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首席女法醫11·終級轄區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九點半,我們離開布雷的房子。我累了,卻沒有一點睡意,還異常興奮,精神如夜晚的城市般燈火通明,整個人像在發燒。我絕不會向任何人承認,事實上我很樂於跟博格共事。她不只觀察入微,還深藏不露,讓我著迷。我因此嚐到了偏離繁文縟節的禁果滋味,而且很喜歡這感覺。我少有機會使用的那部分腦細胞開始活動,因為她不拘泥於職權,排斥心不重或能給人安全感。或許也是因為我希望得到她的敬重吧。畢竟我是在生命的最低谷、面臨被起訴的這關頭遇見她的。她把鑰匙還給艾瑞克·布雷,他沒有任何問題,似乎什麼都不願知道,只想盡快離開。 “感覺如何?”我們開車離去時,博格問我,“挺得住嗎?” “沒問題。” 她打開車頂燈,瞄了眼儀表板上的一張便利貼,用車載電話撥了號碼,然後放在揚聲器上。她的電話錄音機傳出語音,她按了密碼,查看有幾條留言。八條。她拿起聽筒,以免我聽見。這有點奇怪。莫非她有什麼理由要我知道她有幾條電話留言?接下來的幾分鐘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她把車開進我所居住的小區,同時一條條迅速聽著留言。我不禁想到,她或許和我一樣是個急性子。倘若某人的留言又臭又長,我往往聽到一半就會把它刪除。我敢說博格一定也是這樣。我們沿著蘇格雷夫路穿過溫莎農莊的中心地帶,經過弗吉尼亞屋宅和埃基克羅夫特禮堂——早在里士滿仍是一大片私人領地時期便已建成的古都鐸式宅邸,由富有的里士滿地主自英國拆解、裝箱運來此地。

車子驅近洛克葛林小區警衛亭,麗塔走出崗亭。由她的表情我一眼看出,她見過這輛奔馳多功能運動車和它的車主。 “嗨,”博格向她招呼,“我載著斯卡佩塔醫生。” 麗塔彎腰往車窗內探頭,笑盈盈的。 “歡迎回來,”她鬆了口氣似的,“你不會又離家吧?你不在總讓人覺得怪怪的。最近這裡變得很冷清呢。” “明天早上會回來過節,”我心中充滿矛盾,甚至恐懼,只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聖誕快樂,麗塔。看來今晚我們都得加班了。” “這是應該的。” 車子駛過警衛室。我心中一陣愧疚,這恐怕是我第一個把小區警衛都遺忘了的聖誕節。以往我總是會準備麵包等食物送給那個不幸必須在這團聚的日子裡守在小崗亭裡的人。我難過得說不出話。博格察覺到我的異樣。 “你必須把你的感覺告訴我,這很重要,”她輕聲說,“我知道這有違你的性格,以及你一貫遵循的原則。”車子往河流的方向行駛,“這點我很能夠體會。”

“經歷謀殺事件會讓人心腸變硬。”我說。 “這還用說。” “還會帶來無以言喻的憤怒和痛楚,”我繼續說,“讓人只顧自己。我曾經利用辦公室的電腦檔案庫做過一些統計分析。其中有個被強暴後殺害的女性,我查閱了三個和她同姓的人的檔案,結果是她親人的資料:哥哥,在案發幾年後死於服藥過量,父親,之後犯下謀殺罪,母親則死於車禍。我們學院曾經對遇害者家屬進行一項極富野心的研究,意圖了解他們之後的生活狀況。結果發現,這些人有的離婚,有的散盡家產,有的正接受精神治療,有的丟了工作,有的不斷搬家。” “暴力的確會荼毒人心。”博格的回答了無新意。 “我不想再自私下去了,這就是我現在的感覺。”我說,“今天是平安夜,可是我為誰做了什麼?我連麗塔都忘了。她得值班到午夜過後,還兼著不少差,因為她有幾個孩子要養。反正我討厭這樣。他傷害太多人了,而且還在繼續。我們手上還有兩件案子或許也跟他有關。凌虐,槍械,毒品,跨國犯罪,遺失的床單。”我轉頭看著博格,“到底要折騰到什麼時候?”

