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龍臥亭殺人事件

第13章 第十二章

龍臥亭殺人事件 岛田庄司 36118 2018-03-15
我從上山評人那裡得知都井睦雄事件令人驚訝的實情后,因為與世人的評論相差太多,而受到很大的衝擊。原來睦雄的好色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而是整個村子都這樣。 我茫然不知所措,一個人沿著葦川慢慢走迴龍臥亭,在這一小時的路程上,我不斷的思考著龍臥亭的事,片刻沒有休息。我特別想努力回到原點思考,現在終於知道棄尸那些不可解的理由了,深感有必要重回原點。 現在已大致清楚貫穿整起事件的骨幹,但整個事件還是如在五里霧中。所謂的原點事件,也就是指龍尾館三樓密室中,菱川幸子被射殺,還有在“蜈蚣足之間”的中丸晴美,及倉田惠理子兩人被射殺等謎題。 因為一連串令人納悶的棄屍事件,所以我無法針對事件原點的這三起密室殺人事件仔細思考。現在我已經掌握了所有的關鍵,如果這樣還不能解開真相,那我就太愚笨了。我沒那個能力,然後又拚死命的想,好幾次我感到貧血,必須蹲在路旁,有時甚至感到想吐,幾乎要跌落河裡。

太陽逐漸西下,越來越接近黃昏了,風也越來越冷,但是專心思考的我,完全沒看到周圍的任何東西。當我突然回過神時,我已經站在龍臥亭門前了,不知何時,我就像是飛鴿傳書的鴿子,自動回到了旅館。 在迴龍臥亭的這段路上,我拚命想解開真相,但還是沒辦法。我覺得我快要解開了,我已經快要成功了,我有這種感覺。似乎就只差一點點了,但是一點點又好像離得很遠,這或許是因為我缺乏經驗,不然就是我能力不足吧! 繞著謎題的周圍打轉,就是無法掌握到核心骨幹,真是令人焦急。 我慢慢的走進龍臥亭內,看見左手邊就是里美養的小鴨鴨舍,然後朝走廊的方向走。我走在水泥地上鋪著的木條踏板,來到了通往中庭的石階前,盯著眼前堆疊的石階看了一會兒,這一階的石頭上都刻著龍的畫像,真是精雕細琢。當初來到這裡的那一晚,這一隻隻的龍被龍尾館三樓火災的火焰染成了橘紅色,當時那種光景,似乎讓我陶醉在這個不知名的桃花源里。

現在我清楚明白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阿通,還有她的女兒小雪。 這兩個人身上可能流著傳說中的殺人魔——都井睦雄的血。不,其實應該還不能確定。話雖如此,但調查過她們血脈的人,會做出這樣的判斷也不是沒有道理,阿通的祖母很可能就是世羅喜美惠。 如果說,這塊土地上有人下定決心要斬斷都井睦雄這個殺人狂的血脈,那麼這個人對來到這裡的阿通母女,會如何處理呢?他應該會想辦法讓身上流著睦雄血液的阿通和她的女兒葬身在黑暗之中吧? 而現在聚集在龍臥亭的這些人當中,就只有阿通母女身上是流著睦雄的血,別無他人。也就是說,那個充滿正義感的不明兇手,要殺的人應該不是別人,就是阿通母女。但實際狀況又是如何呢?阿通母女仍然活著,一些不相干的人卻相繼被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啊!我想到了。 我突然解開了中丸晴美和倉田惠理子兩個人的死之謎。她們兩人是在相同的情況下被殺,都是在“蜈蚣足之間”,而且都是坐在阿通母女旁邊。我之前一直將這槍殺案件看作是兇手以年輕女孩為目標的連續殺人命案,搞不好這是一個大烏龍? 也就是說,這全都是意外,會不會是這兩次,兇手原本都是要殺阿通母女的,而晴美和惠理子剛好坐在這對母女的旁邊,因而受到了池魚之殃?兇手沒有打中阿通母女,卻打中坐在她們旁邊的那個人。 會不會是這樣呢?我覺得應該是,這應該是正確答案。如果這樣想的話,就很合邏輯。 這兩個女孩在完全相同的地方,如出一轍的被槍殺,就是因為凶手連續兩次失手的緣故,兇手兩次都使用完全相同的方法,但至今仍未成功。

我感覺自己終於訣要揭開真相了,這次貫穿一連串兇殘事件的骨幹,就是那個想要讓睦雄的血液從地球上消失的人所犯下的罪行。 只是,這樣的發現,距離攻下這個難以攻入的城堡還很遙遠。即使這是正確答案,殺死晴美、惠理子的子彈是從哪裡飛進來的呢?這個謎題完全解不開。菱川幸子密室之死的謎題,也同樣解不開。 我將右腳跨在石階上,然後慢慢爬上去,繼續思考著,覺得一陣噁心想吐。我已經有十年以上,沒有像這樣抓住線索思考一件事了,不,應該更久吧! 沒多久,我就到了中庭,仍然一直往前走,在草地上停了下來。我抬頭一看中庭的上空,夕陽正慢慢西下,稍微有點風,天空中有浮雲,用肉眼就可以看到雲正在慢慢移動。 我實在不明白兇手開槍的方式,真是覺得不甘心,就是怎麼樣想也想不出來。我或許沒辦法解開這個謎,但,到底是誰幹的呢?不,到底可能是誰幹的呢?我猜到了一個人,上山評人告訴我的都井睦雄事件細節,和事件發生後的那些評論,都顯示出有這樣一個的人物存在。我從我所站的草地上,可以看見“四分板之間”,那個房間住的就是犬坊菊子。

昭和十三年,犬坊菊子二十二歲,和都井睦雄發生過關係,我現在才知道事件發生的那天夜裡,犬坊菊子也是都井鎖定的最大目標之一。但是,她在同一間屋子裡的人相繼被殺時,冒著生命危險逃了出來,九死一生逃過一劫。但在逃亡中,睦雄追了上來,她經歷過幾乎等同於死亡的恐懼。 然後,奇蹟似獲救的茂一一家人,父親高一郎卻因此遭到殺害,而四女由利子大腿受了槍傷,這種恐懼與對睦雄的憤怒,應該不是我們這種局外人可以理解的。 中間雖然經歷了戰爭,而且那已經是遙不可及的記憶最深處,但在菊子的潛意識裡,這件事仍像是兩星期前才發生的一樣清晰,對她來說,這應該是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吧! 當丈夫死了,菊子也邁入晚年,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的時候,她想將那個身上流著惡魔(也就是曾讓她陷入極度恐懼中的那個人)血液的人,一起帶上黃泉路,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事。

但是,她要如何做呢?我可以理解犬坊菊子想要殺死身上流著喪心病狂血液的阿通母女的想法,但實際上要如何做到?菊子幾乎看不見。又老又病的臥病在床,幾乎無法自己行動,她要如何殺死阿通和她的女兒呢? 而且,阿通母女是住在密室裡,也就是在“蜈蚣足之間”。從“四分板之間”到“蜈蚣足之間”不僅很遠,還是在彼此看不見對方的位置上。 如果從“四分板之間”看的話,“蜈蚣足之間”會被中庭的石牆擋住。也就是說,即使是眼睛看得到的人,也無法從“四分板之間”直接用槍瞄準“蜈蚣足之間”。 我在草地上繞了一圈,往右邊慢慢步下石階,可能是因為沒有吃飯的關係,我覺得頭重腳輕,兩腳無力,胃很不舒服,完全沒有食慾。 啊!對了,我心想。死者不是全都在“蜈蚣足之間”的,還有龍尾館的菱川幸子,不是嗎?那也是一個解不開的謎題。

