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龍臥亭幻想

第22章 第三節

龍臥亭幻想 岛田庄司 10062 2018-03-15
因為龍臥亭有個舊擔架,所以我們就鋪了一條舊毛毯在擔架上,再將已被分屍的七馬遺體搬上去,抬進門柱裡面,免得被路人看到。一切都處理完畢後,也到了該吃早餐的時間,育子便先邀大家進去用餐。 二子山立刻舉雙手贊成,但是日照沒有食慾,說不用為他準備早餐。不過,儘管他這麼說,也不能讓他一個人把擺著死人的擔架抬回寺裡,所以育子就建議他進去喝碗味噌湯,他也答應了,跟著大家進了屋裡。 吃早餐的時候,大家聊到了行踪不明的棹女士。大家都暗暗想著棹女士說不定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所以就一邊吃飯,一邊期待棹女士的電話。因為有這樣的想法,所以話題很自然地就鎖定在了棹女士身上。但是,龍臥亭的電話卻一直沒有響起。 “棹女士被大家說成是獸子,因此就被送給別人家當養女,後來又被大瀨家收養。不過,聽說在大瀨家成長期問,她也頻頻遭遇不人道的對待。”

大家都用過早餐後,我又聊到這個話題。 “嗯,我也聽說了。在學校裡,大家都把她當成異類看待,上下學途中,小朋友都對著她丟石頭……”二子山也加入進來。 “小孩子都是聽父母的話,才會那樣做的。”坂出說。 “她所受到的虐待不是只有這樣而已。在大瀨家裡,她不能跟父母同桌吃飯,要在另外的折疊式矮桌上吃飯。” 聽日照這麼說,通子很生氣地說:“實在太過分了!就這樣虐待小孩嗎?哪有這種教育方法?” “你說得沒錯,孩子會受到傷害。不過,也不能怪大瀨他們,因為就是要這樣對待獸子,這是一種習俗,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不這麼做的話,全家人都會被野獸的靈魂附身。”日照又接著說。 “怎麼可能被附身?這完全就是迷信,無聊的迷信!”坂出語氣堅定地說。

“棹女士的養父母是怎樣的人?” “他們是好人,真理子的爺爺和奶奶現在都是和藹慈祥的老人呢。” “是嗎?”通子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 “好人才會那樣做,信仰虔誠才會那樣做,這就是鄉下要命的地方啊!”坂出的語氣聽起來很無奈。 “沒錯,都是信仰在作祟。如果是一般人的話,相處的時間一久,也就不會去在意那些了,不是嗎?畢竟人都是有感情的。可是,大瀨家的老爺爺和老奶奶是很認真的人,是那種是非不分的認真,所以,在棹女士長大成人以前,都是那樣對待她的。” “當棹女士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她一定想不通,為什麼自己要受到這樣的對待吧?” “真是過分,哪有人對小孩子那麼認真的!”里美也說。

“可是,所謂的種族歧視不就是那樣嗎?明明是差別待遇,卻還硬冠上道德、禮教之類的名詞,實在太過分了。”二子山也發出不平之鳴。 “如果小雪被人家那樣虐待的話,我肯定活不下去了。”通子說。 “不過,棹女士自己可能也想不通吧,為什麼別人要這樣對她。而且,不僅她受到了不平等的待遇,連她的養父母也被村民欺負。” “既然那樣,勇敢反抗不就得了?” “村民欺負她的養父母,不肯牽水管灌溉她家的田園,這樣子等於是讓他們死路一條,沒有水對農民來說是致命傷。” “村民的這種行為不就是犯罪嗎?找警察來解決不就得了?” “這裡的警察都站在村民這一邊。”日照說道。 “等棹女士長大成人後,聽說就招贅成親了,可是,她的丈夫後來好像也離家出走了。”

“是的,真的很悲慘,因為岳父大人太挑剔了。” “不過,剛剛不是說棹女士的養父是個很認真的人嗎?” “就是太認真了,才會挑剔刻薄。像如何上床下床、如何遣詞用句、怎麼拿筷子,他都要管,老是喜歡挑女婿的毛病。因為大瀨老爺爺以前也是招贅的女婿,所以連幾點起床、幾點睡覺、幾點該到田里工作,他也要管。聽說如果廚房熱水瓶裡的水倒完了,沒有再裝水的話,他就會生氣地揍女婿。” “太過分了!這種人也算是好人嗎?”里美相當生氣。 “在鄉下這種地方,這種事見怪不怪。你也知道,那個年代出生的人就是那種個性,因為他年輕時就是被那樣對待的,所以對自己的下一輩當然也如法炮製了。” “我覺得那個叫運部的老警官也是那樣的。”

