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龍臥亭幻想

第5章 第一節

龍臥亭幻想 岛田庄司 9863 2018-03-15
“那麼,後來森孝怎麼樣了?”我已經等不及想知道答案了。 “他放火燒了主屋。”法仙寺的日照和尚將身子往前移,更靠近火盆,不疾不徐地說著,“心想一切都已經結束的森孝老爺,就這樣一把火把自己的家給燒光了。” 眼前的這位日照和尚並不是我原先認識的那位住持,他是上一代住持的女婿。龍臥亭事件發生時接受眾人供養的上一代住持,在事件發生兩年後就去世了。從龍臥亭事件到今天,已經過了八年的時間。 龍臥亭事件發生時,那位住持年事已高,身體狀況也很不好。 他過世後,他的女婿,也就是現在的住持,決定繼承這間佛寺,因而辭去了在津山的白領工作,來到了法仙寺,這是他自己告訴我的。我跟這位日照和尚算是第一次見面。他是個很健談、個性坦率的人,所以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卻完全沒有拘謹的感覺。

“放火燒了……” “是的,他已經沒有求生意誌了,而且還被元配背叛,森孝老爺非常心灰意冷,所以就把家給燒了,全部燒得一干二淨。大火連續燒了三天三夜,因為我們這裡離消防隊太遠了,當然那時候救火更是不易。” “四周的房舍也全燒光了嗎?” “離別館近的房舍好像全都燒光了,不過有部分的房舍保留了下來,澡堂也沒有被燒掉,但是都已經不能住人了。最重要的主屋全部被燒光,連個痕跡也沒遺留下來。講到焦屍,好像發現了一具屍體,應該是阿振的。但是,就只找到一具焦屍而已。” “嗯,這麼看來,阿振應該是被森孝老爺殺死的。”我說。 “應該是這樣。” “那麼,其他的女傭呢?” “好像全逃走了。她們覺得家中氣氛不對勁,老早就逃走了。”

“可是,森孝老爺不是還有一個女兒嗎?” “聽說是被家中某位女傭帶著逃跑了。後來,她被寄養在新見市關老爺的親戚家中,由親戚扶養長大。” “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她應該順利地長大成人了吧?” “是的。不過地方上流傳著各種閒言碎語,有人說她不是森孝的女兒,而是芳雄的女兒。遇到那種事,大家難免都會胡亂猜測一番。” “畢竟這是個大事件啊……” “你說得沒錯……” “八年前的龍臥亭事件之前,發生了都井睦雄事件,在那之前,這裡還發生了這樣一件大命案呢。” 明治、昭和、平成,這裡每個時代都各發生過一件大命案。 “是的,這塊土地好像早在明治年間就開始有什麼東西在作祟。那個女人就是在我們現在交談的地方外面的那個後院裡,被人用刀把頭砍下來的。”

“又來了,不要老說那些可怕的事。” 神主二子山一茂喃喃自語般地說著。他是東京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本來說得一口流利的東京腔,沒想到才一陣子沒碰面,他就已經完全受到了當地語言和地方色彩的影響。 “我並沒有胡說八道。雖然是明治年間了,但是江戶時代的風俗依舊被保留了下來,尤其是這裡,更是奉行無礙。雖說新政府已經誕生,但畢竟這裡原來是薩長藩的屬地,像是斬首的刑罰、切腹等製度,依舊被保留下來。根據江戶時代的百條舊法令條文,與人通姦是要被斬首示眾的,森孝老爺就是根據這條法令才會那麼做,其實他也沒有錯。” “可是,森孝老爺不是有很多侍妾嗎?如果只有他的元配夫人有罪,未免不太合理……”加納通子發表了她的高見。

