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首席女法醫17·致命基因

第19章 第十九章

斯卡佩塔把打開的手提箱從地板上拖過。箱子裡裝著二十九個折疊式文件夾,都用橡皮筋箍住,文件夾上貼著白色的貼紙,貼紙上是手寫的日期,這些文件時間跨度長達二十六年,差不多涵蓋了華納·艾傑的整個職業生涯。 “如果我跟傑米談,你覺得她會怎麼跟我說你呢?”她繼續打探道。 “那很簡單。她一定會說我有病。”露西的眼裡閃著怒火。 有時候,她那突然而強烈的怒火讓斯卡佩塔覺得就像閃電一樣。 “我心裡一直都充滿怒火,想傷害別人。”露西說。 艾傑一定是把他的許多私人物品都搬到愛麗舍酒店來了,會搬來的當然都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斯卡佩塔拿起日期最近的文件夾,在自己外甥女腳旁的地毯上坐下來。 “你為什麼想傷害別人?”斯卡佩塔問她。

“把我失去的都找回來。重新找回自己,然後從頭來過,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如此對我。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麼嗎?”露西的雙眼直冒火,“可怕的是你覺得有一些人應該被摧毀,被殺害。然後用自己的想像,在腦海中把他們幹掉,不感到一絲刺痛或懊悔,什麼感覺也沒有。他可能就是這樣。”她揮舞著手臂,就像華納艾傑就在這房間裡似的,“這才是最糟糕的時候,就是什麼感覺也沒有的時候。這時候你就會做出一些事情來,無法挽回的事情。我覺得自己跟我們為了保護民眾而追捕的那些混蛋其實沒什麼兩樣,這真不好受。” 斯卡佩塔摘下手中那個折疊式文件夾上的橡皮筋,看起來這個文件夾是最近的,起始日期是今年一月份,終止日期空著沒寫。 “你跟他們不一樣。”她說。

“我無法挽回了。”露西說。 “你無法挽回什麼?” 文件夾的六個隔區裡塞滿了紙張和收據,還有一本支票簿,一個棕色的皮革錢包,看起來多年來一直都放在後褲袋裡,已經被磨得光滑而彎曲。 “我無法挽回我做過的事情。”露西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不哭出來,“我是個壞人。” “不,你不是。”斯卡佩塔回答道。 艾傑的駕駛證在三年前就已經到期了。他的萬事達信用卡也是。還有他的Visa信用卡和美國運通卡。 “我是。”露西說,“你知道我都做了些什麼。” “你並不是一個壞人,我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麼。也許並非每一件事都知道,但知道得也夠多的了,但我還是要這麼說。”斯卡佩塔說,“你做過FBI探員,是菸酒槍械管制局探員,就像本頓一樣,你身陷工作職責當中,自己也無可奈何,你有很多事是不能講的,可能現在還是不能講。這我當然明白,我明白這是職責所在,有充分理由,就像前線的士兵一樣。警察就是這樣,他們就是士兵,他們逾越正常的界限是為了讓其他人能正常地生活。”

她數出了一萬四千零四十張美元鈔票,全部是二十美元面額的,像是從自動取款機取出來的。 露西接著道:“真的嗎?那羅科·卡加諾呢?” “如果你沒那麼做,他的父親,彼得·馬里諾會怎樣?”斯卡佩塔並不知道在波蘭具體發生了些什麼,她也不想知道,但她知道原因,“馬里諾本來是會死的。”她說,“羅科捲入了犯罪集團,本來是要殺了他父親。他已經採取了行動,是你阻止了悲劇發生。” 她開始查看那些收據,有食物的、梳洗用品的和交通費用的,許多都是底特律和密歇根的酒店、商店、飯館和出租車開具的,全都是用現金支付。 “我希望自己沒有那麼做,我希望做這件事的是別人。我殺了他的兒子。我做了很多無法挽回的事。”露西說。

“我們誰又能挽回什麼呢?這只是一句蠢話,一種說辭而已。人們一直把它掛在嘴邊,但實際上,我們什麼也不能挽回。”斯卡佩塔說,“我們能做的就是站在我們自己製造的爛攤子前,負起責任,謝罪,然後繼續生活下去·” 她把那些折疊式文件夾堆放在地板上,認真查看起艾傑十分重視並保存起來的東西。她找到了一個信封,裡面裝著已兌現的支票。去年一月份,他花了六千多美元買了兩隻西門子逸動700助聽器和配件。他把自己舊的那副助聽器捐給了古德維爾慈善舊貨商店,還收到了一張收據。不久之後,他訂了一個網上字幕電話服務。沒有發現任何能說明他的資金來源的工資存根或銀行記錄。她抽出一個馬尼拉紙信封,上面貼著IAP(異常心理學研究所)的標籤,裡面裝著厚厚的一疊材料,包括內部通訊、會議程序和期刊文獻,全都是用法語寫的,另外還有一些收據和飛機票。二〇〇六年七月,艾傑去了一趟巴黎,參加了異常心理學研究所的一個會議。

斯卡佩塔的法語會話能力並不好,但她完全可以用法語閱讀。她瀏覽了一封全球意識項目的一位委員寄來的信,來信感謝艾傑同意參加他們的一個討論,討論的話題是在像911這樣的全球重大事件中使用科學工具在隨機數據中尋找結構。這位委員很高興能再次和艾傑會面,並詢問了他在意志力方面的研究是否還存在重現結果的難題。 “當然,問題在於人類主體以及法律和道德的約束。”她翻譯道。 “你為什麼會想到殺人和死亡的問題?”她問露西,“你想殺了誰,你又希望誰死去?”露西依然默不作聲。 “你最好告訴我,露西。我和你要在這個房間裡待上好一陣子呢。” “漢娜。”露西回答。 “你想殺了漢娜·斯塔爾?”斯卡佩塔抬起頭來看著她,“你是已經殺了她,還是你只是希望她死掉?”