“沒錯,他也算是那個年代的人。以前這種事情是司空見慣了的,每次發生這種事時,棹女士就會哭著庇護自己的丈夫。” “那是個殘暴的世界……” “沒錯,那就是當時村民的道德信仰、禮教世俗。大瀨家的例子是女婿會被虐待,然而當農家的媳婦也很可憐,每天都會被打罵,據說以前經常出現披頭散發地徘徊在村子裡的瘋女人。” “聽說棹女士後來也離家出走,去找她前夫了?”我問日照。 “嗯,她的前夫有一張俊秀的臉蛋,不過頭腦不夠聰明,棹女士就是被他的外表所吸引。” “被他的外表所吸引?” “是的。不過,電視裡的明星不都是這樣的嗎?靠外表吸引觀眾。” “棹女士離家出走之後,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是不是又跟前夫在一起了?”我問。

“沒有,好像失敗了。那個人被丈人虐待,早就已經氣得發瘋了。” “可是,一開始不是說那個人有點笨嗎?” “剛開始確實很笨,沒想到,生起氣來居然就像爆發的炸彈。剛開始,棹女士和她的前夫租了間小房子,由棹女士負責出去賺錢養丈夫,可是好景不長,那男的馬上就開始對棹女士拳打腳踢。啊,不過他以前也被虐待得很過分。” “那個人原本也是個有暴力傾向的人嗎?” “不,以前的他非常溫柔體貼,斯文有禮,對人唯唯諾諾,是個身段很低的男人。” “在丈人的訓練下,最後也變得會打人了。以前的軍隊訓練就是這個樣子。”坂出說。 “因為施暴的對像是女人,所以更覺得輕而易舉吧?” “不過,棹女士以前不是經常哭著庇護那個人嗎?”通子問。

“是的。不過,那個男人已經不再是大瀨家的女婿了,所以更可以無所顧忌地為所欲為了。因此棹女士常被他揍得鼻青臉腫。最後,那個男的交了別的女朋友,把棹女士趕出去了。” “真過分!” “那個男人其實一直懷恨在心。” “後來棹女士怎么生活呢?就算被趕出去了,也不可能再回到大瀨家吧?” “當然回不去了!大瀨家的人是不會原諒她的,大家都說她不懂得知恩圖報,為了一個男人就拋棄養父母,甚至連襁褓中的孩子都不要了。” “可是,不是丈人把女婿趕出去的嗎?” “這個理由在當時是行不通的。那個年代,父母親最大,所以棹女士離開前夫後,就過著乞討的生活,挨家挨戶地問,看有沒有工作機會。她到處幫人家打零工,只求三餐溫飽,晚上就睡在山里面。”

“唉!” “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棹女士過著跟七馬一樣的生活。所謂的獸子,很多到最後都以乞討為生。” “聽你們這麼說以後,覺得好失望,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離譜的事。” 聽二子山的語氣,可以感覺到他無奈的心情。日照也點頭表示贊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當了乞丐後,身體很髒,所以污穢不潔的獸子就真的變成了一個臭人,然後更讓大家瞧不起,於是就這樣惡性循環下去。” “當了乞丐後,不管是誰都會變得很臭!” “如果逃到大都市當流浪漢,可能還好一點。”我說。 “也許吧,但住在這裡的人是不會那麼想的。不管被虐待到多麼可憐,都認為自己如果離開這裡,就會活不下去。大家對於大都市,都有一種恐懼。”

