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首席女法醫17·致命基因

第7章 第七章

華納·艾傑醫生坐在他破舊的英式小套間裡凌亂的床鋪上,窗簾緊閉,幫他營造了私密的空間。 他的酒店房間被高樓大廈環抱,和別的窗戶面對面,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妻,以及他被迫自覓住處時的感受。當他發現華盛頓有不少市中心的公寓裡配有望遠鏡時,震驚萬分,雖然有些不是用來使用而是用來當擺設的,但也有不少是真正拿來觀望的。例如,把獵戶座牌雙筒望遠鏡和照相機的二腳架擺放在活動靠背扶手椅前,不是對著河流或公園,而是對著另一棟高樓大廈。房產中介在一旁滔滔不絕吹噓景緻時,艾傑卻直接窺見對面公寓裡,有人光著上身走來走去,窗簾赫然大開。 在像華盛頓特區或紐約這樣擁擠的大城市要望遠鏡尤其是雙筒望遠鏡的目的何在?除非是窺視,除非是窺淫癖者。愚蠢的鄰居肆無忌憚地寬衣解帶、尋歡做愛、爭吵打鬥、洗澡淨身、坐在馬桶上。如果有人認為在自己家里或酒店房間裡有隱私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強姦犯、搶劫犯、恐怖主義者、政府——千萬別讓他們看到你或聽到你的聲音。要確保自己不在他們的窺視下,確保自己不在他們偷聽範圍內。只要他們沒有看到、聽到,他們就不會來找你麻煩。每一個角落裡都安裝了攝像頭、車輛跟踪器、監視器、竊聽器,有人在偷聽,在陌生人最脆弱和最羞辱的時刻觀察他們。只要有一條信息落在了錯誤的人手裡,你的整個人生就會改變。想玩這個遊戲,你就要先下手為強,趁別人還未動手前先發製人。艾傑從不把窗簾拉開,甚至是在大白天。

“你知道最好的安全系統是什麼?是窗簾。”他整個職業生涯中都喜歡給人這條建議。 事實勝於雄辯,他和卡利·克里斯賓第一次在魯佩·斯塔爾的晚宴上邂逅時,他就是這麼勸告她的。她當時是白宮新聞秘書,艾傑是個全國各地到處跑的顧問,不光是給FBI做諮詢。那是二〇〇〇年,她當年真是美艷惊人,給人致命吸引,亮眼的紅發,前衛,聰明,背對記者時脾氣火爆,口無遮攔。不知為何,他們兩人最終跑到了魯佩·斯塔爾的藏書室內,研讀艾杰喜歡的幾個主題的大部頭舊書,能飛的異教徒西門和聖若瑟·古白定,他們具有毫無爭議的升空能力。艾傑給她介紹了弗朗茲·安東·麥斯麥,並向她解釋了動物磁場的力量,然後是布萊德和伯爾罕,以及他們在催眠和神經性失眠方面的理論。

渾身洋溢著新聞記者熱情的卡利對超自然的神秘學家顯然沒有對書架上的相冊感興趣,這再自然不過。相冊都是用佛羅倫薩皮革裝幀的,據艾傑說,魯佩的那些無賴朋友的照片陳列處是藏書室內最具人氣的地方。艾杰和卡利在那間大房子的三樓獨處了好幾個小時,滿腹嘲諷地細看了幾十年的照片,他們二人並肩而坐,指認他們認識的面孔。 “錢居然能買到朋友,真神奇,他還真把他們當朋友了。如果我會為這樣一個該死的億萬富翁感到難過,那我真要為自己感到悲哀了。”艾傑對卡利說,卡利本身就是誰都不信,因為她和魯佩·斯塔爾見過的任何一個沒有道德、喜歡利用人的人是一丘之貉。 只是魯佩從來沒幫卡利賺錢。她的到來不過是為了讓其他貴賓賞心悅目,艾傑也一樣。至少要有百萬身價才能在魯佩的特殊俱樂部和他見上一面,但如果他喜歡你,認為你能帶來某種娛樂,他就會邀請你。有錢人是來投資的。演員、專業運動員、華爾街最新的奇才都會蒞臨這座公園路的別墅,魯佩想要讓身價繼續增值就得和名人結交,而名人的價值並非現鈔。政客、電視節目主持人、報紙專欄作家、法醫專家、出庭辯護的律師——可以是新聞裡的任何人,或是能講一兩個好故事,只要能幫魯佩取悅權貴就行。他先是研究潛在客戶,探究什麼才能打動他們,接著便著手招募人員。他不必認識你就能將你列入他的二線名單。你會收到一封信或接到一個電話,魯佩·斯塔爾恭迎您大駕光臨。