“我沒有殺她。我不知道她死了沒有,我也不在乎。我只想讓她受到懲罰,我想親手讓她接受懲罰。” 艾傑用法語給那位委員回了信:“雖然人體實驗確實會出現偏差,從而導致結果不可靠,但只要監控得當,排除人的自我意識,就可以迴避這個問題。” “為什麼要讓她受懲罰?她對你做了什麼,需要你親自來處理?”斯卡佩塔問。 她又打開一個折疊式文件夾,裡面裝著更多通靈學的材料,以及很多期刊論文。艾傑的法語很好,而且在超心理學、“第七感”、超自然科學方面很有研究。位於巴黎的異常心理學研究院負責他巴黎之行的各項費用,此外可能還給他提供薪俸和其他酬金,包括津貼。為異常心理學研究所提供資金的勒考克基金會對艾傑的研究工作很感興趣。信中多次提到勒考克先生想要與艾傑見個面商討雙方“共同的喜好和興趣”的迫切願望。

“她對你做了些什麼。”斯卡佩塔接著說,她並不是在提問,露西一定認識漢娜,“發生了什麼?你跟她有一腿?你和她上床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才沒有和她上床。但是……” “但是什麼?要么有,要么就沒有。你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她看到一張摘要:本文出版於二〇〇七年,作者華納·艾傑,是超心理學研究領域的先驅之一,尤其擅長瀕死的經驗和身體…… “她想讓我作出嘗試,她想讓我開始新的行動,她想讓我走出第一步。”露西說。 “是身體上的。” “她以為人人都想跟她作出嘗試,都想取悅她。”露西說,“我才不想。她在我面前賣弄風情,向我炫耀。我們當時是單獨相處。我原以為波比就要來了,但他沒有。只有她和我,她挑逗我,但我沒有回應。這個該死的蕩婦。”

瀕死和靈魂出竅的經歷。那些死而復生的人擁有超常的天陚和能力:身體治愈能力和心靈控制物質的能力。相信思想可以控制我們的身體,影響生理系統和自然物質,斯卡佩塔繼續讀道……比如電子設備、聲音和骰子,月相同樣會影響賭場的支付比率。 她問露西:“那漢娜到底做了什麼可怕的事呢?” “我曾經跟你提起過我的理財規劃師。” “就是被你稱為'有錢人'的那個。” 艾傑二〇〇七年的納稅申報單。收入來自退休基金,除此外沒有其他費用,但從信件往來和其他書面材料可以看出他還有某個資金來源。可能就是巴黎的勒考克基金會。 “是她的父親,魯佩·斯塔爾。他就是那個'有錢人'。”露西說,“當年我之所以不到二十歲就小有成績,全虧了他幫我理財。如果沒有他會怎樣呢?那我可能會把一切都揮霍一空,你知道的,我很喜歡發明創造,臆想做夢,我會想出一些自己真的會去實踐的點子來。我能造物於無形,並能讓別人渴望得到我的創造成果。”

二〇〇八年,他沒有再去法國。這一年艾傑時常往返於底特律。他的現金從何而來呢? “有一次,我正在製作一個很酷的電子產品,我覺得這個產品將來有可能被用於動畫製作。”露西繼續講道,“我認識的一位在蘋果公司工作的人把魯佩介紹給了我。你應該知道的,他是華爾街一位德高望重的成功的資金管理人。”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覺得你不能跟我談論他,還有你的錢。”斯卡佩塔說。 “你也沒問過。” 底特律除了衰敗的汽車工業,還有什麼呢?斯卡佩塔拿起露西的蘋果筆記本電腦。 “我一定問過。”但她卻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什麼時候問過。 “你沒有。”露西說。 她用谷歌搜索了一下勒考克基金會,卻一無所獲。又用谷歌搜索了勒考克先生,如預料中一樣,只找到了幾條有關十九世紀法國偵探小說家埃米爾·加博里奧的小說信息。斯卡佩塔沒有找到任何資料提及一位名叫勒考克先生的真實人物,一位投資超心理研究的富有慈善家。

“當然,對於其他事情,你只要一想到就會毫不猶豫向我發問。”露西繼續說,“但你從不過問我經濟方面的細節,就算我提及'有錢人',你也沒有問起過。” “可能是因為我害怕。”斯卡佩塔想著這令人傷感的可能性,“所以我迴避這個話題,並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解釋,就是不該刺探你的隱私。” 她又用谷歌搜索了位於底特律的汽車城賭場酒店和大皇宮酒店。她發現了過去幾年裡由這兩家酒店開具的收據,但卻沒有任何證據表明艾傑曾經在其中任何一家住過。他去幹嗎?賭博?難道他是一個賭徒,把自己的房子都給賠進去了?他拿什麼做賭本?她還發現了一張從一本個人專用的記事簿上撕下的紙張,上面寫著:來自弗雷迪·曼斯特的辦公桌。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個人識別碼的東西,還寫著底特律城市銀行和一個用氈尖筆寫的地址。為什麼覺得弗雷迪·曼斯特這名字有點眼熟呢?那個個人識別碼是在自動取款機上使用的嗎? “是的。”露西說,“你可以談論死屍,談論性,但就是沒法談論別人的淨資產。你可以翻遍一個死人的口袋、衣櫥抽屜、個人檔案和收據,但就是不問我一些基本的問題:我靠什麼謀生,我跟什麼人合夥做生意。你從沒問過我。”露西強調道,“我認為你根本就不想問,因為你覺得我在做一些違法犯紀的事。你覺得我偷竊,欺騙政府,我就由它去,因為我絕對不會向你、向任何人作辯解。” “我不知道這些是因為我不想知道。”斯卡佩塔內心有一種不安全感,因為她從小家境貧寒,“因為我想要一個公平的競爭環境。”她感覺自己能力不足,因為孩提時代她家裡一貧如洗,在她父親生命垂危時,她束手無策。 “而要講到賺錢,我根本就比不過你。我擅長抓牢已有的一切,但我從來不會點石成金,或為了做生意而去做生意。