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首席女法醫11·終級轄區

第31章 第三十章

回到安娜家已近凌晨三點,屋裡一片漆黑寂靜。她很體貼地在走廊上以及廚房的水晶酒杯和格蘭杰威士忌酒瓶旁邊分別留了盞燈亮著,好讓我需要時喝一點舒緩情緒。但此刻我只能心領了。我暗暗希望安娜還醒著,故意窸窸窣窣地摸索著,盼著她會晃進來,在我身邊坐下。最近我不知怎的對心理分析談話上了癮,儘管眼下我理當希望自己從來沒和她談過才對。我走向客房,邊想著移情作用,懷疑我是否把這用在安娜身上了。也許我只是有點孤單落寞,因為今天是聖誕節,而我卻忙了一整天的犯罪調查工作,包括我作為嫌疑人的案子在內,這之後還拖著一身疲憊跑到別人家來。 安娜在我床上留了封信。我拿起那個雅緻的淺黃色信封,從重量和厚度可以想見信寫得有多長。我把脫下的衣服留在浴室地板上,想著過去二十小時當中去過的地方和做過的事不知讓布料沾上了何等可怕的臭味。直到走出淋浴間,我才聞到那堆衣服散發著汽車旅館的火災焦臭。我把衣服用毛巾捲起來擱在一邊等著送洗。我穿著安娜的厚睡袍上床,再度拿起那封信,心又一緊。我打開信封,展開六張印有水印的信紙開始看,同時叮囑自己別看得太快。安娜寫得從容,毫無贅言,顯然也希望我能細讀。

我一讀再讀。想像安娜在毛特豪森集中營的恐怖氣氛中成長,尤其我也清楚那是個什麼地方,我不住痛心。最讓人難過的是,她一輩子聽人提及猶太人、取笑猶太人、獲知猶太人被殘殺的更多暴行,卻只能在心底承認自己是猶太人。無論她如何辯解,她父親的所作所為終究是懦弱且錯誤的。我懷疑他也知道自家的美酒佳餚招待的黨衛軍指揮官強暴安娜的事,但是他沒採取任何行動。 當我回過神時,已將近凌晨五點。我只覺眼皮沉重,腦門嗡嗡作響。這時上床也已太晚,於是我起身去廚房煮咖啡。我久久地坐在漆黑的窗前,凝望著那條不見形影的河流,思索著安娜向我透露的一切。去年本頓的多種行止終於有了合理解釋。我想起有一陣他說他頭痛得厲害,我還想挺像宿醉,如今看來或許真是如此。他長期陷於沮喪、淡漠和頹廢的情緒當中。我能夠理解他對我隱瞞那些信件、電話和秘密檔案,卻無法認同。他應該告訴我的。

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應該沒見到這份檔案。不過話說回來,當時有太多事情我不記得了。那時的我彷佛生活在地底下,腳步如此沉重緩慢,看不見前方和來時路。本頓死後,安娜幫助我整理他的私人物品。她忙著清理櫥櫃、抽屜裡的東西,我則像遊魂似的進出各個房間,偶爾插一下手,間或瘋狂咆哮和哭泣。不知道她可曾發現那份檔案。我非找到它不可,只要它還存留著。 一抹碧藍色的曙光初露。我替安娜倒了杯咖啡,送去她的臥室。我在門外聽裡面的動靜。悄然無聲。我輕輕開門,端著咖啡走進房間,把它擱在床邊的橢圓小桌上。安娜喜歡點著燈睡覺,她的臥室亮得跟運動場一樣,幾乎所有插座都接了燈盞。我第一次看見這情形還覺得奇怪,現在能理解了,也許全然的黑暗會令她聯想起昔日恐懼孤單地守著臥室,等待一個渾身酒臭的納粹黨徒來蹂躪她幼小身軀的情景。難怪她會將一生獻給那些內心受過創傷的人,去了解他們。她的童年悲劇教給了她許多。我的過去,一如她所說,也教給了我許多。

“安娜?”我輕喊。她動了一下。 “安娜?是我。我給你送咖啡來了。” 她驚慌地坐起身,瞇著眼睛,白髮垂在臉側,亂蓬蓬的。 我很想說“聖誕快樂”,但說出口的卻是“假日愉快”。 “聖誕節我每年都過,儘管我是個猶太人。”她伸手端起咖啡,“我一早起床脾氣不是太好。”她又說。 我輕握了一下她的手。黑暗中的她突然顯得那麼蒼老而纖弱。 “我看了你的信。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我不能把它銷毀。我們得談談。”我說。 她沉默了好一陣。我感覺她似乎鬆了口氣。接著她又頑固起來,對我手一揮,好像這樣就能把她愁苦的一生,把她所說關於我的一切給抹消。這間寬敞華麗臥室內的畢德邁式家具、古式燈和油畫在多盞夜燈的映照下投射出深長的陰影,厚重的絲綢窗簾拉上了。 “或許我根本不該寫那封信給你。”她堅決地說。