“就像把花生扔給大象。”一天晚上艾傑這麼告訴卡利,那個晚上他畢生難忘,“我們就是花生,他們就是大象。我們永遠不可能有他們的重量,就算我們活到大象的年齡。十分諷刺的是,這些大像中的一些還不太老,甚至還不到去馬戲團玩雜耍的年齡。看這個。”他用手指敲著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個光彩照人的女孩大膽地面對鏡頭,她的手臂環繞著魯佩。照片上顯示的年份是一九九六年。 “肯定是某個年輕演員。”卡利拼命想是誰。 “再猜猜看。” “好吧,是誰?”卡利問,“她的美與眾不同,像個漂亮的小伙子。也許真是個小伙子。不,我看到她的胸部了。是的。”她翻相冊時挪開了艾傑的手,她的觸碰讓他微微心驚,“這裡還有一張,顯然不是男孩。哇哦。如果你透過她穿的蘭博服裝你就會發現她著實漂亮,沒有化妝但身材玲瓏,異常健美。我在想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她。”

“你沒有看到過,也絕對猜不到。”他把手放在那裡不動,希望她會再次挪動他的手,“這裡有個提示。FBI。” “既然她能躋身於斯塔爾這本珍藏相冊,那肯定是什麼犯罪組織的人。”就好像人和魯佩珍貴的古董跑車無異,“如果她腰纏萬貫,那和法律對著乾就是她和FBI的唯一關聯了。除非她是我們的同路人。”她的意思是二線名單。 “她和我們不同。她能買得起這棟別墅,買完後還能剩下很多錢。” “那她究竟是誰?” “露西·費里奈利。”艾傑發現了另一張照片,在這張裡,露西是在斯塔爾的地下車庫裡,坐在一輛杜森堡老爺車的車輪後面,好像在專注地思考這是一輛多麼昂貴的古董跑車,她會毫不猶豫地坐上去駕駛,也許就在那天或她到斯塔爾會計室去領錢的某一天真開過。

艾傑不知道。他沒有和露西同時去過那棟別墅,要想取悅她,怎麼也還輪不到艾傑。她根本就不記得從匡提科來的這號人物。身為高中神童,露西在匡提科幫忙設計和製作被警局簡稱為CAIN的犯罪人工智能網絡。 “好吧,我的確知道她是誰。”卡利一個激靈,想起了露西和斯卡佩塔之間的關係,尤其是和本頓·韋斯利之間的關係。本頓身材高大,有著如花崗岩一般輪廓分明的俊容。 “很像裡的那個男演員的原型。”她說,“他叫什麼名字?就是扮演克勞福德的那個!” “胡說。電影拍攝的時候本頓甚至不在匡提科,他去某地破案去了。就算是他本人也會這麼告訴你,那個傲慢自負的討厭鬼。”艾傑說,不僅僅是氣惱,還因為其他事心緒波動。 “這麼說你認識他們。”她頓時來了興致。

“這幾個人我都認識,他們可能也知道我,了解我的情況。我和他們不是朋友。好吧,應該說除了本頓。他對我非常了解,這都拜生計和不睦的交往所賜。本頓乾了凱,凱愛露西,本頓讓露西去FBI當實習生,於是華納就完蛋了。” “你為什麼完蛋了?” “人工智能是什麼?” “是代替人類頭腦的東西。”她說。 “你知道,有了人工智能情況就發生了變化。”他摸了摸自己的助聽器。 “你完全能聽清我說的話,我實在搞不懂你的意思。” “這麼說吧,如果不是有計算機系統處理工作,也許就會有人給我安排任務,給我機會。”他說。 也許是因為酒,上好的波爾多,他開始跟卡利講他懷才不遇和遭遇不公、業已結束的職業生涯,人們和他們的問題,警察和他們的壓力及創傷,最痛苦的是那些不允許有問題、不允許當正常人的探員。首先是FBI,他們只能向警局委任的心理學家或精神病學家傾訴,接受臨時照顧、幫扶,鮮少能談及刑事案件,如果案子轟動一時則更要守口如瓶。他用一九八五年弗吉尼亞匡提科FBI學院發生的一個故事來闡述,一位名叫普魯伊特的助理署長告訴艾傑說聾子是不可能進入高度警戒監獄進行面審的。

