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首席女法醫08·致命暴露

第6章 第六章

我的住宅是一棟石造房屋,坐落在溫莎農莊邊緣。農莊是里士滿歷史悠久的小區,擁有極具英國風情的街道名稱及喬治王朝和都鐸王朝時期的莊嚴房舍,也有人將這種房屋稱作豪宅。穿過小區時我看見許多窗戶透出燈光,透過玻璃窗可以瞧見屋裡的家具和吊燈,還有正在走動或看電視的人。這個城市的人似乎從來不拉窗簾,我是個例外。樹葉紛紛落下,天氣陰冷晦暗。我把車駛進車道,發現煙囪裡冒著炊煙,我外甥女露西那輛古老的綠色雪佛蘭巨無霸停在屋前。 “露西?”我關上車門和警報器,喚道。 “我在這裡。”她在屋後回應,那是她最常待的地方。 我繞到書房,放下公文包和帶回家準備熬夜閱讀的公文,這時她忽然從臥室冒出來,一邊套上一件弗吉尼亞大學的亮橘色運動衫。

“嗨!”她微笑著擁抱我。她如此柔情的時刻實在不多。 我摟著她的雙肩仔細端詳,一如以往。 “哦,”她頑皮地說,“接受檢查。”她張開雙臂,擺出讓我搜身的模樣。 “調皮。”我說。 事實上,我希望她能增加一點體重,但她那麼漂亮、健康,赤褐色的短髮柔和淸爽。直到現在,每當我望著她,腦海裡依舊會浮現那個早熟、討人嫌、除了我幾乎沒人能夠依靠的十歲小女孩。 “過關了。”我說。 “抱歉我來遲了。” “再說一次你在忙什麼?”我問。因為她上午給我打過電話,說晚餐時才能到。 “有個司法部長助理要帶著隨從來局裡參觀。依照慣例,他們想看人質救援小組表演。” 我們走向廚房。 “我讓托托和錫人出場。”她說。

他們都是機器人。 “運用了光纖、虛擬實境。很平常的表演,但很酷。我們讓兩個機器人從休伊直升機上跳傘,然後我遙控它們用激光燒破金屬門。” “你不在直升機上吧?”我說。 “那由男同事負責,我只是在地面湊數。”對於這點她很不高興。 問題在於,露西很想上直升機表演。人質救援小組有五十五名探員,她是唯一的女性,每當他們不讓她做危險工作時,她就會反應過度。而在我看來,她確實不適合做那些事。當然,我這個裁判很可能不夠客觀。 “我覺得你專注於指揮機器人更好。”說話間,兩人進了廚房,“好香啊。你為我這個又老又疲倦的姨媽準備了什麼好吃的?” “用少許大蒜和橄欖油炒過的新鮮菠菜,還有里脊牛排,我準備丟在烤肉架上去烤。今天是我每週的牛排日,如果你不吃只能怪你沒口福。我還帶了瓶很棒的酒,是珍妮特和我發現的寶貝。”

“調查局探員竟也喝得起好酒了?” “嘿,”她說,“我的薪水還不錯,況且我忙得根本沒時間花錢。” 可以肯定的是,她的錢並未花在衣著上。每次見到她,她不是一身卡其工作服就是運動衫,有時是牛仔褲搭配古怪的夾克或鮮豔的休閒外套。她百般嘲笑我送給她的衣服,不肯穿我那些律師風格的套裝和高領衫。老實說,我的身材比起她那健美的運動員體格確實略嫌豐滿,也許我的衣櫥裡沒有一件衣服她穿了合身。 多雲的暗沉天空中低懸著一輪明月,露西開始準備晚餐。她從烤馬鈴薯開始,由於這需要一些時間,我們便披上外套,坐在前廊地板上喝酒,一邊閒聊。我們變成同事與夥伴的這幾年來,關係不再像一對母女。這種轉變並不容易,因為在許多案件中她承擔重要任務並教會我許多東西。我有種奇怪的失落感,對於自己在她生命中的角色和影響力不再確定。

“韋斯利要我追踪美國在線那件事。”她說,“蘇塞克斯郡警察局一定會需要兒童綁架與連環殺人犯調查小組的協助。” “你認識帕西·林恩嗎?”我想起了林恩在我辦公室所說的話,又開始動怒。 “他聽過我的課,非常討厭,總是喋喋不休。”她伸手拿酒,“真是愛炫耀。” 她斟滿酒杯,然後掀開烤架蓋,用叉子戳了戳馬鈴薯。 “可以吃了。”她幵心地說。 片刻後她端著里脊牛排從屋後走出,把肉排放在烤架上,一陣滋滋聲響起。 “他不知怎麼發現你是我的姨媽。”她繼續剛才的話題,“倒不是說這是什麼秘密。有一次下課後他來問了我一些問題,說什麼我是不是可以指導他、幫他解決一些案件,因為他無法獨立完成任務,諸如此類,你知道的。我覺得他在找麻煩,因為我是個新探員,又是女性。”

