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龍臥亭幻想

第19章 第七節

龍臥亭幻想 岛田庄司 5474 2018-03-15
回到龍臥亭之後,沒多久就到了晚餐時間,日照也從法仙寺過來,跟我們一起共用晚餐。不過還是沒看到棹女士的身影,黑住也沒回來。 “死者真的是大瀨真理子小姐嗎?”吃飯的時候,我小聲地問坐在我旁邊的日照。 他點點頭,只是簡短地回應:“沒有錯,看臉就知道了。” 雖然早就知道結果,但是確認過之後,我的心情更沉重了。 黑住應該還不知道吧。 “我的車呢?”二子山問。 “還埋在雪堆裡。確切的地點我不是很清楚,因為雪還沒有融化。”日照回答。 大家靜靜地用過晚餐後,我來到睽違許久的龍尾館三樓。從三樓往下俯瞰,被白雪覆蓋的貝繁村的田園風景,美得就像電影的畫面。我告訴里美,里美也點頭表示她要跟我上三樓,日照說他也想看看風景,所以我們三個人就一起上了三樓。二子山吃完飯後,馬上就用手機打電話回家,坂出則在跟育子聊天。

爬上三樓,走進房間,果然如早上聽到的消息一樣,窗玻璃都完好無損。因為現在是冬天,幾乎不會有人上樓來,所以房間裡的空氣很冰冷。好像也沒有人在這裡彈琴的樣子,里美為了準備司法考試,現在也很少碰琴了。 在未開燈前,站在鋪了木板的昏暗房間裡往外看,淡淡的太陽餘暈將眼前的雪景染成美麗的紅色。里美馬上就開了燈,還走到電氣爐旁按了開關,房間變亮後,玻璃反射了屋內的燈光,外面的美景變得有點模糊難辨。 “里美,可不可以等一下再開燈?暗暗的才能看清楚外面的景象。”我走近牆壁將燈關掉,然後,如電影院般的美麗雪地夜景又再度浮現在眼前。 這個房間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裝窗簾,整面牆壁都嵌上了大片的落地窗,所以可以將貝繁村的田園景像一覽無遺。遠方白雪皚皚的群山整齊地排列著,在夕陽的照射下,白色的山染上了橙黃色。前方的耕地應該都是在山里面的,但是從龍臥亭看過去的田園,卻像是一大片寬廣的陸地,大型的耕作機不停地來回穿梭。

那樣的景色震撼著我的心靈,讓我不忍將視線移開,只想一直待在這裡欣賞這人間美景。現在雖然沒有下雪,但如果再來點暴風雪的話,眼前的景像一定更加美得讓人讚嘆,甚至還會忘了要呼吸吧! “這裡的田地耕作方式全變了。全都是法人團體在管理嗎?”我問日照,他對我點點頭。 “是啊,這就是所謂的時代趨勢吧!”他很無奈地說,“不過,也不是全部如此。貝繁村租給法人團體的農地,還不到全部的二分之一。不過,以後比例可能會越來越高吧!” “搞不好法人團體耕作失敗,比例反而減少呢?” “也有這個可能。”日照點頭表示贊同。 “農業真是一門艱深的學問。” “大瀨小姐的家人已經知道她的事了嗎?” “還沒通知他們。不過,恐怕會說不出口吧?誰會忍心告訴他們呢……”日照說完,就不再說話。我也跟著保持沉默。

我們三個人就這樣默默地站在黑暗的房間裡。我心想,世界上悲傷可憐的人還真多啊!田園景色雖美,卻無法趕走我們心裡的憂傷。我突然想起了那個一直壓抑著情感、話很少,一直裝作很冷靜的年輕人黑住。 “黑住先生一定很難過。”我說。 “是啊,他真的很可憐。”里美也有同感。 我想起了自己的故事。以前有一位女性,對我來說,她是比我的性命還重要的人。這名女性告訴了我她的夢想,那就是希望能過上新生活,我也有同樣的夢想,於是我們就攜手一起圓夢。 誰知道,在夢想未完成時,她被人殺死了,如果讓我看到她的悲慘死狀,我一定無法像黑住那樣冷靜,黑住真的很了不起。 “是啊,他真是個好孩子。”日照也稱讚他,“他是個很有男子氣概的好孩子,應該有人為他做點事才對。”

