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首席女法醫05·人體農場

第19章 第十九章

我沒有聽從韋斯利的建議,仍舊回到凱悅賓館的那個房間。我不想為此浪費時間,我有許多電話要打,還要趕乘飛機。 在穿過大廳和上電梯時,我高度警惕。我看著每一個女人,突然想起也得留意男人,因為德內莎·斯坦納很精明,她這一生都在進行欺騙、誘騙的勾當。我知道惡魔有多聰明。 我匆匆走回房間,沒有看到特別值得注意的人。但我仍從手提箱中取出左輪手槍放在身邊,然後開始打電話。我首先打電話到綠頂公司,接電話的是喬恩,他人很好,曾替我服務過幾次。我開門見山,毫不遲疑地問了若干有關露西的問題。 “真是遺憾,”他說,“我看到報紙時真不相信會有這種事。” “她的運氣很好,”我說,“守護天使那天晚上陪著她。”

“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子。你一定以她為榮。” 我這才想起我對此已經不確定了,這個念頭令我更加難受。 “喬恩,我想知道幾個很重要的細節。她那天晚上去買槍時,是你值班嗎?” “當然,就是我賣給她的。” “她還買了什麼?” “一本雜誌,幾箱練靶彈。嗯,我想應該是聯邦海卓修克牌,對,這點我很有把握。對了,我還賣給她一個麥克叔叔牌槍套,一個去年春天我賣給你的那種足踝式槍套,是最高級的拜安奇牌。” “她怎麼付錢的?” “現金,老實說這令我有點吃驚。那不是一筆小錢,你也可以想像。” 露西一向節約,在她二十一歲時我送了她一大筆錢。她有信用卡,我想她沒有刷卡是因為不想留下購買記錄,對此我倒不覺奇怪。她當時很惶恐,疑神疑鬼,經常與執法人士相處的人大都如此。對我們這類人而言,每個人都是嫌疑人。我們常會反應過度,稍有風吹草動便會掩飾行踪。

“露西是預約的,還是直接上門?” “她打電話預約了時間。事實上,她又打了一次電話來確認。” “兩次電話都是你接的嗎?” “不,只有第一次。第二次是里克接的。” “你能告訴我她打第一個電話到底說了些什麼嗎?” “說得不多。她說已和馬里諾隊長談過了,他建議她買西格索爾P230,他還建議她找我接洽。你知道,隊長常和我一起去釣魚。她問我周三晚上八點左右是否值班。” “你記得她是哪一天打電話的嗎?” “呃,就在她來之前的一兩天,我想是上週一吧。對了,我還問過她是否已滿二十一歲。” “她告訴你她是我外甥女了嗎?” “說了。看到她時我也想起了你,連聲音都很像,你們都有那種深沉、平穩的聲音。但她在電話中真的讓人印象深刻,極有思想,也很有禮貌。她似乎對槍支很熟悉,顯然也經常打靶。哦,她告訴我隊長還教過她射擊呢。”

聽到露西聲明是我外甥女,我不禁鬆了一口氣,那說明她並沒想瞞著我偷偷買槍。我想馬里諾日後也會告訴我的,遺憾的是她沒有先和我談。 “喬恩,”我繼續說,“你剛才說她又打了一個電話,能具體談談嗎?什麼時候打的?” “也是上週一。兩個電話大概相隔一兩個小時。” “她是和里克談的?” “只說了幾句。當時我在招呼一個顧客,電話是里克接的。他說是斯卡佩塔,她想確認我們約好的時間。我說是周三晚上八點,他就這麼轉告她了。就這樣。” “對不起,”我說,“她說什麼?” 喬恩遲疑了一下。 “我不確定你在問什麼?” “露西打第二個電話時自稱斯卡佩塔?” “里克是這麼告訴我的。他說是斯卡佩塔打來的。”

