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龍臥亭幻想

第38章 終章魔王的話

龍臥亭幻想 岛田庄司 15749 2018-03-15
石岡先生: 前略。 我不知道石岡先生看到這封信時,會是什麼季節,也不知道是平成幾年。搞不好平成年已經結束,換上了新的年號。所以,我無法寫上任何季節問候語。 當您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到底會什麼時候死?又會是怎麼死的呢?我不知道。不過,我衷心祈禱不要死得太悲慘。可是,我天生就是個卑劣的人,又怎敢祈求可以死得有尊嚴呢?我的年紀比石岡先生大,應該會比石岡先生早死,所以我才決定將這封信交給最值得信賴的石岡先生。 當您看到這封信時,事件所有的謎題應該都能解開了,因為石岡先生很聰明,一定知道我是誰。那個事件,可是在我賭上自己的性命,賭上整個人生之後,才決定那麼做的。由於是深思熟慮後的行動,所以我一點都不覺得後悔。您也許會覺得我這麼說很厚臉皮,但這確實是我不得不做出的決定,如果當時我沒有那麼做,現在的我一定會後悔萬分,不停地自責,甚至會精神崩潰,變得跟廢人一樣。

我很清楚貝繁村的風俗民情,所以只要我的想法沒犯大錯,計劃應該可以順利進行。對貝繁村來說,菊川是為害已久的惡性腫瘤,任何人都想除之而後快。如果置之不理,只會讓更多人受害。他掌握所有村民的把柄,態度一天比一天跋扈。 菊川也很清楚自己的處境,知道自己如果再這樣下去,一定會惹禍上身。人一旦產生了恨意,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那些受菊川照顧的人就更是如此了。我實在不需要連這些事也寫下來,但這封信也有可能無法交到石岡先生手上,所以我寫下這些也就無所謂了。現在寫這封信的我,心情反倒像在寫備忘錄。 如果石岡先生收到了這封信,您想如何處理都隨您的意,就算公之於世也無所謂,只要您能將我想說的話都傳達給大家知道,我就深感欣慰了。我已經早有覺悟,我將會變成跟都井睦雄一樣讓人討厭的魔鬼,但如果無法正確傳達事實的話,內人和好友,以及所有村民在未來的百年之間,可能又要抱著疑惑生活了。再從石岡先生的工作立場來看,如果您沒有收到這封信,第二個“龍臥亭殺人事件”將會變成一個無解的幽靈故事。

為了讓石岡先生了解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及事件關係人的情況,我寫了這封信。如果我來不及將這封信燒毀就往生的話,我衷心希望您能將事件的真相公之於眾,並告訴村民,一直以來他們所信仰的傳說,並不是真實的。如果能做到這樣,我就會感到很欣慰,我相信您一定會幫我完成心願。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菊川是個大惡魔。石岡先生第一次來到貝繁村時,我無緣見您一面,但在我還是白領時,就常拜訪法仙寺。每次去貝繁村的時候,都會聽到關於大岐島神社的傳言。 村里有很多人都向菊川借錢,有人還因為無法還錢而上吊自殺,那個惡魔跟村里好多女人發生過關係,阿棹也被他侵犯過,大瀨真理子也是,不過龍臥亭的育子女士好像沒有被菊川這個魔頭侵犯過,但她的處境也是很危險的。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得很清楚,住持的身份讓我常常得到這類消息。

就如都井睦雄所說,古時候那樣的好色之徒,一定會在後世重生,而菊川就是那個複活的惡魔。也許這就是貝繁村應該背負的因果報應吧,但我認為,一定要做些什麼才行。雖然早就有了這個想法,但那時候的我實在是無能為力。我一直有殺死菊川的想法,想挖出他的心,看看到底有多黑。 但如果我殺了他,我馬上就會被抓起來,關進監牢裡。雖然只殺一個人還不至於會被判死刑,但有可能要坐一輩子的牢。而且,電視新聞和報紙都會大肆報導這個消息,如果我真的要關那麼久,內人一定會大感困擾吧?同時,也會給村民們惹來麻煩。更嚴重的是,會讓整個真言宗蒙羞,因為宗派裡竟然出了一位殺人犯住持。大家都這麼照顧我,我不能害他們。 發現大瀨真理子的屍體時,我就知道兇手是菊川了。真理子一直想離開菊川,但是她的爺爺奶奶生病,需要醫藥費,所以她只好繼續忍耐,在大岐島神社當巫女。到了她下定決心要離開的時候,菊川因為砸了很多錢在她身上而不肯答應,兩個人為此常起爭執。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我非常清楚。

我總認為菊川應該不至於殺害真理子,但想不到最後悲劇還是發生了。即便因為死亡時間太久而無法查出真理子的死因,但從各種信息判斷,可以百分百確定菊川就是兇手。雖然菊川也跟村里的其他女人有不正當關係,但他對真理子特別情有獨鍾。真理子長得可愛漂亮,即使兩個人相差三十多歲,花花公子的菊川倒是真的想娶真理子為妻。 我不知道菊川是用什麼方法將真理子藏在地底下的,但人確實是他殺的。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沒有採取行動的意願。黑住很傷心,也很生氣,他那個樣子也還沒有刺激到我,我認為應該將菊川交給警方,讓法律來判罪。說起對菊川的恨意,我絕對不輸其他人,但那時候我還不想變成鬼,還不想捨棄這個村子。 我這樣說,也許石岡先生會覺得很可笑,像我這樣一個缺點很多的人,竟然能得到所有村民的愛戴,這真的讓我受寵若驚。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死後能葬在這塊土地。我每天都誦經念佛,請佛祖能幫我達成這個心願。