“為他做點事?”說完,我看著黑暗中的日照側臉。遠方的雪光剛好反射在他的臉上。 “做什麼事呢?” “將菊川繩之以法啊!我真的很想做點什麼,那個大惡魔,誰來收拾一下他就好了。”日照憤憤不平地說著。 “現在已經找到真理子小姐的屍體了……那個,里美,可以這樣做嗎?”我轉身,看著里美。 “嗯……”但是里美的語氣好像沒什麼信心。 “殺害真理子小姐的兇手,真的是菊川嗎?”我問日照。 在黑暗中,可以清楚看見他的臉上浮起一抹微笑,看起來像是苦笑,我實在不懂個中含義為何。 “難道你認為凶手不是他?” 他還是不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如果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於是,我雙手交叉於胸前,開始思考問題。

“大瀨真理子小姐的手不見了,應該是兩隻手都不見了。對不對,日照先生?”我問他。 “是的,兩隻手都被砍斷了。” “那麼,這也是菊川做的吧?如果他是兇手的話……”我的話還沒說完,日照就搶著接話。 “關於大瀨真理子的遺體,有點異常。” “異常?哪裡異常?” “真理子確實沒有右手,右手被人從肩膀整齊地砍斷。可是很奇怪,右邊的袖子竟然還黏在衣服上。” “袖子在?”我問。 “是的。” “是和服的袖子嗎?” “和服的袖子和里面的運動服袖子都在。” “咦,怎麼會這樣呢?” “運動服袖子的手肘部分有撕磨的痕跡。我想應該是因為時間的關係,產生了化學侵蝕作用才會有缺口。”日照說。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我又陷入了沉思。這真的是道難題,而且奇妙得讓人想不出答案。如果兇手學森孝砍斷芳雄的手,在他砍斷真理子的在手臂時,應該會連衣服的袖子也一起砍斷才對。 不僅和服袖子會斷掉,連里面的運動服袖子也會被砍斷。保留衣服完整無缺,只將衣服裡面的手砍斷,應該沒有人有本事能做到這樣吧?還是兇手先將被害人的衣服脫了,然後砍斷右手臂,最後再幫死者將衣服穿上的?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呢?我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麼衣服不會一起被砍斷呢? 可是,我突然覺得這是個很重要的啟示。如果這個理由能被證實的話,我有預感,整個案件的謎底就能夠揭曉了。 “到底是誰會那樣做呢?保留袖子,只將袖子裡面的手砍斷?這不像菊川的作風吧?應該不是菊川吧?”我一個人自言自語。

“里美,你也認為不是菊川吧?兇手應該是別人吧?你說,有沒有這個可能?” “是。”里美只回答了我一個字。 她本來就是法律人的個性,為了謹慎起見,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我抬起頭,看著外面已經被黑暗籠罩的田園,覺得心情很沉重,這可能跟看過《森孝魔王》那本書有關吧,那個故事和眼前的田園景緻漸漸相疊。農業這一行,應該比其他行業都辛苦吧? 也一定有很多悲傷的故事發生吧?我突然覺得很感傷。 “我看過《森孝魔王》那本書了。”我轉身看著日照,對他說。 “啊,是嗎?”日照回答得很簡單。 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話很少。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外面。 “里美,你看過《森孝魔王》這本書嗎?”我問里美。

“什麼?沒有,我沒看過。”她似乎被我嚇到丁。 “那麼,你有何感想?”日照問我。 雖然是在黑暗之中,但我可以感覺到,他一直在看著我。 “不知道為什麼,這竟然讓我聯想到猶太民族的神話故事。總覺得猶太人跟日本人,在某些方面很像。” 日照沉默不語,只是點點頭,然後又將臉轉過去,看著外面的景色。 “因為平常的日子太苦了,只好一直忍耐著,在痛苦的環境中生存,於是會幻想強大有力的怪物出現來懲罰壞人,為自己出一口氣。然後,這樣的怪物就成為了人民的信仰……不,應該說是人民祈求的對象。日本人的民族性真的跟沒有國家、四處流浪的猶太人性格很相似。這裡的人也有很多悲慘的境遇吧?就像遭受迫害的猶太人,生活得非常艱苦……”