“這或許是他這輩子最嚴重的一次判斷失誤。”我說。 “他還問我結婚了沒有。”前廊的燈光映著她的側臉,她的眼神忽然黯淡下來。 “我擔心的是他究竟抱著什麼目的。”我說。 她翻烤著肉排,同時抬頭看著我。 “沒什麼特別的。”她無所謂地聳聳肩,因為她向來處在男人的包圍圈中,根本不會在意他們的看法或目光。 “露西,今天他在我辦公室裡提到你,”我說,“帶著暗示。” “關於哪方面?” “你的現狀,你的室友。” 不管什麼時候談起這個話題或談論方式多麼委婉,她總是顯得沮喪和不耐煩。 “不管真相如何,”她說,烤架上的滋滋聲彷彿呼應著她的情緒,“流言不可能消失,因為我是個探員。真可笑。我知道有些女性即使已經結婚並生了小孩,那些傢伙還是認為她們全是同性戀者,只因為她們是警察、探員、軍人或特工。有些人甚至也這麼看你,理由完全一樣一一因為你的地位、你的影響力。”

“這不是對錯的問題,”我溫和地提醒她,“重點在於你是否會因此受傷害。林恩非常狡猾,會讓人毫無防範之心。但願他只是不滿你的身份,你是調查局探員和人質救援小組的成員,而他不是。” “我覺得他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露西冷冷地說。 “我只希望這渾蛋不會老想著和你約會。” “哦,他早就約過我了,至少六次。”她坐了下來,“他甚至約了珍妮特,你相信嗎?”她大笑道,“他在做夢。” “問題是,他似乎已經達到目的了。”我不安地說,“他像是在蒐集各種情報,好用來對付你。” “那就隨他去吧。”她迅速結束了這場討論,“告訴我今天還發生了什麼事。” 我講了實驗室的發現。我們端著牛排和酒回屋,一邊談論骨頭上附著的纖維和科斯的化驗結果。我們圍坐在餐桌旁,點了根蠟燭,討論著鮮有人用來佐餐的話題。

“廉價汽車旅館的窗簾或許有這種襯墊。”露西說。 “或者家具罩單之類,因為上面有疑似油漆的物質。”我說,“這菠菜真好吃,你、在哪裡買的?” “Ukrop超市。要是我家附近也有這樣的商店,我願意放棄一切。這麼說兇手用簾布把受害者包裹起來,然後隔著布把她肢解?”她切著肉排。 “看起來是這樣。” “韋斯利有什麼看法?”她注視著我。 “我還沒機會找他談。”這樣說並不准確。我連個電話都沒打。 露西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起身,帶回一瓶依雲水。 “你打算躲他多久?” 我裝作沒聽見,暗暗希望她別再追問。 “你知道自己在逃避。你在害怕。” “我們不該討論這個,”我說,“尤其我們難得共度這樣一個愉快的夜晚。”

她伸手去拿酒。 “對了,這酒真好喝。”我說,“我喜歡黑比諾葡萄酒,味道很清淡,不像墨爾樂那麼濃郁。以現在的心情,我不適合喝任何重口味的東西。你選得棒極了。” 她明白我的用意,只是叉起一塊肉嚼著。 “告訴我,珍妮特近況如何?”我另闢話題,“主要在華盛頓特區處理白領階層的犯罪案件?還是最近花了不少時間在工程研究部?” 露西望著窗外的月亮,緩緩搖晃著杯中的酒。 “來看看你的電腦有什麼問題吧。” 我清理餐具時,她鑽進了書房。我讓她在那裡獨自待了很長時間,因為我非常清楚她在生我的氣。她要的是全然的坦白,而我從來做不到,無論對誰都是如此。我感到難過,好像每個我愛的人都被我排拒在外了。我坐在廚房桌上,打電話和馬里諾聊了一陣,然後打給母親閒話家常。我煮了壺低咖啡因咖啡,盛滿兩馬克杯帶往過道。

露西正投入地敲擊著鍵盤,她戴著眼鏡,年輕光潔的額頭由於專注而微微蹙起。我放下咖啡,越過她頭頂看著屏幕上的內容。我看不懂,向來如此。 “進行得怎麼樣了?”我問。 顯示器上映出我的臉。她又敲了下回車鍵,開始執行另一項UNIX指令。 “不好不壞。”她不耐煩地嘆了口氣,“美國在線這類網站的問題在於,你只能進入它的原始程序語言去追踪文件記錄。我正這麼做,而這就像大海撈針。” 我拉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露西,”我說,“那個人是怎麼把這些照片傳給我的?你能逐步解釋給我聽嗎?” 她停下雙手,摘去眼鏡靠向椅背,用雙手揉著臉頰,又頭痛似的按摩著太陽穴。 “你有泰諾嗎?”她問。 “剛喝了酒不能吃含有乙酰胺基酚的止痛藥。”我打開抽屜,拿出一瓶布洛芬。

