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淚流不止

第36章 第十二節

淚流不止 岛田庄司 4580 2018-03-15
那封信被送到了家裡。 捧著出生以來收到的頭一封男生寄來的信,通子不禁有些茫然。她從來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寄信人的名字是“磯田輝雄”,似乎是比自己高一年級的學生。也就是說,對方正在念初三。至於在哪個班,信裡並沒有提。 準確字句通子已經忘了,只記得大致的內容。 在學校,我的目光總是注視著你。上課時,時常能透過教室的窗戶看到你上體育課時的身影。你是如此的可愛,感覺完全不像這裡的人,而更像來自都市的女孩,你的一舉一動都和其他女孩不同,就連走路的樣子都與眾不同。如果盯太久的話,哪怕閉上雙眼,你走路的身影也會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信的內容大致如此。 後邊似乎還提到了一些有關他自己的情況,但那些內容已被通子忘得一干二淨。唯一記得對方說他喜歡寫詩,據說還曾寫過幾本筆記本厚度的自創詩集。除此之外,男孩似乎還提到他很喜歡宮澤賢治。這一點令通子愕然,難道是盛岡這裡的空氣蘊涵著一股會讓人喜歡上宮澤的力量嗎?

通子唯獨清楚地記得這些,自然有其緣故。與吉敷結婚後,通子在阿佐谷開始了新生活。曾經有段時間,她會按時到位於中央線第三站附近的雕金學校學習。課後與學校裡結識的朋友一起到附近咖啡廳休息的時候,總有個穿白色襯衫、看起來一臉學生氣的男子過來搭訕。那人還會時而跟在通子身後,時而躲到街邊看著通子,令她困擾不已。此外,還經常寫詩贈給通子,其中倒也不乏一些讓人耳目一新的好詩。 雖然他給人的感覺還不錯,通子也並不討厭他,但總覺得太過纖細敏感,總之不來電。當然,這些都是後話,重要的是當時通子已經結婚,不可能和他交往。不過正是因為後來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通子才會對中學時磯田給自己寫的那封信記憶猶新。覺得自己和詩人似乎還挺有緣的。

說實話,剛收到信的那一瞬間,通子感覺很開心。之前每天都泡在學習中,生活枯燥無味,說得過分點兒,甚至可以說站在了崩潰的邊緣。而那封信證明了通子還是個具有魅力的女生,之前她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是那封信,稍稍幫通子回到了偏向少女的柔和方向。 獨自一人在房間裡看完信,通子站起身走到散發著黴臭味的浴室,對著鏡子仔細端詳,想從自己臉上找出可愛的地方來。當時的通子留著短髮,這是每月一次,跑去父親熟識的理髮店裡剪的。如果不經常剪,劉海就會戳到眼睛。 這時,通子第一次開始顧慮這種直順的短髮是否會破壞自己臉蛋的想法。她雙手撩起劉海,時而低下頭,時而抬起下巴,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這才發現,升入初中後的自己已展現出之前從未意識到的魅力,它們悄然出現在自己的臉上——鼻樑高挺,眼睛雖然不大卻細長有神,流露出一種通子都沒預料到的貴族氣質。

不過笑起來的時候感覺不太好,會露出牙齦,這算是缺點之一吧。嘴唇太薄了,這一點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使通子越來越厭惡,不過當時的她卻並未特別在意。笑起來,嘴唇就會現出姣好的唇形,通子甚至有些自鳴得意。她很開心,自己身上就只有牙齦有些難看,除此之外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個美人。從今往後,就可以以美女自居了。如此姣好的唇形,若不時常笑,豈不浪費了?這些日子,通子已忘了笑這種行為。恭子還在身邊時,倒是整天笑個不停,她離去之後,通子就徹底忘記了笑。是那個男孩寄來的信,讓通子再次認識到笑的重要。 自己怎麼會忽略自身的魅力?仔細想想,真有幾分可笑。通子稍稍站遠一些,讓全身都映在鏡子中,並試著把裙子往上提了提,又本能地踮起腳尖。因為這樣一來,雙腿會顯得更加修長美麗。成年之後,這個動作也成了通子照鏡子時的習慣之一。