可是,我終於絕望了。讓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親手殺死菊川的理由,就是阿棹的死。在大雪中,當我打算從龍臥亭回法仙寺時,突然起了念頭,想繞到阿棹家去看看。我擔心地震把她的家震壞了,她家的房子那麼老舊,萬一有什麼事,她一個人也無能為力吧! 在大雪中行走是件辛苦的事,好不容易到了阿棹家,看到她家的房子已經毀了一半,我心頭一驚,有種不祥的預感。我趕緊飛奔進入屋裡,沒想到剛才的擔心竟然成真,阿棹在廚房的橫木上上吊自殺了。 就算她向菊川借錢,菊川老是威脅她,她也沒有因此就受不了而上吊,反而是認真地工作,賺錢還債。就算菊川侵犯了她,堅強的她竟然還敢跟菊川談條件,說上一次床就抵一萬日元或五千日元。詳細情況如何,我並不是很清楚,不過她也因為這樣,讓債務漸漸變少,沒多久就不用再繳利息了。菊川就是用利息買女人,欠他利息的女人很多,少一個阿棹他也毫無損失。

雖然不用還利息,但阿棹依舊很認真地工作,打算慢慢地將本金還清,因為她覺得能憑自己的力量還清債務。可是,她唯一的安身之處,卻被地震震毀了。看到自己的家倒了,阿棹覺得人生就此結束了,因為她根本沒有多餘的錢重建這個家。如果要重建的話,又要跟菊川借錢,這麼一來,她就算工作一輩子也還不完。如果年輕的話還有得商量,但畢竟阿棹年紀大了,終究是還不完的。所以,她頓悟到自己只能以死來換得解脫。 我很清楚阿棹當時的想法,可是,當我從橫木上將阿棹的遺體放下來時,抱著她那冰冷的身體,我頓時怒火中燒。為什麼她不肯向我求救呢?如果她找我,就算賠上我的命,我也會想辦法幫她。阿棹一直很在意內人。我很疼愛阿棹,內人因此對我發脾氣,離家出走。阿棹好像知道內人的想法,所以她不敢找我幫忙。

可是,我和阿棹之間當然不是那種關係。我們是雙胞胎,早佐古家生的雙胞胎,因為是異卵雙生,所以是一男一女。 現在在鄉下地方,可能還留有這種無稽的傳說。以前的人都說,如果生下雙胞胎的話,母親懷的就是獸胎,孩子被動物的靈魂附身,這樣會影響整個家族的風水,所以大家都很討厭雙胞胎。其實這根本是迷信,是胡說八道。肚子裡如果懷有兩個人以上,就會讓人聯想到野獸之類的東西。而如果是一男一女,不就變得跟狗生孩子一樣了嗎? 在自然界裡,也有隻生一胎的動物吧!當時那些村民真是無知,憑著隨便一個傳說就輕視別人,鄉下人真的很好騙。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還有四隻腳的動物傳說也是一樣,關於這個動物傳說,它的存在歷史好像比獸胎還早。所以說,獸胎這個問題就跟部落階級問題是一樣的。像這種無謂的傳說,一定要即刻禁止才行。兩者都是毫無根據的無稽之談。

那時石岡先生問我,我說了一個謊。其實,所謂的“獸靈附身”就是這麼一回事。其實還有所謂的鬼子傳說,不過那指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對這種無聊的傳說深信不疑呢?是因為自己感到自卑,就要藉由欺負別人來掩飾自己的自卑嗎?我和阿棹在四歲前都住在早佐古家,因為那時候還小,對很多事情都沒有印象。不過,我清楚地記得那時的鄰居很愛欺負人,只要阿棹一個人出門,壞小孩就會走過來,將鬍鬚貼在阿棹的臉上,還會拿筆把她的鼻頭塗黑,把她當狐狸或小狗看待。還有更過分的事,那就是剝下阿棹的衣服,讓她赤身裸體。因為大家都說,野獸不需要穿衣服,所以就剝光了她的衣服。早佐古家的人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了,所以最後決定將阿棹送給別人當養女。

那是個小村子,所有的小孩都上同一所小學。關於獸子的傳聞早就傳遍了整個校園,阿棹老是被同學剝光衣服或吊在樹上。不論何時,我都會去解救她。 最讓人生氣的是女同學私下採取的凌虐行為。她們自以為品德清高,說阿棹很髒,所以就瞧不起阿棹。當時的阿棹一點也不髒,因為她天天洗澡,非常乾淨。從那一刻起,我不再相信女人。而且,我只能讓自己變得更堅強。因此,我努力鍛煉身體。到了初中當上班長,我盡可能地向身邊人施威,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堅強。不這麼做的話,就不知道其他人會對我做出什麼事。 可是,阿棹無法像我一樣,她不懂得如何拒絕別人。只要一離開我的視線,就不知道別人會如何捉弄她。她不只是會受傷而已,還有可能會被殺,所以我很擔心。不知道為什麼,不管別人對她做了多可惡的事,她都不生氣,只是傻笑,所以大家就以為她是弱智,更變本加厲地欺負她。像這樣的事情不斷地上演。我完全不懂阿棹的想法,她好像從來不覺得自己可憐。