“首先,”她服下兩顆膠囊,接著說道,“要不是你用了自己的本名作為郵箱賬號,他就不可能這麼輕易做到。” “我故意這麼做的,好方便我的同事們。”我再次解釋。 “這也方便了所有人。”她帶著責備的神色看著我,“你以前收到過騷擾郵件嗎?” “我認為這比騷擾郵件惡劣多了。” “拜託,先回答我。” “有過幾次,但沒什麼好擔心的。”我頓了頓,繼續說,“通常是在某起重大案件或某場關注度甚高的審判被媒體大肆報導後。” “你應該換個新賬號。” “不行,”我說,“死醫客也許還會給我發別的東西。我不能現在更換賬號。” “哦,好極了。”她戴上眼鏡,“現在你把他當筆友了。” “露西,拜託。”我輕聲說,也有些頭痛起來,“我們都有自己的職責。” 她沉默片刻,道歉說:“我想我對你呵護過度了,就像你以前對我那樣。” “現在也一樣。”我拍拍她的膝蓋,“好吧,他是從美國在線網站的用戶名單上獲得了我的賬號,對嗎?” 她點點頭。 “我們來談談你在美國在線網站的個人資料吧。” “沒什麼特別的,只有我的職業和頭銜、辦公室電話和地址。”我說,“沒有任何私人信息,例如婚姻狀況、出生日期、個人愛好之類。這點警惕我還是有的。” “你查過他的資料嗎?”她問,“那個死醫客的資料?” “老實說,我不認為他會在網站上公開個人信息。”我說。 我沮喪地想起那些讓我無從分辨的電鋸痕跡,感覺自己今天又犯了個大錯。 “哦,他有資料的。”露西又敲起鍵盤來,“他希望你知道他是誰,所以一定會公開自己的信息。” 她點擊用戶目錄,調出“死醫客”的信息,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我掃視著用以方便搜索用戶資料的所有關鍵詞。 法學,驗屍,首席,首席法醫,康奈爾,屍體,死亡,肢解,聯邦調查局,法醫,喬治城,意大利裔,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司法,兇手,律師,醫學,病理學者,醫生,水肺潛水,弗吉尼亞,女性。 諸如此類。關鍵詞描述的職業、個人資料和種種愛好,正符合我的情況。 “看來死醫客把自己當成你了。”露西說。 我無比驚愕,頓時渾身發冷。 “太荒謬了。” 露西推開椅子,看著我。 “他掌握了你所有資料。在虛擬空間裡,在因特網上,你和他擁有不同賬號,卻是同一個人。” “我們不是同一個人,真不敢相信你會這麼說。”我看著她,吃驚地說。 “那些照片是你的,你把它們寄給了自己。這容易得很。只需要用掃描儀把照片傳入自己的電腦,沒有任何困難。你可以花四五百美元買一台便攜式彩色掃描儀,然後把照片作為那封只有一個'十'字的郵件附件發給KSCARPETTA,也就是你自己,換句話說……” “露西,”我打斷她,“上帝,夠了!” 她沉默下來,面無表情。 “實在令人惱火。真不敢相信你會這麼說。”我厭惡地離開椅子。 “如果凶器上發現了你的指紋,”她反駁道,“難道你不希望我告訴你這些?” “任何地方都不會出現我的指紋。” “姨媽,我只是想強調一點,網絡上有個人正在窺探你、扮演你的角色。你當然沒做什麼,但我想提醒你,每當有人利用關鍵詞搜索你這樣的專家來尋求協助時,必然也會找到死醫客的名字。” “他怎麼會對我知道那麼多?”我說,“我的個人資料裡又沒列出這些,包括我在哪所法學院、醫學院上的學,我是意大利裔。” “也許是從這幾年媒體對你的報導中得來的。” “大概是吧。”我忽然覺得不太舒服,“你想來點睡前酒嗎?我累壞了。” 很快,她又沉浸在充滿“cat”、“:q!”、“vi”這類怪異符號和指令的UNIX詭秘空間裡。 “姨媽,你在美國在線的密碼是什麼?”她問。 “和在其他網站上用的一樣。”我坦白承認,料到她又要責怪我了。 “該死,別告訴是Sinbad。”她抬頭看著我。 “所有關於我的新聞報導裡從沒提過我母親養的這只壞貓的名字。”我為自己辯解。 我看著她在密碼欄裡鍵入Sinbad然後按回車鍵。 “你經常更新密碼嗎?”她問,好像這理應是一項常識。 “什麼?” “每個月至少更新一次密碼。” “沒有。”我說。 “還有誰知道你的密碼?” “羅絲。當然,還有你。”我說,“死醫客絕不可能知道。” “總是有辦法的。他可以用UNIX的密碼加密程序譯出詞典裡的每個詞,再把每個譯碼與你的密碼對照……” “沒這麼複雜。”