“四分板之間”和龍尾館有沒有什麼關係呢?我又繞了一圈往右走,再一次爬上剛才走下來的石階,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好不容易回到了龍雕像的旁邊。我眺望著龍尾館和“四分板之間”,這真是個不錯的位置。 將寬闊的中庭夾在中間,站在這裡,可以直接看見“四分板之間”和龍尾館三樓的兩個房間,就像是在一根線上的兩頭,而且,因為是沒有窗簾的玻璃窗,所以,從“四分板之間”的前方,可以看見在三樓獨自彈琴的幸子身影吧!從“四分板之間”前方的走廊,就只能看見龍尾館的三樓,非常適合用槍狙擊。 但也不可能,因為龍尾館三樓所有的玻璃窗都是關著的,所有的螺絲鎖也都鎖上了,不打破玻璃就能槍殺屋內的人,實在太不合理了。如果真的能這樣,就太神奇了。

而且,在菱川幸子被擊中的瞬間,坂出小次郎就站在自己房間前方的走廊上。 “四分板之間”與他的“鱉甲之間”距離非常近,如果是在這裡開槍的話,就算是再遲鈍的人,應該也會立刻發現吧!更何況,坂出不是遲鈍的人。 我又再次走下石階,一邊走一邊想著,但這一切都是空口無憑的假設。為什麼菊子的眼睛幾乎完全失明,聽說醫生還有開診斷書,她到底要如何開槍呢?真是太愚蠢了。 如果現在有人剛好在某個地方看著我,從剛才開始,我就一個人上上下下石階,一定不知道我到底在幹什麼吧?我的腳快要打結了,可能是因為去上山家和從上山家回來都是用走的緣故,我的腳非常疲憊。 從石階上走下來之後,我又晃呀晃的來到了“蜈蚣足之間”前方的走廊。我脫掉鞋子走到走廊上,只有阿通母女的房門是木板門,我試著咚咚咚的敲了敲門,並說:“打擾了。”

但是,房間內沒有任何回應。我用手推了推門,沒想到一下子就打開了,門並沒有上門栓。 “阿通小姐。”我對著屋內又叫了一聲,仍然沒有反應,好像是出去了。我想起了睦雄時代的“晚上偷人老婆”的風俗。 我擅自走進最前面的兩疊大的房間,看見了佛壇和方形紙燈,因為屋外還有陽光,所以紙燈並未點亮。我試著在佛壇前跪坐,中丸晴美和倉田惠理子就是在這個位置上被殺死的。 我將頭向左轉看著屋外,在走廊的屋簷下,可以勉強看到石牆和它上面站著的龍,是因為我將木板門打開的關係。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起身來將木板門關上,倉田惠理子被殺的時候應該是這樣子才對,中丸晴美被殺時,還是蘆葦草簾門,但倉田惠理子被殺時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所以,倉田惠理子被殺時,是沒有地方讓子彈飛進來的。我又再一次跪坐到佛壇前。

難道是上面的格窗? 我抬頭一看,格窗確實是一塊刻了文字的板子,上面和下面都有若干的空隙。從這空隙,可以看見走廊的天花板部分,但只能看見漆黑的古木樑柱及頗有歷史的部分天花板。如果可以看見外面的天空,就另當別論了,但要從那個空隙狙擊這個房間內的人,似乎有點困難。 接著,我環顧一下室內,試著找找看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與外界相通,但是,連個孔之類的都找不到。 我不認為是阿通將這兩個女孩殺死的,這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已經歸納出阿通本人是兇手目標的結論了,所以,如果再懷疑這一點的話,推理就又要被推翻了。這兩個女孩應該是誤中了子彈,這是前提,必須在不更動前提的情況下,使整體合乎邏輯。 我又再次將視線移到木板門上,試著搖晃身體、頭稍稍前後移動。於是,我覺得木板門的上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我覺得很奇怪,便起身往木板門前走去。木板門上方有一個小小的龍的裝飾物,這是之前就發現的,和格窗的設計相同,也就是將木板鑽孔,做出龍形的裝飾。 我將眼睛靠近這個龍形的孔一看,非常有趣的是,從那個孔可以看見另一隻龍。我將門一打開,發現那個孔的位置,正好對到矗立在石牆上空的龍雕像。我又再次將門關上,試著跪坐在佛壇前,一直盯著龍形孔看,並前後搖晃身體。 我知道了!或許這只是沒有特殊意義的巧合,但是,我發現我的眼睛、木板門上方的龍形孔,和石牆上方的龍雕像,剛好排列成一直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也就是說,跪坐在佛壇前的我,若稍微調整一下視線,就可以從木板門上那個非常小的孔,看見石牆上那隻龍。一開始,我從孔中隱隱約約看見的東西,就是石牆上的那隻龍雕像。 破壞龍。御手洗。 像是老天給我的啟示一樣,電報上的文字直接衝擊我的大腦。我感受到這短短的幾個字,就像是子彈飛過來一樣,覺得我的頭好像被擊中了,就像那兩個女孩一樣,幾乎要當場倒下。 破壞龍,破壞龍。 我站起來,像是夢遊般,晃呀晃的來到了走廊,穿起放在地上的鞋子。我還以為我有看著石階走下來,但我的眼睛一直盯著上方的龍看,所以腳一踩空摔了個倒栽蔥,撞到地面。 “好痛……”我不由得叫了出來,就這樣趴在地上想了一下。但是,我想先不管痛不痛了,趕緊站起來,將長褲上的泥巴拍掉,穿上鞋子。 我沿著石牆走,再次往石階的方向走回去,同時一直看著上面的那隻龍,就這樣一邊看著龍,一邊爬上石階。中庭的另一頭,也就是龍胎館的對面,夕陽正逐浙落下,附近都被夕陽染成了紅色,這和我第一天晚上來到龍臥亭時,碰到火災的那個情形有點類似。 我慢慢的爬上石階,在被渲染成金色的世界中,朝那個好像不會動的生命體——青銅龍前進,覺得自己像是要去挑釁它似的。 這個時候,龍的腹部發出了金色的光芒,是因為夕陽的照耀嗎?但是,那道細小且像鑽石般銳利的光芒,就像錐子一樣刺進我的眼睛。一瞬間,我感到暈眩,然後我全都明白了,謎題解開了! 那就是龍顯現本性的一瞬間。這個時候,我打從心底明白,這個一臉無辜矗立在這裡的這個東西的可怕。倉田惠理子、中丸晴美,還有小野寺錐玉,她們的死我終於都明白了,全都是這只龍幹的。 我激動的叫出聲。我非常害怕這只龍,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我會發生什麼事。霎時間,我的身體發出很大的聲音,從石階上滾落了下來。 “誰來救我!”我想大叫,但是我叫不出聲,就摔到了地上。我的耳朵立刻聽見啪的一聲,發現我的左手被壓在身體底下,一瞬間,我感到全身像是世界末日般的疼痛。 “誰來救救我!好痛!好痛!”我拚命踢著雙腳,扯著喉嚨大叫。頭腦已經非常混亂,除了求救以外,完全無法思考其他的事情。我在地面上痛得直打滾,咬著牙想辦法努力忍耐痛楚。 “誰?誰來救我!好痛!好痛!”我倒在地上,不斷叫著,完全沒想過要自己爬起來,只覺得頭越來越痛。 “石岡先生!”我聽見一個女孩的聲音。我心想,太好了,我得救了。 “您睡在那裡做什麼?”那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悠閒聲音,我覺得頭暈目眩。 “好痛!