早佐古的雙親本來就身體不好,一直臥病在床,在我念初一時,便雙雙去世了。於是,所有親戚都跑來了,那個場景就像是便宜貨特賣場,大家的眼神都變得跟平常不一樣,他們開始爭奪遺產。我心裡想,等我再大一點,就能夠繼承家產了,但當時我只是個初一學生,並沒有繼承權,最後只好到吉田家當養子。 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全是親戚們擅自做的決定。大家都很窮,一直都在覬覦早佐古家的資產,所以早佐古家很快就敗落了。房子沒有了,土地也跟著都被霸占光了。 自從到吉田家當養子之後,我的日子過得很辛苦,但跟阿棹比起來,這點苦實在算不了什麼。她真的是苦上加苦,最後落得沒有家,獨自一人在山中過活的境地。因此,我每天拿吃的東西給她。她的身體越來越臟,還發出惡臭,那情況真的很悲慘。聽說她在賣春,壞男人來找她,連愛惡作劇的小孩也欺負她,真的很可憐。我看到那副景象,勃然大怒,就用石頭把那些壞人趕走。 所以我很清楚,從小我就懷著一股殺意。我每天都在想,我要殺死那些欺負阿棹的人,每天腦子裡不斷浮現的都是殺死那些人的情景。雖然大家都說信佛的人在實際要殺人的時候,心裡會覺得很恐懼,但我卻完全沒有那種感覺。說真的,我覺得殺一個人跟殺死一隻蚊子沒什麼兩樣。為了阿棹,要我馬上殺人都沒問題,為了阿棹,要我隨時放棄當人都可以。 因為她一個人承受了所謂獸胎之子的差別待遇,連我的那一份也一起承擔了,一生過得非常辛苦,從未輕鬆過。我很感謝她,所以更覺得對不起她。 我一點都沒有想要留在早佐古家。從形式上來看,雖然我一直被當成是早佐古家的唯一繼承人養大,但我心裡卻不這麼認為。大家會欺負阿棹,因為她是女人。大家都覬覦她的身體,雖然嘴裡輕蔑地說她很髒,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但其實暗地裡都侵犯過阿棹。一想到村里的人那種低級的行為,我到現在仍會覺得想吐。什麼道德啊? !想要阿棹的身體,老是調戲她,這種人有道德可言嗎?那些人根本就是惡劣的機會主義者,自私又傲慢。即便到了今天,我也絕對不會原諒他們。 當我抱著阿棹冰冷的身體,我的淚水不停地奪眶而出,根本就停不了,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然後,我背著阿棹的遺體,走在雪路中,途中一直回想阿棹的一生,又忍不住哭了。將她背到法仙寺的停屍處時,我又哭了。我知道這次將會是我人生中的最後一次哭泣,阿棹死了,我的人生也結束了。分身死了,我當然也死了。黑住看到真理子的屍體時不也哭了嗎,還很生氣呢,但我的情況跟他不一樣,我承受的傷痛遠遠比他大。 我憤怒至極,甚至因此而昏厥。因此,當晚我就下定決心。命運給我們的考驗真的很嚴苛,如果我是個厚臉皮、恬不知恥的人,我會自我了斷,但我已經決定捨棄一切。在村子裡,雖然住持的地位頗高,但這種世俗的東西,我可以很瀟灑地捨棄。我也捨棄了當人的權利,我要變成鬼。如果警察不願意插手的話,那麼就由我來執法,殺死菊川那個惡魔,砍下他的首級。以哥哥的身份,為這世界上唯一與我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報仇,我意已定。 然後,我立刻模仿都井,將刀插在腰上,肩上扛著槍,打算馬上沖到衝津宮。這麼一來,村里的人就會以為是暗夜裡的睦雄鬼魂在作祟,我打算讓戰前都井的悲劇再現。 可是,那時候我的右腳突然劇痛,根本站不起來,在地上坐了很久。那時候,我告訴自己,再等幾天吧!如果就這樣衝去殺了菊川,我一定會被逮捕,被判無期徒刑。雖然我沒有子孫,卻會給離家出走的太太帶來麻煩,也會讓村民及法仙寺蒙羞。我不能玷污了這個地方,我真的辦不到。雖然說不想玷污這個地方,但這個地方已經被菊川那個惡魔給玷污了。我不喜歡這樣,容我任性地說,是我自己的審美標準讓我無法原諒這樣的事情發生。 因此,我就一直坐在地上,想了好多好多。這個痛該不會是老天在啟示我吧?這樣一想,老天不是已經把我需要的材料都準備好了嗎?首先是七馬的屍體,雖然真理子的屍體有毀損,派不上用場,但現在又有阿棹的屍體,然後再加上森孝魔王的傳說。 我和阿棹雖是異卵雙胞胎,但是我們長得很像。因此,小時候一眼就能被別人看出來,才會常被別人欺負。阿棹自己也很清楚,當我來法仙寺時,她也盡可能地遮住自己的臉,不想讓別人認出來。很幸運地,因為她是女人,只要稍加註意,就不會被人發現。她會化妝,頭髮也留長了。用劉海遮住整個額頭,再戴上黑框眼鏡,所以長相整個都變了。沒有人知道我們是雙胞胎,連附近的鄰居也不認為我們是雙胞胎。因為這樣,我們才能各自自在地生活。 阿棹死後,我取下她的眼鏡,將劉海往上拔高。然後,我好像看到了另一個我。在劉海和眼鏡底下,我的另一張臉也一樣佈滿了皺紋,肌膚也變鬆垮,而且還贅肉橫生,真可說是老態龍鍾。如果將她的頭髮全部剃光,別人一定會以為她就是我,因為在龍臥亭,沒有人知道我和阿棹是雙胞胎。 這件事連內人也不知道。我並沒有告訴她實情,如果我沒有瞞著她,像她那麼愛多嘴的人,一定會到處宣傳這件事。這麼一來,大家又要瞧不起阿棹,甚至欺負她了。總之,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我和阿棹是雙胞胎了。 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我的右腳。我的右腳已經開始腐爛了,而且情況很嚴重,會不會截肢,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因為我很怕醫生會直接告訴我要截肢,所以我一直拖著沒有去看醫生。 還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訴石岡先生,那就是我是個藥物收藏迷。