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首席女法醫17·致命基因

第9章 第九章

哥倫比亞廣場的燈光把中央公園的暗影往後推,在通往公園的大門附近,緬因州紀念碑的噴泉和鍍金的哥倫比亞雕像無比淒涼。 假日市場的紅色售貨棚關閉了,這個季節的人流量急遽減少,書報亭周圍一個鬼影子都看不到,甚至連日常巡邏的警察也悄無踪跡,只看到一個看上去無家可歸的老人,身子包裹在層層疊疊的破衣爛衫中,睡在一條木凳上。風馳電掣的出租車車頂燈上打著廣告,公寓和旅店外客車排成了長龍。斯卡佩塔的目光無論投向哪裡都能看到經濟低迷的景象,記憶中再沒有比這更不濟的時光了。她出生在邁阿密邊遠地區的一個窮苦家庭,但那種感覺不同,因為當時那裡的人並非個個捉襟見肘。只有他們,只有斯卡佩塔一家,他們是在困苦中掙扎的意大利移民。

“你能住在這裡不是太幸運了嗎?”和斯卡佩塔在明暗不定的燈光下沿著人行道行走時,卡利從她的外套翻領上朝斯卡佩塔看來,“你收入不菲。或者你住的是露西的公寓。如若她能上我的節目談談計算機取證調查就太完美了。她和傑米·伯格還是好朋友嗎?我有天晚上在猴子酒吧和她們見過面。不知道她們提過沒有。傑米拒絕上我的節目,我不打算再開口邀請,這實在不公平,我從不勉強人。” 卡利也許還不知道她不會再主持什麼節目了,至少她不能再當那檔節目的主持人。也許她是想從自己這裡打探虛實,因為她懷疑CNN在她背後搞什麼小動作。當她和亞歷克斯走出化妝間,發現卡利正在距離門不到兩英尺的過道裡等他們時,斯卡佩塔感到很煩惱。表面上看,她那一刻正打算離去,她應該和斯卡佩塔一起走,而實際上這沒有絲毫意義。卡利並不住在這附近,而是住在康涅狄格州的斯坦福。她不步行、乘坐火車或出租車,總是坐公司提供的汽車。

“自從去年她上'美國早晨'節目之後就再沒有上過電視。我不知道你是否看過。”卡利跳過一塊塊臟兮兮的冰塊,“她檢舉的那宗虐待動物案,和寵物連鎖店有關的。CNN請她上節目談過,她能賞臉真難得。她很生氣,因為有人問了很刁鑽的問題。猜猜看,結果受處分的人是誰?是我。如果是你邀請,也許她會同意上節目。你的人脈那麼廣,我敢說你能說服任何你想邀請的人。” “我給你叫輛出租車吧?”斯卡佩塔說,“這不是你回家的路,我一個人走沒關係,就在前面。” 她想給本頓打電話告訴他為什麼她這麼長時間還沒到家,讓他不要擔心,但她不知道她的黑莓哪裡去了。她肯定是把它落在了公寓裡,也許放在了主浴室的水池邊。截至當前,她已經考慮過好幾次借卡利的手機,但這意味著用卡利的手機撥打一個沒有公開的私人電話號碼,就算斯卡佩塔不知道別的,但經過了今晚,她至少懂得一點,卡利這個人不可信。

“我很高興露西沒有和麥道夫一起投資,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卡利接著說。 腳下一輛列車叮叮噹當駛過,熱氣從格柵裡冒上來。斯卡佩塔不打算上當,卡利是在投石問路。 “我在該拋的時候沒有拋,一直等到道瓊斯指數跌到八千以下。”卡利繼續道,“現在就成了這樣,有時候像蘇茜·歐曼這樣的高手也難免失手,我應該問問她的建議嗎?露西損失了多少?” 她那口氣就好像斯卡佩塔知道,而且會告訴她似的。 “我知道她在計算機和投資方面發了財,她一直躋身福布斯排行榜,在前一百名內。但現在不是了。”卡利繼續道,“我發現她不再在排名中了。她曾經,好吧,不久之前,難道不是託了高速發展的技術和自她還裹著尿佈時起投資各種軟件的福,身價超幾十億?而且,我確定一直有貴人給她提供良好的投資建議,至少過去是這樣。”