“她不姓斯卡佩塔。” “天哪,”他一臉錯愕,“你在開玩笑吧。我以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那就奇怪了。” 我猜露西呼叫馬里諾後,馬里諾很可能是在斯坦納家回電話給她的。德內莎·斯坦納一定以為馬里諾在和我說話,等他一離開房間,她就從查號台很輕易地得到了綠頂公司的電話號碼,接下來她只需打過去問她想問的問題。我鬆了一口氣,隨即怒不可遏。德內莎·斯坦納並不想殺害露西,嘉莉·格雷滕或其他人也沒有這種意圖,受害的目標原本是我。 我又問了喬恩最後一個疑問。 “我不想找你作證,但你招呼露西時,她有醉酒的跡象嗎?” “如果她喝醉了,我不可能賣東西給她。” “她的神情如何?” “她很匆忙,但不時開開玩笑,也很親切。”

如果露西真如我所懷疑般已酗酒幾個月或者更久,她很可能在酒精濃度為零點一二時神誌仍很清醒,但判斷力與反應能力都會受到影響,對開車時發生的緊急情況可能無法做出快速反應。我掛上電話,又撥了《阿什維爾市民時報》的號碼,地方版的採編主任告訴我撰寫那則意外事故新聞的是琳達·梅菲爾。我運氣不錯,她在辦公室,電話不久就接通了。 “我是凱·斯卡佩塔。”我說。 “哦?我能效勞嗎?”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 “我想請教一個問題,有關我的車子在弗吉尼亞出車禍的報導。你在報導中說當時是我開車,後因酒後駕車被捕,你知道這與事實不符嗎?”我的語氣平和而堅定。 “哦,是的,女士,我很抱歉,請讓我向你說明當時的情況。車禍發生當晚,有人深夜打電話說那輛車,奔馳車,已證實是你的,並說駕駛員可能是你,而且是酒後開車。我當時正忙著趕另一篇稿子,編輯正催我交稿付印,他告訴我如果能證實那個駕駛員是你就發稿。那時已是截稿期限了,我想沒有機會證實了。這時有一個電話出人意料地轉接到我手中。那位女士說她是你的朋友,從弗吉尼亞醫院打來的電話。她想讓我們知道你在那場意外中並沒有受傷,她還認為我們應該知道這一點,因為斯卡佩塔醫生,就是你,有一些同事仍在偵辦斯坦納家的案件。她說她不希望我們聽到這場車禍的其他說法,要求撤銷會令你的同事驚慌的報導。”

“你就這麼聽信了一個陌生人的話,照她所說的報導了?” “她向我提供了姓名和電話號碼,經查證也屬實。何況如果她與你不熟,怎麼會知道那場意外和你來此地偵辦斯坦納家的案子?” 那位女士可以知道這一切,如果她是德內莎·斯坦納,如果她在試圖殺害我之後在弗吉尼亞的電話亭打電話。 我問:“你怎麼查證的?” “我立刻回撥電話,是她接的。那是弗吉尼亞州的區號。” “電話號碼還在嗎?” “噢,我想還在吧。應該在我的筆記本上。” “能否馬上找一下?” 我聽到翻動紙張等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好一陣,她才將號碼告訴我。 “非常感謝。我希望你已經更正報導了。”我說。我感覺得出來她嚇壞了。我為她難過,也相信她不是有意害人。她只是年輕而經驗不足,當然不是想與我鬥智的變態殺人狂的對手。

“我們第二天就刊登更正啟事了。我可以寄一份給你。” “不用了。”我想起了開棺驗屍時忽然湧出的那群記者。我知道是誰向他們透露了消息——斯坦納太太,她忍不住想引來更多關注。 我撥了那個號碼,許久才有一個男人接聽。 “打擾了。”我說。 “餵?” “你好,我想知道這個電話在什麼地方。” “哪個電話?你的還是我的?”那人笑道,“如果你不知道你的電話在哪裡,那你就有麻煩了。” “你的。” “我在一家西夫韋門外的公用電話亭,正打算打電話給老婆,問她想吃什麼口味的冰激凌,她忘了告訴我。剛好這部電話響起,我就接了。” “哪一家西夫韋?”我問,“哪裡的分店?” “卡瑞街。”