之前我在製藥公司工作,常常感冒,所以收藏了很多抗生素藥物,還有很多消炎藥、化膿藥、麻醉藥等。因此,我開始服用抗生素和止膿藥,這些藥物並不會馬上發生效用,最好幾天前就開始服用,要先做好準備才行。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反正我的右腳已經沒用了,乾脆自己截肢,否則可能無法讓這個計劃順利進行。我將自己的右小腿砍斷,再將這只右小腿和我的頭顱——其實是阿棹的頭顱,一起擺在血坑里,大家就會以為我被人殺害了,而兇手只留下頭和小腿,抱著我的軀幹逃走了。 我用鏈鋸鋸斷自己的腳,寺裡本來就有這個工具,而我也沒讓太多人知道。計劃的安排就是這樣,在準備自己的頭顱和右小腿之前,我先將七馬的頸部和膝下部分鋸斷,讓他變成沒有頭和小腿的屍體,呈現在眾人面前,還要求大家將這個殘缺的遺體裝進森孝的盔甲裡。這就是我的前段計劃。 接著,我又準備了日照的頭顱和右小腿,也一樣要求大家裝進森孝的盔甲裡。於是,盔甲裡面裝的就是一個沒有左小腿的身軀。這麼一來,沒有右腳的我,就創造了一個裝著同型盔甲的“鏡像人物”。關於這個“鏡像人物”,我要事先布好局,接著,只要決定何時讓穿著同樣盔甲的“實體的我”取代安排好的“鏡像人物”即可。於是我開始佈局,讓七馬的身體和日照的頭顱結合在一起,並通過森孝魔王的亡靈進行這項殺人計劃。當然,義肢部分要由左腳換成右腳,但是當時情況緊急,我想大家應該不會注意到這件事吧? 雖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怎麼會想出如此可笑的計劃,但我的決心卻越來越堅定。就算事件很快就曝光,我也不在乎。當初我只想親手殺了菊川,一心一意想讓這個計劃付諸實現。 就算計劃完美進行,也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所以我就想,是不是該騙大家一段時間,給自己安排逃亡的時間。可是,在我實際行動了之後,也許是因為沒有人會做出那麼愚蠢的事,事件效果遠比想像中要大,竟然沒有人發現是我假冒了森孝魔王。 總之,當我下定決心後,我就開始服用抗生素和消炎藥。因為我已經氣到發瘋了,這股怒氣讓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一直都是個膽小鬼,要我像以前的武士那樣勇敢地切腹自殺,我真的做不來。但在那個時候,我覺得切腹自殺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人只要身懷怒氣,就有勇氣切腹自殺。而且我還有麻醉藥,跟切腹比起來,砍斷自己的腳根本算不了什麼。 在還沒下雪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法仙寺墓同的西北角挖了一個大洞,並在上面覆蓋了木板。這樣一來,即使在冬天突然有人往生了,也可以讓往生的人馬上有地方可以埋葬。當時,我很慶幸自己事先做了這件事。我趁著自己還有體力,又在本堂後面的雪地裡挖了個洞。然後在那裡用鏈鋸鋸斷了七馬的身體,接著又鋸斷阿棹的頸部,然後把她的頭髮全部剃光。我將兩人用不到的身體部分埋在墓園西北角的那個大洞裡,然後蓋上木板蓋,往上面鋪上雪。阿棹的頭顱則暫時被埋在本堂旁邊的雪洞裡,那時候屍斑都聚集在右臉頰,所以我將她的右臉頰朝下,把頭顱埋起來。 當你們運來七馬的遺體,並將他的遺體裝進森孝老爺的盔甲裡時,那一瞬間我突然恢復清醒的意識,心想自己怎麼會做出如此荒謬的事,好幾次想就此停手。接下來,我要親自砍斷自己的右小腿,我感到非常不安,因為我不知道計劃是否能夠順利進行。 終於到了要砍腳的那一天,我穿著厚毛衣和夾克,然後又穿上牛仔褲。等太陽下山後,我拿著門板來到本堂後面,把它埋在雪地裡。接著,我又從儲物間取來大刀和步槍,先放在自己的房間。 要截肢的那一刻終於到來了。其實我心裡還是感到極度恐懼,因為那一天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我聽說菊川第二天就要離開貝繁村了,所以我一定要在今天晚上鋸斷自己的腿,我咒罵著讓自己陷入如此困頓局面的自己。 那時候我曾經想,乾脆停止這個計劃,直接殺死菊川算了。如果我砍斷自己的腳,可能要花好幾天時間等傷口恢復,才能進行殺人計劃。剛砍斷的當天,我一定會非常痛苦,根本無法行動。如果沒有安排妥當,現在就衝去殺菊川,很可能會因為自己痛到動彈不得,而讓菊川有了逃亡的機會,這麼一來,這一切就會變成一場鬧劇。那天晚上,我不再做準備工作,而是想直接衝到大岐島山去。可是我走不出去,有個念頭阻止了我,那個念頭當然還是跟阿棹有關。我將阿棹分屍,然後把她埋在雪地下面,如果就這樣棄之不理,真的太失禮了。還有,對七馬也很不好意思。 所以我覺悟了,既然都安排好了,就照計劃做吧!這麼做也等於為阿棹報了仇。於是,我從雪洞中取出阿棹的頭顱,抱著她的頭來到進行鋸腳手術的本堂。這間本堂將會成為重大命案的現場,所以我要好好安排一下。因此我想了很久,發現有很多事要先安排妥當。 現場的血跡如果太亂,譬如有手印、腳印、衣服的痕蹟等等,可能一個疏忽就會露出馬腳,因此我只能留下一個整齊的血坑。利用流下來的鮮血弄成血坑的模樣,只要留一個血坑就夠了,因此我在旁邊準備了一張大片的塑膠墊,將鏈鋸、斷腳後會用到的義肢、麻醉藥、針筒、塑膠袋、繃帶、軟膏等東西都擺在塑膠墊上。 