她把車一徑拐上我的車道,絲毫不曾猶豫著去辨識。 “答案是,還有的熬呢。”她回答。 我的屋子和布雷的一樣黑漆漆的。有人把所有燈都關了,包括那幾盞隱藏在樹叢間和屋簷下的,它們朝下裝設,以免整棟屋子亮得像座棒球公園而冒犯了鄰居。我沒有回家的喜悅,害怕走進屋子麵對那片被尚多內和警方入侵過的私人領域。我在車內坐了會兒,望著窗外,一顆心直往下沉。憤慨,悲痛,深感無奈。 “你有什麼感覺?”博格望著我的房子問我。 “我有什麼感覺?”我酸楚地重複,“只覺得Piu si prende e peggio si mangia。”我說著下了車,氣憤地用上車門。 這是句意大利諺語,意思大概是:越有錢,吃得越差。意大利的鄉村生活單純而溫馨,沒什麼負累。食材很新鮮,用餐時人們總是從容不迫,不會為無關緊要的事煩心。在我的鄰居眼裡,我的房子一向是座堅固的堡壘,設有各種最尖端的安全裝置。而對我來說,我所建造的是一棟迷人的鄉村式住宅,深淺有致的卡其色石牆和棕色百葉窗反映著祖先溫柔敦厚的胸懷,令我的心暖暖的。至於屋頂,我真希望當初我用了紅色磚瓦而不是石板,但我又不想讓這棟鄉村石牆屋有個紅龍背脊似的屋頂。就算找不到古老的好東西,至少也得選擇能夠和土地協調的材料。

我的根已被侵蝕,生命中單純的美好和安穩已被玷污,我的心在顫抖。踏上門前台階時我眼裡噙著淚水,站在已被尚多內取下燈泡的門廊天花板下,夜氣冷得刺骨,烏雲吞噬了月亮,似乎又要下雪了。我眨著眼睛,深吸了幾口涼氣,壓抑騷動不安的情緒,讓自己鎮定。博格體貼地給我充足時間獨處。她退開去,讓我拿鑰匙插入彈子門鎖。我進入黑暗透涼的玄關,輸入警報器密碼,一股寒意忽然躥上背脊。我打開電燈,眨眼盯著手上的美迪高鑰匙,心跳陡然加速。簡直瘋狂。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博格悄悄進了門,來到我背後。她環視著屋內的灰泥牆壁和拱形天花板。幾幅壁畫歪斜著,美麗的波斯地毯發皺且污穢不堪,一切都變了樣。竟然沒人想到把指紋鑑定粉末或滿地泥巴清除掉,這當然令人氣憤。然而,我臉上浮現某種吸引博格注意的表情,卻並非因為這個緣故。

“怎麼了?”她問,準備脫去毛皮大衣的雙手停下來。 “我得馬上打個電話。”我說。 我沒把心裡的想法告訴博格,沒向她透露我的憂慮,只是跑到屋外拿手機打電話。我讓馬里諾立刻趕過來。 “沒事吧?”我回屋關上大門,博格問。 我沒回答她。當然有事。 “你要我從哪裡開始?”我提醒她我們還有工作要做。 她要我重建那晚事件的所有情節。於是我們進了客廳,從壁爐前的白色棉布套轉角沙發開始說起。上週五晚上我坐在這裡整理賬單。電視機的聲音調得很低。實時新聞警告民眾提防那個自稱狼人的連環殺手,並公佈了他的先天性疾病和嚴重畸形的狀況。記得當時我還想,地方新聞頻道真是有點荒謬,竟然煞有介事地報導關於一個身高六英尺、滿嘴尖牙,全身披著嬰兒頭髮般細柔毛髮的男子的消息。播音員還警示民眾不要隨便開門讓陌生人進屋。

“大約十一點,”我告訴博格,“我轉到NBC頻道,想看看最新報導。不久警報器響起。控制板上顯示,車庫一帶遭到了破壞。安保公司打電話過來,我要他們最好報警,因為我不清楚警報器為何會響。” “這麼說你的車庫也裝了警報系統,”博格說,“為什麼他選擇車庫下手?為什麼要從車庫闖進來?” “故意觸動警報器,好讓警方人員過來。”我說出我的想法,“他們來了,又離開了。接著他假裝成警察登門,於是我開了門。你訪問他時他如何辯解、用的什麼腔調我不管,當時我聽到的確是英語,純正的英語,沒有半點外國口音。” “不像錄像帶裡的那個人。”她贊同地說。 “是的,一點都不像。” “所以說,放錄像時你沒聽出他的聲音。”

“聽不出來。”我回答。 “這麼說來,你認為他並非真的想闖入你的車庫,而只是為了觸動警報器。”博格思索著,照例沒做筆記。 “沒錯,我認為這就是他的企圖。” “他又怎麼會知道你的車庫裝了警報器?”博格又問,“這很少見呢。大多數家庭的車庫都沒有安裝警報器。” “我不確定他是否知道,或是怎麼知道的。” “他可能是撬開某扇後門來觸動警報器,因為他推測你裝了。事實上,我相信他知道你一定會安裝。他知道你是個高度警覺的女人,尤其這附近剛發生命案。” “我不清楚他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我只回了這麼一句。 博格開始踱步,然後在石砌壁爐前停了下來。壁爐張著空洞黝黑的嘴,使這屋子顯得像布雷的一樣淒涼、死寂。博格伸出一根手指來指著我。 “你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她不客氣地說,“正如他一直在收集關於你的信息,研究你的想法和行為習慣,你也一樣關注他。你從屍體的傷口閱讀關於他的種種。你透過那些受害者,透過犯罪現場,透過你在法國觀察到的一切和他進行溝通。”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