“女人當然會幫女人,你會這麼說也是無可厚非。小雪,你有什麼看法?” 就算被人問到了,小雪也只是微笑著歪頭沉思,許久不發一語。這孩子已經長大了不少,但是要她回答這個問題,似乎還嫌早了些。 “小雪,你現在是小學六年級吧?” “我讀初一了。” 聽她這麼說,我大吃一驚,想不到她已經這麼大了。 “育子女士,你有何看法呢?” 犬坊育子笑了笑,然後回答道: “對於那件事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認為不能殺人,就算那個人做了非常惡劣的壞事,也不能隨便殺人。” 日照似乎頗有同感,緩緩地點頭:“雖然說這是當時的法令規定,但我也覺得很不合理。” 聽完日照的話,我突然很想問問打算成為法律專家的里美的意見,但是她還沒有回來,說還有工作要處理,晚一點才到。

“可是,森孝老爺的腿不是斷了嗎?”小雪問。 “啊,這就對了!就是這樣,元配夫人害自己斷了腿,這就足以定她罪。”二子山若有所悟地說道。 “沒錯,她不但害自己的丈夫跌斷腿,而且還那麼花心,跟別人私通,當然要受懲罰……”說完,日照又將身子靠近火盆以方便取暖。 “不只這樣,她還對自己的丈夫下毒。”二子山說。 “沒錯,怎麼可以下毒害人,這樣罪孽更深重。她這種行為簡直跟殺人無異嘛!” “不是說整個腳都長疽肉、壞死爛掉,所以才截肢的嗎?” “是啊!” “那女人真的太過分了!” 就這樣,神道的神主與佛教的住持兩個人熱烈地交談著。眼下,中東地區處於以血洗血的宗教殺戮時代,而最東面的日本山里卻呈現出這樣的一種情形。我一直都很喜歡日本人這種隨隨便便的個性。眼前的兩個人,雖然宗教信仰不同,但是相處起來一點排斥感也沒有。

“對了,森孝老爺後來怎麼樣了呢?他的屍體找到了嗎?” 我問大家,於是日照抬起頭看著我說: “並沒有找到老爺的屍體。” 我嚇到了,老半天說不出話。 “沒有找到屍體?這是怎麼一回事?這麼說來,他並沒有自殺嗎?” “如果是一般人碰到這種事情,最後一定會自盡解決的。” 日照以平穩緩慢的語氣說著。 他的頭髮好像沒有剃得很乾淨,他用手摸著還有點頭髮的腦袋。像這樣的和尚頭,最近在美國的年輕人之間也很流行,所以我完全不覺得有任何奇怪之處。 “對了,織田信長最後也是在本能寺的大火中,選擇被火燒死自盡的。”我發表了意見。 “這兩件事不能相提並論。根本沒有人找到森孝的屍體,到現在都還沒有發現。所以就有很多傳說,有人說他跑進深山里了,也有人說他變成鬼了或變成神仙了,總之眾說紛紜,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

“那是真的嗎?他真的逃到深山里了嗎?” “我認為有這個可能,這附近的山里到處都可以看到洞穴。”二子山說。 “雖然不知道真相為何,但好像有很多人都相信他是逃進深山里了。”日照也附和著說。 “可是,當時以他那樣的狀況,還能走到深山里嗎?他不是吐了很多血,而且只剩一隻腳,義肢不是也已經壞掉了嗎?”我問日照。 “你說得沒錯,義肢已經壞掉了……” “那就對了。這樣的話,他應該一直待在殺妻現場,因為他已經完全無法動彈了。”說完,我又歪著脖子沉思。 “嗯,既然這樣的話,他為什麼會消失不見呢?”日照也學我歪著脖子沉思。 “是不是還有其他關於森孝老爺的傳說?”我問他。 “這個嘛……”日照抬起頭看著我,“我好像沒有聽說過其他有關於森孝老爺的傳說了……”

“森孝老爺的故事就到此結束了嗎?” “是的。不,還有人說他跑進深山里,變成天狗了。” “我想這應該是後來的人編的傳說吧!”二子山說。 “如果是後來的人編造的故事,就表示大家還是很關心森孝老爺的狀況的。” “後來芳雄怎麼樣了呢?”我問日照。 “那個嘛,也沒找到,沒有找到他的屍體。”日照瞪大眼睛,再次加強語氣說道。 “真是那樣嗎?”聽完這些話,我又一次感到震驚。 “啊,沒有找到森孝老爺的屍體,芳雄的屍體也不見了,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知道。” “可是,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比起森孝老爺來,他更加行動不便。” “你說得沒錯。” “既然這樣,那他是怎麼消失不見的呢?”