使用助聽器和會讀唇語的法醫心理學家存在潛在危險,坦白說,警局不會使用也許會曲解罪犯言語或要罪犯不停重複自己的人。如果他們誤解了艾傑對他們說的話該怎麼辦?如果他們誤解了他的行為、一個手勢、他蹺起二郎腿的姿勢或側頭的樣子該怎麼辦?如果某個剛肢解了一個女人、刺傷了她眼睛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不喜歡艾傑盯著他的嘴唇看呢? 也就是在那時,艾傑明白了自己在FBI中的地位,而且永遠不會改變。一個有缺陷的人,一個不完美的人,一個不夠威嚴的人。這無關他評估連環殺手和暗殺者的能力。這關乎的是外貌,關乎他代表強大警局的形象。他令警局蒙羞。艾傑說他當然明白普魯伊特的立場,願意任FBI差遣。要么按照他們的方式行事要么就滾蛋,自從艾傑還是個喜歡玩警察和強盜、軍隊和阿爾·卡彭、扳動他幾乎聽不見聲音的玩具手槍的脆弱小男孩起,就一直渴望接近FBI的槍支彈藥。

他被告知警局只能在內部用他。處理嚴重事故、進行壓力調節、參加秘密護衛隊,基本就是為執法人員提供心理服務,重點是那些進行過深度臥底後重見天日的特工,其中包括重案組特工、側寫師。因為行為科學小組在訓練和發展方面還相對稚嫩,警局就應更加關注特工一般會暴露在什麼情況下,以及這是否妨礙情報收集和操作的有效性。在這場類似單方對話中談到這點時,艾傑問普魯伊特FBI是否慎重考慮過要自己來核定犯人的紙質資料,因為艾傑可以幫忙做這個。如果他能接近一手資料,比如面審文字記錄、評估報告、現場和解剖照片以及完整的案件檔案,那他就能吸收這些資料的信息,加以分析,創造出一個意義非凡的數據庫,把自己變成名副其實的數據資源。

這雖不能等同於和兇手坐下來談,但這比充當弗洛倫斯·南丁格爾、像醫生對待病人一樣要好,他只是充當一個支持系統,而真正的工作,令人滿意的工作都獲得了認可和回報。他淪為了次等人,淪落到和那些幾乎沒有受過訓練、智商或洞察力不及他的人為伍。像本頓·韋斯利這樣的次等人。 “當然了,如果有了人工智能,有了犯罪人工智能網絡,你就不需要人工數據分析了。”在魯佩·斯塔爾的藏書室看照片時艾傑告訴卡利,“到了九十年代初,數據計算和各種分類分析已經能夠自動運行,我所有的努力都被輸入了露西時髦的人工智能係統中。對我來說,繼續我正在做的工作就好比在伊萊·惠特尼發明了軋花機後用手清理棉花。我又回去評估那些特工了——在那群狗日的FBI眼裡我就只會幹這個。”