“在里士滿?”我驚慌地問。 “對。你在哪裡?” 我謝過他後掛上電話,在房內踱步。她曾經到過里士滿,為什麼?看看我住在什麼地方?她曾經開車經過我的住處? 我望著窗外。晴朗的藍天與鮮亮的樹葉在這個明亮的午後,似乎都在說不可能發生如此齷齪的事,世上沒有邪惡的黑暗勢力,我查出來的都不是真的。但我在風和日麗時,在瑞雪繽紛時,在城內洋溢著聖誕節的燈火與音樂時,總是對此存疑。每天早晨我進入停屍間時總會遇上新的案子,有人被強暴、槍殺,或在意外中喪命。 在辦妥退房手續之前,我試著撥打聯邦調查局實驗室的電話,驚奇地發現原本打算留言給他的那位科學家居然還在。同我們這些除了工作便無所事事的人一樣,他的周末也是別人的。

“我已經盡力了。”他是說已經處理了許多天的影像強化。 “沒有結果?”我失望地問。 “我已設法使影像清晰了一些,但還是辨認不出來。” “你還會在實驗室待多久?” “一兩個小時。” “你住哪裡?” “亞奎港。” 我不喜歡這樣每天通勤,但華盛頓住在亞奎港、斯坦福德和蒙特克萊有家眷的探員出奇的多。亞奎港距離韋斯利家大約一個半小時車程。 “我實在不願提出這種要求,”我繼續說,“但我必須盡快取得這份影像強化的打印件,它很重要。你能不能送一份到本頓·韋斯利的住處?不過必須繞路,多出了一個小時的路程。”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如果現在出發應該可以。我會打電話給他問清路線。”

我拎起行李袋,直到進入諾斯維爾機場的女廁所才將左輪手槍放回手提箱。通過例行安檢後,他們照例為我的行李袋系上了橘黃色熒光標籤,這使我想起了那卷膠帶。德內莎·斯坦納怎麼會有鮮橘色的膠帶,她是從哪裡得到的?我看不出她和阿蒂卡監獄有什麼關聯,在我穿過飛機跑道搭乘那架小型螺旋槳飛機時更加認定此案與監獄無關。 我坐在靠近走道的座位上,陷入沉思,沒有註意到其他大約二十名旅客的緊張表情,直到我忽然發現機上有警察。其中一位正和地勤人員交談,眼光偷偷掃視著每一位乘客。我在進行偵查時也會這樣,我太熟悉這種神情了。職業慣性使我開始思考他們在尋找什麼不法之徒、他可能做了什麼事。我想著如果他突然從座位上躍身而起我要如何反應。我要絆倒他,要在他經過時從後面抱住他。 一共有三名喘著氣冒著汗的警察,其中一個在我身旁停下來,緊盯著我的安全帶。他的手靈巧地放在半自動手槍上,鬆開槍套扣。我不動聲色。 “女士,”他用警察辦公時的口吻說,“你得跟我來。” 我愣住了。 “座位底下的袋子是你的嗎?” “是的。”我緊張不已。其他乘客都不敢動彈。 警察迅速彎腰拿起我的皮包與行李袋,在整個過程中視線從未了離開我。我站起來,他們讓我下飛機。我只有一個念頭:有人將毒品塞入我的袋子裡,是德內莎·斯坦納栽贓的。我瘋狂地環顧跑道和機場的玻璃窗,想找正在暗中窺視我的人,一個女人,她現在已隱身於陰影之中,看著我百口莫辯。 一個穿著紅色跳傘衣的地勤人員指著我。 “就是她!”他激動地說,“在她腰帶上!” 我恍然大悟。 “只是一個電話。”我緩緩移開手肘,一邊讓他們看清我外套裡面的東西。