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首席女法醫17·致命基因

第18章 第十八章

華納·艾傑的筆記本電腦是一台幾年前的戴爾電腦,連接在一台小型打印機上,兩台機器的插頭都插在牆上。電線就拖在地毯上,打印出的資料四處堆放,走動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會被絆倒或踩到紙。 斯卡佩塔猜想艾傑先前都在這間卡利給他開的房間里馬不停蹄地工作。他一直在忙活,不久後他摘掉了助聽器和眼鏡,把感應房卡放在梳妝台上,從樓梯走下樓去,然後很可能坐上了一輛出租車,最終走向了死亡。她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都能聽到些什麼。他聽到的很可能不是帶著繩索、安全帶和各種器械冒著生命危險試圖救他的緊急勤務小組營救員的聲音,也不是橋上車來車往的聲音,甚至連風的聲音都沒有聽到。他拿掉助聽器,摘掉眼鏡,讓自己聽不見,也看不清,就是為了可以頭也不回地邁向死亡。他不僅不想再待在這個世界,出於某個原因,他甚至覺得這根本不需要考慮。

“我們就從最近幾次通話入手。”露西說著開始把注意力集中到艾傑的手機上,她把手機接到在床旁邊的電源插座上找到的一個充電器上,“看起來他沒打過多少電話。昨天早上有幾通,之後一直沒有通話記錄,直到昨晚八點過六分才有一通。大約兩個半小時之後,十點四十分又有一通。我們就從這個八點零六分的通話入手,我查一下對方是誰。”她說著開始在她的蘋果筆記本電腦上打起字來。 “我取消了黑莓手機上的密碼。”斯卡佩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刻說出來。她之前一直把這件事埋在心裡,沒有告訴露西,但此刻這句話脫口而出,就像熟透的水果從枝頭掉落。 “就我的判斷來看,我覺得華納·艾傑並沒有看過我的黑莓手機,卡利也沒看過,她最多看了現場照片,我上一次使用手機之後進來的所有電話、短信和電子郵件都沒有被打開過。”

“我全都知道。”露西說。 “這是什麼意思?” “天哪。這個打電話給艾傑的號碼有一大堆的人在用。順便說一句,他的手機是登記在他名下的,登記的是一個華盛頓的地址,使用的是威瑞森通訊的賬戶,選擇了最便宜的短時通話套餐。看起來他不太講電話,可能是因為他的聽覺障礙。” “我懷疑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的助聽器是最先進的,還有藍牙功能。”斯卡佩塔說。 她四處查看了這間客房,推斷出華納·艾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個大多時候都很安靜的幽閉世界裡。她懷疑他根本沒有朋友,就算他有家人,他跟家人的關係也一定不密切。她在想,會不會唯一跟他有接觸的人,最終唯一一個跟他有情感聯繫的人,就是為謀私利而資助他的卡利。看起來是她給他提供了一份工作,為他提供了一個遮風避雨的屋簷,她還會偶爾出現在這裡,來給他送新的房卡。斯卡佩塔猜想艾傑應該身無分文,她不知道他的錢包去了哪裡,也許昨晚他離開房間後就把它丟掉了。也許他不想帶著任何能表明自己身份的東西,卻忽略了那個西門子遙控器。他每天都習慣把那個遙控器揣在口袋裡,可能忘記了上面的信息可以讓像斯卡佩塔這樣的人直接想到他。

“你說你'全都知道'是什麼意思?”她又問了露西一遍,“你知道些什麼?你早就已經知道沒人看過我的黑莓手機?” “你先別說這些,我要試個東西。”露西拿出自己的黑莓手機,撥通了她的蘋果筆記本上顯示的一個號碼。她拿著電話聽了很久,然後掛掉電話,說:“電話只是響個不停。我敢肯定這是一次性電話,這就能解釋得通為什麼這麼多人使用過這個電話號碼,還有為什麼這個號碼沒有建立語音信箱。”她又拿出艾傑的手機來看,“我查看過了。”她接著說,“你發電子郵件給我時,我跟你說我要把你的黑莓手機清空,你說不要,當時我就馬上查看了一下,發現那些新信息、電子郵件和語音信箱都沒有沒打開過。這也是我沒有不顧你的指示馬上清空你的手機的一個原因。你為什麼要解除密碼?”