我好像骨折了,叫醫生來!”我叫著。 “石岡先生,真的嗎?您不是在開玩笑?”好像是里美的聲音。我一直看著直接穿著拖鞋跑過來的里美的腳。 “我才沒有在開玩笑,我真的很痛!”我認真的叫著。 “在這種地方怎麼會骨折呢?” “待會兒再說,先叫救護車!” “怎麼會有救護車?這種小村子應該沒有救護車吧!我們去犬坊醫師那裡!我現在去叫計程車,您等一下好嗎?” “嗯,好!”我別無其他的選擇,怎麼樣都好,我只希望趕快將我從這地獄救出去。 我一邊咬牙忍著,一邊看著可能是跑去龍尾館打電話的里美的背影。 我被丟在犬坊外科醫院診療室角落的床上,已經兩個小時左右了。在我發呆的同時,屋外的太陽已經完全落下,病房內越來越黑。 雖然中餐和晚餐都沒吃,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肚子完全不餓,醫生好像在裡面和家人一起吃晚餐,在病房可以聽見小孩的笑聲和電視的聲音。 里美用計程車將我送到醫院,扶著我走到醫生面前之後,就說她必須回去準備晚餐,很快就走了。計程車上強烈的晃動,令我苦不堪言,在我躺在診療室病床前的這段時間,簡直就像是身處地獄一般,只要左手一震動,我的身體就會感到劇痛,我忍不住想,身體會不會是斷成兩截了。 活到這把年紀,我還不曾有過骨折的經驗,不只是骨折,也不曾生過重病,所以我從沒有長期住院和手術的經驗,只有以前車禍時短期住院過。 手臂骨折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經驗,找從來沒想到會這樣,現在終於知道骨折有多痛了,甚至痛到讓我腦筋一片混亂。即使都來到醫生這裡了,我還是不敢看自己的手,因為我擔心這麼痛,會不會是我的手怎麼了,搞不好已經斷了掉在地上。我真的非常害怕。 但是現在,我已經完全不痛了,幸好疼痛只持續了三十分鐘左右,因為醫生和護士已經為我打了麻醉針、照X光和上石膏。他們要我在這裡休息一下,就去吃飯了。我心想,他們會不會完全忘了我人還在這裡呢?護士好像已經回家了,醫生也完全沒有要過來的樣子。 當疼痛消失之後,我才覺得自己剛才因為疼痛而那樣大吵大鬧實在很丟臉。醫生可能以為病患已經睡著了,但即使是在黑暗中,我還是睡不著,一直想東想西的。我會從石階上滾落下來,就是因為太專心想事情的關係,所以當疼痛消失後,我又開始繼續思索,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已經發現了令人震驚的事實,就是矗立在中庭的那隻龍的秘密。在我骨折的那一瞬間,取代我身體疼痛的,就是發現這個離奇的事實。像我這樣的智商,居然能發現這樣的事實,真是令人佩服,而且令人驚訝吧!所以,當然得付出這種肉體痛苦的代價不可了。 但是,只有我發現的這個事實還不夠,雖然我發現了,但,沒有實驗就無法真正證明,充其量只不過是個推測而已,真是一個令人感到震驚的機關。 不過,只有這個發現還是無法完全解開謎題,我應該思考的事情還有很多。我認為,兇手一定就是犬坊菊子,如果這些關係者當中有人想要讓睦雄的血脈從地球上消失的話,就不能將菊子排除在外。但是,菊子卻是個眼睛失明的人,根本無法開槍,她或許可能會盲眼射擊吧,但這樣就不可能瞄準目標。 而且,很難說犬坊菊子是兇手,因為在她死後,阿通母女還是繼續被人追殺,奇怪的棄屍案還是接連發生,這又該如何解釋呢?此外,菊子本身又為何會被殺呢?關於這些,我完全無法解釋。雖然如此,犬坊菊子和這一連串殺人事件還是有很大的關係,這是無庸置疑的。因為我能力不夠,所以只能解開大約五分之一或是四分之一的謎題。 醫生終於回來了,他將診療室的電燈打開,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醫生,這間醫院好像是父子一起經營的。醫生說,是單純性骨折,沒傷到關節,所以不用擔心,一個月後就會痊癒了。他對我說,可以回去了,但是,到龍臥亭有好一段路,要我抱著沉重的左手走這麼長的路,我實在很不安,就請醫生幫我叫計程車。 打上石膏的左手垂吊在胸前,我就這樣回到了龍臥亭,這個滑稽的樣子讓我覺得自己很悲慘。因為要去吃飯的關係,必須到大廳去,但我的身體真的很疲累,頭腦也昏昏沉沉的,所以想還是先回房間休息一下。要對所有的人一一解釋這個誇張的石膏,實在很麻煩。我走進房間後,一看手錶,已經八點半了。 我早就將鋪在地上的被子當作床使用,不打算摺被子了,因為被子拿進拿出實在很麻煩。在悲劇不斷發生的龍臥亭沒人會苛責我,而且也沒有女服務生會替我將被子收進櫃子裡,到晚上再替我鋪被子了。我實在好累,回到“蒔繪之間”後,電燈也沒開就直接倒臥在棉被上,我的石膏手因此撞到了我的胸口,感覺肋骨幾乎要斷了。我心想,只要躺個五分鐘左右,再去龍尾館請他們給我晚餐。 我好像睡得非常非常熟,想起來也覺得不可思議,我原本沒有睡覺的打算,也不記得想睡覺。或許是因為實在太累了,也或許是醫院注射的止痛針裡含有鎮靜劑吧?不然就是在這裡住了這麼久,已經將龍胎館的“蒔繪之間”當作是自己的家了,一回到房間便整個人放鬆了吧?有可能這些原因都是,總之,我一躺下來,雖然覺得打著石膏的左手很重,但還是連棉被也沒蓋就睡著了。 突然間,我彷佛聽見“咚咚咚”的聲音,四周傳來強烈的嘎吱嘎吱聲,我覺得很奇怪,就醒了過來。這時,我感覺自己的胸口被重物壓著,心中生起一股絕望感,這下完蛋了。 原來是地震,而且是非常大的地震。我還以為有一根柱子倒在我的身上,但其實不是,是我打了石膏的左手。 搖晃很快就結束,等我回過神時,我已經坐在棉被上了。我就這樣坐著,思考了一會兒。我剛才到底睡了多久?整個房間一片漆黑,因為剛才沒有開燈就直接睡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我一直坐在棉被上,聽見了潺潺的流水聲,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流水聲一直持續不斷,而且好像越來越大聲。 我心想,這應該是流經屋外導水管的水聲,不過,還是覺得很奇怪。這個水聲我常聽見,但仔細一聽,就會發現這流水聲總是潛藏在黑暗之中,我不記得我曾經這麼在意過這個流水的聲音,以前的聲音非常微弱,但今天晚上這個聲音卻讓人莫名的在意,因為今天的聲音和以前的不太一樣,變得很大聲,四周還瀰漫著淡淡的清香。 我站起身,穿過黑暗的房間,像平常一樣,穿過四疊大的房間後,再穿過兩疊大的房間,來到了走廊上。 “咦?”我不由得發出疑問。 外面非常安靜,和平常不太一樣,感覺很詭異,我很難解釋清楚,但是龍臥亭本身很明顯的發生了什麼事。潺潺流水聲依然不絕於耳,聲音變得非常大,開始包圍整個龍胎館。我豎起耳朵,巨大的水聲讓我不得不去想,除了水聲之外,潛藏在這黑夜下的不尋常氣氛,到底是什麼呢?這股又香又甜的獨特氣息到底是怎麼回事? 所有的感覺都和平常不一樣,這個我已經習慣的中庭,簡直變得像是一個陌生的地方,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感覺呢?