“確實是很苦。”日照突然冒出這句話,“悲傷的故事,多到說不完啊!” 他又吐出了這句話。我以為他會繼續說下去,但是他卻再也沒說半句話。 “日照先生,據說這裡的小孩出生時,偶爾會有被'野獸附身'的事,你聽說過這回事嗎?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問了另一個問題。 “野獸附身?你在哪裡聽說到那種事的?”聽日照的語氣,他似乎感到很詫異,只見他轉過頭來,一直盯著我看。 “以前,棹女士好像就是被野獸附身的孩子,所以才會送給人家當養女……” “啊,你是說那件事啊!” 看日照的表情,他應該也聽說過這件事,不過他不再看著我,而是轉過頭去看著外面。 “這裡確實有獸子或鬼子之類的傳說,不過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有在江戶時代才會有那種傳說。”日照說。

“獸子?那是什麼東西?” “在古時候,聽說代代被詛咒的人家如果娶了媳婦,萬一那個媳婦懷孕的話,她的面相就會越變越兇。” “變成凶相嗎?” “是的,長相變得跟野獸一樣,非常難看,就像是所謂奸詐狡猾的長相,好像被狐狸附身了似的,臉的長相變得就跟動物的一樣,根本不像人,完全就像動物。” “好噁心……”里美似乎覺得很不舒服。 “然後時候到了,那位媳婦就會生下獸子。” “那是什麼東西?” “獸子不是人類的孩子,那是怪物,就是怪物的孩子。” 在黑暗中,和尚的聲音聽起來感覺很悲淒。 “討厭!你們到底在胡說些什麼?”里美抱怨著。 “那孩子長得像烏龜一樣,背部長了好多黑毛。” “什麼?”連我也被嚇到了。 “不要再說了!好可怕!我不敢生小孩了!”里美壓低聲音叫著。 “傳說中的獸子,一生下來就會從產婆手中逃跑,躲到屋簷底下。之後若讓獸子跑到已經生產完的母親的床下的話,母親就會連續發高燒三天三夜,然後過世。所以,如果生下獸子的話,一定要在獸子逃跑之前就把他給殺了。不然的話,獸子會降災厄於這個家,讓生他的母親丟掉性命。” 聽了這番話,我們大家都嚇呆了,無法言語。里美的五官都皺在一起了。 “好噁心的故事!可是,真的有那種事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以前好像真有這樣的事發生。現在孕婦都要產檢,有超音波斷層檢查,不可能會生出那樣的怪胎。” “可是,為什麼會有人說棹女士是獸子?”我問日照。 “不是,棹女士不是獸子。”日照斬釘截鐵地說。 “獸子是無法在人類的社會中生存的,因為獸子的壽命很短。我想如果有人那樣說棹女士,對方一定是搞錯了,怎麼會那樣說呢……可能是棹女士母親的夫家曾經跟人家結怨,所以才會有那樣的傳說吧。以前那種保守的年代,如果真的有全身是毛的怪胎嬰兒,一定馬上就被傳得街知巷聞。” “可是,為什麼棹女士會送給別人當養女和被歧視呢?” “這真的很過分,那些人淨傳些不負責任的話。小時候,棹女士在學校常被同學用石頭丟,經常被欺負,每天幾乎都是哭著回家。鄉下人就是這麼無知懵懂,全都是一群迷信鬼,而且也不會反省。這種風氣如果沒有加以改善,只會讓人更不幸而已。” 日照很認真地說。 “你說得很對。”我完全認同。 “不過最近有改進了,大家的思想似乎也比較開放了。”日照還是有點憤憤不平,語氣中也帶著少許的無奈。 “以前真的很過分呢!”里美嘆了一口氣,也發表了她的意見。 “不過,棹女士看起來很開朗,完全看不出來她以前曾經有過那樣的悲慘遭遇。這樣子很好,她算是獲得救贖了。”這是我的看法。 “你說得沒錯,人活在世上,一定要開朗樂觀,凡事要想開點,否則就活不下去了。”日照也有感而發地說。 “如果老是覺得自己很可憐,就不會有好事發生。人一旦陷入低潮裡,就會失去生命動力,什麼事都不想做。” “是日照先生幫了棹女士吧。” “哎呀,我只是盡我所能罷了。”