我在這一方面並不特別在行。” “你為什麼要跟我比呢?” “這就是我要說的。我沒有跟你比。我不會這麼做,因為我沒能力這麼做。可能是我害怕會失去你對我的欽佩之情。你怎麼會欽佩我的商業才干呢?如果我是個出色的女商人,就不會去上法律學院,上醫學院,花十二年的時間來完成我的研究生教育,到頭來賺的比大多數房地產經紀人和汽車銷售人員都要少了。” “如果我是這種出色的女商人,我們現在就不會進行這段對話了。”露西說。 用谷歌在網上搜索密歇根。新拉斯維加斯,很多電影在那裡拍攝,該州用盡辦法向當地遭受了巨大損害的經濟注資。百分之四十的稅收優惠。還有賭場。密歇根有個職業學校專門培養賭場發牌員,有些機構還提供助學金,包括退伍軍人管理局、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和全美汽車工人聯合會,從伊拉克戰場回到美國的人、在通用汽車失業的人都成為了賭場發牌員。 “我真是倒霉。魯佩去年五月去世了,漢娜繼承了他的所有遺產,接管了他的所有生意。她是沃頓商學院的工商管理學碩士,不能不說她有點頭腦。”露西說。 “她接管了你的賬戶?” “她想要這麼做。” 在當今社會,人們總要千方百計地求得生存,色情和娛樂業都很盛行,電影、飲食和飲料行業都在蓬勃發展,酒業尤其興盛。人們心情不好時,就會主動找樂子。這又和華納艾傑有什麼關係呢?他捲入了什麼當中?斯卡佩塔想起了托尼·達里恩的骰子鑰匙鍊和博內爾說“高速軌道”很像維加斯。達里恩太太說托尼希望有朝一日能去巴黎或蒙特卡洛,據馬里諾說,她那位曾在麻省理工學院工作的父親勞倫斯·達里恩是一個賭徒,可能與集團犯罪有牽連。弗雷迪·曼斯特,斯卡佩塔記起了這個人。他就是“高速軌道”的所有者。他在底特律、路易斯安那、南佛羅里達還有其他斯卡佩塔記不起的地方都有遊樂場和其他生意。他是托尼·達里恩的大老闆,也許他認識她父親。 “我和她見過幾次面,後來我們到她佛羅里達的住所去商討了一番,我拒絕了她。”露西說,“但我卸下了防備,採納了她的一個建議。我躲過一劫,但背後卻中了一刀。我沒有跟著自己的直覺走,她欺騙了我。她把我騙慘了。” “你破產了嗎?”斯卡佩塔問。 她現在在用谷歌把華納·艾傑醫生和其他一些關鍵詞放在一起搜索。賭博、賭場、博彩業,還有密歇根。 “沒有。”露西說,“我所得到的並不是重點。甚至連我所失去的也不是。她想傷害我,這能給她帶來快樂。” “如果傑米做了一番徹底的調查,她怎麼會不知道?” “是誰做的徹底調查,凱姨媽?不是她。那些電子信息不是她查出來的,那些全都是我做的。” “她並不知道你認識漢娜,不知道你有這種利益衝突。事實就是這樣。”斯卡佩塔邊說邊翻閱其他的折疊式文件夾。 “她把我踢出局,她這麼做弄巧成拙,荒謬可笑。”露西回答道,“如果有人能提供幫助,那個人就是我。我並不是漢娜的客戶,我是魯佩的客戶。你知道他的檔案裡有什麼嗎?這麼說吧,漢娜對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會被披露,我很確定。” 斯卡佩塔說:“這麼做不對。” “不對的是她的所作所為。” 兩年前艾傑在一本叫《量子力學》的英國期刊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量子認識論及測量。普朗克、波爾、德布羅意、愛因斯坦。人類意識在波函崩陷中的作用。熱力學中的單光子乾涉和因果律的違反。人類意識的難以捉摸。 “你到底在看什麼鬼東西?”露西問。 “我也不知道。” 斯卡佩塔一頁頁翻著資料,瀏覽,閱讀,有時在某些地方停下來。 她說:“招收了學生來學習。關於創造力和藝術能力與超心理之間的關係。在紐約本地的茱莉亞音樂學院做了一項研究。在杜克、康奈爾大學、普林斯頓大學都開展過研究。超感知覺全域測試實驗。” “心靈現象?超感官知覺?”露西一臉茫然。 斯卡佩塔抬起頭來看著她:“感官剝奪。為什麼我們想要達到感官剝奪的狀態呢?” “這跟感知、獲取信息是成反比例的。”露西回答,“感官能力喪失得越多,越能感知到更多東西,越有創造力。人們冥想就是為了達到這種效果。” “那為什麼我們又想在某些人身上達到相反的效果呢?換個說法,就叫過度刺激。”斯卡佩塔問。 “不會有人想要過度刺激。” “除了做賭場生意的。”斯卡佩塔說,“如此一來,你就會尋找最有效的方式來進行過度刺激,避免人們進入感官剝奪的狀態。你希望人人都受衝動的驅動,誤入歧途,所以你會擾亂視覺和聽覺環境,給整個場地營造超感知氛圍,然後你的那些客人就會變成迷糊的獵物,全然不知何為安全,何為危險。你用刺眼的燈光、嘈雜的聲音蒙蔽他們的雙眼,摀住他們的雙耳,這樣你就可以剝奪他們的所有,就可以偷竊他們的財物。” 斯卡佩塔腦子裡全是托尼·達里恩,她那炫目的工作環境里布滿了閃光燈,視頻顯示器上播放著快速移動的影像。在那裡,人們被鼓勵花錢買食物和烈酒,玩遊戲。玩得不好,就再玩上幾局。玩得不好,就再喝上幾杯。 “高速軌道”裡掛著海普·賈德的照片,他可能認識托尼,他可能還認識本頓的一位前病人多迪·霍奇,馬里諾在昨晚的電話會議上跟伯格提到了這件事。華納·艾傑可能認識托尼·達里恩的老闆,弗雷迪·曼斯特。這些人可能都相互認識,或者是有某種關聯。現在已經快到上午九點了,斯卡佩塔周圍全是收據、用過的票據。計劃表、出版物——這些都是艾傑自私自利、目標錯誤的人生碎片。這個沒有靈魂的混蛋。她從地板上站起身來。 “我們得走了。”她對露西說,“去DNA測試大樓。現在就出發。” 監控錄像上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畫面出現在特工主管會議室的多個平面屏幕上。自去年六月以來,被FBI稱為“格蘭尼和克萊德”的一對肆無忌憚的強盜搶劫了至少十九家不同的銀行。 “這個你收到了嗎?”傑米·伯格調整了自己的蘋果筆記本電腦的屏幕角度,讓本頓看清她自己在看的內容,又一封剛剛收到的電子郵件。 他點了點頭。他已經知道了。信息一到他的黑莓手機上他就打開來看了,露西和馬里諾也發送了相同的信息給伯格,他們四個人幾乎是在實時交流。那個包裹炸彈已經被成功拆開,裡面的那個空白語音模塊跟多迪·霍奇的音樂賀卡里用的語音模塊是同一款的,不過本頓認為這張賀卡不是多迪寄來的。她可能錄了音,還在空運單上填了地址,但本頓懷疑那不懷好意的節日小曲並不是她的主意。她並沒有那樣的才智來策劃如此復雜的事情,包括她給CNN打的那個電話。那個電話主要是針對本頓的,在發出下—個炸彈之前先給他個警告。確實是這樣。 多迪是喜歡製造戲劇效果,但這根本不是她的戲劇,不是她的節目,甚至跟她的辦事方式大相徑庭。本頓知道這是誰策劃的,他很肯定自己的看法,其實他早就該想到的,但之前他沒有去留意。他不去留意是因為他希望自己不必去留意。如果說他是忘記了去留意,那真叫人難以相信,但他確實忘記了。他忘了要時時留心,如今惡魔又回來了,換了不同的偽裝、不同的模樣,但他的個人特徵如臭味一般清晰可辨。他是個虐待狂。虐待是他的策劃中不可避免的一個成分,而且一旦開始,就不會停止。先把老鼠玩弄折磨到命懸一線,然後再將之毆打至死。多迪沒有這麼富有創造力,沒有這麼豐富的經驗,也沒有到如此精神錯亂的地步,同時她也不夠聰明機智,不可能想出這麼大規模的複雜情節。但她是個演員,是個變態,她一直願意,也有能力進行試演。 多迪可能在某一段時間涉足集團犯罪。華納·艾傑也是,他似乎在進行有違道德的研究項目,該研究與國際博彩業有關,涉及國內外賭場,特別是法國的賭場。本頓認為艾杰和多迪都是尚多內家族的步兵,與該家族最可怕的一員讓-巴蒂斯特攪和在了一起。讓-巴蒂斯特是這個家族僅存的碩果,性格異常兇暴,在上個月發生在邁阿密的銀行搶劫案中使用的一輛一九九一年款黑色奔馳車後座上發現了他的DNA。無法得知他當時在車裡做什麼。也許是為了感受興奮之情,趕過去湊湊熱鬧,抑或只是在這輛偷來的奔馳被用作逃跑用車之前,出於某個原因,他恰巧坐過而已。讓-巴蒂斯特肯定知道FBI的DNA聯合檢索系統的數據庫裡有他的DNA資料。他是被判過刑的謀殺犯,還是一名逃犯。他大意了,他的強迫症犯了。如果他過去的歷史能說明什麼的話,那就是他可能吸毒和酗酒了。 邁阿密搶劫事件過後三天,又發生了一起搶劫案,是這十九起案件中的最後一起,這回地點是在底特律。就在搶劫案發生當天,多迪因為在商店偷竊和擾亂治安被捕,她往自己褲子裡塞進了三張海普·賈德的DVD影碟,被抓後又當眾大吵大鬧。她完全失控了。像她這樣的人,這遲早要發生。她舊病復發,失去控制,將自己的情緒用行動表現了出來,她選擇了貝蒂的書店咖啡屋。這並不是個好時機,這件事情況惡劣,某些人要在她曝光更多重要同犯之前想出對付她的辦法。有人在底特律給她找了個律師,叫塞巴斯蒂安·拉福什,這個律師來自路易斯安那州的巴吞魯日,尚多內家族曾在那裡有很牢固的社會關係。 拉福什建議把多迪送到華納·艾傑那裡做精神鑑定。這並不是因為艾傑近來名聲大噪,而是因為他與集團犯罪同流合污,與尚多內組織有關聯,即使這種聯繫並不深入。這就相當於把歹徒送入收受了犯罪團伙賄賂的監獄長手中。但這個計劃並沒有成功,地方檢察官和麥克連不同意這麼做。組織要重新想辦法,重新部署,好好利用製造麻煩和混亂的機會。多迪去了貝爾蒙特,這是下一步行動的徵兆:敵人已經潛入目標人物的營地,本頓的營地,可能還間接進入了斯卡佩塔的營地。多迪住進了醫院,阻礙了本頓的工作,而在尚多內中世紀的房子裡笑聲迴盪,玩弄和折磨的把戲依然在繼續。 本頓看著桌子另一邊的馬蒂·拉尼爾說:“你們這個是新電腦系統嗎?它可以像RTCC的系統一樣連接數據嗎?能不能給我們做出一個決策樹形圖之類的東西,好讓我們清楚看出各個條件的概率?這樣就可以把我們討論的內容形象化。我覺得這樣應該能讓案情變得明晰起來。事件的根基很深,枝葉又繁茂,而且延伸範圍很廣,我們要盡最大努力弄清哪些事是相關的,哪些是不相關的。舉個例子吧,就拿今年八月最先發生在布朗克斯的銀行搶劫案來說。那天是一個星期五的早上,十點二十分,美國聯合銀行被襲擊了。”他邊看著自己的筆記邊說,“不到一個小時,多迪·霍奇就在南林蔭大道和東一四九大街的一輛公交車上被交通司法局傳喚了。換句話說,她當時就在附近,就在被搶劫的銀行幾個街區之外的地方。她十分焦慮,激動,跟人吵了起來。” “我都不知道有交通司法局傳票這件事。”紐約警局的刑警吉姆·歐戴爾說道。他四十歲出頭,一頭稀疏的紅發,有點大肚腩。 坐在他旁邊的是他銀行搶劫聯合行動小組的搭檔,FBI探員安迪·斯托克曼,三四十歲的年紀,烏髮濃密,沒有肚腩。 “這是我們在搜索聯邦快遞相關信息時找到的。”本頓對歐戴爾說,“多迪因為在公交車上製造了騷亂而與警官對峙,她罵他說他可以把自己的屁股用聯邦快遞送到地獄去,而且最好是連夜快遞。這是RTCC提供的資料鏈接。” “這說法還真是奇怪,之前從沒聽說過。”斯托克曼說。 “她很喜歡用聯邦快遞寄東西。她總是匆匆忙忙,希望能馬上看到自己製造的戲劇效果。我不知道。”本頓用不耐煩的口氣說道,多迪的陳腔濫調和誇張語句根本就無關緊要,一想到她就讓他感到十分煩躁,“重要的是隨著我們討論的深入,你們就會不斷看到同樣的模式。衝動。一個領導人物,黑幫老大,有強迫症又衝動,受自己內心力量的驅動,最終連自己也無法控制那股力量,而他周圍的人也好不到哪裡去。並不總是相反的事物才互相吸引的,有時候同類才會相吸。” “物以類聚。”拉尼爾說。 “讓-巴蒂斯特和他的同類。”本頓說,“確實是這樣。” “我們需要一個像他們那樣的數據牆。”歐戴爾對伯格說,那語氣就像她有辦法做到似的。 “那要祝你好運了。”斯托克曼伸手拿起自己的咖啡杯,“在這兒我們連瓶裝水都要自己掏錢買。” “如果能看到各個事件的關聯,應該會有所幫助。”伯格贊同這種做法。 “只有那樣才能弄明白所有事情。”本頓說,“尤其是在這麼複雜的情況下。因為這些案件並不是今年六月才開始的。這可以追溯到九一一之前,我參與這些案件已有十餘年。並不是單純只有銀行搶劫案,是尚多內家族,他們曾經擁有的那個龐大的犯罪網絡。” “你為什麼說是'曾經'?”歐戴爾說,“如果我聽到的消息都不假,貌似他們現在還是生龍活虎的啊。” “他們已經今非昔比了。你是不會明白的,反正就一句話,他們已風光不再。”本頓說,“接管他們家族事業的是個孬種,把整個家族產業搞得烏煙瘴氣。” “聽起來就像是說過去八年白宮的狀況。”歐戴爾嘲諷道。 “尚多內家族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集團犯罪家族了,已經與過去相差甚遠。”本頓今早一點也幽默不起來,“到了最後,這個組織亂套了,已經快要接近混亂的狀態,讓-巴蒂斯特就是這個家族的統治者。他的故事只有一個結局,不論他講述過多少次,也不管他扮演過多少角色,都是一樣的。他可以專註一段時間,也許在他的侵略性和強迫性思維持續期間他做到了專注,因為這兩種思維不會放過他。他就是思維的奴隸,結局是可以預見的。他的侵略性思維取得了勝利。他開始有點分心。他越來越分心,最後他完全無法集中精神。他擁有無限的破壞性,但最後總是以死亡告終。有人送了命,然後是更多的人喪命。” “當然,我們可以做一個預測模型,把圖表投射到牆上。”拉尼爾對歐戴爾和斯托克曼說。 “這需要一點時間。”斯托克曼說著開始敲擊他的筆記本電腦上的鍵盤,“除了銀行搶劫案,還要其他案件嗎?”他抬頭看著拉尼爾。 “我們要討論的不只是銀行搶劫案。”拉尼爾帶著一絲不耐煩的語氣說道,“我想本頓的意思就是這個,這次會議也是這個目的。銀行搶劫案並不是主要的,它們只是冰山一角。如果用符合當下時節的話來說,它們只是聖誕樹頂上的天使而已,我想要的是那整棵樹。” 這個比喻讓本頓想起了多迪那首惱人的歌,想起她喘著氣用跑調的聲音祝愿斯卡佩塔和他過一個快樂的聖誕節,這個祝賀充滿了性暴力的暗示,也預示了即將發生的情況。斯卡佩塔就要被施以私刑,而本頓就見鬼去吧,他想像著讓-巴蒂斯特·尚多內高興的樣子。那張賀卡可能就是他的主意,這是他的第一次嘲弄,不久之後又來了第二個:一個裝著炸彈的聯邦快遞包裹。那不是一個平常的炸彈,馬里諾在電子郵件裡把它稱為:一個發臭的炸彈,可能會把法醫的手指炸飛或讓她失明。 “是啊,真是可笑,聯邦政府居然不能配備那個。”歐戴爾抱怨道,“我說的是像RTCC那樣的數據牆。我們需要一個比會議室大上十倍的數據牆,因為這不是決策樹,這簡直是決策林。” 斯托克曼對他說:“我可以把影像投到屏幕上。六十英寸就跟RTCC的三菱拼接顯示牆的其中一塊屏幕一樣大。” “我不這麼認為。” “已經很接近了。” “不行,我們需要一個IMAX影院。” “別再抱怨了,我們把情況投射到牆面上,讓大家都看清楚。” “我只是說,像這麼複雜的情況,我們至少需要一面兩層樓高的牆面。要把這麼複雜的情況顯示在一個平面屏幕上嗎?那我們要把字體縮放到跟報紙上的字一樣小才行。” 歐戴爾和斯托克曼共事了這麼久,經常會像一對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樣拌嘴發牢騷。在過去六個月裡,他們與FBI多個辦事處的其他特別工作小組一起跟踪號稱“格蘭尼和克萊德”的銀行搶劫案,主要是與邁阿密、紐約和底特律的辦事處打交道。調查局成功封鎖了關於這起肆無忌憚的搶劫案和調查局對搶劫案的分析的新聞報導,調查局是故意這麼做的,此舉有充分理由。他們懷疑那些搶劫的歹徒只是一群爪牙,他們背後有一個更大更危險的犯罪團伙。他們只是鯖類海魚,是同鯊魚同遊的小型食肉動物。 調查局的目標是鯊魚,本頓相信自己知道這些鯊魚是什麼種類,來自哪個族群。是法國鯊魚。尚多內鯊魚。問題在於他們現在以什麼名號自居,如何才能找到他們?讓-巴蒂斯特·尚多內現在身處何處?他可能就是那條大白鯊,那個領頭人物,這個著名的犯罪家族僅剰的一個放蕩荒淫的頭目。他的父親,尚多內先生,正在巴黎城外高度戒備的桑德監獄裡享受退休生活。讓-巴蒂斯特的弟弟,該家族的法定繼承人,已經死了。讓-巴蒂斯特本沒有被賦予領袖地位,但他滿腹激情,滿腦子的暴力幻想和對性的慾望刺激著他,而且他渴望報復。他可以短暫地控制自己,在間隔時段中控制住自己真正的傾向,但之後那脆弱的外殼總會破裂,露出裡面的神經元和神經,充滿了悸動的衝動,兇殘狂暴,總要玩些比拆彈技術員在拆爆場上解除的任何危險炸彈都要危險的殘忍遊戲。讓-巴蒂斯特這顆炸彈需要被安全拆除,需要馬上拆除。 本頓相信那個炸彈包裹是讓-巴蒂斯特寄來的,他一定是幕後主使,很可能連炸彈都是他做的,昨晚他可能就看著炸彈被送出去。他想從身體和精神上傷害斯卡佩塔。本頓想像著讓-巴蒂斯特在他們的大樓外,藏匿於黑暗處,監視著,等著斯卡佩塔從CNN下班回家。本頓還想像到斯卡佩塔不情願地和卡利·克里斯賓走在一起,她們經過哥倫布圓環附近,一個流浪漢身上裹著一層層衣服和一條棉被躺在一條長凳上。他們在馬里諾車上同洛博講話時,本頓第一次聽到斯卡佩塔提到流浪漢,當時他聽了覺得很煩躁,感覺到一陣心緒不寧湧上心頭,而且他越想越覺得心煩意亂。不管寄出炸彈的幕後主使是誰,那個人的目標不是斯卡佩塔就是本頓,或是他們兩個人,那個人昨晚一定難以抗拒出來窺視斯卡佩塔的慾望。 把她弄殘廢,或把本頓弄殘廢。不論誰受了傷害,都不如他們倆一起受傷,一起被摧毀。也許命不致死,但可能比死了還慘。