“我不看福布斯排行榜。”斯卡佩塔說,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在經濟方面,露西對她並不那麼坦白,斯卡佩塔也不問。 “我不談論我的家人。”她補充道。 “你不談的事情還真多啊。” “到了。”她們已經走到了斯卡佩塔的公寓大樓,“你自己小心,卡利。祝你度過一個快樂的節日和新年。” “公事公辦,對吧?這樣很公平,別忘記了我們是朋友。”卡利抱了抱她,她從來沒有這麼做過。 斯卡佩塔走進了光潔大理石鋪就的大樓大堂,手伸進外套口袋找鑰匙,隱約想起她最後把黑莓放在了哪裡。她肯定嗎?她想不起來了,她試著回憶今天晚上乾過什麼。她今晚用過手機嗎,也許在CNN掏出來過,然後落在哪裡了?不,她確信自己沒有。 “你在電視上表現不俗。”是新近僱用的年輕門房,他穿著整潔的藍制服,看起來精神抖擻,沖她微笑,“卡利·克里斯賓給你出難題了對不對?換作是我,我會發瘋。有東西給你。”他把手往下伸向桌後,斯卡佩塔想起他名叫羅斯。

“剛送來的?”她說,“這個時候?”接著她想起來了,是亞歷克斯送來的那個提案。 “這個城市從不休眠。”羅斯把聯邦快遞包裹遞給她。 她走進電梯,按下了二十層,掃了一眼空運單,然後更仔細地看了看。她尋找包裹是亞歷克斯從CNN送來的證明,但上面沒有寄件人地址,她自己的地址寫得也很異常: 市首席法醫 稱她為高譚市首席法醫很諷刺。這個包裹很古怪。字跡一筆一畫,看上去像印刷字體,幾乎像是用電腦打出來的,但她能辨別出不是,她能感覺到操縱握筆的那隻手的人充滿嘲諷的智慧。她尋思著這個人怎麼會知道她和本頓在這棟大樓裡有間公寓。他們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從未對外公開,也沒有登記。隨著警覺性不斷提高,她意識到寄件單還附在空運單上,這個包裹不是聯邦快遞送來的。上帝啊,千萬別是顆炸彈。

電梯是舊的,華麗的黃銅門,鑲嵌著木天花板,速度慢得讓人痛苦,她想像著一聲沉悶的爆炸聲,電梯從黑暗的電梯井往下疾馳,撞擊到底部。她聞到一股難聞的柏油似的化學氣味,像石油助燃劑,甜膩但令人噁心。她全神貫注地盯著包裹,不確定裡面是什麼,有點恍惚,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柴油、佛爾酮、過氧化丙酮、C4塑膠炸藥和三硝酸甘油酯,她熟悉這個氣味,深知其危險性。她學過防火防爆,九十年代末在法醫學校任過教,當時露西是反恐特勤隊的特工,而斯卡佩塔和本頓則是反恐特勤隊國際反應小組成員。那是在本頓死而復生前的事。 銀髮,燒焦的人肉和骨頭,他的百年靈手錶泡在費城火災現場烏黑的肥皂水里,她當時的感覺彷彿世界末日已經來臨。她以為那是本頓的殘骸。他的遺物。她沒有絲毫懷疑,認定他死了,因為她理應這麼做。縱火和助燃劑骯髒難聞的氣味。空虛在她面前大張著嘴,彷彿永遠不能穿透,只留下孤獨和痛苦。她害怕虛無,因為她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年復一年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她的頭腦依然堅強,但心卻變得疲憊虛弱。那是何種感受呢?本頓依然問她這個問題,但沒有以前那麼頻繁了。他一直在躲避尚多內家族,躲避有組織的犯罪團伙和殺人犯,當然也一直在保護她。如果他有了危險,她難免會受牽連。好像他不在她身邊她反倒越安全。倒不是說他要求她遠離自己。最好人人都以為本頓死了,聯邦警局說。上帝保佑,千萬可別是顆炸彈。石油,瀝青味,煤焦油發出的刺鼻汽油味,環烷酸,是一種凝固汽油。她的眼睛開始流淚,她感到噁心。

