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龍臥亭幻想

第23章 第四節

龍臥亭幻想 岛田庄司 10111 2018-03-15
我還很清楚地記得該如何走到上山評人的家。八年前,為了向他請教都井睦雄的事,我曾經走過那段路。這附近很多地方都有鏟雪車來清理過,所以走起來特別輕鬆。 穿過火葬場,在一棵大銀杏樹和地藏王神像的轉角,路況就變得不一樣了。細長小徑的盡頭,有一間茅草建成的農家。因為鏟雪車已經清理過車道,再加上積雪幾乎都已經融化,就算步行也沒有關係。 多年不見,上山的頭髮已經全白,發量也變少了,外貌看起來的確是一位真正的老人。畢竟他也快八十歲了,會有這樣的改變也是理所當然。雖然背駝了,但說起話來還是很清楚,語調輕柔流利。看他的樣子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很高興我來找他。 穿過合板牆圍成的客廳時,他對我說:“今天最好到裡面的房間去,這樣比較暖和。”於是他把我帶到了最裡面有被爐的房間。

“這裡的玻璃破了,有點冷,不過剛剛已經先糊上紙救急了。”上山跟我解釋為何不待在客廳裡的原因。 “是因為地震的關係嗎?這裡沒事吧?”我問他。 他藏在眼鏡後面的眼睛稍微眨了一下。畢竟年紀大了,多少有點重聽,所以我必須提醒自己,盡量大聲說話。 “很多玻璃都震碎了,電暖爐也弄壞了,真的很傷腦筋。不過,我已經都收拾好了。幸好電燈沒什麼問題。總之,要維持正常的生活應該是沒問題的。” 上山平常應該都是待在這個房間,這裡有電視、音響和好幾個書櫃。書櫃上除了書本之外,還擺了很多錄像帶。離書櫃有段距離的地方,則有流理台和烹飪台,還有冰箱。有一個壁櫥倒了下來,書籍散落一地,應該是被地震震倒的。 在他的盛情招待下,我們坐在了墊子上面,將雙腳伸進被爐底下。我發現眼前有個茶坊主造型的人偶,因為它就擺在電暖爐板上面的顯眼位置上。人偶的胸前捧著一個盆子,應該是江戶時代的人偶。

我將腳伸進桌下,開口問上山:“這個是什麼?” “啊,你是說這個東西嗎?它是端茶人偶,你沒見過這種東西嗎?” 上山也將雙腳伸進被爐,拿起擺在旁邊的熱水瓶,一邊將熱開水倒進茶壺裡,一邊問我這個問題。 “這麼說來我好像看到過……不過當然是照片。” 人偶是一個有張白臉的小男孩,穿著和服褲裙,褲裙上面則穿著和服,身上的衣服都是布做成的。 “我現在要泡茶,待會就表演給你看,請你再等一下。” “啊,請不用客氣。突然說來找你,一定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不會不會,我很空閒……我這兒有些最中,如果不嫌棄的話,請慢用。” 上山說完,將很多用玻璃紙包裝的最中倒進木製容器裡,然後擺在炕桌上面。

“這些最中我們先擺在一邊,我現在教你怎麼使用這個端茶人偶。看好了,我要倒茶了。” 說完,上山將人偶轉向我,然後將裝了茶、形狀像壽司店用的大型碗擺在人偶胸前的盆子裡。 盆子因為承受重量,變得有點下移,接著,端茶人偶就慢慢地朝我走過來。 “請你讓它停下來,不然它會摔到桌子下面去的。” 聽上山這麼說,我趕緊用雙手的手掌擋住它的去路。於是人偶停在了我面前。 “首先,請在拿起茶碗之前,將人偶轉向我這邊。對,就是這樣,然後請你拿起盆子裡的茶碗。” 我看著人偶的背部,拿起茶碗,然後人偶又馬上往前走,回到了上山的身邊。這次上山沒有伸手阻擋,人偶就乖乖地自動停下腳步。 “哇!”我忍不住讚歎。

“請慢慢品茗吧!”上山對我說。 “這個東西真厲害,是在哪裡買的?” “我去京都時買的。剛好百貨公司在舉辦發條人偶展,展售仿製的發條娃娃,所以我就買了一個。” “那原版是在什麼時候出現的?” “是江戶時代的東西,大概是在江戶時代製作的,” “江戶時代?那麼,它的動力就不是來自電池或馬達了?” “兩個都不是,這種東西是低科技發明,完全不需要消耗化學燃料。剛剛不是將茶碗擺在盆子裡嗎?它就是靠承載物品的重量當動力來走動的。茶碗的重量將盆子往下壓,一有壓力出現人偶就會走路,同時也就上了發條。你剛剛不是將茶碗拿起來了嗎?拿起茶碗的動作就等於將上緊的發條鬆開,藉由這樣的力量,人偶又走了回來。”