“是這樣嗎?我反而覺得鄉下比較可怕。”我說。 “聽說後來棹女士被某個地方的富豪收留,在他的豪宅里當幫傭。也聽說她還跟某個男人同居,不過那大概是假的,她應該只是當人家的妾吧。不,這麼說可能不太對,所謂的獸子是一種動物,沒有人格,不能被別人當成人看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感覺那個年代就是如此。” “太過分了!人類實在是很無情!”通子說。 “結果,最後又是被某個男人給玩弄拋棄了。”二子山說。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不過,那男的也不是那麼壞,聽說他離開棹女士時,還留了一間老舊的空房子給棹女士。所以,棹女士就有房子可以住,勉強可以省吃儉用地過日子。但是這次的地震,把她唯一的依靠給震壞了。”

“唉!”二子山不停地嘆氣。 “那麼,到底棹女士會跑到哪裡去呢?” 日照只是搖搖頭:“不知道。”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生啊!”二子山感嘆道。 “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獸子毫無人生可言,像貓狗一樣,大家都不會尊重他們。不說了,趕快把七馬的遺體搬回寺裡吧!有你們幫忙,應該沒問題。”日照說完,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我和二子山分別抬著擔架的前面和後面,爬卜雪地坡道,將七馬的遺體運回法仙寺。 我們費了一番力氣才爬上石階,朝本堂的那間地下室前進。積雪幾乎都融化了,石階上的雪也已經完全融化。白天沒有結冰,走起路來很輕鬆。 我邊抬邊走,一路上都在想剛剛日照說的話。 “獸子毫無人生可言,像貓狗一樣。” 是誰讓事情變成這樣的?是人類的傲慢。對於跟自己同樣是人的其他人,高傲地將對方鄙視到這個地步,還滿不在乎地確信那些人就是骯髒的動物,一切都是這些沒有感情與同情心的醜陋傲慢的人類在作怪。 不過,這傲慢卻是與害怕、驚恐完全相同的東西。從另一個層面來看,不過就是農民們恐懼當官者的威嚇脅迫、害怕妖魔怪物的另一種反射心理罷了。極度沒有自信的反面,就是發狂般地蔑視別人。 我想起在更衣室裡無意中看到過的棹女士的淳樸笑容,還有她那已經半白、狀如裙帶菜的髮型,一想到這裡,心裡的憤怒之情更加強烈了,而且還覺得很悲哀。 來到法仙寺的後門入口處,發現原本埋在雪堆裡的二子山的休旅車露出了大半,已經能看到車窗以上的部分了,但下半部卻依舊埋在雪地裡。 “餵!餵!你們看!我的車露出大半了。再過一會兒又可以到處跑了。”二子山看著他的車,很高興地說著。 “用鏟子挖出來就可以了吧。”我對二子山說。 “是可以挖出來,只怕那條山路還是不能通車。”二予山有點難過地說。 “你那個會空手道的太太不會說什麼吧?你一直待在這裡沒有回家,我想她一定很生氣。”日照問他。 “我看我就快離婚了,可能以後再也回不了家了。”二子山很無奈地說。 “如果你被你老婆'休'了,那就搬來跟我住,跟我一起管理法仙寺好了!” 聽日照這麼說,二子山頓時啞口無言。 “你說什麼?你管理的是佛寺,而我是神社的神主,怎麼可以在這里工作!” “為什麼不行?佛寺和神社都是一樣的,大家都在供奉同一個天上的偉人,神佛同體,你不知道嗎?” “神明和佛祖……” “只是稱呼不同罷了。”日照沒好氣地說。 “對了,你打算怎麼做?” “我?我……我幹嗎要打算?” “日照先生,不要老說些奇怪的話。擔架要放在這裡嗎?” “是的,請抬到地下室。”日照說。 “是之前那個房間嗎?” “是的。” 於是我們就進入本堂,來到鋪了石子的走廊上。本堂的窗戶原本是磨砂玻璃,但很多地方都被震碎了,玻璃碎塊散落一地。 “這裡待會兒要收拾一下了。”日照自言自語著。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雖然外面天氣很好,但地下室裡卻漆黑一片。日照開了走廊的電燈,走在我們前面,來到鋪著瓷磚、有清洗區的停屍處。這裡本來就開著燈,在住持的引領下,我和二子山也進入了停屍處。 木桌上已經擺了一副棺材,地上也有一副,兩副棺材都蓋上了棺蓋。應該一個是七馬的棺材,另一個是大瀨真理子的棺材吧。 “啊,不對!不是要將七馬的遺體裝在森孝老爺的盔甲裡嗎?”日照突然大叫一聲。 “那個待會兒再弄好了,先把盔甲準備好了再說。