“嗯,有人說他被天狗抓去,藏起來了。” “天狗?” “是的,我們這裡常會發生這種不可思議的事件。” “你是說人會憑空消失?” “是的,因為這裡是蓋了很多神社、寺廟的靈地。” “是的,應該說這裡屬於結界,這位神主先生應該很清楚才對。上面大岐島神社的神主每年都會舉行繞山參拜的祭典,他說這裡有那樣的靈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運作著,所以呢,這裡常會發生神秘的事件。” “真的是這樣嗎?二子山先生?” “是的,不過這是很久以前的說法。如果用現代語言來說的話,就是所謂的靈術。”二子山這樣回答。 “靈術?” “是的。在德川幕府年代,有位名為天海的僧正,為了保護德川家族,做了好多事。簡單地說,就是將祈願室蓋成沿直線南北延伸的並排形狀,類似現在所謂的風水學。”

“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嗎?” “天海所創立的東照宮宗教認為這是咒術的一種,以前的人把這樣的咒術當成兵器來使用。這位天海僧正說,所謂的降伏術,就是一種詛咒人死的靈術,他將這樣的力量佈置在江戶城四周,目的就是要守護江戶城。”二子山詳細地對我說明。 “原來是這樣。” “既然這樣的話,只要天海膜拜詛咒之後,待在那條直線上的人就可以朝天空飛去了。”日照說。 “真的嗎?”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不過這裡……” “這塊土地已經被詛咒了,所以我們都認為,需要藉助神明的力量來守護這塊土地。”育子說,“這塊土地,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發生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事。” “命案也特別多。”通子附和著。 “還有屍體自己會移動的事件呢!怪事真是多。”日照說道。 “真有這種事嗎?”我問。 “真的有這種事,森孝老爺和芳雄的屍體不也這樣憑空消失了嗎?” “芳雄的手呢?” “手還在,兩隻手都在,一起掉在地上了。” “你說他留下兩隻手臂,然後飛天消失了嗎?這麼說的話,是不是那個大岐島神社的人所下的詛咒呢?” “嗯,有可能……即使到現在,那個地方還是經常會出現怪現象。” “什麼怪現象?” “就是人會突然不見。不過,關於這件事的詳細情形,現在無法一下子說清楚。” “天啊,被人下咒……可是,森孝老爺和芳雄,本來就很難活下來吧,在兩隻手都被砍斷的情況下……”我說。 “應該不可能存活下來,所以,法仙寺的人就埋了他的兩隻手臂,還為他立了墓碑。”日照接著我的話說道。 “這麼說來,是有人把他的屍體藏起來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坂出小次郎終於開口了。 “為什麼要把芳雄的屍體藏起來?” “我想這當中應該有各方面的考慮吧!如果屍體被發現了,一定又會議論紛紛,而且,那個時候警察查案查得很嚴,因為以前武士全都是警官。這麼一來,就會把大家都牽扯進去,沒完沒了。萬一芳雄的屍體被人發現,那些憎恨芳雄行為的人就會想要報復,這麼一來,芳雄的屍體可能會被大家弄得體無完膚。” “你說得沒錯,因為他跟伯爵的妻子私通嘛……” “如果讓新政府那邊的人找到森孝的屍體,很有可能也會加以破壞,所以只要把屍體藏起來,就可以避免許多麻煩事,因此才會找不到他們兩個人的屍體。” “可是,究竟能把屍體藏在哪裡呢?”二子山問。 “我想應該是把屍體埋在某個地方了吧!” 聽坂出這麼說,日照和二子山都點點頭表示同意。 雖然很久沒見面了,但坂出的樣子跟以前相比,並沒有什麼改變,雖然個子矮小,卻還是一副精明幹練的老人模樣。他把背脊挺得很直,精神抖擻地坐著。