“只靠發條來操控一切。發條這種東西在江戶時代就已經有了嗎?” “你是指金屬類的東西嗎?那個時候已經有金屬類物品了,只是不普及罷了,所以這個人偶的發條是用鯨魚的鬍鬚做成的。” “發條是用鯨魚的鬍鬚做成的?” “鯨魚的鬍鬚本來就有彈性,而且很柔軟,更適合纏繞。” 然後,上山將茶坊主人偶翻面,讓我看裡面的構造。人偶的褲裙一往上掀,看得就更清楚了。 “這個也是用鯨魚的鬍鬚做成的嗎?” “不是,你看,這裡裝了金屬發條,因為它是仿製品。現在,鯨魚鬍鬚反而很難取得。人偶之所以會走,就是靠這個滾軸。以前用鯨魚鬍鬚做的發條,現在變成金屬制的了,你看,就纏在這個地方,利用它的旋轉力,通過齒輪,轉動最下面的滾軸,人偶就能自己走路。”

“這是非常貴重的東西。聽說,江戶時代的有錢人或武士的家中,都會有這樣的玩具,是不是?” 上山聽我這麼說,稍微想了一下才回答:“嗯,這個嘛……不,我認為應該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的?” “江戶時代跟現在完全不一樣。那是個有趣的年代,像這樣的玩具,很可能早就普及全國了。” “咦?真是這樣嗎?” “真的是這樣。我會這麼說是因為……” 上山將身體側仰,伸手從附近的書櫃取出一本老舊的日式裝訂書,然後坐正,將書擺在我面前。於是我拿起書,仔細端詳起來。 “這書真漂亮。” 書的封面上還印了簡樸的圖案。 “是的,這是江戶時代的書……” “這是正版書嗎?”我問他。 “是的,這算是我的寶貝收藏之一。”

聽上山這麼說,我想看看這本書的書名是什麼。 “機巧……下面的字該怎麼念?” “那兩個字念圖匯,書名就是《機巧圖匯》。這本書在一七九六年發行,是江戶時代的暢銷書。你看看這裡面。” 上山一邊說,一邊從我手上將書拿過去,打開前半部分給我看。 “這就是端茶人偶的製作方法。關於齒輪、發條、構圖、鉤子,所有零件這裡都有介紹。只要照著書上的方法做,就可以製造出這個人偶。” “真的嗎?可是,這些零件是無法從店裡買到的吧?” “確實買不到。這裡標示的都是零件的尺寸和形狀,也就是只有設計圖而已。想要做人偶,必須自己鋸木頭,再把它弄成齒輪形,依照圖示製作出所有的零件。” “原來如此,所以幾乎都是木製零件。”

“沒錯。因為門外漢只會木頭加工而已。但是相對的,因為是木製,所以難度也很高。使用木板做齒輪的話,會因為木紋方向的不同,導致齒輪的刻目有所缺損,所以必須像魔方蛋糕一樣,將好幾片木板組合在一起,變成一個圓盤。” “原來如此。所以說,這種人偶在當時就很普及了……” “是的。因為這本書在當時非常暢銷,所以這個端茶人偶在當時很有可能就已經非常普及了。用現在的話來說,它就是當時很流行的機器人。我感到很意外,想不到在日本喜歡收集這種奇特玩具的家庭還真多呢。” “嗯,江戶時代的日本人確實很特別!”我佩服地說道。 “日本人之所以會變得像現在這樣呆板無趣,原因在於明治時代以後的富國強兵政策,是它將人民的創意、玩心全都給剝奪了。如果研究奇怪的東西,就會被憲兵毆打。但在江戶時代,普通百姓都會嘗試自己製造、發明各種機器。”

“在江戶時代,可以自由發明東西嗎?” “不,不行,這方面還是被明文禁止的,所有有趣的東西都被禁止了。在江戶時代,還頒布了'新規禦法度',說明開發新技術是違法的,也就是說,會被政府懲罰。因為怕會跟新兵器發明攀上關係,成為打倒幕府的工具,所以當時的朝廷嚴禁發明新技術。” “還有這種事啊?” “在鎖國時代,航海技術和造船技術都被毀滅了,加上政府壓制人民的創造力,實在是很可惜的事。因此,日本被整個世界徹底地邊緣化了。不過,並沒有全面禁止,雜耍班還是可以自己發明機器人。如果是雜耍班為了娛樂大眾而發明的機器人,政府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取締。所以,像這樣的機器人全都是雜耍班自己發明的。這個道理就跟數學這門學問一樣,江戶時代的數學水準可以說是世界第一。不過,當時的那些技術完全沒被運用在土木工程、建設工程、建築裝修等方面。”