我伸出已經變色的右腳,直接擺在榻榻米上面,注射麻醉藥,等待它完全失去知覺。然後我拿出阿棹的頭顱,右臉頰朝下地擺在榻榻米上面,這麼一來,血跡就會遮掩原本已經出現的右臉頰屍斑。等右腳失去知覺後,我什麼都不想,只是看著阿棹的頭顱,啟動鏈鋸的開關,然後一口氣鋸斷右腿。我已經很小心了,但還是鋸傷了榻榻米,如果被人看到,很快就能猜到這裡是截肢現場了吧? 本來應該是沒有任何感覺才對,但想不到竟是如此的劇痛,痛到腦髓都要麻痺了,而且流了很多血。血是噴濺出來的,還沾到了我的臉,我真的嚇壞了。活體和屍體真的不一樣,活著的人才會感到如此痛苦。 工作結束以後,我看著離開自己身體的右小腿,強忍著劇痛,終於勉強將鏈鋸擺回塑膠墊上。我收集了各種藥物,卻沒有止血劑,只有止血軟膏,所以只好等血流乾。其實這些事情我都預想到了,這裡是我被殺害的現場,血當然越多越好。 截肢結束以後,因為麻醉藥生效,我覺得不是那麼痛了。我小心翼翼地擦掉噴在榻榻米上的血跡,並將鋸腿現場的痕跡都處理掉。如果很痛的話,就不可能做這些事情。我並沒有忘記,我的右臉頰也要跟阿棹的頭顱一樣,沾滿血跡。血坑漸漸擴大,我趕緊用臀部移行,不讓血跡沾污自己的身體。 血就這樣無止盡地流,當時我想著,說不定我會因出血過多而死。如果能輸血就好了,但我不可能有那樣的設備。 過了很長的時間,血終於不再流了,我整個人趴在塑膠墊上,用軟膏塗抹傷口,再包上繃帶,然後鋪上一層塑膠墊,再用繃帶固定,接著裝上義肢。因為出現了貧血現象,我感到一陣頭昏眼花,只好讓自己先休息一會兒。過沒多久,痛感再度襲來,我只好再給右腳打麻醉藥。 就在那時,我的手機響了,原來是二子山先生打電話給我。於是我就假裝遇襲,簡短講幾句話就將電話掛了。這麼一來,我就不能一直坐在這裡,只得趕快卷好塑膠墊,迅速離開現場。離開前,我還回頭檢查了一下,確定除了那個血坑之外,榻榻米上並沒有沾到任何血跡,頭顱和右小腿也被整齊地擺在血坑里,一切都如我所想,實在太順利了。但那時候的我,因為貧血和傷口疼痛的關係,視線和思緒已經模糊,很難看清楚東西。 離開本堂時,我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將拉門的栓子勾上,讓本堂變成密室,這樣子能使計劃更成功。我先將栓子拆下,再移動拉門尋找栓洞的位置,事先將位置調好的話,到時候就可以輕鬆地讓栓子勾在軌道洞裡,這樣就能將拉門鎖起來。 我在精神好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著手佈局一切,所以就算後來意識模糊了,還是可以順利地在雪地上拖行前進,完成後續計劃。我拖著塑膠墊來到墓園西北角的大洞,將門板移開,將塑膠墊丟進洞裡。我早就在洞旁擺了一把鐵鏟,但是那時沒有土可以挖。為了不讓積雪將洞堵住,我趕緊又蓋上門板,然後再鏟雪鋪在門板上。 我想二子山先生和石岡先生可能很快就會趕過來,為了不遇到你們,我從墓園東側繞遠路回到自己的房間,從後門進去。我不需要消滅剛剛走過來時留下的腳印,因為風雪很大,大量積雪馬上就會蓋過我的腳印,讓一切痕跡消失無踪。 在我住的地方,我在廚房地板下面挖了一個洞,當做藏身之處。洞裡面有棉被、毛毯、藥、水、手電筒和一些吃的東西。我怕會有人闖進來查看,所以就準備了這個藏身之處。可是結果你們誰都沒有來,早知道就不如此大費周章做準備了。可能是因為麻醉藥的關係,我覺得很想睡,就在洞裡睡了一會兒。 後來是劇痛驚醒了我。腳又開始痛了,我趕緊再打麻醉針,然後經歷一番掙扎才爬出廚房。結果我嚇壞了,我根本無法行走,更糟糕的是,我還發高燒,想起身走路,卻趴倒在地上,眼前一陣暈眩,根本站不起來。我覺得很渴,就喝了水。 可是,我只剩今晚這個機會了,為了阿棹,就算是爬我也要解決菊川這個惡魔。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為了我吃了那麼多苦,最後竟然就這樣死了,當哥哥的人一定要為她報仇,不然阿棹的苦就白吃了。 在我去找菊川前,首先要把盔甲整理好。當時,我只覺得頭昏腦脹,從廚房門口拖行到外面,然後又到了本堂,結果看到二子山先生、石岡先生、里美和黑住正從本堂跑出來。因為外面風雪很大,大家都沒有註意到周圍的情況,只見你們快速地在風雪中奔跑,一溜煙地跑迴龍臥亭去了。那時,我看你們好像都嚇呆了,里美還哭了,就覺得很難過,對你們充滿了歉意。 不過,這真是老天給我的好機會,雖然意識不清,但我卻非常高興。因為在這緊要時刻,我真的很怕有人待在本堂或地下室。讓我看到你們跑出來,就等於讓我百分之百確定了地下室裡沒有人。我的注意力已經無法集中,身體因為劇痛而無法快速行動,體力正在衰竭,視線也變得模糊,所以能讓我確定地下室沒有人,這真是上天給我的最大助益,這樣一來我就能安心地進本堂了。像這種暴風雪之夜,應該不會有人想來這種地方。 我就躺在家裡的地板上,睡了好長一段時間。我覺得時間好像過了很久,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八點四十分。我跟二子山先生通電話的時間是七點半左右,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如果老師你們只是看了榻榻米的血跡就跑回去的話,在時間上也不吻合。既然我跟二子山先生通過電話,他應該會馬上沖過來才對。我不敢想得太樂觀,不過我可以確定,此時你們應該正在照我的留言指示,將阿棹的頭顱和我的右小腿裝進地下室的森孝老爺盔甲裡。 