大家都有點變老了,坂出當然也不例外,稀疏的頭髮全變白了,而且已經是八十歲的高齡。不過他依舊精神矍鑠,說話也清晰有力。 “可是,會是誰把兩個人的屍體埋起來了呢?阿振已經死了,難道是女傭們?” 日照說完,便看著育子和通子,她們四目相視,彷彿事先約好了般,一起緩緩地搖頭否認。 “我覺得應該不可能。”說話的人是通子,“發生這麼重大的命案,整個村子到處都沸沸揚揚,大家都很關注這件事,一個女人回到案發現場將屍體搬走,然後再挖洞把他們埋起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嗯,沒錯,你說得沒錯。”日照附和通子。 “可是,就算是男人,也不可能辦得到。”二子山說。 “嗯,這麼說也對。” “命案發生後,派出所警察或每位村民都馬上沖去現場察看了嗎?”我問。 “這個嘛!我不知道那時候是不是有所謂的派出所……不過,聽說村里的人都馬上沖到現場去了,因為失火了嘛!案發時間是在黎明前夕,火勢很大,不時傳來劈裡啪啦的燃燒聲,真是聚集了不少人,聽說住在這附近的人都跑了過去,整片山林人山人海。” “時間是在黎明前夕……”我又陷入沉思之中。 “是的。”日照肯定道,“那時候,森孝的屍體已經不見了。” “是的,森孝和芳雄的屍體都不見了,只找到阿振和阿胤的屍體。這麼說來,森孝和芳雄兩個人不知道一起躲到哪裡去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他們兩個人能躲去哪裡?”坂出問。 “這個嘛,會不會躲在新見市的宅邸?” “可是,那座宅邸不是已經賣給別人了嗎?”二子山說。 “而且,森孝只剩一隻腳,他還吐血了,根本就無法走太遠。” “話是沒錯,可是我曾聽人家說,森孝的幽靈曾在那座宅邸出現過,有人看見他站在窗前。”說話的人是日照。 “這樣啊,如果變成了幽靈,想去哪裡都沒問題。”坂出也發表了他的意見。 “如果他變成了幽靈,屍體應該會留下來才對,我是不相信這世上有所謂的天狗或幽靈存在的。如果屍體不見了,一定是有人把他們藏起來了才對。” “屍體要怎麼藏呢?”二子山和日照異口同聲地提出問題。 “不對,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應該也找不到適當的時機來埋藏兩個人的屍體。”我回答。 “你這麼說也沒錯。”日照也贊同我的話。 “對了,那個濱吉後來怎麼樣了呢?”坂出問,“森孝家不是還有位男長工嗎?砍柴的,名字是濱吉吧?” “是濱吉沒錯。可是,這個名叫濱吉的男人後來的行踪並不是很清楚。他年紀很大了,而且有點癡呆,有人說,他後來好像流浪到後岡山還是廣島的某個大城市,已經去世了。如果是鄰近的小城鎮,應該多多少少都會有後續的傳聞,因為這畢竟是件重大的命案,住在這附近的人都知道這件事。那時只知道他流浪到了大城市,後來怎麼樣,就再沒聽說過了。” “可是,如果森孝和芳雄都死了,會把兩個人的屍體埋藏起來的人,應該就只有濱吉了吧?”坂出問。 “嗯,也有這個可能……” “我想除了他,不會有別人。森孝老爺家裡除了芳雄和濱吉之外,其他都是女人吧?最清楚家中事務的人,通常都是下人們。我認為下人比主人更清楚家裡的狀況。埋藏屍體需要像鐵鏟之類的工具吧?這類工具放在哪裡,或是附近哪邊的土質比較鬆軟等,這些事情濱吉應該更清楚一點。” “濱吉和芳雄的感情好像也不錯。”二子山說。 “這麼看來,就是濱吉將這兩個人藏起來了……” “那個……”育子突然插嘴。 “你想說什麼?”日照問她。 育子小心翼翼地說:“我也認為會將屍體埋藏起來的人,應該只有濱吉了。可是,我曾經聽死去的雙親說過,不知道是後面的柴房,還是濱吉所住的房舍,我已經記不清楚了,總之,像是鐵鏟等各種濱吉使用過的工具,全都乾乾淨淨、完整無缺地擺在那裡。” 