“嗯,原來是這樣,真的很可惜。” “確實可惜,所以江戶文化才遲遲沒有進步。因為領導人膽小怕事,才會落得這樣的局面。其實應該說,領導人怕被人民叫他切腹請罪,所以才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抱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不過在江戶時代,在這塊唯一允許發明東西的領域裡,倒是出現了很多創造天才。” “真的是這樣嗎?” “是的,事情就是這樣。譬如現在的金澤——加賀藩的大野弁吉。他是世界上第一位發明機器人的人,也發明了會飛、會跳的青蛙玩具,還發明了會繞圈跑步的老鼠玩具。弁吉是十九世紀的人,所以他發明的這些玩具的動力來源已經變成了金屬制發條、金屬制齒輪。弁吉在生前就已經發明了許多很棒的機器人,遺留後世,可惜全部都屬於觀賞類的玩具。對了,他還製造了照相機。 “現在的筑波市當時被稱為谷田部藩,這個地方也誕生了一位發明家,他就是飯塚伊賀七。他創造了像這樣的人偶機器人,也做了公共場所使用的大型時鐘,他還想製造滑翔翼,於是就提出了申請,但是領導人不允許他在自己的頭上飛,所以就駁回了他的申請。還有高松藩的久米通賢,他獲得藩主的許可,發明了可以連續射擊的弓箭、用發條射擊的手槍等武器。此外,還創造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時鐘、團扇造型的電風扇,留下了很多優秀的作品。” “哇……想不到日本也有這麼棒的人。”我覺得很訝異。 “當然有囉,日本工匠的功力是絕對不容忽視的。久米通賢的許多發明物,提高了高松城下許多名不見經傳的工匠人員的技術水準。早在江戶時代,日本就有根據設計圖製造出同樣零件的技術。” “當時製造的零件都是金屬製品嗎?” “當然是金屬製品,而且全部都是非常精緻小巧的零件。這些零件大都用作時鐘的零部件。真是讓人嘖嘖稱奇,簡直可以說是世界最頂尖的工藝團體。” “嗯。” “再給你看個好玩的東西。” 上山邊說邊站起來,緩緩地走到隔壁的房間。 當他走回來時,手上拿著一件非常漂亮的工藝品。在長約不到一米、寬約二十幾厘米的木製台子上面,安裝了四個寬十幾厘米的方形小桌。而這個台子就像樓梯一樣,高度依次變低。 “這是什麼?又是另一件相當漂亮的東西呢!” 台子應該上過漆,底色是黑色,上面使用金色線畫成蔓藤的圖案。做工非常精緻,說它是古董也不為過。 “這個也是我的寶貝,我一直很擔心它會被地震給震壞了。” “這是什麼東西?” “跟剛才的人偶一樣,這也是江戶時代的傑作。當時的民眾可以在雜耍班買到這樣的東西。” “這是樓梯嗎?” “是的。很小的樓梯吧,聽說在當時這個東西非常流行,每逢慶典活動都會出現。將這個人偶擺在這個小樓梯的最上面……” 說完,上山就抓了一個小人偶,讓人偶站在最上面的階梯上,然後將人偶的身體朝後彎,使它的雙手置於腳後方。人偶先是停頓了一下,接著突然將雙腳上舉,翻了一個圈落在下一層的階梯上。 當我還在嘖嘖稱奇時,人偶已經將撐在上層階梯的手鬆開,然後又將手繞到背後,擺在腳後跟後面,接著雙腳離開地面,繞了一圈,又走到下一個階梯。人偶就重複這些動作,順利地下了樓梯,途中既沒有偏移方向,也沒有從階梯旁邊掉下來。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內心感動不已。當我看到人偶順利抵達一樓時,忍不住拍手叫好。 “實在太了不起了,真的很厲害!這個人偶的動力是什麼?” “這個也不需要動力。