?法庭早已將一切查得一清二楚了。”恩田的兒子一臉不耐煩地說道。 吉敷微微點了點頭。刑警跑來打聽四十年前的案子,案子早已定案,還是以警方所希望的形式。如果判的是無罪的話還能理解,但眼下判的是死刑。作為兒子,提出“事已至此,你還想知道什麼”的問題也在情理之中。父親被判死刑,再沒有比這更重的罪了。刑警還想怎樣,光是死刑還覺得不夠,還想再加以重罰,弄個磔刑或鋸刑什麼的?眼見如此,吉敷決定講出事情的原委。

“正如我剛才對你說的那樣,我想把事情徹底查清。這似乎不是警察通常會有的行為。我是出於個人意願想這麼做的,我對你父親的判決抱有懷疑態度。” 潤一的表情出現了明顯的變化。果然,吉敷早就盼著這一刻了。然而,事實並未像吉敷想的那樣。恩田潤一輕哼一聲,之後便將頭扭向一邊。 “那又怎麼樣?還不都一樣?”他長舒一口氣,惡狠狠地說道。 吉敷吃了一驚:“'還不都一樣?'這話什麼意思?” “我問您,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剛才您說這並非通常的警方調查,那這到底算什麼?沒事兒找樂子嗎?” 潤一的態度越來越差。 “並非通常的警方調查”,他似乎把這句話理解為背後並沒有警方的權力。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冰冷而帶刺。

“我並沒有找樂子的意思,可就算是又怎樣?追尋真相又有什麼不對?”吉敷說道。 “您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啊?簡直就是愚蠢。默不做聲不就行了嗎?究竟是誰希望你這麼做的?那件事早就結束了,不是嗎?” “別人說你父親是殺人兇手,你也覺得無所謂嗎?”吉敷的語氣中混雜著幾分憤慨與疑問。 恩田之子聞言道:“我對此沒興趣,請您別再提這些毫無意義的事了。” “毫無意義?你難道不覺得你父親是無辜的嗎?” “這話是誰說的?莫非警方內部有這種看法?”吉敷覺得他這是在轉移話題,總是答非所問。 “這倒沒有。”吉敷答道。 “那是出現重新調查的可能了?” “絲毫沒有。” “那您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對刑警先生您有什麼好處?”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再問你一遍,你不相信你父親是無辜的嗎?” “我說,刑警先生……” 潤一的表情表露出心中的厭煩,他向前探出身子,說話的語氣感覺就像是在說教一樣。吉敷想起了主任峰脅的臉。 “無辜不無辜,真相不真相,這一切全都無關緊要,問題的關鍵在於有罪無罪。事到如今,再搞這些高中生一樣的討論都無濟於事了。我陪著父親打了四十年的官司,也學到了不少。知道法院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體制如何、相關法律知識也知道不少。那地方根本就不是追求事實真相、調查被告是否行凶的場所。而是一處創作最接近真實的故事的地方。我父親已經供認了。他一直堅持說是自己不對,殺了人,這話說了二十年。事到如今,再來說其實自己沒有殺過人,這樣子是肯定不行的。這種事,就連小孩都明白。”

吉敷啞然失語。恩田進行了預料之外的反擊。 “那你的意思是說,就這樣判他死刑,把他殺掉也無所謂了?” “不是還要重審嗎?這就夠了。如果這是父親的選擇,就由他去吧,我絲毫不反對。既然提出了重審請求,不就不會被殺了嗎?” “不,之前也曾有過在提出重審申請時被執行死刑的案例。” “那就沒辦法了……這就叫命運。”恩田潤一信口說道。 吉敷說:“我在問你的看法。你既然陪著打了四十年官司,對案件的了解應該比我詳細。你不是還見過居住在盛岡的證人嗎?我問你,綜合這些情況,你自己是怎樣認為的?你覺得你父親到底有沒有殺過人?” “必須回答不可嗎?” 恩田潤一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 “請你無論如何也要回答我。”

“你說這不是正式的調查,那麼,你現在的身份與普通平民無異。” “我希望你能幫助我。” “你見過我父親經營這家店時的那些客人嗎?” “沒有。” “怪不得。你去找他們問問好了,一個個地問,問問恩田幸吉,我父親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大夥兒都會告訴你,他是個信口開河的吹牛大王。他是個騙子、流氓,用錢時不知節制,沒有半點兒優點。大夥兒都說,我父親的話只能相信一半。常到店裡來的客人都是為聽他吹牛皮才跑到這裡來的。審判的時候他們都出過庭。” 吉敷默然不語。這種說法,他還是頭一次聽說。 “或許刑警先生你覺得是警方出面拜託,證人們才做了偽證,但其實並不是這麼回事,他們說的全都是實話。你見過伊達屋的人沒有?去見見好了,從那裡也可以聽到無數這類的證詞。他們會告訴你,我父親是個徹頭徹尾的渾蛋、騙子、死性不改的嫖客,隔不了三天就會去玩,為的當然是抱女人。他整天到處借錢,卻從來不還,而且是個找藉口的天才,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刑警先生,或許你覺得我是在說謊,那就請你自己去調查一下吧。我說的全都是實情。”