黃銅門開了,她盡量不去擠那個包裹。她雙手顫抖。她不能把聯邦快遞的紙箱留在電梯裡。她不能把它放下,不能在將其他居民或大樓僱員置於危險處境的情況下擺脫它。她的手指緊張地摸索著鑰匙,心撲通狂跳,不停分泌唾沫,幾乎不敢呼吸。金屬撞擊著金屬。摩擦,靜電,能看見靜電火花。慢慢深呼吸,保持平靜。一聲巨響,公寓門打開了。上帝保佑,千萬別被我猜中了。 “本頓?” 她走進裡側,讓門大開著。 “餵,本頓?” 她小心翼翼將聯邦快遞紙箱放在他們空蕩蕩的起居室的茶几中央,起居室裝飾高雅,裡面擺放的家具各具使命。她想像一顆巨大的塑膠炸彈爆炸,揚起銳利的碎片往二十層樓下掉去。她拿起一個藝術玻璃雕像,一隻色彩鮮豔的波紋狀碗,她將碗從茶几上拿下來,放在地毯上,確保從門口到快遞紙箱之間道路暢通。

“本頓,你在哪裡?” 在他一貫靠窗眺望紐約上西區和哈德遜河的莫里斯牌躺椅上放著一疊文件。遠處,飛機盤旋在泰特波羅機場燈火輝煌的跑道上方,看起來像飛碟。露西也許正在駕駛她的直升機,飛往紐約,飛往威斯特徹斯特郡。斯卡佩塔不喜歡露西夜間飛行。如果馬達失靈她還能啟動自動運轉,但她怎麼能看得清降落地點?如果她在綿延數英里的森林上空馬達失靈了該怎麼辦? “本頓。” 斯卡佩塔穿過大廳朝主臥走去。她深吸了幾口氣,不停地吞嚥,試圖放慢心跳,平息恐慌。她聽到馬桶抽水的聲音。 “天哪,你的手機到底是怎麼回事?”本頓問道,隨即出現在臥室門口,“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嗎,凱?究竟出了什麼事?” “別靠近我。”她說。

他還穿著西裝,看不出價格的樸素深藍色法蘭絨料子,他在牢房或法醫部門從不穿貴重服飾,他對會給犯人和病人留下什麼印像很慎重。他取下了領帶,脫下了鞋子,白色襯衣在領口處解開了,沒有塞進褲子。他的銀髮像是用手指耙梳過。 “發生什麼事了?”他說,站在門口沒有動,“有事情發生。發生了什麼事?” “穿上鞋子和外套。”斯卡佩塔說,清了清喉嚨,“別靠近,我不知道身上沾到了什麼。”她迫切地想要用漂白劑溶液擦洗手,祛除身上的異味,洗個長長的熱水澡,卸下層層妝容,用洗髮水洗淨頭髮。 “發生什麼事了?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人?是不是有事情發生?我一直在聯繫你。”本頓在門口立成了一具雕像,臉色煞白,雙眼越過她,朝前門望去,好像害怕有人跟她一起進來。

“我們得離開。”她臉上的電視濃妝油乎乎的,像膠水一樣,令人膩味。她聞到了那股氣味,她認為自己聞到了。瀝青、硫磺的分子滲透在她的妝容裡、她的髮膠上、她的鼻子後面。火和硫磺的氣味。 “是底特律打現場電話的那個?我一直試著聯繫你。”本頓說,“發生什麼事了?有人乾了什麼嗎?” 她脫下外套和手套,丟在大廳裡,用腳踢開,說:“我們得離開。立刻。我收到了一個可疑的包裹,在客廳裡。給我們倆拿兩件暖和的外套來。”別噁心,別吐。 他走進臥室不見了,她聽到他進了他的衣櫃,衣架沿著金屬桿移動發出刮擦聲。他拿著兩雙旅行靴、一件羊毛外套和一件他久未穿過的滑雪衫重新出現了,滑雪衫的拉鍊上還沾著一張門票。他把滑雪衫遞給她,兩人匆匆穿過走廊。本頓看著大開的門臉繃緊了,他看著起居室裡的聯邦快遞紙箱和東方地毯上的玻璃藝術碗。如果真有爆炸,開窗能將壓力和傷害減至最小。不,你不能。別進起居室。別靠近茶几。別慌張。撤離公寓,關上門,別讓其他人進去。別弄出噪音。別引起驚恐。她輕輕關上門,沒有上鎖,以便警察進去。這一層還有其他兩套公寓。 “你有沒有問門房這東西是怎麼送到的?”本頓說,“我整晚都在家。他們沒有給我打電話說有包裹。” “直到上了電梯我才發現一些具體細節。不,我沒有問。包裹有一種奇怪的氣味。”她穿上了他的滑雪衫,整個身子都包裹其中,衣服幾乎到了膝蓋上。阿斯彭。他們最後去那裡是什麼時候? “什麼氣味?” “一種甜膩的像瀝青、爛雞蛋的氣味。我也說不上來,也許是我想像的。還有空運單,包裹上的地址。我不應該把它拿到樓上的,我應該把它留在門衛桌上,讓羅斯離開,讓所有人都離開,直到警察到來。天哪,我真蠢。” “這不能怪你。” “噢,我很蠢。