你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吧?因為是江戶時代的作品,所以沒有馬達,也不需要電池,甚至連發條也不需要。只要將這個人偶再擺在最上面的階梯上,它就會再度啟動,開始下樓梯。” 上山又將人偶擺在最上面的階梯上,於是人偶就像雜技演員一樣,開始表演。 “可以一直這樣,只要擺在這個地方,它就會一直重複這些動作。” “為什麼會這樣?” “你了解它的動力嗎?” “我不懂,總覺得好像在看昆蟲。人偶彷彿有生命似的,下來的途中還會左顧右盼,讓動作稍微停頓一下,看起來好像在堅定決心。為什麼人偶會有這樣的動作呢?這真的是江戶時代的玩具嗎?” “是的。” 在我們聊天的時候,人偶又走到了最下面的階梯。我看了直搖頭,因為實在是太神奇了。 “我真的不懂,為什麼它會動呢?” 上山笑了笑,為我解開了這個秘密。 “這個東西啊,是在木製人偶裡面裝了水銀。當人偶的姿勢改變時,裡面的水銀就會流動,因為水銀屬於有重量的液體,重心的改變就會讓整個人偶動起來。” “哦哦。” “如果裡面裝沙子,就無法產生如此流利的動作;裝水的話,重量又不夠。這就是江戶時代工匠的智慧,是偉大的發明呢!” “你說得沒錯。” 真的太神奇了,我一直盯著那個人偶看。 “石岡先生,你很喜歡這個人偶吧?” “是的。” 上山看得出來我很喜歡那個人偶,才會這麼問。 “對了,剛剛你在電話裡不是說有事情要問我嗎?” “是的。”我雖然這樣回答,但卻陷入了沉默之中,開始思考起別的事。因為我突然覺得,剛剛那個人偶好像在暗喻著什麼。雖然我是為了詢問有關森孝魔王的傳說才來的,不過在偶然的機會下看到了這個人偶,它似乎已經給了我答案,害得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上山老師,你聽說過森孝魔王的傳說嗎?”我抬起頭,問他。 “嗯,聽說過。”他回答。 “關於森孝魔王的傳說,還出了一本小冊子,是住在津山的人寫的。難道你手邊也有那本書……” “是的,我讀過那本書,”我明白地告訴他,“是法仙寺的日照先生給我看的。” “原來是這樣啊!” “還有,在龍臥亭,我也聽到了據說是事實的關於森孝老爺的傳說,傳說森孝老爺殺了芳雄、阿胤夫人、阿振……” “沒錯沒錯,是有這樣的傳說。”上山點頭表示認同。 “關於這個傳說,也是日照先生告訴我的。” “啊,是嗎?日照先生那個人,講故事的技巧很好。” “真的很會講故事,他是個很有魅力的人。” “嗯,你說得沒錯,那個人很有人緣。不過,他卻不認為自己很受歡迎。” “據民間傳說,只要將死人的遺體裝進去,森孝老爺的盔甲就會自己走路,然後將那個危害眾人的壞人殺死。你對此有何看法?” “這個嘛……”被我這麼一問,上山陷入沉思,“我覺得那是一種關於機器人的傳說。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有很多類似這樣的傳奇故事嗎?” 我點頭表示同意。 “沒錯,這就跟猶太民族所流傳的那個神奇葛雷姆機器人的故事如出一轍。” “其實在日本也有類似的傳說,現在浮現在我腦海裡的就是剛剛我跟你提到的關於谷田部藩的飯塚伊賀七這個男人的故事,當時政府頒布法令,禁止製造所謂的機關玩具,他就變得自暴自棄,連大白天也在喝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他的老婆不知道是已經對他絕望還是怎麼的,也從家中消失了踪影,所以當他把酒喝完時,再也沒有人會幫他買酒。其實在伊賀七家裡就有這個端茶木偶人,不過別人都不知道。有一天他靈機一動,心想,為什麼我不能叫這個木偶人去幫我買酒呢?於是伊賀七就日夜趕工,終於製造出一個大號的機器人。” “機器人?” “是啊,現代說法是機器人。他把這個機器人擺在家門口,沒酒了,就將酒壺放在機器人雙手捧著的端盆裡,然後機器人就會開始往前走,到酒屋幫他買酒回來。途中會遇到好幾個路口,必須轉來轉去,但是機器人卻可以正確地走到酒屋。