就算你們沒有照我的指示做也沒關係,我知道你們不會帶走阿棹的頭顱和我的右小腿,那麼我就自己再回本堂,帶著頭顱和右小腿到地下室,親手將它們裝進盔甲裡好了。 本堂的燈是亮著的,不過完全感覺不到有人在現場。但我還是小心行事,四處環視後才走進去,並靠在牆上拍掉了身上的雪。這時,我發現有片拉門壞了,我想應該是你們撞壞的。走近一看,果然如我所料,血坑里阿棹的頭顱和我的右小腿都不見了。真的是謝天謝地,這一切都是佛祖的安排。 我貼著牆壁匍匐前進,下了樓來到地下室,發現阿棹的頭顱和我的右小腿已經平安無事地裝在森孝老爺的盔甲裡了。 所以我又上樓,來到本堂後面,將藏在雪地下的門板拍乾淨,拿起就走。我拖行著穿過走廊,用滑坡的姿勢來到地下室,然後再拖行到擺放盔甲的房間前面,將門板推進房裡,把裝著阿棹頭顱、七馬身體、我的右小腿的森孝老爺盔甲移到門板上面,然後又慢慢拖行,使盡全身力氣想將門板推上樓。就在那時候,右腳又痛了,根本無法使力,好幾次我都從樓梯上跌下來。每次摔下樓時,我都得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門板,不讓盔甲掉下來。 歷經一番辛苦,終於來到了一樓。這時候,我已經筋疲力盡,意識很不清楚,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我不停地斥責自己,終於將門板拉到了外面。於是我就緩緩地在吹雪中前進,為了避人耳目,我不能走大馬路,我繞到龍臥亭後面,很辛苦地在風雪中前進。到了杉樹林後,我幾乎是用在雪地中游泳的姿勢前進著。 到了這附近後,我開始覺得頭很痛,身體很冰冷,而且很想吐,中途好幾次都暈過去了,還躺在雪地中睡著了。我在發高燒,雖然身處風雪中,身體卻像火燒一般。滑過龍臥亭旁的土坡堤,來到了下面的羊腸小徑,我將裝著阿棹和七馬遺體的盔甲從門板上拖出來,擺在路旁,然後我就在風雪中休息。 休息夠了,我又站起來,繼續沿著杉樹林前進。我想如果我能在雪地中走回法仙寺,應該就是體力的極限了,所以我只將門板埋在杉樹林的雪地下面,然後趕快離開。等到了龍臥亭門前,我特別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並儘快走回法仙寺,然後從廚房門口進入我住的地方,一下子躺倒在廚房的地上,當場睡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當我睜開眼睛時,一股強烈的絕望襲來,因為我的頭好痛,整個頭好像要裂開似的。雖然已經休息過了,但還是繼續發燒,想吐而且發抖,看來體力是無法恢復了。可是,只有今晚這個機會,如果錯過了今晚,菊川就會躲起來,再也找不到他了。我拼命地讓自己站起來,在地板上爬行,然後一陣暈眩,倒在了木板地上。 我知道體溫計在哪裡,但現在這種時候,就算知道體溫多少也無濟於事,所以我並不打算找出體溫計量體溫。除非我想停止今晚的計劃,打算好好休息,否則根本不需要量體溫。我想這時候的我,應該是發燒到四十度了吧,體溫計也無法準確測出我的體溫。再不想辦法活動身體,我一定就會這樣死去。 我已經不會再回這個家了,所以就將所有的現金塞進口袋,換下滿是血蹟的牛仔褲,塞到洞裡,再蓋上板子,然後穿了很多衣服,緩緩走到外面。我幾乎是拖著走路的,好不容易來到後面的儲藏室,很辛苦地穿上早就藏在這裡、跟森孝老爺同款式的盔甲。只有面具部分看起來不協調,因為我戴的面具就是森孝老爺盔甲原本的面具,並沒有另外訂製。事後想想,我這麼做真是做對了,因為這樣你們才會相信我就是森孝魔王。 然後,我拿出大刀、步槍和子彈,將大刀插在腰上,把步槍扛在肩上。盔甲和這些武器都非常重,對發高燒的人來說非常辛苦,我幾乎站不起來。我吃了一些乾麵包,躺在儲藏室的地板上,等待精神和體力恢復。如果我站不起來,就表示我無法報仇,那麼乾脆自我了結算了。我已經有了這樣的準備,我打算到時候就用槍抵著下頦,讓子彈貫穿腦部,以自殺了結一生。 過了不久,體力開始恢復,我又對著右腳打麻醉針,然後帶著剩下的藥,打開儲藏室的門。風雪更強了,好不容易站起來的我,好像快被強風吹倒似的,下半身完全沒有感覺,也不知道腳到底能不能動。不過因為戴了面具,又穿著盔甲,感覺很溫暖,這對我幫助很大。 我知道我無法再爬石階,所以就想繞到不會有積雪的山白竹林,從不會有人經過的斜坡滑行下去。可是走到那裡一看,發現斜坡並不是平坦的斜坡,途中還有岩石,地面也凹凸不平,我幾乎是滾下去的,而且撞得身體好痛,忍不住呻吟著。不過因為吹雪的聲音更大,就算我大叫,也不怕被人聽見。 我的腳和身體都很痛,還持續發著高燒,久久無法站立。但是坐著休息以後,疼痛感好像也開始緩和,於是我又站起來,朝衝津宮前進。當時我很擔心,風雪這麼大,身體這麼虛弱,而且衝津宮那麼遠,不知道能不能走到目的地,可是既然想殺菊川的話,就應該義無反顧地往前行。 我抱著必死的決心,總算站了起來。就在那時,我聽到有人在大聲爭吵,好像是黑住跟石岡先生起了爭執,爭執內容我聽得不是很清楚,但我馬上就知道你們為什麼會起爭執。一定是黑住堅持說要去沖津宮殺菊川,為真理子報仇吧?如果是我,我也絕對不會讓黑住做這種傻事。黑住他還年輕,還有未來,而且還有年邁的雙親需要贍養。我已經活夠了,雙親早就去世,太太也離開我了,而且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理應由我來為大家報仇。 