我站在所有一切宛如死絕般的詭異寂靜中思考著原因。 庭院裡開始起霧,整個霧看起來像是閃爍著白色光芒,是因為月亮出來的關係。我一抬頭,月色看起來很朦朧,可能是起霧的緣故。但月亮的形狀很飽滿,好像是滿月。不管是霧也好,月亮也好,並沒有什麼好稀奇的,因為之前我已經看過好多次了,今天晚上的情形並不是因為霧或月亮。 又是水聲,潺潺的流水聲還是沒有停止,已經將我所在的龍胎館團團包圍住了,讓我突然有種幻覺,彷彿整個龍臥亭包含中庭在內,都浮在波濤洶湧的水上,慢慢的往下流。走廊很明顯的在搖晃,我將視線移到撞鐘房的遠處山頂,可能是因為起霧的關係,什麼也看不見。 我開始產生錯覺,覺得法仙寺的山,還有撞鐘房都正在隨波逐流,好像離我越來越遠。 我心想,是這樣嗎?終於回過神來。我之所以會產生這種幻覺,是因為所有的燈光都消失了,天空中的滿月照著瀰漫的霧氣,發出白色的光芒,周圍才會有亮光。也因為這樣,我剛剛才一直沒發現龍臥亭的燈都沒有亮,龍尾館那裡,也沒有像平時一樣透出燈光,龍頭館的入口一樣沒有燈光。而龍胎館走廊上像蛇一樣蜿蜒、成螺旋形上升的一整排燈泡一個都沒亮。 一點光都沒有,每間房間的蘆葦草簾門中也沒有透出燈光來,這種種情形,讓我覺得龍臥亭好像死了一樣。 感到非常不安的我,來到“鱉甲之間”想找坂出,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人被留在這裡了。走到他房門前一看,沒有坂出的拖鞋,我心想,咦?這種時間他居然不在?我叫著他的名字,叫了兩、三聲之後,還是沒有任何回應。我將手放在蘆葦草簾門上,用力一推就打開了。我將身體探進兩疊大的房間,又再次叫著皈出,但還是沒有人回答,我又繼續走進四疊大的房間,裡面也是空蕩蕩的,沒有人的樣子。 我有種絕望的不安,回想從醫院回來時這裡的情形,我還記得當時這間房間有微弱的燈光流洩到走廊上,還記得走廊上放著一雙拖鞋。平常時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那時我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異樣,這間房間前的樣子還是和平常一樣。我開始感到驚慌,便加快腳步走下走廊。但是,我無法走得和平時一樣快,我的左手很重,吊著左手的脖子也很痛,一想跑就覺得自己快要摔倒了。 我來到了二子山父子的“雲角之間”前方,這裡也沒有一點燈光,走廊上也沒有放著兩雙拖鞋。平常時這裡總會放著兩雙拖鞋,房間內透出的燈光則會照在拖鞋上,很快就可以知道他們父子是否在房間內。剛才我走進自己房間時,我也記得曾經看見這裡有兩雙拖鞋。 剛才?我感到愕然,那真的是不久之前的事而已嗎? 龍臥亭的情形實在很詭異,全都和以前不一樣,我看著走廊上的牆壁,都井睦雄的那幅油畫不見了。 “二子山先生、二子山先生!”我拚命叫著,但是沒有人回應。 我將蘆葦草簾門掀開,也同樣很容易打開。我走進兩疊大的房間,再打開通往四疊大的房間的門,然後又叫了一次,還是沒有回應,接著,我又進入六疊大的房間,令人驚訝的是,屋內空無一物。沒有棉被,矮桌也被豎起來靠在牆邊,沒有旅行袋,也沒有寫著祈禱文的小本子,牆壁上也沒有用衣架掛著的衣服,四個坐墊堆在一起,放在房間的角落,完全不像有人住在這裡似的。我之前常來這里和神主父子聊天,然而這一切現在都像是在做夢一樣,房間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了。 走到走廊上,我回到了“蜈蚣足之間”的前方,我的不安在這時已經成了害怕。我屏氣凝神的站在那裡,但是那個不明的流水聲卻一直不絕於耳。天空掛著一輪滿月,包圍著龍臥亭的霧眼看著越來越濃,簡直就像是要逼我發瘋一樣,龍臥亭所有的人都不見了,大家到底去哪裡了?難道說,這間奇怪的房子已經完全被不知名的怪物佔領了嗎? “蜈蚣足之間”的前方也是一樣,沒有拖鞋,也沒有從屋內透出來的燈光,我對著房內大叫,也是沒有任何回應。我將身體探進兩疊大的房間,再試著叫得更大聲些,情況還是完全一樣,沒有任何回應,也沒有任何改變。我好像聽見有什麼聲音,但那隻是我自己聲音的微弱回音。 我很想哭,心臟怦怦跳個不停。我拚命地跑過木條踏板,木條踏板因此發出吱嘎的聲音,但是也只有這樣。這間屋子像是有怪物住在裡面一樣,聲音一下子就被潮濕的空氣吸進去了,然後又回復平靜。 我感到腳步很不穩定,旁邊的木屐箱上佈滿了灰塵和蜘蛛網,奇怪?這個木屐箱本來就是這樣的嗎?住宿客人的鞋子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許多拖鞋交錯的塞在裡面,只有一雙鞋子被塞在櫃子的最裡面,就是我的鞋子。 我看見龍尾館,這間完全沒有燈光的建築物,在月光的照耀下,看起來就像是雄偉的廢墟。難道說,所有的人都無聲無息的聚集在這個建築物的大廳裡嗎?大家在漆黑中悄悄集合?龍胎館裡沒有人,但龍尾館應該不至於會沒有人,因為育子、里美等犬坊家的人都住在這裡。 我打開門走到龍尾館的走廊上,這是每次吃飯都會經過的地方,但現在已經變成一個很神秘的空間了。可能是因為很黑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沒有半個人的關係。在往大廳的途中,我看了廚房一眼,這裡讓人覺得比任何地方都要來得寂靜。餐具整齊的排列著,大多收進了嵌有玻璃門的櫥櫃裡,另一部分則是井然有序的堆放在不銹鋼的桌上,大鍋底下沒有火,所有的金屬和瓷器都像是屋外的空氣一樣,冷冰冰的。 我趕緊經過走廊,來到大廳,這裡也是空蕩蕩的,許多坐墊都被收在一起,堆放在角落。整間房子都是空的,散發出空屋獨特的味道,不僅看不到半個人,感覺就像是大半個月沒人住過一樣。為了借電話,我來到同樣沒有半個人的起居室,龍尾館就像是空蕩蕩的廢墟般。 我開始幻想,或許這裡早在好幾年前,就是一個空屋。雖然看不到任何人,但我總覺得死去的犬坊一男會突然從某個地方出現。日本自古就常流傳那種被狐狸迷住的故事,或許,我也被亡靈操控了,在這個空曠的房子內,一直唱著獨腳戲,這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胡思亂想。 我慢慢往走廊的方向走,來到樓梯,我又爬了上去。我想去里美的房間看看,或許可以找到什麼線索,雖然從整間屋子的情形看來,應該不可能只有里美一個人留在家裡,但或許叮以發現住宿客人全都不見的理由。 雖然我不需要放輕腳步,但是整間屋子都太安靜了,所以我自然而然的躡手躡腳起來。慢慢爬上木製的階梯,我的腳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 咦?我覺得有點奇怪,總覺得不對勁,我聞到了灰塵的氣味,樓梯的扶手處白白的,上面佈滿了灰塵,在不知不覺之間,似乎已經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二樓的走廊就在我眼前,那裡也和樓下一樣很黑,同樣沒半個人的樣子。