“你得知這一點已經多久了?” “在你告訴我你丟了手機之後。” “手機不是我弄丟的。” 露西沒辦法直視她。這並不是因為她感到懊悔,斯卡佩塔感覺到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的外甥女是情緒化動物。她有點驚慌,深綠色的眼睛就像石坑里的深水一般,臉上一副罕見的挫敗和疲憊的表情。她看起來十分瘦弱,像是最近不常鍛煉了,看不到她以往標誌性的結實和健康。自從斯卡佩塔上次見過她之後,在這幾週時間裡,露西的外表像是從十五歲突然變成了四十歲。 露西邊敲打鍵盤邊說:“現在我要看看昨晚打過來的第二個號碼。” “是十點四十分的那一通嗎?” “是的。這個號碼並沒有公開登記,但這個人並沒有想隱瞞自己的身份,否則這個電話號碼就不會顯示在艾傑的手機上了。不管這個人是誰,他都是最後跟艾傑通話的人,至少我們現在所知的信息是這樣的。所以說他在十點四十分的時候還好好地活著。”

“的確是活著,但我不認為他當時還好好的。” 露西又在蘋果筆記本電腦上打起字來,同時還翻閱著戴爾筆記本電腦上的資料,她可以同時完成十項任務。她無所不能,就是不能真心地說出在她生命裡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他很聰明,刪掉了所有的記錄,還清空了高速緩存。”她說,“倘若你感興趣的話,他這樣做還是無法阻止我找出他認為自己已經刪除掉的東西。卡利·克里斯賓。”她說,“那個十點四十分打給他的未登記的電話號碼是她的。是卡利。那是她的手機號碼,是美國電話電報公司的用戶。她打給艾傑,講了大約四分鐘的電話。如果幾個小時後他跳橋了的話,那他們的對話應該並不愉快。” 昨晚十點四十分的時候斯卡佩塔還在CNN,當時她在化妝間里關著門和亞歷克斯·巴恰塔談話。她努力回想自己離開的準確時間。大概是在十或十五分鐘之後,她有種不祥的感覺,覺得自己擔心的是事實。卡利當時在門外偷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意識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斯卡佩塔就要取代她的位置,成為一名脫口秀主持人。至少她會這麼假定,因為她覺得沒有人會對亞歷克斯的這一提議說不。卡利就要被解雇了,她一定被嚇壞了。即使她在門外逗留的時間足以讓她聽到斯卡佩塔拒絕對方並說明她認為這並不是個好主意的理由,但卡利還是必須接受一個她一直以來拼命抗爭的必然結果:在六十一歲的年紀,她要重新開始找工作,而她要找到一份像CNN這樣聲譽良好又有影響力的廣播電視網的工作幾乎是不可能的。在如今的經濟環境下,以她現在的年齡,她可能什麼工作也找不到了。

“然後發生了什麼呢?”斯卡佩塔向露西描述完昨晚卡利的節目結束後發生的事情,接著問道,“她離開了門口,可能回到了她自己的更衣室裡,給華納打了個簡短的電話?她跟他說了些什麼呢?” “也許是告訴他以後不需要他的服務了。”露西說,“她沒有了節目,還需要他做什麼呢?如果她不能繼續上電視,那他也不能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脫口秀節目主持人要給節目嘉賓提供長期酒店住宿的。”斯卡佩塔又回到這個問題上,“尤其是在如今這個時候,人人的收入都在縮減。” “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認為CNN會為她報銷費用。她有錢嗎?不論酒店開出的價格多麼合理,在這個酒店開上兩個月的房可是要花上一大筆錢呢。她為什麼要花這筆錢呢?為什麼不讓他住在其他地方,給他提供一個便宜的住所?”