日照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媽跟我說如果不是日照先生幫忙,棹女士會很可憐的。” 被里美這麼一說,日照只是默默地頻頻點頭。我看著他的側臉,卻覺得有一抹悲傷浮現在他的臉上。 “你說得沒錯,她的人生確實過得很辛苦,但是旁人卻完全感覺不出來,她真的很偉大。” 這是我的真心話,日照聽了依舊是默默不語,只是點頭表示贊同,然後突然冒出這句話。 “她,真的很偉大。” “不過,她沒有向菊川先生借錢,這實在是太好了。菊川那個人,口碑真的很差。” 聽我這麼說,日照又沉默不語,老半天都不說話,然後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不,應該還是受到過迫害。應該是這樣沒錯。” 我不懂他話裡的意思。誰遭到迫害?那是什麼意思呢?到底是誰遭到了什麼樣的迫害呢? “這裡的人都是窮人,大家都沒有錢,為了活下去,非常辛苦。”他說。 “沒有賺錢的機會,也沒有謀生技能。” “大瀨小姐家,也是這樣嗎?” 日照沒有回答,沉默了許久,才又冒出一句話。 “不是只有他們家而已。” “咦?” “大家只是咬緊牙關不說話罷了,大家一直都在忍耐。” 聽他這麼說,我突然想到黑住。 “菊川神主他……” 我還沒說完,日照就劈裡啪啦地說了一大堆話。 “那個人哪有資格當神職人員,他根本沒資格!他從未救過任何人,也沒幫過任何人。神職人員的工作不就是要幫助大家嗎?大家都過得那麼苦,苦了一輩子,連快要死的前一刻也是非常痛苦,想要尋求幫助,希望有人對自己伸出援手。這時候,神職人員不是應該要伸出援手救人嗎?就算只是握個手也好,說個笑話也好,讓等待救贖的人露出笑容,這不是神職人員應該做的事嗎?” 我看著日照,在黑暗中,清楚地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是如此的憤怒。 “可是那個男人呢?卻讓痛苦的人更痛苦!” 我也看到日照垂下的右手正緊握著拳頭。 “你是說大瀨家的真理子嗎?真的是菊川殺了真理子嗎?” 連我自己都嚇到了,想不到我會脫口說出這樣的話。 “是他殺了她嗎?”我問日照,然後看著他。 在黑暗中,我們兩人四目相對。 “是的,就是他殺的。我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他就是兇手,就是他殺了真理子,絕對不會錯的。” 我咽了嚥口水。平常看起來開朗健談的日照先生,現在看起來就像個陌生人似的,感覺很生疏。 “那隻狡猾的老狐狸,絕對不會露出尾巴的。就算威脅他、恐嚇他,他也不會露出破綻和狐狸尾巴,連警察也拿他沒辦法。那個人一直都在走險路,已經很習慣了。他讓很多人傷心痛苦,也害了很多女人,把大家逼到一貧如洗的地步。你知道嗎?因為他,有多少人上吊自殺?大家都被他害過,每個人都受過他的威脅。可是……” 日照突然住嘴,然後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地吐口氣,繼續說: “沒有人敢站出來,沒有人敢站出來反抗。大家都不想犯罪,沒有人有勇氣拿把刀把那傢伙給殺了!如果森孝魔王還在人世的話就好了。” 太陽已經下山了,外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但日照卻一直望著外面,沉默不語。 現在回想起來,到此為止的發展只是那件悲慘怪事發生的前奏,充滿幻想的龍臥亭事件,從這一夜開始才真正揭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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