酒屋給的酒分量要對,不然機器人就不會動。不管刮風還是下雨,只要伊賀七下達命令,這個機器人就會出門幫他把酒買回來。” “哇!” “因為當時路上沒有汽車也沒有自行車,所以機器人才可以安心地行走吧!” “這些事在歷史上有記載嗎?現在還留著那個機器人嗎?” “不知道,這只是個故事,實際上是不是有這樣的東西,已經不可考了。不過,伊賀七真的做了一個供大家使用的大時鐘,這個時鐘現在還在,聽說走時非常準,我在想該不會是最近才完成的作品吧?” “嗯。” “關於森孝老爺的傳說,它的靈感說不定就是來自伊賀七的買酒機器人的故事呢!”上山說。 “是嗎?” “我之所以說兩者的故事很像,是因為有個關於買酒機器人在買酒的途中遇到一個欺負孱弱人民的武士的傳說。有個年紀很大的工匠,肩上背著工具過橋,結果,不小心撞到了也正在過橋的武士的刀鞘。那位老工匠嚇壞了,趕緊跪下來求饒,但是那位武士很生氣,拔起刀就要殺老工匠。剛好伊賀七的買酒機器人走了過來,它搶過武士的刀,並將其折斷。被惹惱的武士轉而攻擊機器人,卻被機器人舉起來丟到了河裡,就是這樣的故事。” “嘿,有這種事?” “那個機器人頓時成為飽受權貴欺負、沒有任何靠山的孱弱人民的希望。這是流傳於明治年間的故事,幾乎舉國上下皆知。” 聽完以後,我點頭表示同意。難道大家忘記了這個故事,而只將森孝魔王的故事流傳了下來? “你說得沒錯,這個故事跟森孝魔王的傳說很像。” 說完,我將雙手交叉在胸前,然後沉思了一會兒。我在思考,對於接下來想要詢問的重要事情,到底該如何開口才好。 “你是為了森孝魔王傳說的取材工作,才來這裡的嗎?”上山問我,“可以作為你下一部作品的參考嗎?” “不,不是那樣的,”我回答,“關於森孝魔王的事,是來到這里之後,在偶然的情況下聽說的。在我來這里之前,完全沒有聽說過那樣的故事。” “啊,是這樣啊!那麼,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呢?” “其實是有事件發生了。” 聽我這麼說,上山臉上露出擔心的神情。 “什麼?又有事件發生?是誰……” “啊,不是那樣的!”我趕緊否認,“不是又有誰受傷或被殺的事件。我所說的事件是指在大岐島神社出現了巫女的屍體。那位巫女名叫大瀨真理子,你認識她嗎?” “不,我不認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上山一臉驚訝的表情。因此,我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他聽。 “地震把地給震出一個洞啊?那麼,警察呢?” “雪崩加上大雪的關係,警察還沒來。” “津山的警察也還沒來嗎?” “是的。” “這麼說來,上下山的坡道都因雪崩而無法通行了。”上山說。 “現在大瀨小姐的遺體擺在法仙寺。關於這位大瀨小姐,還有神主菊川先生,不知道上山先生是否知道一些關於他們倆的事?” 聽我這麼說,上山先生微微搖了搖頭。 “我不認識大瀨小姐。關於菊川神主,曾聽到過很多關於他的傳聞,不過我也只是聽說過他的名字,並不認識他。” “他的名聲好像不太好吧?如果你知道一些消息,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我知道的也都是傳聞,不見得是事實。對於別人的謠言,大家總是喜歡添油加醋,跟事實差距太大。”上山回答得很謹慎。 因為他的態度誠實懇切,所以我不好意思再多問。 “前不久,有人在通往貝繁車站的坡道上發現了名叫七馬的人的屍體。他倒臥在地,也是我們把他的遺體抬走的,現在就安放在法仙寺。” “啊,七馬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真可憐,天太冷了。”上山說。 “你認識七馬?” “我認識他,也多次在我家附近看見過他。雖然也跟他交談過,不過,我跟他並不算熟識。” 我點點頭。 “還有一位伊勢先生,好像是日照先生的老朋友。