“你應該寫得更早一點,安娜。” 她啜著咖啡,把被子拉至肩膀。 “你小時候發生的事情,錯不在你,”我說,“那是你父親的選擇,不是你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他保護了你,卻不算盡善盡美。也許他別無選擇吧。” 她搖著頭說:“你不了解,你不可能了解。” 這點我也承認。 “那些人窮凶極惡。我的家人毫無選擇餘地。我父親酗酒,他們也一樣。久而久之我都聞不出烈酒味了。”她用雙手捧著咖啡杯,“他們都醉了,也就無所謂了。納粹軍備部長施佩爾率大批隨從到古森和埃本塞集中營巡視時,也住進了我家,沒錯,我家那座優雅的小城堡。我父母以奢華的酒宴款待,準備了最好的香檳和美食,還從維也納請來了樂手。所有人都喝醉了。我記得我躲在臥室裡,害怕誰會忽然跑進來。我在床底下藏了一整晚,幾次聽見房裡出現腳步聲,有人掀開被子、咒罵。我就整夜趴在床底的地板上,聆聽著美妙的小提琴聲,癡想著那個演奏出優雅樂音的年輕小提琴手。他時常望著我,讓我臉紅。那晚我就一直想著他。能演繹那樣美好音樂的人不可能是殘酷的,整晚我就只想著他。”

“就是那個從維也納來的小提琴手?”我問,“後來和你——” “不,不是。”安娜在陰影中猛搖頭。 “認識魯迪是在幾年後。不過我想,我早在那時就愛上了魯迪,愛在相遇之前。我看見那些穿著黑色禮服的樂手,便立刻迷上了他們魔法般的樂音,巴望著他們能帶我離開那可怕的地方。我想像自己乘著音符翱翔,去往一片純淨的土地。我回到了還沒有採石場和火葬場的奧地利,那時候生活單純,人們正直風趣,全心照拂著美麗的花圃和家園。陽光燦爛的春日,我們會把鴨絨墊子掛在窗前,讓溫和的清風滌淨塵埃。我們在大片連綿到天際的田野草浪中玩耍,父親在林子裡追獵野豬,母親在一旁縫補衣服、烘焙餅乾。”她忽然停下,臉上浮現淡淡的哀傷,“一首弦樂四重奏讓恐怖駭人的黑夜起了變化。後來我的魔幻夢境把我推向一個美國小提琴手的懷中,接著我來到這裡。我遠離家園,但我又從來不曾逃離開,凱。”

曙光逐漸照亮窗幔,映出一片蜜糖色。我對安娜說,我很高興有她陪我。我感謝她和本頓談心,以及最終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其中有我已知的,也有未知的。我還無法準確描述本頓在被謀殺之前的情緒轉折和波動,但我知道了,就在他接受安娜的心理諮詢的那段時間裡,嘉莉·格雷滕正在尋找替代鄧波爾·高特的犯罪夥伴。嘉莉曾經在調查局計算機部門工作,聰明過人,又極擅長操控他人,甚至說服了柯比精神療養中心允許她使用計算機,她也因此得以再度將魔爪伸向這世界。她物色到了新搭檔,一個名叫紐頓·喬伊斯的變態殺手。她通過因特網和他聯繫,要他協助她逃離柯比。 “也許她在網上認識了另一個人。”安娜說。 “馬里諾的兒子羅奇?”我說。

“我是這麼想。” “安娜,你知不知道本頓的檔案在哪裡?那份他所謂的T檔案?” “我沒見過。”她坐直了些,決定起床了,被子滑至腰部。她那兩條光裸的胳膊又細又皺縮,看著令人心疼,像是被抽空了,深色絲質睡衣裡的乳房鬆垂著。 “我幫你整理他的衣物時,沒看見有什麼檔案。不過我沒碰他辦公室裡的東西。” 我印像很模糊。 “不,”她掀開被子,雙腳踏在地板上,“我不會的。我絕不會動那東西,他的工作檔案。”她站了起來,套上晨袍。 “我以為你應該看過。”她看著我說,“你看過吧?他在匡提科的辦公室呢?他已經退休了,辦公室應該也清空了吧?” “沒錯,清空了。”我們出了臥室來到廚房,“不過案件檔案還留在那裡。本頓和另一些退休同仁不一樣,他認為那些檔案並不屬於他,”我懊惱地補充,“我確定他退休的時候沒有從匡提科拿走任何案件檔案,至於那份T檔案是否一併留下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我就永遠看不到了。”