育子說完,大家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 “所以才會有傳說,說他們兩個人是躲進深山里了,我也是聽來的。” “嗯……” 日照、二子山,還有坂出,全都將雙手交叉在胸前,念念有詞。接下來,坂出又開始發表他的高論。 “的確,挖洞這種事,只要挖過的人就知道,人類的屍體可說是一件龐然大物,要埋起來可不容易。如果想掩人耳目,洞就必須挖得很深才行。而埋藏屍體的人,因為不知道之後的事情會如何發展,說不定新見或岡山那邊會派警察來徹底調查也不一定,這麼一來,就可以想像當時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那個人的內心是多麼恐懼了。可是,這裡的地面很硬,土地在下過雨之後又變得更為緊實。就算用鐵鏟挖地,鐵鏟也挖不下去,所以這是件很費工的事。就算是熟練的工匠也要好一段時間才行。如果是技術不純熟的人,可能就需要半個工作日之久。” “再說,森孝家花壇的泥土太軟了,而且一看就知道那裡有沒有埋藏物體。花壇四周群山環繞,到處是茂密的樹林,如果就只有花壇這個地方雜草叢生,大家一定會覺得很奇怪,懷疑這裡埋藏了屍體,事情也就會馬上曝光。更何況,要一下子埋藏兩具屍體,根本不可能。” “沒錯,時間根本不夠,因為全村的人一定會馬上趕過來看熱鬧的。真的要埋,就應該連被砍斷的兩隻手臂也葬在一起才對。” 大家聽我這麼說,全都點頭稱是。 “還有,根據我父母的說法,那個叫濱吉的男人,應該想不到剛才坂出先生提到的做法。” “也就是說,他真的有點那個……弱智嗎?” “是的,聽說好像是這樣。” “原來如此。”說完,大家又點頭附和。 “那個時候,應該請獵人去山里搜尋過了吧?”坂出問。 “我聽說是的。”育子回答。 “這樣啊?看來,還是進行過搜尋行動了?” “聽說好像出動全村的人,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將附近的山里全都搜遍了。” “不過,什麼都沒發現嗎?” “是的。” 坂出沉思了許久,才又開口說話:“可是,就算反過來想,還是覺得很奇怪,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哪里奇怪?”日照問他。 “剛剛說獵人進山里搜尋,什麼都沒發現……沒發現什麼?火災殘骸、血跡、腳印之類的嗎?” “是的。” “村子裡應該有獵人或樵夫吧?” “有啊,我問過他們,但什麼都沒發現。” “這樣啊。” “你覺得哪里奇怪呢?”二子山問。 “你想想看,獵人和樵夫不是必須經常入山工作嗎?他們應該知道很多事情才對啊。所謂的深山,從外面看去好像空無一物,但其實走到裡面,還是有所謂的山路存在。還有覓食的通道也一樣,應該會分野獸走的和人類走的,而且一看就知道這兩種通道有何不同,憑腳印就能分辨出這是動物的腳印還是人類的鞋印,體重大概是多少等。從這些遺留下來的跡象,獵人和樵夫應該都大致可以了解這個人是從事哪種行業的,年紀大概多大,是男是女。” “啊,有這種事啊?” “連走路速度和走路方式都可以清楚地分辨出來。在打仗的時候,如果軍隊要進到山里去的話,一定會聘請當地的獵人帶路。不是對山里狀況很熟悉的人,他看山就真的只是一座山而已,對山熟悉的程度可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所在,如果能收攬到這樣的人才一起作戰,就等於不戰先贏了,是不會打敗仗的。先別說森孝好了,芳雄的兩隻手都被砍斷了吧?像這種人的行踪都找不到,真是讓人很難相信。這明明就是很容易的事情嘛,地域範圍又不大,要找的人也一個不能走、一個大量出血到瀕死的地步……” “嗯,那你覺得應該是怎麼回事呢?”日照問。 “可能在某個地方剛好有個可以藏身的洞,於是他們就躲進洞裡,最後死在裡面了。”坂出回答。 “躲進洞裡?這棟房子附近有洞穴嗎?還是龍臥亭裡面有洞穴?