我看見了曾經進去過一次的里美房間的門,但那裡也是靜悄悄的,里美好像不在裡面。 我心想,該怎麼辦?但還是先敲了敲門,原本想叫她的,但我的聲音瞬間又縮了回去,因為在無人的走廊上,我看見像是手電筒的微弱燈光在移動。我決定不要走到走廊上,就這樣直接往後退,一階、二階、三階的走下樓梯,我一邊這樣做,一邊盡可能將身體壓低,感覺非常危險。 我覺得是之前看到的那個幽靈,是拿著獵槍的睦雄靈魂在屋內徘徊。我盡量不要發出腳步聲,小心謹慎的走下樓梯,以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的心情回到了長廊上,然後我輕輕的走在木條踏板上,往龍胎館的走廊走。 在一片死寂的龍臥亭中,我感到束手無策,只好獨自爬上走廊。今後該怎麼辦才好呢?要如何行動呢?我完全摸不著頭緒。大家都去哪裡了呢?這裡就好像是世界末日一般。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我又回到了“蒔繪之間”,雖然這裡也不一定安全,但我這幾天都住在裡面,就好像是我的地盤一樣。 走廊上還是沒有任何變化,電燈依舊沒有亮,在“蜈蚣足之間”和“雲角之間”的前方也看不見拖鞋。我在走廊上走了一會兒之後,慢慢看見中庭充滿了霧,天上的滿月使整個空間都泛著白光,比剛才還要亮。霧越來越濃了。 都井睦雄就站在這樣的霧中,他的額頭上綁著白色的頭巾,頭的兩邊各插了一根手電筒,這兩根手電筒發出的光使得霧氣也發光,所以他頭的左右兩側,看起來就像是豎立著兩根白色的槍。他穿著立領黑衣,在黑褲外面纏上綁腿,腳上好像穿著膠底工作鞋。雖然是站在濃霧之中,但是因為霧會發出白光,也就照到了亡靈的臉上,他的臉看起來自白的,但中央則是黑黑的。 隨著我往走廊上爬,站在中庭中央像雕像動般也不動的亡靈,也慢慢產生變化。當我停下來時,亡靈慢慢轉過身來背對著我。這個時候,因為他將右手稍微舉起,所以我看見他拿著獵槍。他慢慢轉過身,背向著站在房門前的我,邁開了步伐,好像是在叫我跟著他走一樣,而我也不知不覺跟了過去。 我的頭腦已經不太正常了吧!雖然我不是不會害怕,但我還是走下走廊,走到草坪上跟在亡靈後面。霧越來越濃,我走到外面,才發現起風了,霧氣也慢慢的飄動,所以有些地方霧濃點,有些地方霧淡點。一走進霧濃的區域,亡靈就消失不見,我加快速度追上,就又看見他了。 亡靈朝著通往龍頭館的小徑走,就是那條沿著龍胎館走廊的小徑,我本來以為他是要去龍頭館的後面,但亡靈又爬上了走廊,就這樣消失在離龍頭館最近的“貓足之間”了。 難道亡靈是住在那裡嗎?但那個房間以前好像是中丸晴美,還是倉田惠理子生前所住的房間。我站在草地上,心想,難怪她們全都死了,可能就是因為住在亡靈住的屋子內,所以才會引起亡靈的不悅吧? “咚,咚!”我聽見兩聲槍響,以為是從龍尾館那裡發出來的,因為太身歷其境了,我整個人醒了過來。為了了解真相,我朝著龍雕像跑去,當我站在龍旁邊的同時,我看見睦雄的亡靈從“蜈蚣足之間”前方的走廊跳到中庭,然後朝龍尾館的方向又開了一槍。 原來還有另一個睦雄的亡靈!我嚇得冒出一身冷汗,站在那裡動也不動。龍臥亭內充滿了睦雄的靈魂,到處都是長得一樣的靈魂。我剛才一直用右手支撐著沉重的左手,我的右手麻了,腳也覺得沒力,好像快要失去知覺了。 我怎麼可以在這麼恐怖的屋子裡生活這麼長一段時間?雖然說之前不知道,但我還真是泰然自若啊!所以大家才會全都逃走了,是嗎? 如果是真的人,不可能才消失在“貓足之間”沒多久,就立刻出現在“蜈蚣足之間”,比穿過草坪跑過最短距離的我動作還要快。我當場全身無力蹲了下來。 開完槍的睦雄亡靈就這樣慢慢走著,繞到石牆下面,好像是要爬上石階往我這裡走來,我非常驚慌,這樣一來,我和他就會在龍的旁邊碰個正著的。我幾乎是用爬的,從草地往“四分板之間”退去,就這樣彎著腰隱身在霧中。如果他向我開槍的話,我一定沒命,因為對方不是人,如果他要追我,我是無處可逃的。 那麼,都井睦雄剛才到底是在對誰開槍呢? 都井睦雄的亡靈又突然出現在龍雕像的旁邊,和剛才站在草地中央的亡靈幾乎是相同的裝扮。頭上綁著頭巾,兩邊各插著一根手電筒,白色的臉中央則破了一個大黑洞。 亡靈走在通往龍頭館的石頭路上,我一直壓低身子在草地上看著他,他爬上了龍頭館的石階,慢慢往沿著龍頭館的小徑走。這次,他沒有進入“貓足之間”,我從草地上站起來,繼續彎著腰往前走,雖然很危險,但我就是想跟踪亡靈,反正也沒別的事可以做。 亡靈在龍頭館的轉角轉了彎,然後就消失了。我用右手扶著沉重的左手,拚命的跑,雖然不是用手在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速度只有平時的一半,好在手已經不痛了,現在這個季節也不熱,否則石膏內流汗的話實在令人受不了。 我沿著龍頭館的小徑快速的走,來到可以看到後面廣場的地方,看見亡靈消失在通往法仙寺的竹林中。我心想,亡靈也要走那個白山竹叢林間的坡道嗎?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如果真的是亡靈的話,應該可以用更輕鬆的方式去法仙寺吧! 我壓低身子,謹慎的走到了亡靈消失的附近。我戰戰兢兢的窺看著竹林內,在竹林交錯而成的綠色隧道上空,就是法仙寺的土牆邊,亡靈變成了一個影子站在那裡,然後又很快消失了。我跟在後面,爬上了滿是白山竹的斜坡。 當我爬到土牆邊時,睦雄的亡靈已經穿過主殿前慢慢走遠了,我毫不遲疑的走進院內,來到了主殿的牆邊,緩緩跟在後面。以前我也常這樣做,所以我不知不覺的就想沿著主殿左轉,而且毫不猶豫,但亡靈卻是直直的往前走。 不久之後,他看了看右邊足立住持所住的地方,同時準備闖進墓地。石頭路呈一直線的貫穿墓碑群,在另一頭的霧中,我茫然看著一階一階的墓地,亡靈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在泛著白光的霧中,層層重疊的墓碑,看起來就是一群摩天大樓的遠景,雖然這是我熟悉的景象,但,怎麼有點怪怪的?因為到處都是傾倒的墓碑,這是怎麼回事?到處都是倒下來的墓碑。 在前方的霧中,一個穿著黑色襯衫的男人,穿梭在墓碑之間,那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他略微彎著腰,動作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自信。那是藤原。雖然隔著很遠的距離,但是因為他的身影很有特色,所以我立刻就認出來了。藤原彰又出現了,他還活著,他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呢? 我決定要觀察藤原彰,如果我一直和他距離這麼遠的話,可能會漏看了什麼,所以我決定繞到他的旁邊去。我跟著阿通來墓地時,也都是用這個方法。我一致往右繞,想要盡可能的走到藤原旁邊,今天晚上的霧很濃,就算是離他很近應該也不會被發現吧!