現在就暫時擺在這裡吧!”二子山說。 “裝七馬的棺材是哪一個?”將七馬遺體擺在地上後,我問日照。 “這個。”日照指著擺在地上的棺材。 “要放進去嗎?” “不要,先擺在地上,等穿好盔甲再放進棺材裡。” “那麼,這個就是真理子小姐的棺材了?”我指著擺在桌上的那副棺材問。 “是的,你想看嗎?”日照回答得很輕鬆,然後朝棺材走去。 “遺體有損傷嗎?” 我瞬間感到一陣恐懼,於是這樣問道。我想起屍體在裂洞中的模樣,那時候還沒有看到她的臉。 “說是損傷嘛,其實應該說是木乃伊化了,沒那麼嚴重哦,看過就知道了。” 然後,日照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將棺材蓋稍微移開了。 那一刻,我忍不住大叫了一聲,然後馬上將視線移開。我看到一個咖啡色的木乃伊臉,少女肌膚原有的白皙、潤澤感完全不見了,臉上的肉全沒了,乾癟的皮膚就直接貼著骨頭,可以清楚地看到頭蓋骨的形狀。嘴唇肉也是乾幹的,從上唇的縫隙中可以看到骯髒的牙齒。沒有眼球,只有兩個深陷的凹洞。唯一和生前模樣沒有太大改變的就是頭髮,但現在看起來就跟鐵絲一樣,又乾又硬。 曾經聽人家說,真理子小姐是個美人,但是現在完全無法想像她活著的時候有多美。當人體失去水分後,臉蛋就會變得如此畸形嗎?如果她還活著,現在應該風華正茂吧。就像里美那樣,整個人充滿青春活力。然後,一定可以跟黑住過著幸福的日子。 生與死、年輕和美麗,還有人類的愛情、情侶之間會產生的所有情緒。我望著大瀨真理子的遺骸,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幻想,這些表像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如果這是她的宿命,那就更讓人覺得之前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錯覺。 “絕對不能讓黑住看到……”日照突然冒出這句話。 接著,他又問我:“看好了嗎?” 我點點頭,然後他就將棺材蓋蓋好。 “把屍體洗得這麼乾淨這也是伊勢先生的傑作吧?”我問日照,他對我點點頭。 “可是,還沒有聯繫到伊勢先生吧?” “是的,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回電話,連他的兒子和媳婦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他們也在找他。” 伊勢先生會不會是怕一直有屍體出現覺得麻煩,所以就躲起來了?我心裡是這麼想的,但並沒有說出來。 “我們去隔壁房間吧!把森孝老爺的盔甲拿過來。” 說完,日照就要走出去,我和二子山就跟在他後面。我心想,這個村子的失踪人口還真多,如果從芳雄和森孝老爺那個年代開始算起的話,這個數字應該相當龐大。 到了隔壁房間,日照急步走向裡面的鐵絲網,然後用右手打開了木框上張著鐵絲網的門。門沒有鎖,只是稍微把門閂移開了而已。然後,日照走到像是動物柵欄的鐵絲網裡面。 我和二子山站在門邊。日照取下盔甲,交給二子山,二子山又將它遞給我。我接過盔甲,小心翼翼地擺在地上。接著是面具,因為面具裂開了,所以一定要很小心。面具呈現出褐色,灰色的上唇鬍鬚很整齊地粘在上面,狀似般若,確實是巧奪天工的傑作。不過,面具上佈滿白色灰塵,顏色也有點褪色了。 如果將灰塵除去,好好保養磨光的話,這副盔甲一定又能恢復原來的氣派吧!可是如此一來,森孝殺死芳雄、阿胤的痕跡也會一併消失。這副盔甲上面沾滿了他們兩人的鮮血,說不定連阿振的血也沾在上面。 話雖如此,但那畢竟已經是百年前發生的事,關森孝並沒有因此被判死刑,而且人也失踪了,就算現在證明他有罪,也因為他已經死了而無法把他列為被告。事到如今,即使將這副盔甲交給血跡鑑定專家,請他做分析鑑定,也沒有追訴對象,一切都無濟於事。 接著,日照拆下胸甲。可是,在解開腋下的金屬扣、將胸甲慢慢攤開以後,它就變成了很大的一片,很難將它從裡邊拿出來。 “餵,這怎麼拿出去啊?我看是行不通了。”日照仍在鐵絲網內,有氣無力地說著。 於是二子山就進入鐵絲網,和日照一起將胸甲抬出來。 “天啊,這真是個大工程啊!” 說完,二子山和日照費了很大的力氣,終於將胸甲抬到外面。 我一直以為它應該像劍道的護具一樣,裡面空無一物,所以看到這麼大一片,真的嚇了一跳。胸甲裡面也釘上了鐵板,不,應該說裡面的鐵板比外面的還大。要將那樣的胸甲攤開,確實要費很大的勁才行。 我也跑過去幫忙,三人聯手將前板和後板合上,最後再擺在地上。日照又趕緊收拾地面,我們就退到一旁,站在角落上。他將箱子全往角落推過去,盡量上下堆疊,避免佔空間,小東西則擺在箱子上面,終於空出了一塊很大的地方。 “胸甲有這麼大嗎?”我真的被嚇到了。 “是的,從戰國時代開始,所謂的盔甲就變成這樣了。” “沒錯,變了。”二子山也跟著附和。 “我覺得用'發展演變'這四個字來形容會比較貼切。在日本,盔甲又稱為'具足'。想想看字面的意思,具足就是'萬事皆備',也可以說是'準備得很充分'。從室町時代開始,就將每個部位都有護具的大盔甲稱為'具足'。出現了那樣的大盔甲後,不是很快就發明了大砲嗎?然後火繩槍也問世了,一對一戰鬥的時代就此結束。戰國時代那些士兵死傷的原因,大部分是被大砲擊傷和槍傷,死於刀下的百分比只有個位數。” “你說得沒錯。” “嗯,大概只有百分之五吧!其他全是被砲彈炸傷或遭槍擊而死。因大砲、弓箭而受傷的人數佔百分之六十,槍傷人數佔百分之二十。” “感覺好可怕哦!” “戰爭就是這個樣子,難免會有死傷。因為發明了大砲和火繩槍,舊有的盔甲無法抵擋這些武器的侵襲,就在胸甲裡面嵌上鐵板。所以,裝了鐵板的盔甲就稱為'當世具足',以前的盔甲則稱為'昔具足'。後來人們口中的具足,指的就全是當世具足了。這些被稱為當世具足的盔甲,就像表裡都裝了鐵板的箱子,前有'胸板',兩側有'脅板',裡面的鐵板叫'壓板'。因為裡面鑲嵌的全是鐵板,可以抵擋大砲的攻擊,所以才會這麼重。” “真的很重,跟劍道的護具完全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這個堅固多了,不怕槍擊和大砲。胸板下面一片片像花瓣的東西就叫作'草摺',那可不是裝飾品。” “雖然不是裝飾品,不過感覺好像裙子。” “這個也是護具,是用來保護下半身的。每個摺片裡面都嵌了小鐵板,這麼一來,就可以把砲彈反彈回去。而且裡面的鐵板很小,穿戴者可以伸縮自如。草摺上面的這個部分叫'搖片'。” “搖片……” “沒錯,就叫'搖片'。只有當世具足才有這個部分,昔具足上就沒有了。至於後頸部的護具就叫'衿回',這個是'護肩',這是'小鰭',背後正中間那一片叫'受筒',這個是'指物竿',也就是插旗子的地方。” “插旗子?” “是的,旗子就插在這裡。視情況以旗子跟同伴聯絡,將軍也會用旗子來下指令。” “哇,這真的很厲害!” “是啊,它的設備簡直跟一台戰車沒什麼兩樣。前面的這個小口袋是藥袋。” “藥袋?你是說把藥放在這個口袋裡嗎?” “是的。還有,每個零件都是用'蝶番栓'固定的,將栓子拆下,可以化整為零,予以收納。” “原來如此。” “對了,待會兒要不要連袖子、護肘和護腿也搬出來?” 日照說完,回到鐵絲網裡,二子山也跟著走進去。 將那些東西都搬出來後,裡面只剩下一個大黑櫃和擺在櫃子上面的木製芯棒。 二子山看著擺在地上的東西,說:“真夠齊全的,將這些東西都穿在身上的話,應該很安全。咦?護腿只有一個嗎?” “是的,因為森孝老爺只有一隻腳。他沒有右腳,所以只有左護腿,沒有右護腿,但有義肢。” 日照說完,又回到鐵絲網裡,然後取出金屬制的義肢,擺在左護腿旁邊。 “就是這個嗎?但是這很新啊。” “是的,這不是森孝老爺當年的義肢,是最近才做好的成品,是最方便好用的義肢。你看,將這條繩子纏在腿上就可以了。不知道是哪個信徒說,如果森孝老爺沒有義肢,走起路來會很辛苦,所以就做了新的義肢送給森孝老爺。” 然後,日照就站在原地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可能是漸漸開始覺得我們的行為有點可笑吧。