“不知道。” “也許這跟地點有關。”斯卡佩塔思考著,“也許這裡面還牽涉到其他人,是由第三個人來提供費用的。或許是他,一個我們對其一無所知的人。” 露西看起來並沒有在聽。 “如果她在十點四十分打電話告訴艾傑他被解雇了,就要被轟出酒店,她又何必勞神把我的黑莓手機送過來呢?”斯卡佩塔繼續說出自己的想法,“為什麼不直接讓他收拾好東西,第二天就離開酒店呢?如果她打算把他打發走,她幹嗎要把我的手機帶來給他呢?如果她就要踢走他,他又有什麼理由繼續幫她呢?還是說艾傑要把我的黑莓手機交給另一個人?” 露西沒有回答。 “為什麼我的黑莓手機這麼重要?” 看起來斯卡佩塔說的話露西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除非是因為這是了解我的一個渠道,一個了解我的一切的渠道。實際上,是了解我們所有人的一個渠道。”她自問自答道。 露西一言不發。她不想再繼續談論那部被偷的黑莓手機,因為她不想談論她當初為什麼要買它。 “你還給手機裝了GPS接收器,所以我的行踪都能被發現。”斯卡佩塔繼續說道,“前提當然是我要隨身攜帶著手機。雖然我認為你對我之前的行踪或可能去了哪裡並不特別牽腸掛肚。” 斯卡佩塔開始翻閱矮茶几上的那些電腦打印資料,看起來都是從網上找到的關於漢娜·斯塔爾一案的新聞報導、社論、引文和博客日誌。但她很難集中精神來看,最關鍵的那個問題像一面結實的混凝土牆堵在她心頭。 “你是不想談這個問題還是承認了你的所作所為。”斯卡佩塔說道。

“談什麼?”她沒有抬起頭來。 “好吧,那我們就來談一下這個問題。”斯卡佩塔邊說邊瀏覽艾傑打印出來的其他新聞報導,這些明顯是他為卡利而做的調查,“你給我送的這個禮物,這個極其複雜的智能手機,我並沒有要求過,也並不非常需要。收了它之後,我的整個生活都陷入你所設立的一個網絡中,我還要受制於一個密碼,然後你卻忘了調查我的情況?如果你真的這麼想讓我的生活、馬里諾的生活、本頓的生活還有傑米的生活變得更好,為什麼不像其他像樣的系統管理員那樣做呢?你要調查你用戶的狀況,確保他們的密碼有效,數據完整,沒有安全漏洞,也沒有其他問題。” “我認為你應該不喜歡我調查你。”露西快速按著戴爾筆記本的鍵盤,進入到下載文件夾裡。

斯卡佩塔拿起另一堆紙,說:“你調查杰米時是什麼感受?” “在剛過去的九月,艾傑跟華盛頓的一家房地產公司簽訂了一份協議。”露西說。 “傑米知不知道有廣域增強系統——激活的GPS接收器這個東西?” “看來他搬出了自己的房子,並把房子拿去出售。房子被列為無家具設備的。”露西又回到自己的蘋果筆記本電腦上,開始打字,“我們看看這房子到底被賣出去了沒有。” “你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嗎?”斯卡佩塔問。 “那房子沒賣出去,而且將要變成止贖房屋。那是分戶式產權公寓,有兩間臥室,兩間浴室,位置就在第十四大街,離杜邦環島不遠。一開始的出價是六十二萬,現在已經降到了五十萬出頭了。所以說,也許他住在這個酒店房間的原因之一是他無處可去。” “請不要迴避我的問題。” “八年前他是以近六十萬的價格買進這個房子的,我想當時他的日子應該比現在好過。” “你有沒有告訴傑米GPS的事?” “我想這個人破產了。不管怎樣,他現在已經死了。”露西說,“我想就算銀行現在把他的房子收回去也無關緊要了。” 斯卡佩塔說:“我是知道你裝了GPS接收器。