我被卡利·克里斯賓弄得精神渙散,變得愚不可及。” 她按響了距離他們公寓最近的那套公寓的門鈴,是靠角落的一套,房主是名服裝設計師,他們只打過照面。這裡是紐約。人們可以毗鄰而居數年卻沒有說過一句話。 “我想他不在。”斯卡佩塔說,按了門鈴,在門上敲了敲,“我最近都沒有看見過他。” “地址是怎麼寫的?”本頓問道。 她告訴他寄件單還貼在包裹上,稱呼她為高譚市的首席法醫。她一邊再次按下門鈴一邊描述寄件人的筆跡。接著他們朝第三套公寓走去,這裡面住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她十年前曾是一名喜劇演員,最為人知的是上過幾次“傑基·格里森秀”節目。她的丈夫約一年前去世了,對於朱迪這個人,斯卡佩塔知道的僅限如此。她有隻非常神經的小貴賓犬,斯卡佩塔一按響門鈴它就開始尖銳地狂吠起來。朱迪打開門時感到很吃驚,並不特別高興。她擋在門口,好像裡面藏匿著情人或逃犯,不想被人窺見,那隻狗上躥下跳,在她的腳邊飛快跑動。 “有什麼事嗎?”她說,用探詢的眼神望著本頓,他穿上了外套,但腳上只穿著襪子,手裡拎著靴子。 斯卡佩塔解釋說她需要藉下電話。 “你們沒有電話?”朱迪說話有點口齒不清。她骨骼精緻,但一臉醉態,是個酒鬼。 “我們不能使用自己手機或我們公寓的電話,我們現在沒時間解釋。”斯卡佩塔說,“我們需要藉用你的陸上通訊線。” “我的什麼?” “你的家用電話,然後你得和我們一起下樓去。情況緊急。” “我才不去,我哪裡都不去。” “有人給我們送來了一個可疑包裹。我們需要使用你的電話,這層樓上的所有人都得盡快下樓去。”斯卡佩塔解釋道。 “你為什麼要把它拿到這裡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斯卡佩塔聞到了濃重的酒氣。她不用猜也知道會在朱迪的藥櫃裡找到什麼藥方。狂躁抑鬱,藥物濫用,生活沒有寄託。她和本頓走進了鑲木板起居室,裡面擺滿了法國古董和西班牙雅緻牌瓷偶——一對浪漫的戀人坐在鳳尾船和馬車裡,坐在馬背上,在盪鞦韆,在親吻交談。一個窗櫺上掛著一幅精緻的水晶耶穌誕生圖,另一個擺放著皇家道爾頓製造的聖誕老人,但沒有燈光、聖誕樹或七連燈大燭台,只有收集的物品和輝煌往昔留下的照片,其中包括古玩櫃中擺放的一個艾美獎獎杯,櫃子用了馬丁漆拋光,上面手工雕刻著丘比特和情人的圖像。 “你公寓裡發生什麼事了?”朱迪問道,她的狗在一旁尖聲狂吠。 本頓不請自入,走到塗金木電視機櫃上的電話前,憑記憶按下了一串電話號碼,斯卡佩塔非常肯定自己知道他想聯繫誰。本頓素來處理緊急狀況高效又謹慎,他將這比喻為“把毒品直接注入靜脈”,即直接傳達信息或獲取信息,就目前情況來看,目標指的是馬里諾。 “他們送來了個可疑包裹?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做?這裡的保安是乾什麼吃的?”朱迪繼續道。 “也許裡面什麼都沒有,但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小心為妙。”斯卡佩塔安慰她說。 “你到了總部沒有?好吧,先別管那個了。”本頓指示馬里諾,補充說有可能有人給斯卡佩塔送來了一個危險的包裹。 “我想,像你這樣的人,肯定經歷過各種各樣的荒唐事。”朱迪穿上了一件長外套,修剪齊整的灰兔毛皮,扇形的袖口。她的狗上躥下跳,朱迪從一個鍛木陳列架上拿拴狗的皮帶時,它叫得更瘋狂。 本頓弓起肩膀,一邊用空閒的那隻手穿靴子一邊說:“不,是在一個鄰居的公寓裡。我們不想使用自己的電話,不想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發出電子信號。說是聯邦快遞送來的,包裹放在茶几上。我們這就下樓。” 