然而裙擺之下那黝黑凸起的膝蓋,以及瘦弱無肉、稍稍有些彎曲的O形腿,又讓通子心中湧起一陣嫌惡。她放下了手中的裙子。還有裙子裡穿的燈籠式內褲,哪種內褲將自己鄉下人的本質暴露無遺。通子覺得無比羞愧。她很想穿雜誌封面上時常登載的那種緊身內褲。 這封情書雖給通子帶來了不錯的改變,卻也寫了些讓人討厭的事。雖然準確的日期通子已經忘了,但對方確實在信裡說,五月的某個星期天,會在黑森神社院內等她,希望能見上一面。開什麼玩笑? !我才不去呢!黑森神社可是當地有名的情人幽會之地,哪裡是初中生該去的地方?通子心中生出一陣強烈的恐懼,無視了對方的要求。那天下午,一想到對方就在神社等著自己,通子的心就怦怦直跳,卻絲毫沒有出門赴約的意思。

第二天,通子沒有任何負罪感,一如既往地來到學校,彷彿沒去神社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又一封信被送到通子的手上。信剛開頭就有幾分責怪自己沒去神社的意思,這令通子大受衝擊。快速地通篇瀏覽一遍,通子發現之前近乎阿諛奉承的讚美之詞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像正在交往的情人責備對方爽約一般的話。雖然措辭算不上冷酷、嚴厲,通子卻本能地覺得對方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可是個還在念初中的女生,有素不相識的男子邀約去鎮外的神社幽會,怎麼可能獨自一人前往?可對方居然這樣出言責難,這算什麼事兒! 仔細看看寄件人地址,通子發現那裡並不在神社附近。對方故意寫明住址,是為了便於通子回信吧,但通子完全沒這個想法,她不想理會。

再次無視對方的來信後沒多久,第三封信又寄來了。這次信裡不再有上次責難的感覺,轉而對通子的成績大加讚賞。還感嘆說沒看到通子去上補習班,成績卻會如此優異,必定是因為通子生來頭腦聰明。還說他最喜歡頭腦聰明的女孩兒。因為媽媽曾經說過,頭腦聰明的女孩兒生下的孩子也會很聰明。這樣的話,讓通子不禁感到毛骨悚然。通子並不希望哪個男生如此熟悉自己的事,況且這個男生竟然都提到了孩子的事,這實在令她感到不快。 通子繼續無視這封來信,而下一封信緊隨而來。如此執拗的性格,在中學生里倒也算得上是個特例。信裡說他實在很喜歡加納同學,真心希望能和通子交往。不管是學習的時候還是吃飯的時候,腦子裡全都是通子的身影,很想盡快和她見上一面。上次約的地方太遠,通子不願意去也情有可原,因此這次他想約在放學後,在體育館旁的自行車停車場見,請通子務必前往,之後註明了約定的日期。

這時的通子已漸漸開始感到厭煩,同時還有些害怕。對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是不是男孩子在追女孩子時都會這麼積極主動?給自己寫了這麼多這樣的信,見面時難道不會感到尷尬害臊嗎?換作自己,是絕對無法坦然面對的。 恐懼心理越來越強烈,身邊卻連個能幫自己出主意的人都沒有。這種事又不能向父親提起。如果母親還在的話,會幫自己想想辦法嗎?通子不太確定,她覺得八成不會幫自己。但如果麻衣子還活著,就肯定會幫忙。 如果赴約去見對方,之後又將如何呢?前去赴約,對方就會認定自己對他也有意思,想不交往都不行了。但不去的話,對方恐怕還會糾纏不休。就算面對面地親口告訴他自己並無此意,對方應該也不會就此罷休。哪怕斷然拒絕,他或許還是會不停地寫信。總這樣持續下去,自己遲早會有一天疲於應付、精神衰弱,甚至影響到學習。

在學校教室外的走廊上,時常會與迎面而來的學生四目相交,特別是冬天掛著簾子的時候。通子在這裡與他人四目相交時總會想起寫信的磯田。遇到對面是個男生,通子就會根據對方盯著自己的目光進行猜測,判斷是不是磯田。如果對方相貌英俊,通子心裡還會湧起幾分期待,心想如果這位就是磯田君的話就好了。有時在操場上和心儀的男生對視,通子也會暗自期待或許對方就是磯田君。這種情形在一段時間內讓通子多少感到了些愉快,但後來還是對來信者的恐懼逐漸佔了上風,進一步加深了通子對學校的恐懼,每天只想早點兒回家。一開始還覺得預習複習是件麻煩的事,但時間一久也習慣了,哪天要是不做,心裡還會煩躁不安。上學之前,如果沒做好預習複習,就感覺像出門只穿了一隻鞋子一樣,心裡總覺得不太踏實。