他負責遺體處理的工作,為了將遺體入棺,他要清洗遺體,並幫遺體矯正姿勢。這個人上山先生也認識嗎?” 當我問到這個問題時,發現上山的反應跟之前不太一樣,他露出警戒的表情,沉默不語。 “我也見過伊勢先生,在法仙寺的本堂和地下室,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沒錯,”上山終於開口了,“他是個話不多的人。” “他看起來像是遺體處理專家。聽說以前曾經研究過醫學、遺體,所以對於死亡症狀非常清楚。我聽日照先生和二子山先生說過,伊勢先生曾在濱鬆的軍方秘密研究所工作。” 當我說完時,發現上山眉頭深鎖,歪頭沉思。 “你是說……濱松?”他的聲調突然變大,好像要跟人吵架似的。 “是的,難道不是濱松嗎?” “應該是登戶。我想他應該是在登戶的陸軍秘密研究所工作過才對。”他看著遠方,若有所思地說。 “登、登戶……那不是在濱松嗎?聽說伊勢先生是在研究殺人光線……” “是研究殺人光線嗎?那就是登戶了。登戶的秘密研究所就是在研發殺人光線。我這麼說的話,可能會惹惱了那些戰友,當時那不叫殺人光線,叫電氣要塞炮。” “電氣要塞炮?” “是的,我想應該是紫外線。在濱鬆有個陸軍的三方原教導飛行團,它是從濱松陸軍飛行學校所獨立出來的秘密部隊。這個飛行團就是在訓練士兵如何使用芥子毒氣或路易氏毒氣等毒氣炸彈攻擊敵人。所以,這裡也算是秘密基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還留下約二十噸的毒氣。當時為了避開美軍耳目,飛行團將這些毒氣埋在附近的山里或丟棄在濱名湖,最近才被發現,變成了一個大問題。不過,我認為在濱松,應該不可能會有如此大規模的軍事秘密研究所……” “這樣啊。” “登戶本來就是容易遭到空襲的高危區,所以才將研究所的人員疏散,可能是伊勢先生所屬的部隊被分配到了濱松。” “你跟伊勢先生熟識嗎?” “不,我們不熟。不過,他年輕時是開藥房的,我曾經去買過藥,也跟他聊過幾句。” “關於他在秘密研究遺體這件事,你知道嗎?” “我聽說過,不過不是伊勢先生親口告訴我的。” “我聽人家說,伊勢先生自己也不太喜歡聊起那段過去。” “當然會不想說。對他來說,那段過去可是他的痛處。” “痛處?” “是的。所以,雖然現在他負責遺體處理工作,但其實不是出自內心願意的。因為是日照先生拜託他的,所以不好意思拒絕。” “為什麼那段經歷會是他的痛處呢?” “你想想,一般人如果聽到遺體兩個字,會有什麼想法?當然會覺得那是不好的東西。” “我聽說伊勢先生研究的,是如何將遺體的某些部位接合到因戰爭而負傷的士兵身上。” 聽我這麼說,上山又陷入沉默。 “譬如有士兵右手碎裂要截肢,於是就找跟這位士兵同樣血型的遺體,將死者的右手切下來,再接到受傷士兵的身上。據說伊勢先生是在做這方面的研究。” “以這種方式接上的手,雖然暫時能夠正常使用,但是維持期限較短,頂多一年左右。軍方認為這是可行的辦法,所以才進行研究。雖然關於這些事,都是聽說的或從書上看來的,不過使用起來的話,人的手總比義肢要靈活一些吧!” “這種事有可能成真嗎?” “我想,應該有可能。”上山回答得很爽快。 “你看現在,不是已經可以將別人的內臟器官移植到自己體內了嗎?我認為手腳接肢也是可行的。可是,就算真的可以將別人的手或腳接到自己身上,第一個反應不覺得挺噁心嗎?因為接到自己身上的是別人的東西,也就是死人的肢體,使用期頂多只有一兩年,實在是太悲慘了,沒有人願意親眼目睹自己的手就這樣漸漸腐壞。” “你說得沒錯,就算因為那是別人的手不覺得痛,但是看到肉腐壞、出血、發臭,真的會受不了……” “沒錯。要求人類進行那種手術的醫學根本就是邪門歪道,本末倒置。既然已經知道死人的手或腳總有一天會腐朽,一開始就應該讓已經失去手的活人習慣沒有手的生活才對,而不是硬把死人的手接上去。” “你說得很對。