“那是他的檔案,”安娜指出,“他的私人聯絡記錄。他向我談起的時候,始終沒暗示過那些信息和調查局的公務有關。他似乎是把那些威脅信和騷擾電話當成了私事,我認為他也不會把這事告訴其他探員。他惶恐不安,因為那些威脅是衝著你來的。我一直認為這事只有我知道,這點我很肯定。我不止一次建議他向調查局報告,”她搖搖頭說,“他就是不願意。” 我把咖啡過濾器裡的殘渣倒進垃圾桶,那股氣惱又湧上心頭。本頓對我隱瞞了太多事。 “可惜。”我說,“要是他把事情告訴其他探員,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你還要咖啡嗎?” 我想起自己整晚沒睡。 “我很需要。”我說。 “維也納咖啡,”安娜說著打開冰箱翻找咖啡豆,“今天早上我忽然對奧地利起了思鄉之情。”她不無自嘲地說,彷彿在自責不該將滄桑的過往洩露給他人知道。她把咖啡豆倒進研磨器,廚房里頓時充滿噪音。

“後來,本頓對局里相當失望,”我說,“我覺得他似乎不再信任周遭的人了。競爭太激烈。他是小組組長,從他有意退休那一刻起所有組員就開始爭權。我了解本頓的脾性,他習慣獨自承擔所有問題,處理局裡的案子時也是這種作風。別的不說,他生性極度謹慎。”我思索著各種可能。本頓會把檔案藏在什麼地方?在哪裡呢?我房子裡有他專屬的房間,裡面放著他的私人物品和筆記本電腦,也有一些檔案抽屜。可是那些我都整理過,沒見過類似安娜所形容的那種檔案夾。 我想著別的可能。本頓在費城遭到謀殺,當時住的是飯店。之後幾個裝有他私人物品的袋子被轉交給我,其中也有他的公文包。我和警方一樣打開來核查過,沒發現類似T檔案的東西。不過既然本頓懷疑嘉莉格雷滕和他接到的騷擾電話及信件難脫干係,那麼在前往處理和她相關的案件時會不會隨身攜帶著T檔案呢?他會不會把它帶往費城?