我篤定地說,“我敢打賭,無論這傢伙是誰,他根本不懂UNIX。” 露西結束屏幕上的任務,好奇地看著我,一邊把椅子轉來轉去。 “為什麼這麼說?” “他應該先好好清洗屍體,以免血跡裡沾有微物證據。他不該把受害者的手掌照片寄給我們,讓我們掌握她的指紋。”我倚在門框上,按著疼痛的腦袋,“他一點都不聰明。” “也許他並不認為她的指紋那麼重要,”她說著起身,經過我面前時說,“順便一提,幾乎任何一本和計算機有關的書都會告訴你,拿自己親人或貓的名字當密碼是多麼愚蠢。” “辛巴達不是我的貓。我才不會養一隻總是瞪著死魚眼,我一踏進我媽家就追著我到處跑的暹羅貓。” “是嗎,那你應該多喜歡它一點,反正你每次登錄網站時都得想起它。”她說著走進過道。 “我一點都不喜歡它。”我說。 第二天清晨,空氣清爽如秋天的蘋果,星星逐漸隱沒,路上的車輛大都是跑長途運輸的卡車。我沿六四號公路向東行駛,經過州展覽館後轉彎,於幾分鐘後到達里士滿國際機場,在臨時停車場的車列中穿梭。我選了S開頭的停車位,這很好記,同時讓我再度想起密碼的事,以及多次由於負荷過重而造成的意外。 我取出車廂裡的行李,忽聽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便立即轉身。 “別開槍。”馬里諾舉起雙手。天氣很冷,看得清他呼吸時呵出的白氣。 “拜託,在黑暗中走向我時至少吹聲口哨。”我說著砰地關上車門。 “哦,可壞人是不吹口哨的,只有我這種好人才會這麼做。”他抓過我的行李箱,“那個也要我代勞嗎?” 他伸手去提那個我準備帶往孟菲斯的黑色派力肯保險箱,我以前曾帶著它去過許多次。箱子裡是脊椎和人骨之類的證物,絕不能離身。 “這我得隨身帶著,”我說著一把抓過來,連同公文包一起提著,“我真的不想阻攔你,馬里諾,但你真的有必要和我一起去嗎?” 我們不知討論過多少次這件事,我確實認為他不需要陪我,我看不出絲毫必要。 “我說過,有個人渣正在找你麻煩,”他說,“韋斯利、露西、我,以及局裡那幫人都認為我應該陪你一起去,因為這是你處理每起案件的固定行程,很容易預測,況且你這趟行程的消息已經見報了。” 停車場光線充足且擠滿車輛,我無意識地觀望著那些開車緩緩經過、想尋找一個離機場大廈不太遠的停車位的人。我琢磨著死醫客還知道哪些我的事,又後悔沒多穿一件風衣。天氣很冷,我忘了戴上手套。 “況且,”馬里諾補充道,“我從沒去過優雅園。”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 “這地方列在我的清單上。”他繼續說。 “什麼清單?” “我小時候就列好的一份夢幻清單。阿拉斯加、拉斯維加斯和鄉村老大劇院”他說,語氣忽然歡快起來“難道你沒什麼想去的地方?如果有一天你能隨心所欲的話?” 我們到了機場大廈,他為我推開門。 “有,”我說,“我的家,自己的床上。” 我走向前台,領了機票上樓,此時除安檢人員外四周寥落無人。我將保險箱放在X光輸送帶上,立刻預料到接下來的事。 “女士,你得把箱子打開。”一位女保安說。 我打開箱鎖,扭開扣環。箱子裡墊著泡沫橡膠,橡膠上是幾個貼了標籤、裝著骨頭的塑料袋。保安瞪大了眼睛。 “我以前也帶過這種東西,都沒問題。”我耐心解釋。 她伸手去拿其中一個塑料袋。 “請不要動任何東西,”我警告她,“這是一樁兇殺案的證物。” 我背後有幾名乘客,他們聽見了我所說的每個字。 “我還是得檢查一下。” “不行。”我向她出示了我的銅質法醫徽章,“如果你動了這些東西,我就得把你列為開庭證人之一。你將會接到法庭傳喚。” 這個解釋她似乎聽懂了,於是讓我通過。 “笨得像個榔頭。”走出一段距離後,馬里諾說。 “她只不過在儘自己的職責。”我回答。 “對了,”他說,“我們明天上午回來,這就是說,除非你打算花一整天檢查那些骨頭,否則我們應該有不少空閒時間。” “你可以自己去優雅園,我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另外,這裡是非吸煙區,”我在登機門處的候機區選了個座位,“如果你想吸煙,請去那邊。” 他環顧周圍候機的乘客,然後回頭望向我。 “你知道嗎,醫生,”他說,“你的毛病在於痛恨享樂。” 