我並不打算讓大家看到我化身為森孝魔王的模樣,只要讓菊川一個人看到就夠了,因為他也知道這個傳說。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只要他能覺悟到,做盡壞事的自己是被森孝魔王殺死的,這樣就夠了。 本來,我的計劃是這樣的:先讓龍臥亭的人都親眼看到日照、七馬的遺體是被裝進森孝的盔甲裡了的,然後再讓你們發現裝著遺體的盔甲不見了,所以我才會將森孝的盔甲移到龍臥亭下面的小路上,並讓他提著菊川的首級。這樣就算是完美無缺了。可是,我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我勉強支撐著因為發燒而搖搖晃晃的身體,走到路中央,然後舉槍對天射擊,並對黑住說“你回去吧!”我本來就打算由我親手殺了菊川,我不希望讓黑住成為殺人兇手。身為長輩,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 可是,我卻看到石岡先生、黑住、二子山先生你們三個人跟在我後面,跟踪我到了大岐島山,這麼一來,我就無法中途休息。我真的走得非常辛苦,頭很暈、想吐,下半身完全沒有感覺,偶爾還有劇痛來襲,真的很難受,好幾次都想乾脆就這樣倒下去吧!可是,每當我快支撐不住時,就會想起我的妹妹阿棹,這樣我就能獲得鼓舞,可以勇敢地走下去。雖然中途好幾次想放棄,但自從我長大成人後,就從未為自己的妹妹做過任何事。為了這位歹命的妹妹,還有為了黑住和大瀨真理子以及為了對我照顧有加的貝繁村村民,我重新打定主意,決定賭上這條命,解決菊川這個惡魔。 總算看到山頂的衝津宮了,我因為感到安心而一時疏忽,差點又倒在地上。當時我的腳步顯得很不靈活吧?我很怕自己的身份曝光,但那時候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這些事情。 到了菊川家,我的體力已經達到極限,根本沒有做具體打算或休息的時間。我馬上進到屋裡,打算如果看到菊川就馬上展開攻擊。我踢破玄關門,發現菊川就在走廊上,我想馬上舉槍射擊,但手臂卻因麻痺而動彈不得。 因為菊川逃到了大廳,我打算追到他時馬上開槍射擊,但手還是動不了,我已經努力到這個地步了,我很怕計劃會因此功虧一簣。一連串的計劃行動,這時是最緊張可怕的時刻。 不過,我終於成功射中了逃亡的菊川。那時,我只覺得鬆了口氣,完全沒有良心被苛責的感覺。我走到那個惡魔身邊,蹲下去,用大刀砍下他的首級。這時的我好像是個夢遊者,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因為這個計劃我已經排演想像過很多次了,所以我就像是機器人,照著指示行事就可以了。 拿著菊川的首級走在下坡路上時,我的腦袋也是一片空白。疲倦感、痛苦、暈眩、想吐,以及下半身的不適和無知覺,讓我根本無法再分心去感慨任何事物。我沒有任何喜悅,就像個機器人,毫無感覺地往前走著。 可是在途中,在滿月月光的照耀下看到法仙寺全景時,人類的感情突然又甦醒了,眼淚奪眶而出。我真的報仇了,我真的做到了。雖然也曾經怨恨過村民,恨他們欺負我妹妹,但那些事早已隨著流水消失不見了。為了這個世界,為了這個村子,我告訴自己要好好努力,為眾人造福。而且我深切地希望,死後可以葬在法仙寺墓園。但現在看來,這個願望是無法達成了。 其實仔細想想,我的內心早有這樣的預感,我預感自己一定會離開這個村子,然後在一塊陌生的土地,在不認識任何人的地方,結束我的一生。我很害怕,我不希望事情演變成這樣,我祈求預感不要成真,但最後我終究還是要離開這片我深愛的土地。 這是上天早就為我安排好的命運吧? 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自己很可憐,忍不住流下眼淚。我和阿棹注定一生飄泊,過著痛苦的日子,難道這就是獸胎之子的宿命?我一直不想往這方面想,但這一刻也只能這麼想了。 當我來到龍臥亭下面時,我覺得我一定要想辦法讓你們回去,不能讓你們繼續跟踪我,因為裝著七馬和阿棹遺體的森孝老爺的盔甲就在前方。雖然我把盔甲埋在了地底下,需要費一番力氣才能挖出來,不過我絕對不能省略這個步驟,因為我要讓你們事後能找到森孝魔王的盔甲,我要讓你們看到裝在森孝魔王盔甲裡的遺體是兩個不同的個體,這樣你們才會感到很困惑,才會更加相信殺死菊川的人就是森孝魔王了。雖然這麼做讓我感覺非常過意不去,但我還是要嚇退你們。所以最後,我只好對空鳴槍,這樣才總算讓你們死了心,願意迴龍臥亭,而我也才有機會可以喘口氣。 我看你們都走遠了,總算能放心再繼續往前走。結果,我看到了讓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景象。在月光的照射下,我看到關森孝老爺就站在前面。我懷疑自己眼花了,要不就是發瘋了,後來可能因為疲勞過度,我當場暈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我回過神時,森孝老爺還是站在我面前。我鼓起勇氣走向他,才發現他已經變成木乃伊了。那確實是一具完整的木乃伊,保存狀況非常好,五官也很清楚。為什麼森孝老爺木乃伊化的遺體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呢?到底是誰放的?