“想像一下美國總統從我的想法中獲利時,我是什麼感受。”卡利像往常一樣談自己。 接著,當其他客人在幾層樓外開狂歡派對時,他帶她參觀了這棟別墅。在一間客房裡,他把她弄上了床,心裡非常清楚真正讓她興奮的並非自己,而是性和暴力、權力和金錢,以及圍繞著它們的談話,本頓、斯卡佩塔、露西以及所有那些在它們的咒語下倒下的人。事後,卡利想到此為止,而艾傑卻想要更多,想要和她在一起,想要餘生和她當神仙眷屬,等到她最終告訴他不要再給她發郵件、留言時為時已晚,傷害已經造成。他一直不確定是誰聽到了他的談話,或自己的聲音有多大,所有一切頃刻發生,他正在給卡利的電話語音留言,而他的妻子恰巧就在他緊閉的辦公室門後,手裡拿著一塊三明治和一杯茶準備進來。 他們的婚姻迅速瓦解,而他和卡利則依然保持著時斷時續的遠距離接觸。大部分是隨著她去各種五花八門的媒體地點,他不斷更新她的信息。然後,約一年前,他看到一則關於一個名叫“克里斯賓播報”的電視欄目的計劃,節目定位為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新聞記者和警局之間展開的訪談,重點是當前的案子和目擊者來電,艾傑決定聯繫她,給她提一兩條建議。他孤獨淒涼,對她依然念念不忘。坦白說,他需要錢。他已經很少接到合法諮詢業務,在本頓離開FBI後不久,他和FBI的關係也斷了,部分是因為他和當時的事件脫不了乾系,有些人認為情況棘手,有些人認為他是蓄意破壞。在過去五年裡,艾傑開始到其他地方冒險,靠為製造業、個人和集團組織當清潔工獲得一點少得可憐的現金收入,而他的雇主卻有能力通過支配顧客、客戶、病人、警察和那些他不關心的人獲得豐厚收益。艾傑只能向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卑躬屈膝,不停地東遊西蕩,在法國度過了許多時間,變得越來越默默無聞、債台高築和絕望,然後他遇到了卡利,她的前景同樣堪憂,此時他們都已不再年輕。 處於她所在位置,最需要的莫過於信息和獲取信息的途徑,他向她自我推銷,她即將要面臨的問題是:決定她成敗的專家不願意出現在攝像頭前。 “有操守的人不能信口開河,他們不能。或者像斯卡佩塔這樣的,他們簽過合同,你不敢問她。但你能講述。”艾傑說。這就是他教給卡利的秘訣。只管走上舞台,那裡已經有了你需要知道的信息,但別問,只說。他會在幕後為她蒐集信息,給她提供文件資料,如此一來,她爆料的爆炸性新聞就能獲得支持或證實,至少不會遭到反駁。 當然了,只要她想,他隨時都願意上她的節目。這將是史無前例的,他指出。他之前從沒有出過鏡或拍過照,鮮少接受訪談。他沒有說這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接到過邀請,而她也沒有點破。卡利不是個體面人,他也不是,但一直以來她都善待他,儘自己所能地對他好。他們忍受彼此,形成了一種節奏,在專業方面合謀融洽,但他們之間的關係並沒有進展,到現在,他已經接受了他們在斯塔爾別墅波爾多之夜不會重現的事實。 這不是巧合,因為他不信任巧合,他認為自己和卡利最初能走到一起預示著他們將奔赴更遠大的前程。她不信任超感覺或神鬼傳說,而且既不宣揚也不接受通靈術——任何她接觸到的信息都可能被那些感性的議論粉飾過。但是她信任斯塔爾家族的東西——具體說就是漢娜,即魯佩的女兒——當她消失時,他們當即將此視為千載難逢的良機,是他們一直苦苦等待的爆炸性案件。他們有權來談論這起案件,將此案據為己有,因為在艾傑心中,他之前和漢娜的交集並非偶然,他在魯佩的別墅裡認識了漢娜,自此便對她產生了不正常的關注,接著把她介紹給了國內外的人,最後她和其中一位喜結連理。在他看來,漢娜消失後也許會給他發送心靈感應信號,這並非不可思議。他認為哈維·法雷接下來也會給他發來某種信息,不是某個想法或圖像而是一條信息。 該拿他怎麼辦呢?艾傑極其焦慮,變得煩躁不安,他一個小時前回復了哈維的郵件,但沒有得到進一步的消息。如果今晚和解剖托尼屍體的法醫一併坐在台上的卡利打算爆料這則新聞,那就沒有時間再等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如果此刻艾傑也坐在台上,時機就更好了,但他沒有收到邀請。斯卡佩塔上節目時是不可能邀請他的,他不可能和她同時出現在片場或同一棟大樓裡。她拒絕和他同時出現,卡利說她認為他不可靠。