讓-巴蒂斯特應該知道本頓人就在紐約,昨晚就待在家裡,等著妻子錄完CNN的直播節目回家。只要是讓-巴蒂斯特想知道的事,他就一定會弄清楚,他知道斯卡佩塔和本頓擁有什麼。讓-巴蒂斯特知道他們擁有什麼,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那些東西,他從來就沒有擁有過。沒人比讓-巴蒂斯特更清楚孤獨的滋味,而對地獄般孤獨的了解也讓他洞悉了它的對立面。黑暗與光明。愛與恨。創造力與缺乏創造力。所有事物都跟它的對立面緊密相連。本頓要找到他。本頓要阻止他。 最有效的方法是攻其弱點。本頓的信條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一直告訴自己、安撫自己說,讓-巴蒂斯特犯了錯,他招來的盡是廢物,他新招的這些小食肉動物既沒有堅強的意志力,也沒有適當的訓練,而且也沒有什麼經驗,他一定會為自己倉促的決定、病態的慾望和主觀的選擇付出代價。他會毀於自己的精神失常。格蘭尼和克萊德會讓他垮台的,讓-巴蒂斯特不該屈尊去染指那些對尚多內家族來說微不足道的犯罪活動。他不該起用那些不適合的人來為自己服務,那些人根本就靠不住,總是受制於自己的弱點和不足。讓-巴蒂斯特應該遠離那些不值一提的人格失常的罪犯和銀行搶劫案。 每一次搶劫案的模式都如出一轍,典型的,就如同參照手冊執行的一般。那些被搶劫的銀行分行都是曾經至少被搶劫過一次,有一些還不止;那些銀行都沒有設置被稱為“防盜板”的防彈隔牆用以將銀行櫃員和外界公眾分隔開來,搶劫總是發生在星期五早上九點到十一點之間,這時候銀行里的客人最少,但現金流卻最大。一個相貌和藹、上了年紀的婦女走進來,直至今天早上,FBI對她的了解還僅限於把她稱為格蘭尼。她的外表看起來像是主日學校的老師,穿著過時的衣服和網球鞋,頭上總是包著圍巾或戴著帽子。她總是戴著一副老式框架的有色鏡片眼鏡。根據當天的天氣,她可能還會穿上大衣,戴上羊毛手套。如果是在天氣比較暖和的時候實施搶劫,她就會戴上一副一次性塑料手套,就是飲食業的人會戴的那一種,以避免在現場留下自己的指紋或DNA。 格蘭尼總是帶著一個手提存款包,靠近銀行櫃員時她會拉開包的拉鍊,把手伸進包裡,拿出武器。通過法醫圖像增強技術可以看出,每一次搶劫案中兇徒使用的都是同一支手槍,是一支九毫米直徑的短槍管手槍,是玩具手槍,聯邦法律規定用以區分玩具槍和真槍的槍管橙色標記已被去除。她偷偷將一張字條遞給銀行櫃員,而且每一次字條上都是同樣的內容: 放進去!否則小心沒命! 這些字清晰醒目地寫在一張從純白色記事本上撕下來的小紙片上。她把存款包打開,櫃員就往裡面塞滿鈔票,然後格蘭尼拉上包的拉鍊,快速走出銀行,爬進一輛由她的同夥,也就是被FBI稱為克萊德的人開的小車裡。他們每一次都是偷車來作案,案發後不久,車子就會被他們丟棄在某個購物中心的停車場裡。 幾個小時前,本頓剛走進這間會議室時,他立馬就認出了格蘭尼和她遞出的那張字條。上面的手寫字體十分完美,就跟打印出來的一樣。 FBI說這字體幾乎與一種叫作Gotham的打印字體一模一樣,是城市景觀中使用的最基本的簡單字體,是標牌上常用到的淺顯易懂的字體。不管這字條是誰寫的,裝著多迪·霍奇的音樂賀卡的那個聯邦快遞信封上的地址必定也出自他之手,而裝著炸彈的那個包裹上的地址也可能是同一個人寫的。但對於炸彈包裹,還不能給出完全肯定的答案。根據馬里諾在電子郵件中所說,炸彈上的空運單被防爆水槍給毀了。但也許這並不重要。 特工主管會議室的牆面上都是多迪·霍奇各色打扮的樣貌和她的字蹟的投影,她身著“蜜蜂阿姨”裝束的靜態影像看起來就像梅伯里一樣天真無辜,在銀行進進出出。不論她多麼費心喬裝打扮,本頓都可以認出她來。她無法掩飾自己長著雙下巴的大臉,薄薄的兩片嘴唇,蒜頭鼻,還有兩隻耳朵突出的樣子。她能掩飾的,也只有她那肥嘟嘟的身體和不成比例的兩條細腿。在多數的搶劫作案中,她都是白人。在少數幾次作案中,她化裝成了黑人。在今年十月的最近一次搶劫案中,她的皮膚又成了褐色。她看起來就是住在附近的善良居民,一位老奶奶,看起來無邪而親切。在有一些定格畫面中她臉上掛著微笑,急匆匆地從銀行里走出來,手裡提著那個可以裝一萬美元鈔票的防火手提存款包,每一次包的顏色都不同:紅的、藍的、綠的、黑的,所有的包都做了充足的保護措施,防止她的字條沒有被當一回事,發生染色包爆炸、噴出紅色煙霧和染色劑或者催淚瓦斯的情況。 要不是她的同夥,真名叫杰羅姆·懷爾德的這個人去年五月在彭德爾頓軍營擅離職守前在自己脖子上文了一個極具特色的文身,多迪·霍奇可能根本就不會引起任何人的關注,她還可能繼續搶劫銀行,並搶上好一段時間。懷爾德從沒成功遮蓋過他的文身,他甚至都不費心去遮蓋,他沒有用高領或大頭巾進行遮掩,也不像多迪那樣使用專業的化妝品——逃跑用車上發現了多迪使用的化妝品殘渣。馬蒂·拉尼爾說那些都是礦物質化妝品。 FBI在匡提科的實驗室在殘渣中檢驗出了氮化硼、氧化鋅、碳酸鈣、高嶺土、鎂、氧化鐵、二氧化矽和雲母——這些都是在那些演員和模特們經常使用的高技術含量的眼影、唇膏、粉底膏和粉餅中使用的添加劑和色素。 杰羅姆·懷爾德的文身很大,製作精細,從他左邊的鎖骨上方一直延伸到他的左耳處,他可能並沒有把自己的文身看成一個問題。他只是逃跑用車的司機,從沒踏進過銀行,因此他很可能認為自己絕不會被攝像頭拍到。但他想錯了。在一次搶劫案中,他們所搶劫的那家銀行對面街的另一家銀行角落裡裝的一個安全監控攝像頭清晰地拍下了他的影像。當時他坐在一輛偷來的白色福特金牛座的駕駛座上,一隻手伸出車窗來調整車外後視鏡,戴著一雙兔毛內襯的黑色手套。 這張斷送了他的照片就顯示在特工主管會議室的屏幕上,這張臉本頓之前見過,就在昨晚,在本頓和斯卡佩塔所住的大樓的監控攝像定格畫面上。