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那張紙,一定是某個人寫的吧?那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對啊。”二子山也附和著。 “寫那張紙條的人到底在想什麼?” “嗯……” “照他的話做了以後,又會變成怎樣?還是別做了吧?” “可是,如果不照著做,會招來災禍不是嗎?” “是不是某個人在策劃什麼?然後需要我們的協助?” “我們能幫上什麼忙?”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算了,就照著做吧!” 為了讓猶豫不前的日照動起來,我和二子山走到隔壁的房間,將七馬的遺體搬過來,然後掀開盔甲的胸甲,將七馬的遺體裝進盔甲裡,再將盔甲閉合。可是,遺體當然無法將盔甲填滿,如果屍體只被砍斷一隻腳就剛好,但七馬是兩隻腳都被砍斷,而且也沒有頭,所以面具和頭盔都戴不上去,這兩樣東西只好先擺在地上。 不過,將遺體擺進盔甲裡,將胸甲緊緊地合上,再固定好鎖栓後,只覺得眼前好像躺著一位武將。武將的頭和雙腳被敵人砍斷,部分肢體有所殘缺,是一位看起來挺可怕的鐵甲武士。 我想起《森孝魔王》裡描述森孝老爺神社前方的那段情節。好像在冥冥之中,有人指示著我們這麼做,好讓小說裡面的情節在現實中重現。 為什麼會這樣推測呢?因為我覺得,這好像是某種佯攻策略,敵方故意安排這些事情發生,將我們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這具盔甲上面,然後他就可以趁隙去做別的事吧?不過,即使我有這樣的想法,也一點都不覺得緊張恐懼,就算真的是那樣,我也沒有事情會變得非常討厭的預感。這和二子山他們那輕鬆開朗的態度也有關係,只不過,我那樂觀的預感看來是錯了。 “對了,接下來你們有何安排?”日照問。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拜訪上山評人先生。”我回答。 “你知道上山先生的電話號碼嗎?” 我問日照,他馬上回答:“我知道。”然後取出懷裡的手機,開始查號碼。 “要現在打給他嗎?”他問我。 “好,麻煩你。” 於是他開始按號碼鍵。對方好像很快就接電話了。日照先跟上山先生寒暄了一番,然後將手機遞給我。 “餵,你好,好久不見。我是石岡,就是那個……” 話還沒說完,話筒的另一端就傳來上山那溫柔卻又有點滑頭的聲音。 “啊,是石岡先生啊,你來這裡玩啊?你好嗎?” “我很好。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跟你見個面,可以嗎?有些事想請教你。” “啊,當然沒問題。不過可以請你來我家嗎?我的腳有點行動不便。” “啊,這樣呀?” “年紀大了嘛。可以請你來我家嗎?” “當然沒問題。不過,現在過去方便嗎?” “當然可以,我現在很閒。不過,路都已經通了嗎?” “鏟雪車已經來過了,我想應該沒問題。” “這樣啊,那你何時到呢?” “現在立刻出發,可以嗎?” “非常歡迎。不過我住在裡面的別館,你要繞到裡面來。” 就這樣,我決定步行去拜訪上山先生。道過謝之後,我將手機交還給日照。 二子山說他要迴龍臥亭,所以我們兩人決定就在龍臥亭前分手。我們走出本堂,日照經過自己的房間時沒有進去,而是繼續跟著我們,說要送我們到石階那裡。反正今晚又會再見面,我就叫他別送了,但他還是陪著我們走到外面。 “這附近以前就是神的聖域呢!” 我邊走邊回過頭看著本堂說道。雖然有點晚,但我還是注意到了這一點。 “這裡是法仙寺,那附近就是森孝老爺神社的所在地,那座山上就是大岐島神社,這附近也曾是神佛所屬的領域呢!” “對啊。”二子山附和著。 “這裡曾是神佛的領域,所以就留下了各種神奇的傳說。” “你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夠侍奉神明和佛祖嗎?”