他掛斷了電話,朱迪邁著蹣跚的步子,彎腰去抓套在捲毛小狗衣領上的皮帶,衣領和藍色皮帶顏色很搭,一把愛馬仕鎖,鎖上也許雕刻著那隻神經過敏的狗的名字。他們出了門,上了電梯。斯卡佩塔聞到了甘油炸藥辛辣甜膩的化學氣味。是幻覺。她的想像。她不可能聞到甘油炸藥。沒有甘油炸藥。 “你聞到什麼氣味了嗎?”她問本頓,又對朱迪說,“很抱歉把你的狗弄得緊張兮兮。”她的本意是想叫朱迪讓那條該死的東西閉嘴。 “我沒有聞到什麼氣味。”本頓說。 “也許是我的香水。”朱迪嗅了嗅手腕,“噢,你指的肯定不是什麼好氣味。但願沒人給你送來什麼恐怖襲擊的東西。你為什麼要把它帶到樓上來?這對我們其他人公平嗎?” 斯卡佩塔意識到自己把手提包留在了公寓裡,在入口內側的桌上。她的錢包和證件全在裡面,而門沒有鎖。她怎麼也想不起她的黑莓手機到底丟哪裡了。她應該先檢查包裹再帶上樓的。她究竟是中了什麼邪? “馬里諾在路上,但不會先於其他人到達。”本頓說,懶得跟朱迪解釋馬里諾是誰,“他是從市中心,從總部,從應急處來的。” “為什麼?”斯卡佩塔看著樓層慢慢向下。 “RTCC。在做數據調查或正要去做。” “如果這是合作公寓,我們不會投票選你。”朱迪把氣撒在斯卡佩塔身上,“你跑去上電視,拿那些可怕的案子誇誇其談,看看結果發生了什麼。你把包裹帶回了家,讓我們其他人也跟著擔驚受怕。瘋子最喜歡找你們這樣的人。” “但願沒事,我很抱歉驚擾了你,還有你的狗。”斯卡佩塔說。 “再沒有比這更慢的電梯了。平靜下來,弗雷斯卡,別鬧。你知道它只會叫,實際上連只跳蚤都不會傷害。我不知道你們想讓我去哪裡。我想是休息室,我可不想在休息室裡枯坐整晚。” 朱迪筆直向前盯著電梯的黃銅門,臉不高興地擰著。本頓和斯卡佩塔沒有再說什麼。斯卡佩塔想起了很久沒去想的畫面和聲音。追憶往昔,回到九十年代末,回到還在菸酒槍械管制局的年代,生活水深火熱,無比悲慘。飛機低空飛過低矮的松樹和沙地,旋翼槳葉從空中劃過,發出有節奏的聲音,向下俯瞰,沙地狀似雪花。金屬般閃亮的航道水面被風吹起皺紋,受驚的鳥在霧靄中疾馳,如飄灑的胡椒粉,鳥兒朝佐治亞州格林柯的舊飛艇站飛去,在那裡,菸酒槍械管制局設定了爆炸範圍,建了突襲房、水泥掩蔽壕和燃燒基站覆蓋區。她不喜歡法醫學校。自從費城發生那場火災後再沒有在那裡任教,也退出了菸酒槍械管制局,露西也是,她們倆在沒有本頓的情況下繼續生活。 現在他在這裡,在電梯裡,好像斯卡佩塔的一段過去不過是一場噩夢,一場離奇的夢,一場她沒有忘卻也無法忘卻的夢。她沒有再在法醫學校任教,她是在躲避,她深受身體被炸得七零八落的畫面困擾。閃光灼傷和彈片,大面積軟組織撕脫,骨頭被炸成碎片,空洞的器官被撕傷割裂,手上沾滿血塊。她想起她帶到公寓裡去的那個包裹。她當時滿心煩惱的都是卡利和亞歷克斯向她透漏的消息,太專注於思考愛迪生給她在CNN安排的事業,過於粗心大意了。她應該立即註意到空運單上沒有寄件人地址,寄件單還貼在包裹上。 “它叫弗雷斯卡還是弗雷斯科?”本頓問朱迪。 “弗雷斯卡。像'Soda'裡的'a'的發音。巴德把它裝在一個麵包盒裡走進公寓時,我手裡正拿著一杯酒,那是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我起初是這麼想的,盒子上全是孔,我想裡面是個蛋糕,接著它叫了起來。” “我猜到它一定會。”本頓說。 弗雷斯卡開始拉皮帶,尖聲犀利地狂吠起來,聲音刺穿了斯卡佩塔的耳朵,深深捅進了她的大腦。它不停地分泌唾沫,心狂跳不止。別吐。電梯停了,沉重的黃銅門“吱呀”開了。紅色和黃色的燈光從休息室的玻璃前門穿透出來,幾個穿著深藍色作戰服、戰術夾克和靴子的警察走進來時,刺骨的寒風一併灌入,他們戰術腰帶上沉甸甸地別著電池座、彈夾包、警棍、手電筒和裝在皮套裡的手槍。一個警察兩隻手分別推著一輛行李推車出門。另一個警察徑直朝斯卡佩塔走來,好像認識她。