但她知道嗎?你告訴傑米了嗎?” “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你就可能走向絕望的邊緣,而艾傑選擇了從橋上跳下去。”露西說,她的態度發生了變化,聲音也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震顫,“我小的時候,你念給我聽的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的詩是怎樣寫的來著?《單馬車》:在製作馬車的過程中,我告訴你/總有一個最脆弱的地方……這個原因毋庸置疑/當一輛馬車出了故障,但還沒有失去使用價值……” “當我年幼時,我經常去你里士滿的家裡做客,跟你住在一起,希望你能收留我。我那個可惡的母親,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問我同一個問題,問我要不要回家過聖誕節。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跟她聯繫了,她突然問我要不要回家過聖誕節,她真正的目的是提醒我不要忘了給她準備禮物。她就希望我送她點貴重的東西,最好是支票。該死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不信任傑米?”斯卡佩塔說。 “你以前會坐在我的床邊,就在你溫莎農場的那所房子裡,你把大廳裡你隔壁的房間留給了我,我喜歡那所房子。你會拿出一本霍姆斯的詩集念給我聽,有《老鐵壁》、《洞穴裡的鸚鵡螺》、《往昔時光》,等等。你想讓我明白真實的生與死,你說人就像單馬車,奔波了上百年,然後在頃刻之間化作一堆塵土。”露西說話時雙手一直放在兩台電腦的鍵盤上,看著電腦屏幕上打開、關閉的文件和鏈接,就是不看自己姨媽一眼,“你說那是對死亡的一個絕佳比喻,那些最終進入你停屍間的人,縱然這個世界虧待了他們,他們還是繼續前進,直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天。而他們的死亡很可能是因為他們最脆弱的地方。” 斯卡佩塔說:“我想你最脆弱的地方應該就是傑米。” 露西回答:“我覺得艾傑最脆弱的地方是錢。” “你是不是在監控她?所以你才給我們弄了這個?”斯卡佩塔所指的是矮茶几上的兩部黑莓手機,一部是她的,一部是露西的,“你擔心傑米從你身上騙錢嗎?你擔心她像你母親一樣?你解釋給我聽聽。” “傑米不需要我的錢,她根本就不需要我。”她的聲音變得堅定起來,“沒有人的努力得到回報。在這種經濟環境下,一切就像冰一樣在你眼前融化,就像一個造價不菲的精緻冰雕最終化成一攤雪水,蒸發殆盡。然後你就開始想,一開始它到底是否真的存在過,之前所有的興奮究竟為何,我為什麼就不能擁有我努力的成果。”她猶豫了一下,一副實在難以啟齒的模樣,“這跟錢沒有關係。我捲進了某件事中,而我又誤解了所有事。也許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我開始對事情產生誤解。” “你對我這個引用詩句的高手的誤解就已經夠深了。”斯卡佩塔說。 露西沒有吭聲。 “這回你又誤解了什麼?”斯卡佩塔想讓她說出來。 但露西不肯講。她們倆沉默了片刻,只能聽見露西敲打鍵盤的聲音和斯卡佩塔翻閱放在膝蓋上的打印資料的聲音。