而且,不這樣做的話,以今天這個能見度不可能看見他在做什麼。 我來到他的旁邊,看到他手上拿著小鏟子,他是想挖墳墓嗎?深夜裡,藤原獨自在沒有半個人的墓地,拿著鏟子走來走去,他果然是兇手! 他在墓地的一角停了下來。因為有段距離,而且又是在深夜的霧中,我沒辦法看見他臉上的表情。我只能看見藤原一個人一直站在那裡,他的上半身幾乎沒有動,但其實並不是這樣,他不斷用鏟子鏟著地面,讓地面的土變鬆軟。 那一瞬間,我聽見了“轟”的一聲槍響,整個墓園被染成了橘紅色,因為槍冒出來的火焰映照著四周的霧氣。只有一聲槍聲。整個霧都在發光,我無法確認狙擊手所在的位置。雖然我馬上往左右看,但就是看不到兇手,只能看見慢慢倒在地上的藤原。 很明顯,這是睦雄的亡靈幹的,所以我拚命在墓園內搜尋睦雄亡靈的身影。但是,卻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從藤原倒下的墓碑四周後面,有無數個黑影紛紛站了起來,並朝向藤原那裡靠近。這種情景,簡直就像是墓碑裡面的死者紛紛回到了這個世界,我膽戰心驚的看著。 然後,在我右前方,一個抱著槍的黑影悄悄的朝著與藤原相反的方向跑掉了。那是睦雄的亡靈!我立刻這樣想,但並非如此,那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我整個人呆住了。我盯著那個跑掉的背影,好像只有我一個人發現這個逃亡的傢伙,從墓碑後面湧出的那些人全都跑到藤原那裡去了,沒有一個人發現有人朝著另一個方向逃走,因為當時的霧很濃。開始起風了,遠處的竹林發出沙沙聲響,也可能是因為四周充滿了各種聲音,我反射性的開始跟踪那個影子。 難道我不覺得危險嗎?明明就此別人膽小一倍的我,現在想想,還真不可思議。來路不明的可疑人影剛才開槍將藤原彰擊倒,雖然不知道藤原彰是否死了,但很明顯看出這個影子是打算要殺他的。我赤手空拳,左手還打著沉重的石膏,如果被他發現,轉過頭來開槍打我的話,我鐵定沒命的。是我對危險多少有了免疫力嗎?還是我接二連三的看見有人被殺,所以心裡已經產生了難以言喻的憤怒?我忘卻了自身生命的危險。 影子將藤原遠遠拋在背後,走到了足立住持所住的地方後面。在這個一直跑個不停的人身後,霧慢慢捲成了漩渦,影子停了下來,靠近雞舍。難道是跑累了嗎?停下來之後,他又繼續步履蹣跚的走著,好像很喘的樣子。 為了不要被他發現,我都躲在物體的後面移動,謹慎的跟著。還好這天晚上的霧很濃,如果是平常的話,我打死也不會想做這種事的。 令人意外的是,影子好像也累了,他的呼吸似乎很急促。我很驚訝的看著他,走在前面的人可能什麼事都乾了,對我來說,這些工作不是人類可以做的,所以我才會覺得走在前面的那個人是怪物,他應該比正常人瘋狂好幾倍,還擁有遠遠超過正常人的堅強意志、行動力和腕力啊!我最怕的就是這個。但是,這個人魔就像一般人一樣,連續跑了一段路之後,也會喘氣,在一旁休息。這個情形讓我覺得自己看到了奇蹟,我終於知道遠方的那個怪物其實是人。 影子又開始快步的走,他穿過足立家的後院,走到了土牆旁邊。這裡的土牆也有缺口,我看見影子從這個缺口鑽了進去,一溜煙就不見了。我來到土牆時,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那個怪人會不會已經發現我在跟踪他,躲在土牆缺口的另一邊,拿著槍等著我的出現?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在我一露面的瞬間,我的臉可能就會中彈。 當我的背靠上土牆時,才發現我的心跳聲,使全身都感到震動。因為霧而顯得潮濕的夜晚空氣,令我皮膚冷得刺痛,但我的額頭卻不知不覺滲出汗水,那不是因為熱,而是因害怕嚇出的冷汗。我的身體因為脖子上掛了像石頭一樣重的石膏手,根本無法動彈,從現在開始算起幾秒鐘之後,我可能就會被槍打中而倒在地上。 我想出了一個方法,在土牆的缺口前先蹲下來,將頭靠近地面偷偷窺視對面的情形。我鬆了一口氣,感覺全身上下噴出了放心的汗水。太幸運了,我一屁股坐了下來,因為土牆的對面沒有半個人影。太掉以輕心也不行。 我休息了幾秒鐘後,用右手隨便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便小心翼翼的將臉從土牆的後面露出,詭異的影子一邊走在竹林茂密的斜坡上,踩著白山竹的葉子,一邊往下坡走。在我躊躇不前的時候,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就越來越遠了。 我鼓起勇氣從土牆的後面走出來,將腳慢慢踩進竹林裡,盡量不發出聲音走下山,我沒有忘記要彎腰,同時留意著身後的圍牆,注意前方的那個影子是否會回過頭,如果被發現我就沒命了。因為只有對方有槍,我是兩手空空的,脖子上還掛著沉重的石膏手,行動非常遲緩。 影子的動作很靈活,又開始邁開步伐。當他走完斜坡後,來到了下面的道路,那是面向龍臥亭和法仙寺山門的碎石子坡道。影子向路的左邊靠近,從這裡慢慢往下走。 很怕死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接近影子。為了不讓腳下的竹葉發出聲音,我花了很長的時間走下斜坡,來到碎石子的坡道後,便趕緊靠到左邊,蹲在雜草的後面,還好起了一點風,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影子已經走遠了,在黑夜與濃霧中,我幾乎無法用肉眼看出他是否還在。 影子似乎沒有要再跑的樣子,我好不容易從霧中看到了他的樣子,他好像是想慢慢走。到底是誰呢?我心想。因為距離實在太遠了,我完全看不到他的體形和感覺,只看到他戴了一頂帽子,這是確定的。我剛才在墓地從側面看到他跑步的身影時就發現了。 這個時代,戴帽子的男人很少見,所以拿槍、戴帽子——難道這個人是獵人?我認識的人裡面,沒有一個人有戴帽子,也就是說,我沒有認識獵人這類的人。他穿著像是羽絨夾克的外套,這樣看來,這個男人果真是我完全不認識的外面的人嗎?我不記得在龍臥亭裡的人和住宿客人當中有這樣的人。 我非常害怕被敵人發現,我已經在腦海裡反覆想過上千次,他突然轉過身拿著槍朝我跑過來的畫面,只要一想到,我就想放棄跟踪。我下定決心,就這樣蹲在路邊,一動也不動的觀察了好一會兒。但是,當影子被黑暗吞噬之後,我好像被什麼東西催促著似的,又開始邁開步伐。這樣的情形一直反覆持續,如果我真的被打中的話,我想我應該會很後悔吧!既然這樣,就乾脆放棄算了,對吧?好幾次我這樣反問自己,但是我無法回答,又繼續走著。 此時,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如果我跟別人說的話,可能會被笑吧!我的腦海裡不斷反覆出現御手洗信中的一句話:“這是你的使命。”我的這個舉動是正確的嗎?這樣做真的能完成使命嗎?我一點信心也沒有,但我還是默默的追著影子,已經沒有任何理由了。