日照突然冒出這句話。 “不知道。”我回答。 “我住在這裡,常常這麼想,大自然實在是神奇,也很偉大。在這裡,可以聽到鳥鳴聲,冬天還可以欣賞美麗的雪景。到了春天,這些積雪都會融化,櫻花盛開,各式各樣的花朵綻放,草兒也變翠綠了,到處都瀰漫著花香和青草香,這一帶會變得非常美麗。人們只要看到這些景象,就會心存感激,忍不住發出讚歎之聲。不過,大自然並不是為了獲得讚美才讓自己變得如此美麗,就算沒有人讚美它、欣賞它,它還是會淡然地這麼做,因為這是它的使命,它只是做它該做的事罷了。既沒有意氣風發,也沒有絲毫的膽怯,因為它就是為此而生的。所謂的大自然,就是這個道理。” “你說得沒錯。”二子山也同意日照的話。 “因為在意別人的評價而勉強去做的話,那種人頂多只能維持一年或兩年罷了。” 日照點點頭。 “是的。可是大自然的經營是一點一滴的,真的是在慢慢地變化。在大家沒有註意到的時候,它還是一樣會改變。在很久以前,佛祖就已經告知人類這些道理了。未來會如何轉變,佛祖也早就預告過了。” “是的。” “所以,就要照著佛祖的指示做。你要帶領大家,然後教導大家這個道理。” “是這樣嗎?” “神職人員應該聽從佛祖的指示。聽了再轉告別人,這是侍奉佛祖的人該做的事,住持的工作不是只有念經而已。不只是住持,世界上所有的偉人也都做著同樣的事,那就是聽從佛祖的指示。住持的做法就是念佛、坐禪,然後認真地聽佛祖說了哪些話。” 為了配合日照緩慢的步伐,我們也都放慢腳步,就這樣來到了石階前面。 日照停下腳步,轉身對我說: “石岡先生,雖然之前我說了很自大的話,但我可能稱不上是個稱職的神職人員。” 聽他這麼說,我嚇了一大跳。 “日照先生,你怎麼突然這麼說?” “我啊,像我這樣的人,偶爾也會聽到佛祖的聲音。可是,我恐怕無法完全照著佛祖的旨意做,因為我只是個凡夫俗子,修行不夠。” “你在胡說些什麼?”二子山的臉色都有些變了,“如果你是凡夫俗子,那我就更庸俗了。我想要車子、超薄液晶電視,還有DVD機、愛而泰可的揚聲器和U盤,根本就是個普通的世俗人。” “沒錯!沒錯!神主先生你真是那樣的人,”日照很高興地說,然後伸出手握著二子山的手,“這樣不是也很好嗎?神主先生,你是我的好朋友。” “你沒事吧?你是不是發燒了?”二子山一臉驚訝地說。 日照又轉向我,也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石岡先生,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很短,但是我永遠不會忘了你。你是個寫書人,這個工作同樣很神聖,是個助人的事業,請幫助眾人吧。” “到底怎麼了?”我邊握著手邊問道。 日照也馬上回答:“我剛剛看到了圓寂時的風景,也聽到了佛祖的聲音,看來我是活不久了。但是不用擔心,就算死了,也不過是回到佛祖的身邊,這原本就是我的心願。不過,你們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如果我離開了這間佛寺,你們也要設法維持它。” 二子山覺得很不耐煩,一直轉動脖子。 “住持先生,我說你啊,不要再說這些夢話了,我們先回去了,待會兒吃晚飯的時候再見囉。” “嗯,好吧,那個時候我應該還活著吧!”日照打趣地說。 “老愛將'死'這個字掛在嘴上的人,通常都是最長命的人。如果你死了,大家都會很傷腦筋的,因為以後就沒人說笑話給我們聽了。最近電視上的搞笑節目一點都不好看。” “真的一點都不好看,現在的電視節目都不知道在搞些什麼東西。” “可能有才能的人都不在人世了吧?所以呢,如果你老是說些奇怪的話,一定可以長命百歲,那麼,晚飯的時候再見囉。” “好,謝謝你們。”日照帶著滿臉的笑容,朝我們點頭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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