在穿寬鬆的衣服時,我通常將移動電話掛在腰帶上,這樣不用費事將它從袋子裡掏出來。 一個警察轉了轉眼珠。那個地勤人員滿臉惶恐。 “哦,糟糕,”他說,“看起來真像一把九毫米口徑手槍。我曾和聯邦調查局的探員相處過,她看起來也像探員。” 我瞪著他。 “女士,”一個警察說,“袋子中有槍械嗎?” 我搖頭,“沒有,我沒有帶。” “真是抱歉,他以為你在腰間佩著一把槍。駕駛員檢查了旅客名單,發現沒有人獲得授權帶槍上飛機。” “有人告訴你我攜帶槍械了嗎?”我問穿著跳傘衣的地勤人員,“如果有,是誰?”我再次環視四周。 “不,沒有人告訴我。我只是在你經過時將它看成了槍,”他囁嚅地說,“就是裝移動電話的那個黑套。真是抱歉。” “沒關係,”我也於心不忍了,“你只是儘自己的職責。” 一個警察客氣地說:“你可以回飛機上了。” 我回到座位上,身體劇烈顫抖,雙膝幾乎撞在了一起,覺得似乎全機的人都在看我。我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看著報紙。駕駛員很善解人意地解釋了剛才發生的事。 “她帶的是九毫米口徑移動電話。”在眾人的笑聲中,他繼續解釋延誤原因。 這次困擾不是德內莎·斯坦納造成的,我無法怪罪於她,但我驚覺自己幾乎本能地認定是她做的。她控制了我的生活,掌控了我的思想與行為,而且如影隨形地跟在我身後,我所愛的人也已經成為她的棋子。這令我反感,我快氣瘋了。突然,一隻柔軟的手觸碰了我的胳膊,我差點跳起來。 “真的很過意不去,”一位空服人員平靜地說。她長得很美,有一頭燙過卷的金發。 “至少讓我們請你喝一杯。” “不用了,謝謝。”我說。 “要不要吃點什麼?恐怕只有花生了。” 我搖頭,“不必介意。我倒希望你們徹底檢查任何會危及旅客安全的物品。”我說著得體的場面話,思緒早已飛入雲端。 “你真是有雅量。” 夕陽西沉時,飛機降落在阿什維爾,我托運的手提箱很快就由一間小行李室的輸送帶送了出來。我再次到女廁所將手槍放回皮包,然後在路邊招來一輛出租車。司機是位老先生,帶著毛線帽,帽緣下拉蓋住了耳朵。他的尼龍夾克臟兮兮的,袖口已有磨損,放在方向盤上的大手看起來也很粗糙,但他開車很平穩。他提醒我,前往黑山還有一段路程,他是替我擔心車錢,因為可能需要近二十美金。當我的眼眶蓄滿淚水,我閉上眼睛,將之歸咎於驅趕嚴寒的暖氣太強了。 紅白色的老舊道奇車轟隆作響,讓我覺得像在坐飛機。我們往東前往一個不知不覺間已面目全非的小鎮,鎮民或許還不知道那個背著吉他回家的小女孩的真實遭遇,也無法理解我們這些奉命前來幫忙的人的處境。 我們正被各個擊破,對手有過人的洞察力,可以察覺我們的弱點及可能受傷之處。馬里諾已經成為那個女人的俘虜和武器供應者;與我情同母女的露西頭部受傷,目前在戒癮中心——她沒有喪命真是奇蹟;一個住在山間,啜著私釀烈酒,在學校打掃衛生的單純工友,如今為了一件與他無關的案件面臨審訊;莫特因此身體不適而退休,弗格森則已命喪黃泉。 邪惡的因果像一棵樹般擴散開來,擋住了我腦中的全部光亮。無從得悉邪惡源自何方,止於何處,我不敢靠得太近看個仔細,以免它盤根錯節的枝干將我絆倒。我不願去想我的腿無法觸及地面的情景。 “女士,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嗎?”恍惚間,我聽到司機在說話。 我睜開眼睛。車子停在輕鬆旅遊汽車旅館前,不知道已停了多久。 “我不想吵醒你,但在床上睡比坐在這裡舒服多了,也許更便宜呢。” 