不對,當時這個地方還不叫龍臥亭,難道是這棟房子裡藏有洞穴?” “只能這樣想而已。既然在山里都沒有發現任何踪跡,那就只有這個可能性了。大家想想看,芳雄應該痛到幾乎無法行走了,就算可以走,也只能走個十米左右的距離吧?如果有濱吉幫他,當然情況又不同了。不過,憑他一個人能移動的距離應該很短,而森孝是不可能會幫他的。在他被森孝砍斷雙臂的現場,距離十米左右的位置,應該就有個洞穴,現在也只能這樣猜想而已。育子女士,在這棟房子附近,有那樣的洞穴嗎?” “沒有!”育子馬上不假思索地回答。 “請等一下。”經過反复的思考,我也有話要說,“所以現在討論出來的結果是,這個事件是一個謎題,兩具屍體都消失不見的謎題。” “沒錯!”日照也附和我的話。 “如果只是藏屍體的話,應該還有其他的方法吧!例如村里的某個人趁無人的時候衝到命案現場,將屍體搬到自己家裡藏起來。剛開始可能是擺在屋裡,等到半夜的時候,才找個地方挖洞埋屍體。這樣的話,附近的鄰居應該不會知道吧?” “其實不難發現。”日照開口說道,“這個地區的百姓生活方式其實很開放,以前的人更是不用說了,大家互相幫忙耕田,別人家裡也可以隨意進出,晚上還有年輕男女相互私通的事情呢。” 說完,日照看著大家,大家都點頭表示同意。 “而且,就像互相監督一樣,想紅杏出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二子山說。 “所以,只要晚上爬牆偷看別人家,大家就可以知道彼此的生活狀況,連細節方面也能瞭如指掌。” “到了春天,百姓的工作都很繁忙,如果有人做出偷藏屍體的事,我想大家都會知道的。”日照接著回答。 “嗯,原來如此啊!” 在以前的農村社會,也許真的是這個樣子。 “而且,一般的老百姓也找不出任何理由要那麼做吧?” “當時,對老百姓來說,犬房的老爺是個身份高貴、望塵莫及的人。沒有人會想對老爺做出任何不敬的事,更不可能藏起他的屍體。”二子山也歪著脖子,若有所思地說道。 “原來如此。那麼,會不會是法仙寺的人把屍體藏起來了?”我問。 “我們把屍體藏起來?”日照大感震驚,忍不住提高語調。 我默默點頭表示確定。 “我們佛寺更沒有理由要將屍體藏起來吧?這裡是佛門之地,連我自己都在等待神佛降臨。所謂的和尚,其實就是神佛的親戚,雖然我們嘴裡說是屍體,但在神佛及和尚的眼裡,他們就跟一般人無異,所以根本沒有理由把屍體藏起來。” “你說得沒錯,但很有可能是為了死者的名譽,而需要隱瞞某些事情吧……” “不可能的,我不那麼認為。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不會那樣做的。雖然現在這間法仙寺看起來很像是地方上的裝飾品,但在當時,這裡可是非常重要的場所,這裡是全村最後的依賴之處,信用非常重要,絕對不可能因為便宜行事或一時的錯誤判斷,導致本寺信譽受損,因此本寺根本不需要對村民隱瞞任何事情。” “以前本寺和這位神主先生的神社是全村舉辦各種活動的重要地點,經常有人在本寺進進出出,佛堂成為了大家聚會的場所,總是有人逗留。因為以前並沒有電視或收音機這種東西,唯一的休閒娛樂就是到佛寺逛逛。這麼一來,住持等於是在眾人的監督之下生活,根本無法做出任何欺瞞大眾的行為。更何況,案件發生的時候是在春天,而春天的活動又特別多,不可能將屍體藏在本寺裡。” “那個,石岡先生,還有……”育子突然開口叫我。 “啊,你說。” 育子看著我,說了以下的一段話: “如果要藏屍體的話,我應該會選擇阿胤夫人的屍體,因為阿胤夫人的遺體實在太悲慘了,幾乎跟裸屍無異。而且我認為一般百姓人家的太太們一定會覺得阿胤夫人很可憐,還會趕快幫她把身上的衣服穿好。裸著身體被人斬首,在當時那個年代,對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來說,是天大的恥辱啊!” “沒錯。”我點頭表示同意。 “總之,這是個很不可思議的故事。