我絞盡腦汁設想各種可能,但就是想不通。 於是,我相信這一定是佛祖的安排,我的祈禱真的奏效了。人不可能有如此巧妙的安排,所以,我認為這一定是佛祖的旨意。 佛祖安排我看到森孝老爺,到底是在責怪我剛剛的殺人行為呢,還是對我格外開恩,原諒了我?到底哪個才是正確答案,我自己也不清楚。 總之,我不能讓森孝老爺就這樣晾在這裡,我決定把他藏起來,否則森孝老爺就無法成佛升天。我從雪地裡挖出事先擺好的森孝老爺盔甲,再找回之前被我丟棄的門板,將森孝老爺的遺體放在門板上面,然後又辛辛苦苦地穿過杉樹林,回到法仙寺墓園。 到了墓園西北角,我將身上的盔甲脫掉,丟進洞裡,打算用土埋好。但在那一瞬間,一個念頭閃過,如果直接將森孝老爺木乃伊化的遺體埋在洞裡,一定會破壞遺體,於是我就將森孝老爺的遺體裝進我穿的盔甲裡,再埋進洞裡。 我拿起一旁的鐵鏟,鏟了旁邊的泥土將洞埋起來。這時的泥土已經有積雪混合,雖然知道只能用土埋,不能沾到雪,否則雪融化時就慘了,但是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將雪拍掉了。 以上就是暴風雪的那個晚上,我所做的全盤計劃。我已經不能回自己的家,所以在黎明時分離開了貝繁村。雖然很想進屋裡睡一下,但如果我那麼做的話,可能就會一直睡下去,再也動彈不得。 我慢慢地走著,不知道走了幾個小時,終於越過山路,來到了公車站台。剛好一輛長途卡車經過,那位司機讓我搭了他的便車。他問我要去哪裡,我說要去鳥取,剛好順路,所以他就載了我一程。到了鳥取,那位卡車司機帶我到便宜的民宿,幫我訂了間房間,帶我去卡車司機經常光顧的便宜食堂吃飯,還幫我治了傷。 我連續好幾天發著高燒,非常難受,但因為我多少還懂點醫學常識,知道這種外傷該如何治療,在對症下藥方面我很有把握與信心。等燒退了,我就到街上的藥店買藥,自己療傷。 等治療得差不多,已經可以像平常那樣活動時,我就去京都買了義肢。雖然之前裝了簡易義肢,穿長褲的話剛好可以遮住,不怕別人會發現我裝義肢,但因為簡易義肢不能穿鞋子,這樣反而更引人注目。我並不打算自首認錯,而是打算一直隱姓埋名地生活,所以不能太招搖,免得事蹟敗露,因此,我一定要裝上正常的義肢。 人有雙腳,就可以從事勞力工作,但是我的右腳形同殘廢,無法從事出賣勞力的工作。存款總有一天會花完,所以我一定要趕快找到工作,為自己賺生活費。 我想住在大都市裡,繼續從事以前的藥物銷售工作,大阪是個不錯的定居地!可是大阪和貝繁村距離太近,怕會遇到熟人,所以最後我決定去東京。 我想我可能要繞遠路,不能直接坐車到東京,就沒有選擇新幹線或東海道本線。我坐車北上到日本海,抵達上野,逛了一下上野想找工作,但沒找到藥物銷售員的工作。不過有一家製藥公司願意給我倉庫管理員的工作,因此我才得以養活自己,苟延殘喘活了下來。 我在上野逛舊書店時,看到石岡先生寫的這套書,覺得很懷念,所以就買了。雖然以前已經看過這套書,但我很想再看一遍,這麼一來,我就更能確信書中提到的住持指的就是自己了。其實我以前就認為書中的那位住持就是我,只是想不到自己能化身為書中的某個角色,感覺還蠻有趣的。 看了這套書後,我又去書店買了好多本您的書,拼命地閱讀,因為您的書能療愈我心中的傷口,讓我不再感到孤寂。雖然我很想再見您一面,但是我不能這麼做,因為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跟各位聯繫。如果我跑去找您,只會給您添麻煩而已,一點幫助也沒有。可是,一想到再也無法回到故鄉,我就愈加地懷念貝繁村了。一想到再也不能見老師一面,我就愈加地思念您了。人就是這麼矛盾的生物,所以我才寫了這封信。這是一封無法寄出的信,但我還是想把心裡話寫出來,這樣我的心情才能平靜,才能獲得救贖。而且,也正是在我提筆寫信後,才真正地了解了自己的心情。 後來,我聽說在青砥有個叫“真光會”的團體,是屬於真言宗系統的新興宗教團體。因為團體的規模很小,再加上我以前曾是真言宗寺廟的和尚,向教會人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後,他們答應讓我入教。這裡的人都很友好,雖然他們知道我有著不可告人的苦衷,知道我是出於某種原因才離鄉背井的,也聽說過我曾是某間佛寺的住持,但他們從不會問我這些私人問題。 最近我跟經常到某家澡堂泡澡的老爺爺們成為了好朋友,每天都去澡堂找他們聊天。有時我會表現出和尚的態度,跟他們說教講經,結果我發現他們比法仙寺的信徒還虔誠,會非常認真地聽我講課。 這就是我現在的生活,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很有活力。我是個適應力很強的人,不管處在哪種環境下,都馬上就能融入其間,這是我唯一的優點。雖然不能再見面,但希望石岡先生也活得健康有活力,您的作品我會繼續支持的。 那麼,就此停筆了,再寫下去就太囉嗦了。我是個愛講話的人,一開口就停不了,連寫信也是一樣。 能認識石岡先生,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幸運。請您保重身體,永遠都要健康地活下去。我會在日本的某個角落,默默地支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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