仍是那位黃頭髮的前台服務員值班。他表示歡迎後,替我辦理住房登記,並詢問我想住旅館的哪一面。一面朝向埃米莉就讀的那所小學,另一面則可眺望州際公路全景。其實也沒什麼差別,因為旅館四面環山,白天山色澄亮,夜晚在星空的襯托下一片漆黑。 “住在禁煙區就行,麻煩你了。彼得·馬里諾仍住在這裡嗎?”我問。 “當然,但他很少回來。你要住在他隔壁嗎?” “不,還是不了。他是個癮君子,我想盡量離香煙遠一點。”當然,這只是個藉口。 “我替你安排在不同的區域吧。” “謝謝。本頓·韋斯利來投宿時,你能否叫他立刻找我?”之後我要求他打電話給租車公司,請他們明天一早就安排一輛備有安全氣囊的車過來。 我進入房間,鎖門上閂,還搬了一把椅子頂在門後。我將手槍放在馬桶上,滴了幾滴香水在浴缸中,泡了很久的熱水澡。香氣氤氳,如溫暖關愛的手撫摸著我,由脖子向上滑過臉部並輕輕滲入頭髮。這是許久以來我第一次覺得心曠神怡,我不時添加熱水,香水的油膜在水面像雲層般纏綿。我將浴簾拉上,在芳香撲鼻的溫暖中做夢。 我數不清與本頓·韋斯利親熱的次數。我極力迴避那些場景,不想讓它們頻繁出現在腦海中,但今天我情不自禁地接納了它們。我將我們迫不及待的第一次中每個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雖然不在這個房間。那個房間號碼,我將永遠銘記。 老實說,我沒有幾個情人,但他們都出類拔萃,敏感,能接受我這樣一個不像女人的女人。我有女人的身體與敏銳,但精力與乾勁像男人,貶低我就是貶低他們自己。他們盡可能地將最好的一面呈現給我,即使是我的前夫東尼,他是他們之中作風最原始的一個,性愛是我們共享的情慾競爭。我們像兩頭勢均力敵的動物在叢林中相會,互相較勁,各取所需,互蒙其利。 而本頓截然不同,這令我難以置信。我們的結合方式無與倫比,也別具一格,彷彿他是我的另一面。或許我們是同一個人。 我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麼,但在這之前我早已想像過我們在一起的情景。他外表強悍,內心溫柔,像是在粗壯樹幹間的吊床上的戰士,昏昏欲睡又滿腹柔腸。那個清晨,在陽台上我們彼此愛撫時,他的手令我刮目相看。 他的手指為我輕解衣衫,溫情撫愛,像女人一樣了解女人的身體。我感受到的不只是他的激情,還有他的共鳴——他想治療我內心的傷痛。他似乎在替那些曾經強暴、毆打或凌辱他人的人表達悔恨,彷彿他們的集體罪過使他無權享受我的軀體。 我曾在床上告訴他,我從沒想到男人能如此享受女人的身體,而我因不喜歡被人狼吞虎咽或凌駕制伏,很少有性行為。 “我了解為什麼有人想將你狼吞虎咽。”他在黑暗中直言無諱。 “我也了解為什麼有人想將你狼吞虎咽。”我也毫不矜持,“但就因為有人想凌駕制伏別人,我們才來偵辦案件。” “那麼我們不要再使用'狼吞虎咽'、'凌駕制伏'這類字眼了,想些新的。” 我們很輕易地想出了新字眼,而且很快就說得很流利了。 我泡過澡後神清氣爽,想在背包內找件新衣服穿,但那是緣木求魚。我只得穿上已經穿了好幾天的深藍色的夾克、長褲、高領毛衣。那瓶威士忌的酒精濃度低,我緩緩啜著,觀看新聞頻道的節目。有好幾次我想打電話到馬里諾的房間,但在撥號之前又將話筒放下了。我的思緒往北神游至紐波特,我想找露西談話,卻又暗暗抗拒這股衝動。我和露西通話,對她不好,她必須集中心志戒酒,而不是掛念家人。於是我改打電話給母親。 “多蘿茜在馬里奧特過夜,明天一早乘飛機回邁阿密。”她告訴我,“凱,你在哪兒?我整天都在打電話找你。” “我在路上。”我說。 “這種話我聽多了,都是因為你從事的工作。但告訴你母親應該無妨吧。” 我可以想像到她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打電話。我母親喜歡大耳環和濃妝豔抹,她看起來不像意大利北部的人。她不是金發白膚。 “媽,露西情況如何?多蘿茜說了些什麼?” “首先,她說露西是同性戀,還說都因為你。我告訴她那太荒謬了,你雖沒有和男人交往,或許也不喜歡性,並不意味著你是同性戀。那和修女是同樣的道理。雖然我也聽到傳言——” “媽,”我打斷她的話,“露西還好吧?去埃季山的路上順利嗎?她的舉止如何?” “怎麼,她變成證人了?她的舉止……你竟然用這種語氣和你單純的母親說話,而且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在途中喝醉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我不相信!”我更生多蘿茜的氣了,“我以為讓露西和她母親一起去就是為了避免發生這種事。” “多蘿茜說除非露西在入戒癮中心時喝醉了,否則保險公司不願付錢。所以露西在整趟旅途中喝得爛醉如泥。” “我才不管保險公司是否願意付錢,多蘿茜也不窮。” “你知道她的理財方式。” “我願意支付露西的任何費用。你知道這一點,媽。” “聽口氣,你像是大富豪裴洛的老婆羅絲。” “多蘿茜還說了些什麼?” “簡言之,我只知道露西在鬧脾氣、生你的氣,因為你不肯帶她去埃季山。尤其那是你挑選的地方,而你又是個醫生。” 我暗罵了一聲,像是在同風爭辯。 “是多蘿茜不肯讓我去的。” “和以前一樣,你們兩人各執一詞。你什麼時候回來過感恩節?” 不用說,在我們說完,也就是在我忍無可忍掛上電話時,泡澡的功效也全都消散了。我又倒了杯威士忌,但沒喝,因為在家人惹我生氣時,全世界的酒都不夠。我想起了露西,將酒收起來,不久有人敲我的門。 “我是本頓。”聲音傳了過來。 我們擁抱了很久,他從我摟他的方式感受到了我的絕望。他牽著我到床邊,坐在我身旁。 “從頭說起。”他握住我的雙手。 我詳細述說。看著他臉上帶著我在辦公時熟悉的那種不露聲色,我很不自在。我不希望我們獨處時他面無表情。 “凱,冷靜點。你知道我們提出這樣的指控後果有多嚴重?我們不能封閉起心靈、摒除德內莎·斯坦納是無辜的這種可能性。我們還不能確定。對於飛機上發生的事,你也明白,你的分析並不是百分之百正確。我是說,這真的令我憂心。某個地勤人員想充英雄,而你立刻聯想到並認定是德內莎·斯坦納在暗中搞鬼,又想戲弄你了。” “她不只想戲弄我,”我將一隻手從他手中抽回,“她想殺我。” “那隻是揣測。” “依據我打電話的查證結果,那不是揣測。” “但你仍無法證明。我懷疑是否能證明。” “我們得找到她的車子。” “我想今晚開車經過她的房子?” “是的。但我沒有車。”我說。 “我有。” “你拿到影像強化的打印件了嗎?” “在我的手提箱裡。我看過了。”他站起來聳聳肩,“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一個模糊小斑點,利用無數灰階使它成為更濃、更密的小斑點。” “本頓,我們得採取行動。” 他望著我,緊抿著嘴唇,那神情就像他雖已下定決心,但仍有疑慮。