我從公文包裡拿出早報,攤開。 他在我身邊坐下。 “我敢說你一定從沒聽過埃爾維斯的歌。” “這怎麼可能?電台、電視……連電梯裡都在放他的音樂。” “他是音樂之王。” 我從報紙上方瞟了馬里諾一眼。 “他的嗓音,他的一切,沒人比得上。”馬里諾著迷地說,“我是說,他就像你喜歡的那些古典音樂和畫家一樣。這種人幾百年才會出一個。” “你把他和莫扎特、莫奈相提並論了。”看膩了本地政治和經濟新聞,我換了個版面。 “有時候你實在是目中無人。”他氣呼呼地站了起來,“也許你該考慮去我說的這些地方看看。你見過我打保齡球嗎?”他低頭看著我,一邊掏出香煙,“你什麼時候稱讚過我的車子?你和我一起去釣過魚嗎?你到我家吃過飯嗎?沒有,每次都是我去你那裡,因為你住的小區更高級。” “你若下廚,我就會去你家。”我盯著報紙說。 他氣憤地大步走開,我感到陌生人的目光朝我們投來。他們大概以為馬里諾和我是一對相處不睦的老夫老妻。我忍住笑,又翻過一頁。我不但會陪他去優雅園,還打算今晚為他買些烤肉。 由於里士滿沒有直達除夏洛特以外的任何地方的航班,我們必須先繞到辛辛那提轉機。中午時分,我們抵達孟菲斯,入住皮博迪旅館。我申請了政府補貼的每晚七十三美元的出差住宿費。馬里諾四下打量,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個飾有彩繪玻璃和一座浮著野鴨的噴水池的大廳。 “上帝,”他說,“我從沒見過旅館裡養野鴨,可這裡到處都是。” 我們走向餐廳。 “野鴨餐廳”的確名副其實,玻璃櫥裡展示著野鴨藝術品,牆上掛著野鴨繪畫,服務員的綠色背心和領帶上也有鴨子圖案。 “樓上有個鴨子廣場,”我說,“每天他們都要鋪兩次紅地毯,並播放蘇薩的音樂迎接它們。” “不會吧。” 我讓服務員為我們安排一張兩人座餐桌。 “非吸煙區的。”我補充道。 餐廳裡坐滿了來這裡參加一個不動產會議的男女賓客,個個佩著大型身份牌。我們離他們很近,甚至可以看到他們閱讀的報告,聽見他們的商談。我點了新鮮水果切盤和咖啡,馬里諾則照例點了烤漢堡拼盤。 “五分熟。”他對侍者說。 “五分熟?”我望向他。 “是啊,是啊,沒問題。”他聳聳肩。 “會感染出血性大腸桿菌,”侍者離去後我對他說,“相信我,這不值得。” “你從不虐待一下自己嗎?”他說。 這個漂亮場所擠滿衣著光鮮、收入遠高於里士滿警察局隊長的男男女女,馬里諾坐在我對面,愈發顯得頹喪。他似乎忽然老了不少,頭髮稀疏,只剩垂在耳朵上的不規則發綹,像是一輪位置偏低的暗淡的銀色光暈。自我認識他以來,他的體重不曾減過一盎司,肚子從腰帶上凸出,抵著餐桌邊緣。事實上,我沒有一天不為他擔憂,無法想像少了他這個搭檔我該怎麼辦。 一點半,我們坐著租來的車離開旅館。他開車,對他而言這件事毫無商量的餘地。車子上了麥迪遜大道,一路往東行駛,逐漸遠離密西西比河。地方法醫中心位於一家輪胎店和獻血中心對面,紅磚大學區就在附近,步行便可到達。馬里諾將車停在法醫大樓後面,靠近公共入口。 這棟建築由郡政府建造,和我所在的里士滿市中心的辦公大樓規模大致相同,但裡面的工作人員包括三名法醫病理學家和兩名人類學專家,這相當罕見且令人艷羨,因為我希望我的同事中也有大衛·坎特爾醫生這樣的人才。可孟菲斯法醫中心的另一個特殊之處則令人不甚愉快——這裡的首席法醫參與了兩件全國性重大悲劇事件,他曾經為馬丁·路德·金驗屍,也曾見證貓王的驗屍過程。 “如果我的陪同沒多大意義,”下車時馬里諾說,“那麼你忙你的,我想打幾個電話。” “好啊,我想他們可以找一間辦公室讓你使用。” 一路上,他久久仰望秋日的碧空。 “真不敢相信我到了這裡。”他說,“這就是他臨終時待的地方。” “你錯了。”我說,心裡很淸楚他在說誰,“埃爾維斯·普雷斯利是在浸信會紀念醫院去世的。他從沒到過這裡,雖說他本應被送來這裡。” “為什麼?” “醫院把他的死當自然死亡處理。”我回答。 “本來就是啊,他是心髒病發作致死的。” “他的心臟功能欠佳是事實,”我說,“可這並不是他的死因,真正的死因是濫用藥物。” “他的死是湯姆·帕克上校—手造成的。”馬里諾喃喃說著,似乎想殺了那人。 走進辦公室時我瞟了他一眼。 “埃爾維斯帶了十種藥物上飛機,法醫本應判定他的死是意外死亡,真是可悲。” “躺在棺材裡的真是他嗎?”