但是,戰爭的時候是非常時期……” “嗯,應該說這一切都是軍方一廂情願的想法,因為當時正處於國家可能會滅亡、自己的親兄弟可能會被殺死的緊要關頭。” “如果死人肢體暫時可以派上用場,那麼把頭接上去的話,可以把別人的身體當成自己的來用嗎?即便只是暫時性的。”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種事我不清楚,不敢妄下斷言,不過,也許暫時還能用吧!”上山說。 “那麼,你認為這是行得通的?” “不,對於這種事我並不了解,應該請教醫學專家。可是,器官移植的概念繼續發展下去的話,不是就會變成這樣嗎?如果心臟壞掉了,就換上別人的心臟;胃不能用了,就移植別人的胃。如此一來,不是連身體也可以整個替換嗎?我是指身體壞掉的時候。” “應該是吧……” “不過,大腦是不能換的,大腦是個人專屬品,無法被取代。” “原來如此……” 聽完上山的話,我感到驚訝,也覺得有點佩服,因為他提示了我另一種全新的想法。 “我想,軍方當初的想法應該只是想試著研究一下而已。在戰敗氣氛越來越濃的末期,軍隊士兵人數已經不夠了,所以就有人提倡要增產報國,但就算婦女同胞很努力地增產,生下來的嬰兒要能夠上戰場打仗,起碼也要等二十年。因此就算士兵受傷導致身體有殘缺,為了不浪費活著的士兵的戰鬥力,就會想辦法讓這些士兵再上場打仗,讓他們去當炮灰,接受槍砲的攻擊,所以才會衍生出那樣的想法吧。” “唉,真是個恐怖的世界,那些士兵就像殭屍軍隊。” “沒錯,真的就如你所說。那時候,那些比較理性的傢伙都認為大家都會死,已經陷入了半瘋狂狀態。”上山說。 “理性的傢伙們?”我的語氣不禁變得嚴厲,像在責問對方。 “是的,腦中還留著科學思考的人。不是這樣的人就更瘋狂了,到處宣揚神風就要吹過來了,而且每個人都是真的相信。大學教授之中也有這種人,我曾多次聽到過。” 上山講得很激動,嘴巴微張,我看到了他的牙齒。 “用現代的眼光來看,那些軍隊看起來就像是怪異的宗教團體一樣……” “你形容得很好。就像瘋狂的宗教團體一樣,整個日本都瀰漫著這樣的氣氛。伊勢先生的研究跟事件有關嗎?”上山問我。 “嗯,你沒說錯,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於是,我就將七馬的遺體被人從法仙寺抬到龍臥亭門前以及遺體的頭和雙腳都被切掉的事告訴上山,還告訴他我們在遺體身上找到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要將這具遺體裝進森孝的盔甲裡。 我並沒有將我的想法說給二子山他們聽,但我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這一切都跟伊勢的研究有關。 上山聽了我的話,久久無法言語。他好像被嚇到了,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怎麼會有這種事……”過了許久,他才喃喃自語地吐出這幾個字,“這一定是惡作劇吧?可是,這樣做未免也太過分了……” 聽他這麼說,我點頭表示認同。 “沒錯,就算是開玩笑,也真的是開過火了。從未有過這樣的事,從來沒聽說過會有人提出這樣的要求,其中到底有何含意呢?對方到底在想什麼呢?因為我實在想不通,一點頭緒也沒有,所以才來找你,想問問你對這件事有何看法。” 我終於說明了我的來意,上山也做出豁然開朗的表情,對我點點頭,不過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都將雙手交叉在胸前,一直在沉思。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冒出一句話。 “唉,我也想不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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