杰羅姆·懷爾德戴著墨鏡和一頂帽子,手上戴著兔毛里襯的黑色皮手套,他左邊脖子上文著幾具骷髏從一口棺材裡爬出來的圖案。一起銀行搶劫案的定格畫面和昨晚的定格畫面並排投放在大型平面屏幕的窗口上,畫面上是同一個男人,一條與鯊魚同遊的鯖類海魚,一隻小食肉動物,一個新招來的人,他不夠老練,也很粗心大意,認為自己絕不會被抓到,他甚至連想都沒想過自己會被抓。懷爾德不知道,或者說不擔心有文身數據庫這個東西,讓-巴蒂斯特似乎也不擔心這個問題。 懷爾德只有二十三歲,他聰明,渴求興奮,喜歡冒險,但他毫無價值觀念,沒有信仰,也沒有良知可言。他肯定也不是什麼愛國人士,對自己的國家毫無感情,也對那些為國奮戰的人毫無興趣。他加入海軍陸戰隊是為了錢,被派往彭德爾頓軍營時,他在海軍陸戰隊待的時間還不長,還沒有體會到戰友犧牲帶來的痛苦。他沒有登上開往科威特的C-17軍用運輸機,他一事無成,只是在加利福尼亞好好玩了一番,所有花銷都是公款。他要文一個極具象徵意義的嚴肅文身的想法只是單純地想要一個文身,一個很“酷”的文身,這些信息都來自另一位近來多次被FBI審問過的士兵。 懷爾德文上了很酷的文身,不久就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底特律度週末假,之後他將被調離。但他再也沒回到海軍陸戰隊基地。據稱,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是他的一個高中同學,他很確定自己在皇宮大酒店的賭場看到懷爾德在玩老虎機,酒店的安全監控記錄也證實他確實去過那裡。他玩了老虎機,還站在輪盤賭桌旁,有段時間還跟一位穿著考究的老人在賭場裡走動。 FBI查出那個老人就是弗雷迪·曼斯特,他被認為與集團犯罪有關,擁有多家公司,其中一個就是紐約的“高速軌道”。兩週後,也就是六月初,在底特律的塔樓中心購物商場,一家銀行分行被一位穿著過時的亞麻布套裝的白人婦女給搶劫了,一位黑人男性開著一輛偷來的雪佛蘭美宜堡帶著她逃離了現場。 本頓感覺很震驚,同時也感覺自己很愚蠢。他需要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但現在並不是做這件事的好時機,現在他正和這幫人在特工主管會議室裡討論搶劫案。實際上,他已經從一位執法者、一位法庭官員,變成了—名該死的學者。一名銀行搶劫犯曾是他的病人,而他卻對此一無所知,因為他不能對多迪·霍奇進行背景調查,不能瀏覽有關她身份的任何資料,他只知道她是一個令人憎惡的女人,有嚴重的人格障礙,還自稱是海普·賈德的姨媽。 本頓告訴自己,即使他對她做了充分的背景調查,他又能查出什麼來呢?從理論上講,他什麼也查不出來。他感到很生氣,感覺受到了羞辱,他希望自己能重新做回FBI探員,希望他還能佩槍,還能戴探員徽章,可以得到批准查他想要的任何資料。 “但你也查不出什麼來。”他不停地這麼對自己說,此刻他坐在會議室的桌子旁,這個房間當然還是藍色的,從地毯到牆壁到椅子的座套都是藍色的。 “在你看到牆上她的照片之前,大家甚麼也沒查出來。”他對自己說。她沒被認出來,電腦上根本查不到她的資料。 多迪並沒有什麼可以識別的特徵,她身上沒有文身之類可以在數據庫裡查到的東西。她也從未因什麼重罪被控告,頂多只是在布朗克斯的公交車上引起了騷亂,還有上個月在底特律的商店偷盜,擾亂治安,但這些情況都不會讓人把這位五十六歲、誇誇其談、討人厭的婦女與一系列巧妙實施的搶劫案聯繫起來,雖然她在麥克連治病期間這些搶劫案就此中斷並非巧合。本頓不斷提醒自己,就算他把她查了個遍,也絕不會把她同杰羅姆·懷爾德或尚多內家族聯繫在一起,發現這個聯繫完全是運氣。對於讓-巴蒂斯特來說,這可算是一種霉運,因為本沒有任何充足的信息表明這事與他有關,但他大意地在一輛偷來的奔馳車上留下了自己的DNA。他近來還做了不少過分的事情。他心力衰竭,現在他出現在他們面前,又出現在本頓面前。他不僅是整個網絡的一個環節或分支,而是根。 他的面部照片出現在本頓落座的桌子對面的大屏幕上,是能找到的最新照片,是得克薩斯州司法部近十年前拍的。這個混蛋現在長什麼樣呢?本頓情不自禁一直盯著壁掛屏幕上的照片看,好像他們倆正在互相對視,擺出搏擊的架勢,隨時準備對抗。那剃光的腦袋,不對稱的面部,兩隻眼睛一高一低,眼睛周圍的肉因為化學灼傷發炎紅腫,讓-巴蒂斯特稱這傷弄瞎了他的眼睛。但他並沒有瞎。波朗斯基監獄的兩名警衛在吃了苦頭後才發現了這點,他們被讓-巴蒂斯特使勁推到一堵混凝土牆上,他捏碎了他們的喉嚨。二〇〇三年春,讓-巴蒂斯特穿著制服、戴著胸牌走出了關押他的死囚牢,口袋裡就放著一位被謀殺的警衛的車鑰匙。 “他不是分支,是延續。”拉尼爾對伯格說。她們倆總是爭執,但本頓根本就沒有在聽。 這時收到了一封馬里諾剛剛發來的電子郵件: “如果有圖像的話就會更清楚了,我同意本頓的看法。但杰羅姆不是個暴力的人。”拉尼爾說道,“他從來就不暴力,所以他才擅離職守。他入伍是因為找不到工作,之後偶然得到了獲得非法收入的機會,於是就離開了軍隊。” 本頓給馬里諾回復了郵件: 拉尼爾還在繼續:“尚多內家族的觸手在底特律,還有在路易斯安那州、拉斯維加斯、邁阿密、巴黎、蒙特卡洛,港口城市,賭城,或許連好萊塢都有。只要對集團犯罪有吸引力的地方都有他們的觸手。” 本頓提醒在座各位:“但他的父親已經不在了。讓-巴蒂斯特的弟弟也不在了。我們在二〇〇三年摧毀了這群壞傢伙。我們當時沒有剷除他們的核心,但他不是同一類人。” 馬里諾回复的電子郵件到了: 本頓接著說:“你們現在談論的是一個充滿慾望的謀殺犯,一個對於經營一個企業聯盟來說太無法自控、太過衝動的人,他的性格根本不適合經營他們家族延續了大半個世紀的複雜企業。