她又翻閱了更多關於漢娜·斯塔爾的網絡搜索資料,還有關於卡利·克里斯賓和她那失敗的節目的資料,有些新聞報導寫了一位評論家把卡利的節目描述成尼爾森收視率上的自由落體,還有幾處提到了斯卡佩塔和斯卡佩塔因素。一位博主稱,這一季卡利呈獻給觀眾的唯一精彩節目就是邀請了斯卡佩塔作為CNN的高級法醫分析家,來節目上當嘉賓,這位勇敢無畏、堅強如鋼、如解剖刀一般銳利的驗屍官所做的評論一語中的。報導上寫道:“凱·斯卡佩塔用犀利的措辭直擊問題中心,對於思維缺乏活力、已過盛期的卡利·克里斯賓來說,她是一個十分強勁的競爭對手。”斯卡佩塔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對自己的外甥女說:“還記得嗎,有一次你到溫莎農場來做客,當時你跟我鬧彆扭,你把我的電腦全部格式化了,然後還把電腦整個拆開了。我想你當時才十歲,一定是誤解了我說的什麼話或做的什麼事,說得婉轉一點,是你曲解了,誤會了,反應過度了。你現在是不是也在格式化你和傑米的關係,正在把你們的關係完全拆散,你有沒有問過她這麼做對不對?” 她打開工具包,從裡面又拿出一副新手套。她走過華納·艾傑那張散落著亂七八糟衣物的床,開始在弓形衣櫥的抽屜裡翻找起來。 “傑米做了什麼讓你誤解的事了?”斯卡佩塔打破了沉默。 衣櫥裡都是男士衣服,全都沒有折疊。有內褲、背心、襪子、睡衣、手帕,還有幾個裝著袖扣的天鵝絨小盒子,有一些是古式的,但都不是特別貴重。另一個抽屜裡裝著運動衫和印著標誌的T卹。那些T恤上的標誌有FBI學院的、各地的FBI辦事處的、人質救援和國家反應小組的,全都已經老舊褪色了,這些衣服代表了艾傑曾經渴望卻再也不可能得到的成員資格。她無需了解華納·艾傑這個人,就可以推斷出一直驅使他的是對認可的極度渴望和認為生活不公平的不變信念。 “你到底誤解了什麼?”斯卡佩塔又問了一遍。 “這不好說。” “你至少要試著說說看。” “我沒法談論她,沒法跟你談。”露西回答。 “你就坦白說,你跟誰都沒法談。” 露西看著她。 “你對任何人都難以談論任何重大和至關重要的事情。”斯卡佩塔說,“你一直不停談論的都是些不帶感情的、無關緊要的、毫無意義的事情。你談論各種機器和看不見又摸不著的網絡空間,還有那些佔據著這些虛無空間的人,我認為這些人都是幽靈,成天靠發微博。聊天、玩博客來消磨時間,對虛無的人喋喋不休地講一些毫無意義的話。” 最底下一層的抽屜卡住了,斯卡佩塔必須把自己的手指伸進去,移開一個摸起來像是硬紙板和硬塑料之類的東西。 “我是真實存在的,我現在就在這間酒店房間裡,這里之前住的男人現已摔得支離破碎,躺在停屍間裡,就因為他覺得生活已經不值得再繼續下去。跟我談,露西,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用有血肉有感情的話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傑米已經不愛你了?” 抽屜被拉開了,裡面塞滿了空的Tracfone電話卡手機和電話號碼任意顯示卡的包裝和使用說明書以及用戶指南,還有一些激活卡,看起來都沒有使用過,因為卡片背後的識別碼都還沒被刮開。還有一些打印出來的網絡電話操作使用說明——實時將電話內容逐字解說在電腦屏幕上,這是專門提供給能夠說話但有聽力障礙的人的服務。 “你們倆現在沒有聯繫嗎?”她窮追猛打,而露西依然置若罔聞。斯卡佩塔翻遍了糾纏在一起的充電器和五個以上循環使用的預付費手機閃亮的塑料外殼。 “你們吵架了?” 她又回到床邊,開始翻床上那些髒衣服,把亞麻布床單朝後拉。 “你們不做愛了嗎?” “天哪。”露西沖口而出,“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可是我姨媽啊。” 斯卡佩塔開始打開床頭櫃的抽屜,繼續說道:“我每天都把自己的雙手放在那些一絲不掛的屍體上,和本頓上床是我們交換能量、給予對方力量的方式,我們相互擁有,相互交流,這提醒我們自己還存在這世上。”抽屜裡放著些期刊文章,還有一些打印資料,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沒有發現Tracfone電話卡手機的踪跡。 “有時候我們也吵架,我們昨晚就吵了一架。” 她趴到地板上,開始在家具底下找了起來。 “我以前給你洗澡,照料你的創傷,聽你發脾氣,幫你善後,有時要用各種辦法及時把你從混亂中解救出來。有時我就躲在自己房間裡哭泣,因為你讓我發狂。”斯卡佩塔說,“我見過你那一大幫伴侶和調情對象,也很清楚你們在床上做些什麼,我們都一樣,我們的身體構造大致相同,我們使用自己身體的方式也大同小異,我敢說我的所見所聞是你無法想像的。” 她站起身來,到處都看不到Tracfone電話卡手機的影子。 “在我面前你到底為什麼要害羞呢?”她問,“我不是你母親。幸虧我不是我那個卑鄙的妹妹,她實際上已然拋棄了你,我真希望她是真的。我希望她把你交到我手上,讓我能從一開始就一直跟你待在一起。我是你姨媽,你的朋友。在我們生命中的這個階段,我們還是同事。你可以跟我談心,你愛杰米嗎?” 露西把雙手靜靜地放在膝蓋上,低頭盯著看。 “你愛她嗎?” 斯卡佩塔開始倒空廢紙簍,在揉成團的紙張中翻找。 “你在幹嗎?”露西終於開口問道。 “他買了Tracfone電話卡手機,可能有五個。也許是他兩個月前搬到這裡來之后買的。只看到條形碼,卻沒能看到購買地點的標貼。他很可能是把那些手機和電話卡一起用,隱藏自己的身份,偽造假的來電顯示。你愛不愛杰米?” “那些Tracfone電話卡手機使用期限是多久?” “六十分鐘的通話時間或九十天的使用期限。” “也就是說,你在機場的報刊亭、旅遊定點商店、塔吉特百貨、沃爾瑪超市用現金支付就買得到了。那六十分鐘花完了,就不要再去充新的通話時間,因為那樣需要用信用卡,你就直接把電話丟掉,換一部新的。大概從一個月前開始,傑米不再留我在她那裡過夜了。”露西的臉紅了起來,“一開始一周就一兩個晚上,後來就變成了三四個晚上,她說那是因為她是個工作狂。但很顯然,如果你不再跟那個人一起睡……” “傑米一直都是個工作狂。我們這樣的人全都是工作狂。”斯卡佩塔說。 她打開壁櫥,看到了一個壁式保險箱。保險箱的門開著,裡面空空如也。 “這樣就更糟了,不是嗎?這點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嗎?”露西看起來十分痛苦,眼睛裡充滿了憤怒和傷痛,“這就說明她對我變心了,對嗎?不管你怎麼忙,你還是希望有本頓在,你們都已經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但傑米已經不想要我了,我們才在一起不到一年呢。所以這根本與什麼忙不忙無關·” “這一點我同意,應該是另有原因。” 