他說。 “夠了,馬里諾!” “有什麼不對?你見過照片嗎?你確定那是事實嗎?”他說。 “我見過照片,而且,沒錯,我知道那是事實。”我說著在前台停步了。 “什麼樣的照片?”他追問。 曾經照應過我的名叫雪莉的年輕女子正在一旁等著馬里諾和我停止拌嘴。 “那不關你的事。”我柔聲對他說,又對雪莉說:“你好嗎?” “歡迎回來。”她微笑著招呼。 “很遺憾,沒帶來好消息。”我回答。 馬里諾拿出一把折疊小刀開始挫指甲,一邊回頭探看,好像埃爾維斯隨時可能進來。 “坎特爾醫生正在等你。”她說,“請跟我來。” 馬里諾走進走廊打電話,我則被帶往一間簡樸的辦公室,辦公室的主人早在田納西大學實習期間就與我熟識。我初次見到坎特爾時他還只是露西那麼大。 坎特爾是法醫人類學家貝茲博士的追隨者,在田納西州的諾斯維爾創設了“人體農場”,從事人體腐化研究。此後坎特爾又受到多位名師的指點,目前已是世界公認的頂尖鋸痕鑑定專家。我不知道這對以鄉村音樂和丹尼爾·布恩聞名的田納西州意味著什麼,但這裡確乎壟斷了有關死亡與人骨研究的專家市場。 “凱。”坎特爾站起身,伸出手。 “你真是太好了,每次都這麼快就抽出時間見我。”我在他的辦公桌對面坐下。 “因為我不忍心看你被那些事情折磨。” 他的深色頭髮從眉毛上方直往後梳,一往下看頭髮便垂下擋住眼睛,於是他不停地把頭髮向後甩,這似乎已成為一種不自覺的習慣。他有張棱角分明的年輕面孔,兩眼距離很近,下巴和鼻樑堅挺。 “吉爾和孩子們好嗎?”我問。 “非常好,她又懷孕了。” “恭喜,第三個了?” “四個囉。”他笑容燦爛。 “你真行。”我誠懇地說。 “這倒是很容易。你帶了什麼好東西給我?” 我把保險箱擱在辦公桌邊打開,取出那些用塑料袋密封著的骨頭切片交給他。他首先拆開的是股骨,將其拿到燈下用放大鏡研究,一邊緩緩翻轉。 “唔,”他說,“你沒有在切割那端做記號,是吧?”他看了我一眼。 他無意指責我,只是提醒,我忍不住又自責起來。通常我都十分謹慎,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我經常謹慎得過分。 “我太自以為是了,”我說,“我沒料到兇手使用的鋸子和我的竟會這麼相似。” “兇手一般不會使用解剖電鋸。”他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我沒實際接觸過這種案例,只在實驗室做過這種鋸痕的理論性研究。” “那就試試看吧。”我也是這麼猜想的。 “必須用顯微鏡觀察才能確定。但現在看來,這骨頭的兩端似乎是用同一種斯特萊克電鋸切割的。” 他拿起那幾袋骨頭切片,我跟著他出了辦公室,愈發感到不安,我還從沒想過萬一他也無法分辨那些鋸痕,可該如何是好,這樣的疏失足以毀掉一粧訴訟。 “我想或許你不打算多談脊椎骨的部分。”我說。因為那是小梁骨,密度比其他骨頭低,不易觀察骨頭橫切面的切割痕跡。 “看看無妨,也許我們運氣不錯。”走進實驗室時他說。 實驗室裡幾乎沒有多餘空間,三十六加侖的桶裝去油清潔劑和聚氨酯清漆擺了一地,高達天花板的架子上塞滿袋裝的骨頭,許多箱子和推車裡堆放著種類齊全的鋸子。肢解案並不常見,據我所知肢解受害者屍體的動機主要有三種:方便搬運屍體;增加身份辨識的難度;單純出於兇手的殘酷本性。 坎特爾拉了把椅子,在一台裝了攝像機的手術顯微鏡前坐下。他推開一盤斷裂的肋骨和甲狀軟骨,那必定是我到達前他正埋頭研究的對象。 “這傢伙被人踹傷了,喉嚨部位的傷要了他的命。”他戴上手術手套,淡淡地說。 “好個友善的世界。”我應了句。 坎特爾打開裝著一段股骨的密封袋。由於骨頭無法被切割成可以放在顯微鏡台上觀察的薄片,他要我將那段兩英寸長的骨頭抵著桌子邊緣握緊,自己拿二十五伏特的光纖燈湊近骨頭的一處切割面。 “沒錯,絕對是斯特萊克電鋸造成的。”他仔細瞧著透鏡說,“只有快速的來回運動才能造成這樣的光滑度,看起來幾乎像打磨過的石塊。你來看看?” 他移到一邊讓我觀看透鏡。只見骨頭表面微斜,好像水面結冰的微波,閃著亮光。斯特萊克電鋸的振盪式刀口移動幅度不大,無法切割皮革,只適合切割能夠緊壓的堅硬表面,例如骨頭,或者整形外科用的石膏模具。 “很明顯,”我說,“骨幹中央的橫面切口是我造成的,為了取骨髓做DNA化驗。” “可那些刀痕不是。” “絕對不是。” “哦,也許我們運氣不太好。” 骨頭或軟骨上的刀痕通常會彼此覆蓋,除非是戳刺或劈砍。 “但樂觀地看,骨頭上有好幾處誤切點、一道相當寬的鋸口,還有TPI。”他說著調整焦距,我則繼續握著那段骨頭。 我和坎特爾相處一段時間後才對鍋子有了少許了解。骨頭是顯現刀痕的絕佳表面,鋸齒切割骨頭時會形成一道凹槽或鋸口。在顯微鏡下,可以從切割末端出口判斷鋸子是從骨頭哪一側切出,從齒痕的特徵判斷鋸齒的數目和每英寸的齒數,從齒間距和槽寬判斷鋸子的種類。 坎特爾調整光纖燈的角度,使凹槽和粗植面更加鮮明。 “你可以看見刀的弧度。”他指著骨幹上幾個誤切點,這說明某人把鋸子壓進骨頭又立刻拔出換了另一個切入點。 “不是我,”我說,“至少我覺得自己沒這麼笨拙。” “由於大部分刀痕都在這一端,我同意這不是你造成的。不管是誰,他必定先用了別的工具切割,因為振盪式刀鋸無法切割皮肉。” “那他用的鋸子呢?”我問,我很清楚自己停屍間裡的工具。 “鋸齒很大,每英寸十七齒,看來應該是解剖用的圓形鋸刀。我們把它翻過來瞧瞧。” 我照做了,他用光束照著骨頭另一端,發現沒有誤切點。切口非常光滑,和另一端一樣稍微傾斜,但在坎特爾敏銳的目光下並不一致。 “強力解剖電鋸,大型切割刀鋒,”他說,“切口呈多向面,因為刀徑太短,無法一次切斷骨頭。切割者變換不同角度切入,技巧嫻熟。鋸口微微傾斜,切割出口很不明顯。這一點同樣顯示切割者使用鋸子的技巧極為高明。現在我要把光線調亮,看能不能看清楚它的諧頻。” 他是指鋸子的齒間距。 “齒間距為零點零六英寸,每英寸十六齒。”他計算道,“推挽式切割方向,鋸齒類型是鋼刃。我認為這一端是你切的。” “被你逮到了。”我鬆了口氣,“我認罪。” “沒錯,我認為是這樣。”他仍在觀察,“我不認為你會使用圓形鋸刀來切割任何東西。” 大型圓形鋸刀十分沉重且持續滾動,會耗損較多骨頭,實驗室或診所經常用這種鋸子切割石膏模具。 “我偶爾會用圓形鋸刀解剖動物。”我說。 “兩條腿的還是四條腿的?” “我曾替許多狗、鳥、貓動手術取出子彈,還很難得地處理過一次在毒品緝查行動中遭殃的蟒蛇。”我回答。 坎特爾檢査著另一段骨頭。 “我以為只有自己樂在其中呢。” “某人在連續四起案件中使用肉鋸,接著忽然換成了解剖電鋸,你認為這尋常嗎?”我問。 “如果你關於愛爾蘭那些案件的推斷是正確的,那麼便有九起案件使用肉鋸。”他說,“請把它握牢些,我想拍張照片。” 我用指尖捏著那段左股骨,他按下了相機快門。 “你提出的問題,”他說,“我的確覺得很不尋常,這幾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類型。肉鋸是徒手操作的,很費體力。通常是每英寸十齒,可以切割肌肉組織,每一刀都會削去大量骨頭,鋸痕比較粗糙,使用者必須強壯靈巧。另有很重要的一點,以前那些案件的受害者的肢體都是從關節處被切斷的,這一起則是骨幹,非常罕見。” “兇手是不同的人。”我說。這個想法益發堅定。 坎特爾接過我手中的骨頭,看著我說:“我同意。” 回到大廳時,馬里諾還在走廊裡打電話。我等了一會兒,然後走出大門去呼吸新鮮空氣,我需要接觸一下陽光和不那麼殘酷的景緻。大約二十分鐘後他終於出現了,和我一起走向車子。 “我不知道你在這裡,”他說,“要是有人告訴我,我早就掛電話了。” “沒關係,天氣很棒。” 他打開車門。 “進展如何?”他說著滑進駕駛座。 我們待在停車場裡,沒有發動車子。我簡短地向他敘述經過。 “你想回皮博迪旅館嗎?”他問,一邊用拇指敲打著方向盤。 我很清楚他想去哪裡。 “不,”我說,“醫生建議該去優雅園散散心。” 他發動引擎,笑意難掩。 “我們走福勒高速公路。”我說。我事先看了地圖。 “希望你能把他的驗屍報告給我,”他重拾話題,“我要親眼看看他到底出了什麼事,然後才不會那麼耿耿於懷。” “你想知道什麼?”我看著他。 “是不是真像他們說的,他是在馬桶上死的?這一直讓我非常困擾。你知道我見過多少這樣的案例吧?”他瞥了我一眼,“不管是人渣還是總統,都沒什麼區別,死的時候屁股上箍著馬桶蓋。媽的!但願這種事別發生在我身上。” “埃爾維斯是在臥室地板上被人發現的,全身赤裸。