一個大個子男人,很年輕,黑髮,黑皮膚,肌肉結實,夾克上的一塊布條上鑲著金色星形和拆彈小分隊的卡通紅色炸彈圖形。 “斯卡佩塔醫生嗎?我是陸軍中尉阿爾·洛博。”他說,握了握她的手。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朱迪質問道。 “夫人,我們需要你趕緊撤離這棟大樓,在我們沒有清除完之前不要進來。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 “要多久?天哪,這不公平。” 陸軍中尉打量著朱迪,好像覺得她面熟。 “夫人,請去外面。外面有人會給你帶路……” “我不能在這麼冷的天帶著我的狗待在外面,這顯然不公平。”她對斯卡佩塔怒目而視。 “隔壁的酒吧如何?”本頓建議道,“它去那裡沒關係吧?” “他們不容許狗進酒吧。”朱迪憤怒地說。 “如果你對他們好聲請求我敢肯定他們會答應的。”本頓把她送到前門。 他回到斯卡佩塔身邊,抓住了她的手,大堂突然變得一片混亂,滿室喧囂,冷風四竄,電梯門“叮噹”一聲開了,拆彈分隊的成員朝樓上去了,要立即開始撤離斯卡佩塔和本頓公寓樓上樓下以及左右兩側的住戶,即陸軍中尉所稱的“目標”人員。他開始像打機關槍似的連珠炮發問。 “我非常肯定我們那一層已經沒有人了,就是二十層。”斯卡佩塔回答道,“我們的鄰居沒有應門,好像不在家,但你可以再去檢查看看。另一個鄰居就是她了。”她指的是朱迪。 “她看起來像某個人。那些舊節目中的一個,比如'卡瑞·貝納特'。你們上面只有一層嗎?” “有兩層。我們樓上還有兩層。”本頓說。 透過玻璃,斯卡佩塔看到有更多應急卡車開過來了,車身是白藍相間的條紋,其中一輛後面拖著輛很輕的掛車。她意識到車道兩向的交通都停了。警察封鎖了中央公園西邊的這一塊。柴油發動機大聲轟鳴,汽笛呼嘯,聲音越來越近,他們這棟大樓周邊開始變得像電影場景,卡車和警車列隊排在大街上,鹵素燈從基座和拖車上閃耀出來,紅藍色的緊急頻閃儀不停閃動。 拆彈小分隊的成員打開了卡車兩側的儲藏箱的門,抓起派力肯安全箱、羅科包和麻袋、警察制服、工具,抱著一堆的東西小跑上台階,將它們堆放在行李推車上。斯卡佩塔的胃部總算平靜下來了,但當她看到一名女拆彈技術員打開儲藏箱,拎出一件緊身短上衣和一條褲子,瞥見衣架上掛著大約八十磅沉甸甸的帶襯墊黃褐色防火盔甲時,斯卡佩塔感到胃裡一陣冰涼,那是一件防彈衣。一輛沒有標記的黑色越野車開過來了,另一名技術人員鑽了出來,從車後放出他那條巧克力色的拉布拉多犬。 “我需要你盡可能詳細地為我們提供這個包裹的信息。”洛博正對站在桌後的門房羅斯說,羅斯看上去一臉茫然,嚇得不輕,“但我們需要先將它拿到外面去。斯卡佩塔醫生,本頓?你們能跟我們一起來嗎?” 他們一行四人走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那裡的滷素燈閃亮刺目,刺傷了斯卡佩塔的眼睛,柴油發動機的喧囂聲好比地震迴響。巡邏隊和緊急勤務小組的警察正在用犯罪現場膠帶封住這棟大樓的周邊,人們三三兩兩地在馬路對面集合,沒入公園深處的陰影裡,坐在牆頭,興奮地交談,用手機拍照。外面很冷,極地風暴從一棟棟大樓上吹下,但空氣感覺不錯。斯卡佩塔的頭腦開始變得清醒,她能更順暢地呼吸了。 “描述看看那個包裹。”洛博對她說,“有多大?” “中等大小的聯邦快遞盒子,估計長十四英寸,寬十一英寸,也許有三英寸厚。我把它放在起居室的茶几中央了。包裹和門之間沒有東西,所以你們很容易接近它,如果必要的話,你們可以用機器人。我沒有鎖門。” “你估計有多重?” “最多一點五磅。” “你移動它時裡面的東西會移動嗎?” “我沒怎麼動它,也沒感覺到裡面有東西移動。”她說。 “你聽到或聞到什麼了嗎?” “我沒有聽到什麼,但我感覺聞到了某種氣味,一種類似於汽油的味道。瀝青味,但很甜膩,刺鼻,也許是一種含硫磺的煙火味。