就像御手洗所說的,現在能做這件事的只有我一個,所以我只能硬著頭皮去做。 我盡量避免站著走路,而是躲在高高的雜草叢中或電線桿後面前進,每次走到這些東西的後面,即使再麻煩,我也一定會盡量蹲著。每次都會想,那到底是誰?即使是外面的人,搞不好也是我認識的人。 有幾個事證是滿明顯的,現在已經可以排除許多可能性了。首先,那個影子不是藤原彰,這是確定的,因為他剛才已經被那個影子擊倒了;再來,也不是守屋敬三,因為他已經被殺了,而犬坊一男也同樣不可能。如果就可能性來看的話,會是犬坊行秀嗎?還是二子山父子其中的一人?或是坂出小次郎?我覺得還是行秀最可疑。應該也不會是那三名警官當中的一個,因為他們三人總是一起行動。育子、里美和松婆婆是不可能的,難道真的是外面的人嗎? 從霧中露出的滿月使霧發出淡淡的光輝,樹林從我周圍消失之後,在坡道下方展開的地面看起來像是充滿了神奇的光芒,整個貝繁村就沐浴在這神聖的光芒中。在這一片光芒裡,風忽強怱弱的曲折蜿蜒般穿過,發出了聲音,走在前方的影子便慢慢的走進這像是漩渦的光芒中央,然後度橋。 走過了橋,影子沿著河川向左轉,我也彎著腰快步跟上。那裡是一個古木的林子,所以跟起來很輕鬆,我以略微彎腰的姿勢跑下了山坡,如果不快一點的話,影子就會消失在夜霧裡,今晚的一切都會變為泡影了。 我來到土橋上時,蹲下來一看,感到非常吃驚,因為河邊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景色。霧中的葦川邊,像巨人一樣整齊排列的櫻花樹,飄下瞭如雪花般的花瓣。因為月光使整個霧散發出白色光芒,隨風飄下的櫻花看起來就像是無數的帶子,在發光的空間裡飄動著,飛舞的櫻花瞬間泛著白光,在空中飄了好一陣子,才消失在貝繁村的水田那一頭。 就在這樣的迷人景緻中,影子悄然的走著,我也又站起來,走左邊這一條路,躲在一棵棵的櫻花樹乾後,追著影子。前方白色花瓣不斷糾結在一起飄落下來。影子到底要往哪裡去呢?還是說他要回到哪裡去呢?殘暴的兇手,他的身影看起來很孤獨。 “啊!”我不禁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前方的影子停了下來,我也躲在一棵櫻花樹的後面不敢動,只將頭伸出去觀察,這樣一來,即使他回過頭,我的頭看起來應該就像古木的一個樹瘤而已。影子突然在前方消失了,因為能見度不是很好,所以我也沒有自信,他好像躲到了附近的櫻花樹後面。我鼓起勇氣,走到前一棵櫻花樹那裡再窺探情形,影子果然就躲在前方的樹後,我看見他躲在樹乾後面慢慢將槍口伸出,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這個時候,我什麼也沒想,只是茫然的想那傢伙又要殺誰了,這很像我在電視或電影上看到的情節。好像跟我完全無關,只要做完了這件事,兇手應該就會回去他的處所了吧!如果能直搗他的巢穴就太好了,我是這樣想的。就在影子拿著槍等待的那一頭,我隱隱約約看見了人影。這個時間會是誰呢?而且還是在這種地方。夜櫻飄舞的霧中,我慢慢看清楚了影子的輪廓,他好像要朝這裡走來,那個身影看起來怪怪的,原來是一個大影子加上一個小影子。 糟了!那是牽著小孩的阿通! 就在那一瞬間,我也不知道我為何會那樣做。我從櫻花樹後面衝了出來。膽小的我想起當時的情形,即使是現在還會兩腳直發抖。即使用我的性命去交換,我也不願意看到小孩子被殺吧!我根本沒想到這麼多,就直接從樹的後面跳了出來,朝牽著小孩的影子奮力的跑,我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的叫著。 “危險!阿通小姐,危險!快跑!帶著小雪!”我忘記左手還包著重重的石膏,兩隻手一起用盡全力揮動著。 “啊!”小雪叫了一聲。 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的胸口快要爆開了,我激動的咒罵著那些變態的人,竟然將小孩牽扯進這種亂七八糟的成人世界裡。為了那些沒有大腦的人,我現在真想去死。 大小影子停了下來。經過短暫的躊躇後,母親牽著小孩的手,想要折返來時的路。 “回去!回去!”我扯著喉嚨拚命叫,然後跑了起來。花瓣敲打在我的臉上,突然刮起的風吹亂了我的頭髮。 黑影從前方的櫻花樹後跳到路上,他拿著槍,槍口已經對著我了。我停了下來,想要跳到右邊逃走。這時,我看見四周的霧一下子被染紅了,飛舞的花瓣看起來就像是無數的火花。接下來的那一瞬間,我只記得我的眼前覆蓋著白色煙霧,然後就感受到很大的撞擊,摔倒在路邊的水田裡。 我覺得自己好像聽見“砰”的一聲槍響,我的身體跟著掉進了泥裡。回想我四十幾年的人生里,這種事情實際上常會發生。我已經活到這個歲數了,一生也不算太短,我是這樣想的,所以,我的人生還算美好吧!我的腦海裡浮現出御手洗的臉,和二十年前我曾經喜歡過的那個女孩的臉。在死前的一瞬間,就只浮現出這樣的東西而已,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悲。 我覺得好痛。背部、折斷的左手、肩膀還有腹部。我用可以活動的右手試著摸著感到痛的腹部,發現我的指尖沾到了黏黏的血,被槍打中原來是這麼令人摸不清楚狀況嗎?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到底是哪里中彈了? 比起這個,我更期待兇手現在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給我心臟致命的一擊,雖然我很害怕,但是這樣一來,那對母女就一定可以逃跑了吧!在我這樣想的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有點像是英雄。 但是,殺人魔卻沒有再出現,我覺得很痛苦,試著呼吸。我發現我還是可以呼吸,傷口也不是那麼痛,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我應該可以起得來。我使盡全身的力氣坐了起來,於是我感覺到腹部冒出濃稠的血,我知道我真的被打中了,那種絕望是筆墨難以形容的。我那白色的石膏手早已沾滿了血和泥土。我拚命的爬,爬上了道路,好不容易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開始往前走,我看見令人絕望的景象,瞬間覺得身體好痛。 影子拿著槍跑,我眼看他越跑越遠,而他的前方就是原本牽著小孩,現在死命抱緊小孩拚命跑的阿通。我忍著痛楚,也跑了起來,我一定要想辦法救她們,就算是要賠上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想。 我心想,那個影子是行秀嗎?那會是行秀嗎?我在那影子的執著上彷彿看到了行秀陰沉的眼神。為什麼要苦苦追著那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母女呢?