儘管心中多少有些猶豫,但指定的那天,通子還是沒到體育館旁邊的停車場去。對形單影隻的通子而言,如今只有這一條路可走。由於早已決定不去赴約,當天的課程剛一結束,通子便逃命似的飛奔出學校大門,一路跑回了家。路上恐懼之心促使她多次回頭張望,所幸沒看到半個人影。平安無事地衝進家門,通子才終於放下了心裡的大石。 即便想起此刻磯田還在停車場裡傻等,通子的心也不會怦怦跳。通子只覺得有些對不住他,或許第二次爽約會讓他大為光火,但自己這樣也是被逼無奈。目前自己只是個中學生,學習才是分內的事。收到慕名寄來的情書,提出想私下見一面,這種請求自己是無法滿足的。錯就錯在對方不該寫信。 兩天后,通子剛從學校回到家裡,就在信箱裡發現了磯田輝雄的來信。儘管之前已隱隱預料到事情會如此發展,但那一刻通子心頭依舊湧起讓她欲哭無淚的恐懼感。這封信太可怕了,通子連封口都不敢撕開,直接把信塞進了書桌的抽屜裡,靜下心來開始學習。不知何時,通子已養成一個習慣,那就是每當遇到可怕的事,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中去。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學習,上天就一定會想辦法幫忙。

事情發生在第二天放學時。通子正和班上的同學一起往鞋櫃走去,穿過走廊,便可以看到放置鞋櫃的門廳和前邊垂掛的簾子。那裡終日燈光昏暗,通子一邊留神腳下,一邊穿過垂簾,卻險些和一個男生撞到一起。通子一驚,扭頭別開視線,打算繞過面前那個穿著黑色制服的身影。沒想到製服身影卻跟著通子一起移動,擋住了通子的去路。通子不知對方何意,抬起頭來看了看對方,一眼就看到男孩臉上小豆色的青春痘和一些痘痕。 通子當場僵住——眼前的人正是藤倉次郎!他似乎又長高了一些,臉上一副略帶怒色的冷漠表情,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鄙視的目光從帽簷下直射到通子身上。兩個人相對無言。 只聽旁邊有人用與次郎形成鮮明對比的爽朗聲音說道:“信你都看過了吧?” 通子轉頭看向話音傳來的方向,看到一名體形消瘦的男生正滿臉坏笑地看著自己。 印像中那個男生身材高挑,喉結凸起。鷹鉤鼻、小眼睛、膚色白皙,或許是因為害臊,他一直笑個不停,眼睛小得越發看不到了。他的嘴唇很厚,由於一直奇怪地笑著,以至於門牙始終露在外面。兩顆門牙有一部分交疊在一起,很明顯的齙牙。 通子的第一印像是有些噁心。完全沒有男孩子的氣質,說話和動作都扭扭捏捏的,再加上信裡那些讓人感覺彆扭的措辭,整個人散發著一種令人不快的氣息,外貌上也找不出一點可稱為帥氣的地方。驚慌之餘,通子心中的一絲期待也徹底冷卻了。 如果換個明亮一點的地方、正常些的方式,這場邂逅或許會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就因為次郎在旁邊,才使整個場面令人感覺異常苦悶,通子恨不得扭頭就跑。 “連一個字都不肯回我啊。”磯田撅起嘴說道。 然而,驚慌失措的通子根本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我是磯田。”磯田繼續說道。 這種事根本不必說,通子明白。此時通子心裡想的是,藤倉次郎怎麼會和磯田一起在這裡出現。 “你還記得我吧?前天你為什麼不去停車場?” 磯田的言語中出人意料地顯露出東京口音,帶給人的感覺卻完全稱不上愉快。儘管說話時沒有當地口音,卻總讓人感覺黏糊糊的。 這是繼麻衣子和恭子之後,通子遇到的第三個講話帶東京腔的人,同時也讓通子明白,並非每一個人講東京腔都好聽。 “加納同學,這到底是為什麼?”磯田的口氣聽起來天真無邪。 通子心知自己並沒有特別的不能赴約的理由,目光在磯田和藤倉的臉上來回游弋。 磯田似乎察覺到了通子眼神中的疑惑,開口解釋道:“藤倉君是我的同班同學。” 聽完磯田的話,通子才徹底明白了之前的一切。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是次郎在他身後指點。 “這裡有些吵,沒法兒說話。加納同學,不如我們到外邊去聊吧。你先把鞋子穿上。” 磯田的眼睛滴溜溜地盯著從三人身旁穿過的學生,嘴裡說道。通子本能地感到自己將大禍臨頭。他和次郎同時出現,這分明就是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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