更不可思議的是,這竟然是發生在舊時代的事,而且還是發生在這棟房子裡的命案。” 我不勝唏噓地說著。 “這裡真的發生太多怪事了。”日照接著說。 “那麼,在森孝老爺死後,這塊土地由誰管理?”我問他。 “暫時由關家住在新見的親戚們代為打理。但是因為這裡的感覺太陰森了,根本沒人敢來,所以只好任其荒廢,最後真的都沒有人敢靠近這裡了。大家都說,這裡是有怨靈棲身的鬼屋。”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其實,這裡也流傳著許多與幽靈有關的故事,已經見怪不怪了,早在大正年代,各種鬼怪傳說就相當多了。後來,村里有位姓犬坊的人賺了很多錢,花了一大筆錢買下這個地方。這裡原本是屬於貴族的地方,一介平民能買下貴族的物產,是多麼光宗耀祖的事啊,即便有些關於鬼的傳說,也不算是太大的問題。” “那個人就是上一代的主人嗎?” “不是,是上上一代,應該是吉藏先生吧?”坂出將臉轉向育子發問,育子只是默默地點頭。 “他是不是都井睦雄想要殺的那個人?”我問。 “是的,因為吉藏先生做高利貸生意,結果惹來很多仇家,聽說好像連女人也不喜歡他。不過,因為他很有錢,所以就買下了這裡。買了這里之後,他依舊經營著放高利貸的事業,後來還修繕了破爛不堪的百級月牙階梯,重建了房舍。但這位吉藏先生實在不是個幽默有趣的人,也沒什麼品味,是下一代的主人秀市先生繼承了這棟房子之後,才把這裡整修得如此美麗。” “啊,那位秀市先生對裝潢很感興趣呢!”坂出也搶著發言。 “在二次大戰爆發前,這裡就已經變得很漂亮了。” “他確實是個幽默有品味的人,跟吉藏先生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是不是啊,育子女士?”日照問她,但育子只是苦笑不語。 “育子女士,秀市先生是令尊吧?”我問她。 “沒錯,就是那位秀市先生。他還雇了制琴工匠來這裡制琴,讓這裡不再只有'杉之裡'這個稱號,還有人稱這里為'琴之裡',最後還以這個名稱享譽全國呢!這裡的杉木很多,就算稱'桐之裡'也比'杉之裡'好聽多了。到了戰後時期,忘了是昭和幾年了,這裡就以'琴之裡'之稱漸漸闖出名號來,還談到要蓋旅館的事……” “那是昭和二十七年(1952年)的事,是從那一年開始動工的。”接話的人是育子。 “咦,是我出生的那一年。糟了,暴露我的年齡了!”說話的人是通子。 “那時候百級月牙階梯已經廢掉了,用走廊通道連接各房舍,而且每間房舍前面都有走道。” “那走廊通道的下面還依然是石階嗎?” “是的。因為整棟建築物看起來就像一條佇立的龍,所以就叫作龍臥亭。” “那是秀市先生命的名吧?” “是的。” “這名字取得真好。那澡堂前面的石階是何時蓋的?” “也是在蓋旅館的時候,就改鋪了石階。原來的木板階梯恐怕都已經腐損不堪了……” “這麼做是對的,因為木板腐損,才會有那樣的意外發生。那麼,澡堂如何處理的呢?” “澡堂當然是使用新木材重建了。不過,基本上仍保留了森孝老爺當時的設計風格。” “也就是說,昭和二十八年(1953年)正式開張營業……那麼,又是什麼時候停止營業的呢?” “應該是平成二年(1990年)。”坂出回答。 “他說得沒錯,家父是在平成五年(1993年)過世的,但是自從家父臥病在床之後,我的整個心思都放在照顧父親這件事情上,根本無暇打理旅館事務,所以就在平成二年將旅館關起來了。”育子又接著說,“之所以會經營這間旅館,原本是要滿足家父的嗜好,他希望通過經營旅館,結交喜歡彈琴的才藝之士。” “所以,今天能以'琴之裡'之名聞名全國,都要感謝她的父親。”日照看著我,以解釋的口吻向我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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