我覺得非常生氣。 我在前方聽見了男人的叫聲,但是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叫。我以為是那個影子在叫,但並非如此,黑影在我右邊尚未種植農作物的田間小路幾乎跌倒,朝我這裡跑來,就在抱著小孩逃跑的阿通右前方。 “啊!”我又叫了一聲,因為我看到了令人感到意外的一個人,就是行秀。 跑過來的影子是行秀。就在我思考的這一瞬間,殘暴的兇手開槍了。一槍、兩槍,但是行秀並沒有倒下,於是影子突然逼近,停下腳步,很謹慎的開了第三槍,結果打中了行秀,他整個人摔到田間小路上。 不對,那不是行秀。那個影子會是誰呢?應該也不是育子,因為母親是不會殺自己兒子的。 難道說是坂出?是坂出小次郎嗎?這樣一想,那個影子看起來真的很矮小,如果是曾經歷過戰爭的坂出,應該也會射擊吧! “等一下!不要殺孩子!”有人叫著的同時,便從我右邊的田間小路出現了,又有另一個影子跑了過來,那是坂出。 殘暴的兇手減慢了速度,瞄準坂出射擊。我聽見“砰”的一聲槍響,坂出的身體便往前傾,慢慢跌入田間小路,我暗自祈禱他不要死。這麼看來,也不是坂出。 因為兩個人的犧牲,阿通已經跑得相當遠了,她在櫻花樹中拚命的跑。收拾完這兩個人的影子似乎放心了,他加快速度追上那對母女,然後拿起槍。 “等一下!”我大叫,但這樣叫一點效果也沒有,他還是扣下了扳機。 阿通發出哀嚎,她已經無法再走了,慢慢將孩子放在地上,倒了下來。 “快逃,小雪!”她叫著,然後將身體慢慢朝上,接著又反轉過去,她似乎痛得很難受。 被放到地上的小雪非常在意媽媽,但她的媽媽痛苦的叫著:“快逃,快跑!”所以她就拚命的跑了起來。 影子這次追著一個孩子。當影子經過阿通身旁時,阿通使盡最後的力氣,攔住歹徒,但影子很輕易的就跳過她的雙手。小雪頭也不回的拚命往前跑,畢竟她才四歲,根本不是歹徒的對手。 “快跑,小雪!快跑!”我也聲嘶力竭的叫著,但我肚子不斷噴出血來,因為劇烈的疼痛,所以我連頭腦都麻痺了。我喘著氣,疲勞秈疼痛使我眼前一片模糊,我的腳也抬不起來,只能慢慢的走。 “不可以!王八蛋!”我叫得血都快吐出來了。 能救小雪的人全都倒下了,能救小雪的人已經沒半個了。我拚命忍著不要倒下,用右手壓著我的肚子,但是當我回過神時,我的膝蓋已經跪了下來,眼看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我看見小雪在前方摔倒了,歹徒也因此減慢速度,用走的來到了小雪身旁,慢慢將槍口頂住小雪的背。 “住手!”我本想要大叫的,但我只能發出很沙啞的聲音。我心想,一切到此結束了。我一邊喘著氣,一邊為我之前的努力即將化為烏有感到非常絕望。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有一個黑影像是旋風般追了過來,他全身都是黑色的,小腿上綁著綁腿配膠底工作鞋,頭上綁著頭巾,兩邊各插一根手電筒,就像兩隻角一樣。 “等一下!”亡靈叫道:“不要傷害那孩子!要殺就殺我!” 影子將槍從小孩背部舉起,睦雄的亡靈也一邊跑一邊拿著槍,兩個人的槍同時冒出火花,影子像彈跳似的跳到小雪對面倒下,睦雄的亡靈也倒了下來,並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我壓著傷口爬到了阿通旁邊,看了看她的情形,她咬著牙死命忍受著痛苦。 “阿通小姐、阿通小姐。”我叫著她,但她沒有回應,反而喃喃叫著:“小雪,小雪呢?” 我回答:“她沒事了。” “真的嗎?讓我看看她。”她一邊咳一邊拜託。 “小雪!”於是我叫著小雪的名字,她在那一頭站起身來,慢慢朝這裡跑來。 我和小雪擦肩而過,慢慢走到睦雄的亡靈那裡,他遝是趴著的,我將手搭在他的肩上,慢慢將他轉過來,而且還先將槍撿起來拿在手上,以備不時之需。 我看見睦雄的臉,他也痛苦的咬著牙。他的臉中央,也就是兩眼之間、鼻子、雙頰的一部分、嘴唇和下顎,整面都覆蓋著黑紫色的斑。我很訝異,他居然是一個血肉之軀,根本不是什麼亡靈。 “你是?”我問他。 “你是誰?” “我是樽元純夫。”他應該是很痛苦吧!慢慢說出口。 “小孩子沒事嗎?”他問我。有一片櫻花花瓣掉落在他那黑黑的臉上。 “是的,沒事了。”我回答。 於是他很高興的點點頭,“太好了,她是那個人的曾孫,太好了。” “振作點,已經叫救護車了。” 我說完後,他輕輕的搖了搖頭。 “不用管我了,我已經活夠了,我太太也過世了,我再活下去也沒意義了,今晚死了也無所謂。”他這樣喃喃自語著。 我趕緊走到歹徒那裡。我一邊和樽元純夫說話,一邊望著歹徒那裡,我怕他倏地站起來,又再對我開槍。 然而,歹徒蜷曲著身體,非常痛苦的樣子,因為他的槍就在旁邊,所以我趕緊將槍踢得遠遠的。 我戰戰兢兢的將手搭在歹徒肩上,意外的發現他很纖細,我嚇了一跳,我已做好心理準備,再將他翻轉過來,這時,戴在他頭上的帽子掉了下來,露出了長發。 “石岡先生。”他微弱的聲音好像是在叫我。 我看著歹徒的臉,嚇得無法動彈。 “這是怎麼回事!”我叫道。 瞬間,我忘了自己身體的疼痛,也暫時忘了一連發生的悲劇。 她用濕潤的雙眼看著我,我看著她的眼睛,不由得這樣說:“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二宮佳世的雙眼充滿了痛楚。 “石岡先生……”佳世說。 “為什麼這樣!為什麼!”我幾乎要哭出來了。 “所以我叫你和我一起回去啊!”佳世說。 “為什麼?為什麼?”我叫道:“告訴我!” “因為我想,如果是石岡先生應該就可以阻止我,如果你叫我住手,我應該就會回去了。” “蠢蛋!為什麼?” 她一直忍著痛。 “我就是因為太笨了,所以只會照著別人的話去做,如果沒有人阻止的話,我是不會罷手的。” “為什麼你非得這樣做不可?那些被你殺死的人,到底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和我沒有。” “那是和誰?” “我母親。”佳世又停了下來,因為她實在太難受了,只能一點一點的說。 “我母親從小就告訴我,要讓睦雄的煙火斷絕,我母親和祖母都是這樣說的。” “你的祖母是誰?” “犬坊由利子,聽說差點被睦雄殺死。” “啊,原來是由利子……”就是那個曾被睦雄開槍但獲救的人。 我聽見有人跑過來的腳步聲,我一看,是二子山父子和里美。 “請叫醫生來。趕快!還有警察!”我叫著,於是他們就立刻往右轉,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對了,你的老家是……”我說。 “就是這裡,棚藤。”佳世回答。 “是嗎……”我說。 那麼,佳世並不是因為有所感應才來這裡的,她是有意圖的將我帶到這裡來。 在外科醫生犬坊雅德開著輕型汽車趕過來之前,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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