而且,沒錯,他們認為他確實是從黑瓷馬桶上滑下來的。” “是誰發現的?”馬里諾不安地追問,有些失神。 “待在隔壁房間的一個女朋友。至少傳言如此。”我說。 “你是說他走進浴室,像往常一樣坐下來,然後就栽倒了?沒有任何預警之類的?” “我只知道他那天上午還打了壁球,身體狀況似乎很好。”我說。 “你在開玩笑。”馬里諾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了,“這我倒從沒聽說過,我不知道他還打壁球。” 我們穿過一片穿梭著火車和卡車的工業區,接著行經許多待售的露營車。優雅園坐落在一大片廉價汽車旅館和商店中,是一棟有著石柱的淺灰色石造宅邸,既稱不上宏偉,又和周遭環境格格不入,如同一則笑話或為某部爛片搭建的佈景。 “該死!”馬里諾將車子駛進停車場,“你看見了嗎?上帝。” 他靠著另一輛車停下,不停念叨著,好像那是白金漢宮。 “你知道嗎,我真希望能認識他。”他神往地說。 “如果他知道好好照顧自己,這也許還有可能。”見他點起香煙,我打開了車門。 接下來兩個小時,我們漫步經過金碧輝煌的鏡面裝潢、絨毛地毯和彩繪玻璃孔雀,埃爾維斯·普雷斯利的歌聲一路相隨。數百名歌迷乘巴士抵達,他們四處參觀,聽著錄像機上的導遊解說,臉上流露出對這位歌手的熱愛。許多人將花、卡片和信放在他的墓前,有些人與他相熟般地啜泣著。 我們繞過他那些紫色和粉紅色的凱迪拉克和斯圖茨黑鷹轎車,繞過他的私人飛機、射擊場和金廳,這間大廳至少有八十英尺長,裡面陳列著他所有獲得格萊美獎的黃金和白金唱片、紀念品和各種連我都驚異不已的獎牌。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綴滿金燦燦亮片的華麗服裝,以及這位俊美得令人讚嘆的人物的照片。我們緩緩在大廳裡踱步,馬里諾茫然若失,臉上近乎傷痛的表情令人想起年少時的青澀愛戀。 “你知道嗎,當初他買下這地方時很多人並不贊成。”他說。我們已走出大廳,秋天的午後晴朗爽冽。 “這城裡有些勢利眼一直不肯接納他,我想這多少傷了他的心,甚至造成他的悲慘結局。你知道他為什麼吃止痛藥吧?” “他不只服用止痛藥。”一邊走著,我再度強調這點。 “如果你是當時的那位法醫,你能動手替他驗屍嗎?”他掏出香煙。 “當然可以。” “你不會蓋住他的臉?”他打著打火機,憤慨地說。 “當然不會。” “我可不行。”他搖搖頭,猛吸一口煙,“我甚至不會讓他進停屍間。” “真希望是我負責他的案子,”我說,“我絕不會判定他是自然死亡。這個世界應該知道真相,這樣人們打開普可酮的時候或許會多幾分謹慎。” 我們走到一家禮品店門口,裡面的電視機前擠滿了人,他們正在欣賞埃爾維斯的錄像。門外的擴音器流瀉出他的《肯塔基的雨》,我從未聽過如此雄渾魅人的聲音。繼續前行時我將此告訴了馬里諾。 “老實說,我是他的歌迷,收集了大量他的CD。”我說。 他難以置信,稱得上震驚。 “希望你別四處散播。感激不盡。” “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竟然提都不提?”他大嚷,“你不是在取笑我吧?我真的做夢都沒想到,一百萬年都不會想到。嘿,那你現在該覺得,我很有品味了。” 等候乘巴士回停車場時我們繼續這個話題,開車之後依然如此。 “我記得小時候在新澤西的家中看他在電視上表演,”馬里諾說,“我老爸回來了,像平常那樣喝得爛醉,大吼著要我換頻道。我永遠忘不了那情景。” 他減緩車速駛進皮博迪旅館。 “一九五六年七月,埃爾維斯唱了《獵狗》。那天正是我生日。我老爸進了屋子,罵罵咧咧地關掉電視,我又跑過去打開。他摑了我一耳光,再次關上電視,我又打開了,然後向他走去。那是我第一次對他動手。我把他推到牆上,正式警告那渾蛋要是再敢動我或我媽一根汗毛,我就殺了他。” “後來他又動過手嗎?”泊車員替我打開車門時,我問。 “沒有。” “那真應該感謝埃爾維斯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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