斯卡佩塔用戴著手套的手指在衣服中搜尋,那些衣服都是八九十年代的款式,一套條紋的三件套雙排扣西裝,大翻領,帶口袋方巾,還有幾件法式袖扣的白襯衫,讓人想起FBI的創始人約翰·埃德加·胡佛那個年代的諷刺漫畫中匪徒的模樣。五條條紋領帶掛在幾個衣架上,還有一個衣架上繞著兩條可兩面使用的皮帶,一條是編織的,另一條是鱷魚皮紋路的,兩條都可以和地板上那雙棕黑色的富樂紳翼尖皮鞋搭配穿。 她說:“你和我在追踪我失踪的黑莓手機時,我就清楚知道你安裝的那個廣域增強系統GPS接收器的能耐了。正因為有了那個系統,我們現在才會坐在這個房間裡。傑米沒和你在一起的這幾個晚上,你都在遠程跟踪她嗎?你得到了什麼有用的信息嗎?” 衣櫥後面,一個大號的黑色硬邊手提箱靠牆放著,箱子已經磨損得厲害,上面佈滿了刮痕,手提箱的把手上還亂七八糟地掛著被扯破的行李牌和掛行李牌的繩子。 “她哪裡也沒去。”露西說,“如果她一直把黑莓手機帶在身邊的話,那她每天都在辦公室工作到很晚,然後就回家。但這並不能說明沒人到過她的住所,也並不能說明她在辦公室裡沒有和別人接觸。” “也許你可以侵入她居住的公寓大樓、地方檢察官辦公室、曼哈頓檢察官辦公室提供監控攝像的供應商的電腦。你下一步是不是打算這麼做?要不你就直接在她辦公室、會議室、閣樓裝幾個監控攝像頭,監控她的一切活動。你可別告訴我你已經這麼做了。” 斯卡佩塔用力將那個手提箱從衣櫥裡搬出來,感覺到箱子分量很沉。 “上帝啊,才沒有呢。” “問題不在傑米身上,是你的問題。”斯卡佩塔按下手提箱上的扣鉤,扣鉤發出響亮的“咔嚓”聲,彈開了。 一聲槍響。 馬里諾和洛博摘下了他們的護耳器,從厚厚的混凝土磚塊砲的牆和防彈玻璃後走出來。卓頓穿著拆爆服,站在離他們大約三百英尺遠的拆爆場上,她走到被擊中的斯卡佩塔的聯邦快遞包裹的深坑處,蹲下身子來檢查自己剛剛打爆的東西。她戴著頭盔轉向馬里諾和洛博,向他們豎起大拇指,深綠色的襯墊讓她的個子看起來比平時大了一倍,襯托得她那沒戴手套的手越發小而蒼白。 “像是打開了一盒玉米花生糖。”馬里諾說,“真是等不及想看看裡面有什麼好東西。” 他希望斯卡佩塔的那份聯邦快遞包裹裡的東西能值得他們如此大費周章,但同時又不希望這樣的結果出現。他的職業生涯長期處於這樣的矛盾中,只是他從未說出口,他甚至不願承認自己的真實感受。如果調查有所收穫,那就意味著有真實的危險或破壞存在,哪一個正常人會希望這種事發生呢? “有什麼發現?”洛博問她。 另一名技術員正在幫她脫下拆爆服。卓頓臉上掛著不悅,她重新穿上大衣,拉上拉鍊。 “發臭的東西,還有那種讓人噁心的味道。不是惡作劇裝置,但看起來是我從沒見過的東西,而且那味道我也從未聞過。”她對洛博和馬里諾說話時,另一名技術員正忙著收拾拆爆服,“三枚AG1O型號的內置鈕扣電池、空中轉發器、煙火材料。有一張賀卡樣的東西,頂上像是粘著個巫毒娃娃。一個臭氣彈。” 這個聯邦快遞包裹已經被炸得開了個大口。一大堆濕乎乎的破碎硬紙板、碎玻璃,一個被炸碎的白布小娃娃,看起來就像臟兮兮的沙袋裡填充的狗毛似的。一張比信用卡稍大一點的可錄音語音模塊被炸成了碎片,附近是已經損毀的內置鈕扣電池,走到近處,馬里諾聞到了卓頓所說的那種氣味。 “像是瀝青、臭蛋和狗屎混合起來的味道。”他說,“到底是什麼東西?” “就是裝在那個小瓶裡的東西,那個玻璃小瓶。”卓頓打開一個黑色的樂克包,取出證物袋、一個環氧樹脂裡襯的鋁罐、面罩和丁腈手套。 “我之前從未聞過這種氣味,有點像是石油的氣味,但又不是,像是焦油、硫磺和糞的味道。” “這些東西是拿來派什麼用的?”