我們不能以處理集團犯罪案的方法來處理本案,我們應該把它看成重複作案的性謀殺案。” “那是一個會爆炸的炸彈。”伯格對拉尼爾說道,她好像沒有聽本頓在說什麼,“它可能會讓凱受重傷,甚至要了她的命。你怎麼能把這種人說成是沒有暴力傾向的呢?” “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拉尼爾對她說,“這得看他的意圖,就算懷爾德真的就是送件人,他也可能根本不知道那個快遞包裹裡裝著什麼。” “除了這點,還有他在這麼多起銀行搶劫案中的犯罪手法,我們都完全看不出什麼暴力成分。他很膽小,一直躲在車裡。甚至連那把槍都是假的。”正在動手把決策樹——他說應該叫決策林的東西——投射到平面屏幕上的斯托克曼開口說道,“我同意馬蒂的說法,他和格蘭尼……就是這位叫多迪的婦女。不好意思。我過去六個月一直都把她叫作格蘭尼。杰羅姆和多迪,他們只是奴才而已。” “多迪·霍奇不是任何人的奴才。”本頓說,“只要她能從一件事情當中得到滿足感,得到樂趣,她就會堅持下去,但她不是寄生蟲。她的合作程度和受支配程度是有限的,所以說讓-巴蒂斯特選了她、選了杰羅姆是個錯誤,他所選的人都是錯的。那些人最後都會出問題,因為他自己就是個有問題的人。” “那為什麼會有偷光碟這一出呢?”伯格對拉尼爾說,“值得為幾部海普·賈德的電影被捕嗎?” “這並沒有什麼為什麼。”本頓說,“她控制不了自己。現在他們的組織出了問題,他們的一位銀行搶劫犯剛被逮捕了,他們找了一位跟他們串通好的律師,而這位律師又想找一位與他們串通好的法醫專家,最後因為多迪的表演和她的自戀,才落到了我的手裡。她想去那些富賈名流去的醫院,這又表明她不是什麼奴才,她是一個只會惹麻煩的新成員。” “去偷那些光碟真是一大錯誤。”斯托克曼同意伯格的說法,“如果她沒把那些該死的電影光碟塞進褲子裡,他們現在可能還在搶劫銀行呢。” “拿海普·賈德來誇誇其談也是一大錯誤。”本頓繼續說,“她控制不住自己,她總是製造問題,製造曝光的機會。我們不知道海普·賈德跟這整個事件到底有什麼聯繫,但他和多迪一定有關係,他還和漢娜斯塔爾有關係,另外'高速軌道'還掛著一張他和弗雷迪·曼斯特的合照,這說明海普可能和托尼·達里恩也有關係。我們需要把樹形圖弄到牆上來,好給我們一個直觀的感受,我會跟你們解釋這一切都是怎麼聯繫在一起的。” “再回到這個炸彈來吧。”伯格對拉尼爾說,“我想要搞清楚。你認為這個包裹背後有個幕後主使,就是讓-巴蒂斯特,你是基於什麼理由這麼認為的?” “我並不想說常識……”拉尼爾說。 “這正是你想說的,而且你也說了。”伯格回答說,“你這種傲慢的態度於事無益。” “你讓我把話說完。我絕沒有要對你表示傲慢的意思,傑米。對這裡的任何人我都不會這麼做。從分析的角度看,”拉尼爾真正要表達的意思是,從FBI刑事偵查分析家、一名側寫師的角度看,“斯卡佩塔醫生所遭受到的,或者說那個人想對她做的,是一種個人行為。”拉尼爾看著本頓說,“我認為是跟她有親密關係的人所為。”這似乎是在暗指本頓可能就是給自己妻子送炸彈的人。 “我沒弄懂你所說的常識部分。”伯格看著拉尼爾的眼睛說道。 伯格不喜歡她這個人。這可能並不是出於女強人之間相互追趕而產生的嫉妒心理或感覺受到了威脅,而是因為有一個現實問題需要面對。如果FBI接手了這個案件的全部調查工作,包括剛剛在這間會議室裡討論到的多迪·霍奇、海普·賈德還有其他人與漢娜·斯塔爾之間的關係,那麼到時對這個案件進行起訴的人就會是美國聯邦檢察官辦公室,而不會是紐約郡的地方檢察官辦公室,不會是伯格。別再想它了,本頓心想。這案子可比五個行政區還要大。這是聯邦的,是國際性的。污穢下流,極其危險。只要伯格動腦想想,她就絕對不會希望介入這個案子。 “那個炸彈的類型,如果像描述的那樣,”拉尼爾對伯格說,“那就暗含著威脅、恐嚇和嘲弄。還有對受害人的習慣以及她所重視的東西都要預先有所了解。多迪·霍奇也許是正室,但真正'操傢伙'的,請原諒我用了這個雙關語,卻是尚多內。” “我真想去那裡看看。”斯托克曼看著電腦屏幕道,“多迪·霍奇在埃奇沃特的住處。”他邊發電子郵件邊說,“她有沒有酗酒問題?那里四處都是酒瓶子。” “我們要親自進去搜查一下。”歐戴爾看著斯托克曼的電腦屏幕說,“看看能不能找到字條之類的和銀行搶劫案相關的東西。讓他們去搜當然也可以,但他們沒有我們知道的多。” “更緊迫的問題應該是讓-巴蒂斯特。”本頓說,因為警察、FBI都在找多迪,但沒人在找尚多內。 “目前還沒發現字條,只有幾支玩具槍。”歐戴爾對斯托克曼說,現在銀行搶劫聯合行動小組的探員和警察們正在搜查多迪的住所,並通過電子信息實時匯報情況。 “哈哈。”斯托克曼邊讀電子郵件的內容邊說,“發現了毒品。看來格蘭尼有吸毒的習慣。另外,她還有煙癮。嘿,本頓。你知不知道多迪抽不抽法國煙呢?高盧煙?我知道我的發音不對。” “可能有人跟她同住。”斯托克曼一邊給在現場的同事回复郵件一邊說道。 本頓說:“我可能要把耳朵塞起來一會兒。” 這句話幾乎每次都能奏效。當大家爭論不休,討論的問題離題萬里,會議議程像鯨魚露出水面來吹氣似的被暫時擱置時,只要本頓宣布說他要把耳朵塞起來一會兒,所有人都會安靜下來。 “我要發表自己的看法了,你們要認真聽,因為這樣你們才能理解牆上各個事物是怎麼聯繫起來的。”本頓說,“我們的樹形圖弄得怎麼樣了?”他尖銳地問道。 “除了我還有人需要來一杯咖啡嗎?”歐戴爾洩氣地說,“一下子要處理太多東西了,我還要去趟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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