良久,他說:“我們就是因此而來的,凱,我們來就是要採取行動。” 他租了一輛紅色的日產千里馬汽車。出門時我才發覺冬天的腳步近了,尤其在這山區。上車後我全身發抖,我知道那多少與心情沮喪有關。 “對了,你的手和腿情況如何?”我問。 “好得就像新的一樣。” “那可真是太神奇了,因為割傷時可不是新的。” 韋斯利笑了,純粹是因為驚奇。他沒想到這時候我還有心情說笑。 “有一個與那卷膠帶有關的消息,”他隨後說,“我們一直在追查這裡有誰可能在生產那卷膠帶時於休福公司工作。” “好辦法。”我說。 “一個名叫羅伯·卡塞的人曾在那家工廠擔任工頭。生產那卷膠帶時他住在希克利市附近,五年前退休遷居黑山。” “他目前住在這裡嗎?” “恐怕已經去世了。” 可惡,我暗忖。 “你對他有什麼了解?” “白人男性,六十八歲中風死亡。他有一個兒子住在黑山,卡塞就是因為他才想在退休後搬到這裡吧。他兒子仍然住在這裡。” “有地址嗎?” “可以查到。”他轉頭望著我。 “叫什麼名字?” “和他父親同名。繞過這個彎道就是斯坦納家了。你看那片湖,簡直一片漆黑。” “沒錯。埃米莉入夜後不會走湖邊,克里德的說法證實了這一點。” “我不想爭論。我也不會走這條路。” “本頓,我沒有看到她的車。” “她可能出門了。” “馬里諾的車在那邊。” “那並不意味著他們沒有出門。” “那也不意味著他們出門了。” 他沒有搭腔。 窗戶亮著,我覺得她在家。雖然沒有證據,也沒有任何跡象,但我感覺她在試探我,即使她沒有察覺這一點。 “你認為他們在做什麼?”我問。 “你說呢?”言下之意很清楚。 “那太簡單了。推論人們在做愛太簡單了。” “這麼推論很簡單,是因為做愛很簡單。” 我對此頗為不悅,我希望韋斯利有深度一點。 “你說這種話,讓我吃驚。” “如果是他們說的,你就不會吃驚了。這才是重點。” 我還是不確定。 “凱,現在談的不是我們之間的關係。”他補充道。 “我很清楚。” 他知道這並不是我的真心話。同事之間產生戀情真是不智之舉。 “該回去了。目前我們也無能為力。”他說。 “要怎麼追查她的車子?” “明天一早再查。但現在已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了。此刻車子不在,或許是為了使它看起來不曾發生車禍。” 隔天是周日,我在悠長的鐘聲中醒來。是來自埃米莉葬身的那所小長老會教堂嗎?我瞇起眼睛看表,應該不是,才剛過九點,他們的主日禮拜應該在十一點開始,但話說回來,我對長老教會所知有限。 韋斯利睡在我平常下床的那一側,這或許是我們成為親密愛人後唯一缺乏默契之處,我們都習慣從距離歹徒可能闖入的窗戶或門較遠的那一側下床,彷彿隔著這麼點距離就能使形勢改觀,有機會掏出槍來。他的手槍在他那一側的床頭几上,我的則在我這一側。麻煩的是,如果真有歹徒闖入,韋斯利和我會相互射擊。 窗簾像是燈罩,籠著光,表明外面陽光普照。我下床,打電話要求客房服務送咖啡,接著又向前台查問我租的車子,服務員信誓旦旦,稱車子已經上路了。我背對著床鋪坐在椅子上,以免被韋斯利裸露在棉被外的肩膀和雙臂分心。取出經過影像強化處理的打印資料後,我又拿出幾枚硬幣和一個放大鏡開始工作。韋斯利說得沒錯,影像強化處理只是使一個無法辨識的小斑點的陰影加深,但我盯著這個小女孩臀部留下的斑痕越久,就越能看出些許形狀來。 陰影最重的是靠近圓心的一個不完整的圓形。