我不能太準確識別,但那種難聞的氣味讓我不停流眼淚。” “你呢?”洛博問本頓。 “我沒有聞到什麼,不過我沒有靠近。” “包裹交到你手上時你有沒有聞到什麼氣味?”洛博問羅斯。 “我不知道。我有點感冒了,鼻子好像堵住了。” “我穿的外套和戴的手套,”斯卡佩塔對洛博說,“放在公寓的過道地板上。你也許可以裝進包裡一併帶走,看看上面有什麼殘留物。” 陸軍中尉沒有細問,但她已經給他提供了許多信息。根據包裹的大小和重量,裡面裝的東西不超過一點五磅,而且對移動不敏感,除非有什麼設定好的時間模式已經裝在了一個檔位開關上。 “我根本沒注意到什麼異常情況。”羅斯語速飛快,看著大街上的戲劇性場景,燈光打在他孩子氣的臉上,“那個傢伙把包裹放在櫃檯上,然後轉身離開了。接著我就把它放在桌後,沒有放到後面去,因為我知道斯卡佩塔醫生很快就會回到大樓裡。” “你怎麼知道的?”本頓問道。 “休息室有台電視機。我們知道她今天晚上上CNN……” “我們是誰?”洛博想知道。 “我、門衛還有一個跑步者。她出發去CNN的時候我剛好在這裡。” “描述下那位聯邦快遞員。”洛博說。 “黑人,穿著黑色長大衣,戴著手套,頭上戴著一頂聯邦快遞帽,拿著個寫字板。不確定有多大年紀,但不老。” “你之前從來沒見過他在這棟大樓或這個片區收送快遞?” “沒有。” “他是步行來的,還是在大樓前面停放了貨車或卡車?” “我沒有看到貨車什麼的。”羅斯答道,“通常他們能在哪裡找到停車位就把車停在哪裡,然後步行過來,這很平常。就我看到的是這樣。” “你是說你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聯邦快遞的?”洛博說。 “我不能證明。但他沒有做什麼讓我起疑的事。我知道的就是這樣。” “然後怎麼了?他放下包裹,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他離開了。” “當即離開了?他徑直走向大門?你確定他沒有逗留?沒有在周圍晃蕩,走近一個樓梯井或到大堂裡坐了?” 緊急勤務小組的警察下了電梯,護送其他居民離開大樓。 “你肯定那個聯邦快遞員走進來,直接走到你桌前,然後轉身就徑直出去了?”洛博問羅斯。 羅斯吃驚地瞪著朝大樓開來的車隊,巡警車護送著一輛十四噸重的車載拆彈全密封容器。 他驚叫道:“天哪……我們是遭遇了恐怖襲擊還是怎麼的?這麼大動干戈全都因為那個聯邦快遞盒嗎?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他有沒有可能走到你們大堂的那棵聖誕樹邊上?你肯定他沒有靠近電梯?”洛博堅持問道,“羅斯,你留意了嗎?因為這點很重要。” “我的天哪。” 白藍相間的條紋拆彈卡車,後面裝著溫度控制閥,用一塊黑色防水油布蓋著,停在大樓的正前方。 “一點小事都能產生重大影響,最微不足道的細節都舉足輕重。”洛博說,“所以我再問你一遍。那個聯邦快遞員,他有沒有去什麼地方?哪怕是一秒鐘?去了趟廁所?去喝了一杯水?他看了大堂的聖誕樹下面有什麼?” “我覺得沒有。天哪。”他呆呆地看著拆彈車。 “你覺得沒有?這不太好,羅斯。我需要你百分百確信他有沒有去哪裡。你明白為什麼嗎?我來告訴你。無論他去過哪裡,我們都要去檢查,以確保他沒有在人們沒想到的地方放什麼裝置。我和你講話的時候請看著我。我們要檢查你們監控攝像頭里的錄像,但如果你現在就能把看到的告訴我,那將快很多。你確定他走進大堂時沒有帶其他東西?告訴我每一個細節,哪怕是最小的都不能漏掉。然後我會去看錄像。” “我很肯定他是直接進來的,把盒子遞給我後就徑直走出去了。”羅斯對他說,“但我不知道他在大樓外面有沒有乾過什麼或去過其他什麼地方。我沒有跟踪,我沒有理由這麼做。監控攝像頭系統的電腦在後面。