“隔不了三天,他就會去伊達屋一次?” “對,隔不了三天。”吉敷無言以對,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 “我也見過你母親了。”他本打算說一說見面的地方和談話的內容,但恩田潤一卻打斷了他的話。 “我媽也上了我爸的當。我爸他本來娶了另外的女人,可後來又看上了我媽,便花言巧語誆騙對方的父母,把之前的老婆送回了娘家。之後又娶了我媽。可是他卻不讓她接觸店裡的賬務。他說要出去辦事、籌錢,其實都是去了伊達屋。我母親直到現在還蒙在鼓裡,真是夠可憐的。” 儘管表面不動聲色,吉敷的心中卻大受衝擊。他萬萬沒有想到,恩田的兒子居然會說出這些話。 這時,潤一的妻子端上了茶盤。她說了句“請用”,把茶碗放到吉敷的面前。她給人的感覺頗為樸素,讓人不禁心生好感。看樣子她似乎聽到了兩人之間的談話,吉敷心中萌生出一種向她求救的想法。

“太太,您對那件事是否也有耳聞呢?” 吉敷套起話來。她正準備轉身離開,聽到吉敷的話,忍不住扑哧笑出了聲。吉敷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見妻子邁步欲走,潤一出聲叫住了她。 “難得人家刑警先生大老遠跑來,你要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刑警先生這次來,不是什麼正式的調查,只是對這件事感興趣罷了,所以你也不必擔心什麼。” 潤一的語氣聽來非常不客氣。女子轉過臉,側臉對著吉敷,正面朝著丈夫,朗聲說道:“這位客人是不是誤會了呀?” 說罷,她又咯咯直笑。 “我認識這位客人。就是當年隻身一人解決了一中老師那起案件的人吧?大夥兒把那件事說得玄乎其玄,就跟電視劇似的。好像那個人是個天才,只有他才能發現無人留意的線索、解開案件之謎似的。”

聽著她用毫無邪氣的聲音進行的述說,吉敷吃了一驚。電視劇?玄乎其玄?天才?這些自己從沒想過的詞語,接連不斷地從對方口中迸出。迄今為止,吉敷從未聽人褒獎過自己的工作。她在說誰?是我嗎?到底是誰在吹噓自己?身邊那些人倒是整日說著剛才她所說的那種話。而自己身上,哪兒有成為電視劇主人公的地方? “說來有些失禮,我先在旁邊聽著就笑個不停了,見他還皺起眉頭,臉上一副認真的模樣。我想努力忍住,但還是不行,我覺得實在好笑。雖然談論的話題非常嚴肅,但聊的內容卻像高中生。或許您確實很厲害,但這也太丟人了。我不行了。” 她一邊笑,一邊快步離去,消失在一扇通往其他房間的門後。 吉敷稍稍愣了愣神,之後便苦笑起來。自己說的話聽起來像個高中生?或許她說得沒錯。自己的確是個天真地相信正義遲早會得到伸張的白痴。

自己見過恩田幸吉,不管外邊的人怎麼說,吉敷已經認定他是因莫須有的罪行被判了刑,如今正面臨死刑。他四十年的歲月全都荒廢在牢獄之中。恩田繁子也堅信丈夫是無辜的,長年孤軍奮戰。這些全都是無法否定的事實。既然如此,自己就不能擱下不管。 這是在逞能嗎?有誰在看著自己?或許就像她所說的那樣,自己只是個小丑?但這件事必須得到重視。只因為心裡有想要拯救的人,有想去改變的世界,才付之行動,僅此而已。而能否實現,這樣做對自己是否有好處,這些根本就不是問題。想笑的人就笑吧,只要走自己堅信的路就行了。 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或許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吧,潤一說道:“我老婆這個人太過誠實,從不會隱瞞自己心裡的想法,總會遭人誤解。”

誤解?吉敷苦笑著想道。自己一字不差地聽明白了對方的話,要怎樣理解,才不是誤解?但若把這些話都說出口,感覺又有些傻乎乎的,所以吉敷沉默不語。這種話才像高中生的爭論。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我們心裡的真實想法。你應該明白吧?”恩田潤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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