我走過去打電話給馬里諾。 “聖誕快樂,”我說,“是我。” “誰?”他說,半睡半醒的聲調,“該死。幾點了?” “七點多。” “七點!”他吼了聲,“見鬼,聖誕老人都還沒來呢,你一大早吵醒我幹嗎?” “馬里諾,有件事很重要。警方到費城飯店的房間清查了本頓的私人物品,當時那些東西你看了嗎?” 一聲哈欠,然後長長地吐了口氣。 “可惡,不能再熬夜了。我的肺很難受,得戒菸了。我跟幾個傢伙喝了一整晚波本。”又一聲哈欠,“等一下,我還沒聽懂,讓我調整一下頻道。前一分鐘還在說聖誕快樂,忽然又問起費城的事了?” “沒錯,你們在本頓住的飯店房間清查出的東西。” “是的。唉,對,我看過。” “你們有沒有拿走什麼?例如他公文包裡的東西?檔案夾之類的,裡面有一些信件?” “是有一些檔案。你想知道什麼?” 我興奮起來。我的神經元瞬間點燃,腦袋驟然靈敏起來,源源將精力注入全身細胞。 “那些檔案在哪裡?”我問。 “噢,我記得那些信,詭異得很。當時我就覺得應該要多留意一下。後來露西在空中將嘉莉和喬伊斯炸得粉碎,讓他們變成了魚飼料,漂亮地終結了這案子,應該可以這麼說吧。該死,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她竟然把AR-15步槍帶上了直升機——” “那些檔案呢?”我又問一次,再也難掩急躁,心狂跳不止,“我想看看裝有這些信件的檔案。本頓說是T檔案,TLP,終極轄區的意思,也許露西就是從這兒得到的靈感。” “終極轄區。你是說露西的新東家,麥戈文在紐約的公司?那怎麼會跟本頓公文包裡的檔案扯上關係?” “錯不了。”我說。 “好吧,檔案還在。我得找一下,回頭找你。” 安娜回臥室去了。趁露西和麥戈文還沒來,我開始琢磨我們的節日菜餚。我拿出冰箱裡的食物,回想著露西所言麥戈文在紐約開公司一事。露西說“終極轄區”這名字源於一個笑話。求助無門時找誰?安娜信裡也提到,本頓告訴她終極轄區是他人生的終點。密碼。謎語。本頓顯然認為檔案裡的某個文件牽繫著他的未來。終極轄區就是死亡,我接著想到。本頓哪有什麼終點呢?他的終點就是死亡。是這意思嗎?否則還會是什麼終點呢? 幾天前我就答應安娜要準備聖誕節晚餐,只要她不介意一個意大利人進她的廚房,而且還不碰應景的火雞和填塞其中的餡料。安娜大肆採購,甚至買了冷壓縮橄欖油和新鮮的布法羅奶酪。我把大鍋加滿水,然後跑到臥室跟安娜說,她別想去希爾頓海德島或別的地方,除非先嚐一點斯卡佩塔私房菜和葡萄酒。今天是家人團聚的日子,我邊看她刷牙邊對她說。管他什麼大陪審團、檢察官等等,一切等晚餐過後再說。她何不做些奧地利菜呢?聽了這話她差點把牙膏吐出來。休想,她說。要是我們兩個同時進廚房,一定會廝殺起來。 安娜家的氣氛突然活躍起來。九點左右露西和麥戈文到達,聖誕樹下便堆滿了禮物。我開始攪拌蛋和麵粉,在切菜板上揉成麵團,等到它軟硬適中就用保鮮膜包起來,然後找安娜要不知放在哪裡的手動制面機。我腦袋裡的思緒飛馳著,露西和麥戈文的聊天聲斷續傳來。 “並不是說天氣不符合VFR的時候我就不能飛。”露西正在聊她那架新直升機,它顯然已經送到紐約了。 “我已經取得儀表導航飛行執照,但沒興趣開一架由儀表導航的單引擎直升機。因為依規定駕駛它時必須能隨時看清地面,天氣不好我就不能飛到雲層上了。” “好像很危險。”麥戈文說。 “才不會。這種機型的引擎從來沒出過問題,不過還是得有最糟的設想。” 我開始揉麵團,這是我倣麵條時最愛的步驟,我很排斥使用食物處理機,因為人的溫暖觸感給予新鮮麵團的柔軟度是任何金屬攪拌刀片都無法比擬的。我循著節奏,推壓、折疊、打轉,用那隻完好的手的掌心使勁按壓,思緒飛轉。本頓認為他可能面臨的最糟情況會是什麼呢?如果他把終極轄區比喻成自己的結局,那麼最糟的情況是什麼?這時我已經可以確定,他所謂自己在終極轄區的結局,指的並不是死亡。不是的。本頓比任何人都清楚,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比死亡更慘。 “我教了她幾次,速成課,不過時常動手的人學得快。”露西對麥戈文說,她談的是我。 那將是我人生的終點。本頓的話在我腦中打轉。 “沒錯,開飛機需要協調性。” “必須能夠同時使用雙手雙腳,而且直升機又不像固定機翼的飛機那麼穩定。” “我就說嘛,很危險。” 那將是我人生的終點,安娜。 “不會的,蒂恩。就算在一千英尺的高度引擎發生故障,飛機還是可以平安地著陸,因為空氣會讓螺旋槳繼續轉動。聽過旋翼自轉嗎?直升機可以降落在停車場或院落裡,普通飛機就辦不到了。” 什麼意思,本頓?可惡,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揉了又揉,用右手以同一個方向,也就是順時針方向,轉動著麵團,以免碰到石膏。 “你說過你的引擎從來沒發生過故障。我想喝蛋酒,早上馬里諾會不會調些他最拿手的蛋酒?”麥高文說。 “他在新年前夜才會做那個。” “什麼?那違反聖誕節習俗?真不知道她怎麼能揉那麼久。” “固執啊,還能有什麼。” “中肯。我們卻站在這裡閒待著。” “她不會讓你插手的。沒有誰能動她的麵團,相信我。姨媽,你的手肘不痛嗎?” 我抬起頭,意識變得清晰。我正用兩手手指揉著麵團。看一眼水槽上方的時鐘,這才發現我忘了時間,已經揉了快十分鐘了。 “真是的,你神游到哪裡去了?”露西注視著我,神色輕快地說,“別為那些事心煩了,不會有問題的。” 她以為我在擔心大陪審團的事。諷刺的是,整個早上我就壓根兒沒想到那件事。 “蒂恩和我會幫你的。已經來幫你了。你以為我們這幾天都在忙什麼?我們有個計劃,想和你討論一下。” “先喝蛋酒再說。”麥戈文親切地微笑著說。 “本頓和你談過終極轄區的事沒有?”我脫口而出,指控似的望著她們兩人。她們一臉迷惑,似乎不懂我指的是什麼。 “你是說我們的工作?”露西皺著眉頭,“在紐約的公司?除非你向他提過正在考慮發展自己的事業,否則他不可能知道。”她對麥戈文說。 我把麵團分成小塊,繼續搓揉。 “我經常想著要創業,”麥戈文回答,“可是我沒跟本頓提過。賓夕法尼亞的案子多得讓我們忙不過來。” “世紀通病。”露西沉著臉說。 “沒錯。”麥戈文嘆了口氣,搖搖頭。 “如果本頓對你們籌備新公司的事一無所知,”我說,“那麼也許是,他無意中聽過你們提'終極轄區'的點子,就是你說過的那個笑話?我只是想知道他為什麼會用這名稱來標記他的檔案。” “什麼檔案?”露西問。 “馬里諾會帶過來。”我揉完一部分麵團,用保鮮膜包上,“是他去費城隨身帶在公文包裡的。”我解釋了安娜在信中吐露的種種,露西至少幫我澄清了一點。她很肯定向本頓提過終極轄區的概念。她記得當時是在車裡,她向他諮詢關於退休後擔任私人顧問的情況。他說一切進展順利,不過單幹總有忙不完的雜務,需要有個秘書和助手協助接聽電話什麼的。露西興奮地建議也許我們這些人應該合辦一家公司,然後說出“終極轄區”,類似“我們的聯合”之類。 我把乾淨的廚巾鋪在操作台上。 “他知不知道你對這構想很認真,正在積極籌劃?”我問。 “我告訴他只要我有了足夠的錢,就會辭掉這份政府機構的爛工作。”露西回答。 “說真的,”我把壓面滾軸裝進制面機並把寬度調整到最大,“每個認識你的人都認為你創業是遲早的事。本頓常說你太特立獨行了,不可能在官僚體系裡待太久。如果能親眼看到你今天的成就,他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吧,露西。” “其實你從來就不適合待在政府機構,”麥戈文對我的外甥女說,“所以你那麼快就離開了調查局。” 這話一點都沒有冤枉露西。她自己也承認犯過錯,最嚴重的一次是和嘉莉·格雷滕的感情事件,如今她已不再責怪調查局疏遠她,逼她最終辭職。我用掌心把一小塊麵團壓扁,然後放進制面機。 “我在想,也許本頓知道'終極轄區'——也就是我們——總有一天會把他的事情調查個水落石出,所以才借用了你的創意給秘密檔案命名。我們就是他人生的終點,因為那些恐嚇信並不會消失,就算他死了也一樣。”我反复翻著制面機裡的面皮,直到將它壓成完美的長條,然後攤在廚巾上,“他知道,他不知怎的就是知道。” “他一向什麼都知道。”露西的臉蒙上一抹悲痛。 本頓就在廚房裡。我做著聖誕節麵點,依稀感覺到他的存在。我們談起他的思維方式。他直覺敏感,常能預料到將來。我能夠想像他預見了自己死後的事,設想過我們對一切事物,包括他公文包裡那份檔案的反應。本頓知道,一旦他發生不測——他顯然害怕真會發生——我一定會翻看他的公文包,實際上我確實看了。他沒料到的是馬里諾比我早一步檢查了他的公文包,而且拿走了一份檔案,導致我直到現在才知道它的存在。 中午安娜將行李搬上車,準備前往她的海邊小屋。她的廚房操作台上堆滿寬麵條,番茄醬汁在火爐上燉著。碗裡是磨碎的帕馬森乾酪和阿西亞哥熟奶酪,莫扎里拉鮮奶酪擱在乾淨的廚巾上,表面滲出點點水珠。屋裡瀰漫著蒜香和木柴煙熏味。節日燈光閃爍著,炊煙從煙囪飄出。不久馬里諾帶著他一貫的大嗓門粗莽地到來,意外地發現我們幾個心情似乎好轉了不少。他穿著牛仔褲和厚棉布襯衫,提著大堆禮物和一瓶弗吉尼亞摩閃威士忌。我瞥見一個檔案夾從他手提袋裡的禮品盒後方露出來,心開始狂跳。 “嗬!嗬!嗬!”他拉高嗓門大叫,“該死的聖誕快樂!”這是他的標準聖誕賀詞,然而他心不在焉。我有種感覺,過去這幾個小時他不止在找這份檔案,還翻閱過了。 “我需要喝杯酒。”他說著走進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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