我能想起的只有這麼多。” “他離開時是朝哪個方向走的?” “我看到他從這扇門走出去的。”他揮舞一隻手指著玻璃前門,“就是那裡。”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九點過一點。” “那麼你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兩個小時前,兩小時十五分鐘前。” “我想是的。” 本頓問羅斯:“他戴手套了嗎?” “黑色手套,上面也許有兔毛。當他把盒子交給我時,我想我看到毛從手套裡冒出來。” 洛博突然離開他們,拿起他的無線電設備。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其他的——有沒有——關於他的穿著?”本頓問羅斯。 “黑衣服。好像穿的靴子和褲子也是黑色的。一件長外套,這個你們已經知道了,像是一直拖到膝蓋下。黑色,翻領,戴著手套,我剛才說過了,是帶毛的,還戴著聯邦快遞員的帽子。就這些了。” “有沒有戴眼鏡?” “某種有色眼鏡,閃光的。” “閃光的?” “你知道的,就是會反光。還有一點,我剛剛想起來。我想我聞到了香煙味,也許是火柴,也許他在抽煙。” “我想你鼻子堵塞了,聞不到氣味。”本頓提醒他。 “我只是頭腦中跳出這個想法。我想也許我的確聞到了某種類似香煙的氣味。” “但你聞到的不是這種氣味。”本頓對斯卡佩塔說。 “不是。”她答道,她沒有補充說羅斯感覺到的也許是硫磺的氣味,聞起來像點燃的火柴,正因為此他才想到香煙。 “羅斯描述的這個人怎麼樣。”本頓對她說,“你走回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符合這種描述的人?或許更早時間,當你前往CNN的時候。” 她努力思索但一無所獲,少頃,她突然想起一點。 “寫字板。”她問羅斯,“他有沒有叫你簽字什麼的?” “沒有。” “那他拿寫字板做什麼?” 羅斯聳聳肩,他說話時呼出一股白氣。 “他沒有叫我做任何事情。什麼都沒有,只是交給我那個包裹。” “他沒有特別交代要把包裹交給斯卡佩塔醫生?”本頓問道。 “他說要確保她收到,是的。他還說了她的名字,現在你一提我想起來了。他說,'這是給斯卡佩塔醫生的,她在等'。” “聯邦快遞一般不會說那麼具體、那麼涉及隱私吧?這難道不是有點異常嗎?因為我從來沒聽到聯邦快遞這麼說過。他怎麼會知道她在等什麼東西?”本頓說。 “我不知道。我想是有點不同尋常。” “寫字板上有什麼?”斯卡佩塔又回到那點上。 “我真的沒看。也許是收據,包裹單。我不會因為這件事惹上麻煩吧?我妻子懷孕了。我不想惹麻煩。”羅斯說,他看上去還遠沒到結婚當爹的年紀。 “我很好奇你怎麼沒有給我公寓打電話,告訴我有包裹到。”本頓對他說。 “因為那個聯邦快遞員說是給她的,就像我剛才說的,我知道她很快就會回來,想想看,他說過她在等包裹。” “你是怎麼知道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八點左右離開時,他在辦公桌後當班。”斯卡佩塔替羅斯回答了,“他祝我節目順利。” “你怎麼知道她今天晚上要上節目?”本頓問道。 “我看了節目宣傳廣告。不信你看。”羅斯指著哥倫布圓環另一端的一棟大樓頂端,CNN的滾動新聞隔著幾個街區都能看到。 “你的名字就在色彩斑斕的屏幕上。” 在CNN紅色霓虹滾動屏下,斯卡佩塔的評論繞著摩天大樓頂端爬動,鏡頭上沒有顯示她本人: ……將漢娜·斯塔爾和一位受害的慢跑者聯繫在一起,說FBI的側寫師早已過時,不是基於可靠數據。在今晚的“克里斯賓播報”欄目上,法醫凱·斯卡佩塔醫生將漢娜·斯塔爾和一位被害的慢跑者聯繫在一起,說FBI的側寫師……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