我無法判斷陰影位於哪個方向,因為我不知道埃米莉身體下已經開始氧化的物體原本是向上、向下還是向一側。 這個令我感興趣的不完整圖形看起來像是鴨子或某種鳥類的頭——一個圓形的頭頂,一個突出處,像是鳥喙,卻不似二十五美分硬幣上的老鷹圖案,因為這形狀太大了,佔了整個陰影的四分之一以上,有一個凹處看起來像是鳥的頸背。 我將手頭的硬幣拿起來翻了個面,邊看邊轉,突然靈光一現,想出了答案。如此簡單卻又絲毫不差,我既驚且喜。埃米莉·斯坦納身體下方開始氧化的物體就是二十五美分的硬幣,只是正面朝上,而看起來像鳥的形狀其實是喬治·華盛頓眼睛的凹陷處,鳥頭和鳥喙部分其實是美國首任總統引以為豪的額頭和他假髮後方的捲曲處。當然,要形成這種效果,只有將硬幣上的華盛頓面朝桌面,他貴族式英挺的鼻尖指向我的膝蓋。 我暗忖,埃米莉的屍體會放在什麼地方?任何場所都會有二十五美分硬幣不小心留在地板上。可還有殘留的漆和髓木。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髓木、漆、胡桃木、桃花心木及其他木材的地下室。 或許那間地下室曾被用作某人業餘愛好場所。清理珠寶?不對,說不通。修理鐘錶?好像也不對。我想起了德內莎·斯坦納家的鐘,心跳加速。她的丈夫查克閒暇時是否愛好修理鐘錶?他是否將地下室作為修理場所,是否使用髓木來固定小零件? 酣睡中的韋斯利搔搔臉頰,彷彿有什麼東西落在臉上,又將棉被拉高,蓋住了耳朵。我取出電話簿,尋找曾在休福公司工作的工頭兒子的電話號碼。共有兩個羅伯·卡塞,一個是二世。一個是三世。我拿起電話。 “餵?”一個女人的聲音。 “請問是卡塞太太嗎?”我問。 “那要看你找的是麥特爾還是我了。” “我找羅伯·卡塞二世。” “哦。”她笑了,我感覺得到她是個親切友善的女人。 “那你要找的就不是我了。但羅伯不在這裡,他上教堂去了。你知道,他有時候會在周日去教堂幫忙,準備領聖體,出門較早。” 我很驚訝她透露這麼多信息給素昧平生者。我深受感動,這世上信賴仍存。 “他上哪一座教堂了?”我問卡塞太太。 “第三長老教會。” “主日禮拜十一點開始嗎?” “和平日一樣。對了,克羅牧師很棒,如果你沒有聽過他佈道。要我傳話給羅伯嗎?” “我稍後再打過來吧。” 我向她道謝後,掛上電話。我轉過身韋斯利已靠坐在床頭,睡眼惺忪地望著我。他看著打印資料、硬幣、我椅子旁桌子上的放大鏡,伸了伸懶腰笑了。 “怎麼了?”我不悅地問。 他只是搖搖頭。 “十點十五分了,”我說,“如果你想陪我上教堂,最好快一點。” “教堂?”他皺著眉。 “就是人們膜拜上帝的地方。” “這裡有天主教教堂?” “我不知道。”他滿頭霧水。 “我要去一家長老會教堂做禮拜,”我說,“如果你還有其他事情待辦,或許可以讓我搭便車。大約一個小時前我查問過,我租的車還沒到。” “我可以送你過去,但你怎麼回來?” “到時或許有辦法。”這裡的人們在電話中都可以幫助陌生人,我忽然有了幾個計劃。我很想看看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 “好吧,我帶著尋呼機。”韋斯利說著將腳放到地板上,準備起身。我從電視機旁的插座上拔下正在充電的備用電池。 “好。”我將移動電話塞入手提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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