馬里諾問。 “我認為這個包裹的用意在於,你一打開盒子就能看到裡面有一張賀卡,上面粘著個娃娃。你一打開賀卡,它就會爆炸,就會打碎這個裝著臭味液體的小瓶子。那個語音模塊的電源,就是那些電池,跟三個批量生產供市場出售的高空花砲連接在一起,它們又連著一個電點火頭,一個專業的煙火點火器。”她指著剩下的三個連接在電橋標準導線上閃爍著的爆竹。 “電點火頭對電流非常敏感。”洛博對馬里諾說,“只要幾枚錄音機電池就可以了,但需要有人改變語音模塊的滑動開關和錄音機電流,這樣電池的電流才會引發爆炸,而不是播放錄音。” “普通人做不到嗎?”馬里諾問。 “普通人完全可以做到,只要不是傻子,按照指示操作就行了。” “從網絡上就可以找到。”馬里諾自言自語道。 “哦,是的。實際上你都可以造出一顆原子彈來。”洛博說。 “如果醫生打開包裹會怎樣?”馬里諾問道。 “很難說。”卓頓說,“應該會受傷,這一點是肯定的。也許會把她的手指炸掉幾根,或者玻璃碎片會飛進她的眼睛裡。可能會讓她毀容,也可能會令她失明,這個散發惡臭的液體一定會灑得她滿身都是。” “我想這才是真正的目的。”洛博說,“不管這液體是什麼,有人就是想讓這灑到她身上,想好好整整她。讓我看看那張賀卡。” 馬里諾拉開公文包拉鍊,把斯卡佩塔給他的證物袋遞給洛博。洛博戴上一副手套,開始看起賀卡來。他打開那張聖誕賀卡,光潔的封面上,沮喪的聖誕老人被聖誕夫人拿著擀麵杖追著打,一個女人用微弱不成調的聲音唱著:“願你有個神聖、快樂的聖誕節……”洛博把硬紙揭開,把語音模塊拔出來,那個惱人的聲音還在繼續唱著:“把槲寄生掛在該掛的地方……”他把電池從錄音模塊拔出來,三枚內置鈕扣電池,型號AG1O,跟腕錶裡使用的鈕扣電池一樣大小。死寂,從海面上刮來的風透過圍牆吹進來,馬里諾已經感覺不到自己耳朵的存在了,他的嘴就像鐵皮人的嘴一樣需要搽點油,現在連開口說話都有點困難,他冷極了。 “一個空的錄音模塊,是製作賀卡的理想材料。”洛博把錄音設備湊近馬里諾給他看,“這種是供工匠和自己動手的人使用的。帶有揚聲器的完整電路,現成的滑動開關,可以自動播放,這才是整件事的關鍵所在。滑動觸點靠近點火電路,引發爆炸。可以直接訂購,比自己做要簡單多了。” 卓頓正從爆破坑濕漉漉、臟兮兮的一堆東西中拔出炸彈的各個部分。她站起身來,走近馬里諾和洛博,戴著丁腈手套的手掌上握著銀色、黑色和深綠色的塑料,金屬碎片和黑色銅線。她從洛博手上拿過完整的錄音模塊,開始對比起來。 “用顯微鏡觀察一下就可以確定了。”她說,她的意思很明確。 “是同一種錄音設備。”馬里諾說話時用自己寬大的雙手窩成杯狀罩住她的雙手,以擋住風。他希望可以繼續近距離靠著她站著,就算要他一整晚站在這裡,凍成冰塊也無所謂。他突然感覺一陣暖意,變得機敏起來。 “天哪,那味道真臭。那是什麼,狗毛?”他用戴著合成橡膠手套的手指戳了戳幾根長而粗的毛髮,“裡面怎麼會有狗毛這種玩意兒?” “好像那個娃娃裡面塞滿了毛。可能是狗毛。”她說,“我在這卡片構造中看出了許多顯著的相似處。那個電路板、滑動開關、錄音按鈕和擴音器。”洛博還在研究那張聖誕賀卡。他把賀卡翻過來看背面是什麼。 “中國製造的。可回收紙張。還是個環保型的聖誕炸彈,多好啊。”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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