也許艾傑能幫卡利一個忙,給斯卡佩塔上一堂什麼叫可靠的課。他需要一份文件。 怎樣才能讓哈維接電話呢?如何才能讓他跟自己談?如何截取他的信息?艾傑思考著是否要給他發第二封郵件,附上自己的電話號碼,叫哈維給他打電話,但即便如此也無濟於事。唯一能讓艾傑達到目的的只有哈維撥打1-80——0為聽力殘缺者設置的網絡電話服務器才行,但如此一來,哈維就會知道他受到了第三方,即一名解說員的監控,這名解說員會實時翻譯他說的每一個字。如果他像他給人感覺的一樣小心謹慎和遭受過創傷,那他就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如果艾傑先撥過去,那麼哈維就不會知道他說的話經過翻譯了,他會認為很安全,效果會像錄音一樣好,但完全合法。一直以來,艾傑代表卡利面見提供信息者都是這麼做的,偶爾也有人抱怨或聲稱自己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卡利的文件記錄中沒有把艾傑那方說的話輸入進去,只說信息提供者是怎麼說的,這樣甚至更好。剔除艾傑的問題和評論,卡利就更能按照自己的意願來解讀受訪者說的話了。大部分人只想引人注目,他們才不在乎自己的話是否被錯誤引用,只要卡利沒把他們的名字弄錯,或必要時不公開他們的姓名即可。 艾傑不耐煩地敲打著筆記本電腦的空格鍵,刷新,檢查他的CNN郵箱裡是否有新郵件。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他每隔五分鐘就檢查一次,哈維沒有給他回信。他感到又一陣煩躁不安,這次更劇烈。他再次重讀哈維早先發給他的郵件。 艾傑點擊了自己的發件箱,找出四十六分鐘前寫的回信,重新看了看,奇怪是否自己在回信中說了什麼打消了哈維回复的積極性。 哈維沒有回信是因為他不想讓艾傑給他打電話。有這個可能。警方告誡過哈維不能和其他人談及此事,他害怕在已捲入的漩渦中陷得更深,也許他後悔最初就不該聯繫艾傑,也有可能哈維過去一個小時沒有查看過郵箱。艾傑找不到名為哈維·法雷的人的電話號碼,在網絡上碰巧看到一個,但那個號碼已經停用。他應該道聲謝,或至少要確認收到了艾傑的郵件。哈維無視他,他也許聯繫了其他人。可憐的衝動,接下來哈維會把珍貴的信息洩露給另一方,艾傑再次被人欺騙了。 他手伸向電視機遙控器,按下了開機鍵,屏幕一閃,出現了CNN的節目。又是宣傳凱·斯卡佩塔今晚會上節目的廣告。只見圖像剪輯中,斯卡佩塔鑽出法醫乘坐的白色多用途運動轎車,肩上挎著案件現場包,斯卡佩塔穿著白色高密度聚乙烯合成紙製作的一次性連衣褲站在移動平台上,為了避免巨大災難,比如客機撞機,一輛巨大的牽引車掛車上裝配了篩選台;斯卡佩塔在CNN現場。 “我們需要的是斯卡佩塔因素,對此我們擁有自己的凱·斯卡佩塔醫生。電視上最好的法醫建議盡在CNN。”這些日子以來,但凡播放她的訪談節目,主持人事先都會說這句標準套話。艾傑在記憶中不停重播,好像他在臥室觀看無聲電視上的無聲廣告時都聽到了。斯卡佩塔和她的特殊因素拯救了今日社會。艾傑看著她的圖像、卡利的圖像、今晚節目的三十二秒廣告,心想自己本應該出現在節目上。卡利瘋狂地想提高收視率,如果這檔節目不能起死回生,下一季她就要滾蛋了。如果她被解雇了,艾傑怎麼辦?他是個吃軟飯的,被次等人收留,被卡利收留,他對卡利有感覺,但卡利並不為他所動。如果節目不能再繼續下去,他們的關係也將畫上句點。 艾傑下了床,從浴室櫃檯上取來了全耳式助聽器,他望著鏡子裡自己鬍子拉碴的臉、越來越少的灰髮。鏡子裡的人回望著他,既熟悉又陌生。他對自己既了解又迷惑。你是誰?打開一個抽屜,他看到了剪刀和剃須刀,拿出來放在一條小毛巾上,毛巾已經開始發出酸氣。他打開了助聽器,電話鈴響了,又有人在抱怨他把電視音量開得太大。他調低了音量,CNN的聲音從幾不可聞到有點吵,對聽力正常的人來說會覺得太響,有點刺耳。他回到床上開始準備,拿起兩部手機,一部是摩托羅拉,是以他的名字註冊的華盛頓特區號碼,另一部是Tracfone的一次性手機,是他在時代廣場的旅遊電子商店花十五美元購買的。 他把助聽器的藍牙遙控器接到摩托羅拉手機上,登陸筆記本電腦上網絡電話解說服務器。他點擊了屏幕頂上的來電,輸入了自己的手機號碼。他使用一次性手機,撥打了1-800號碼服務,然後聽到聲音提示叫他輸入想要撥打的十位數——他輸入的是他的華盛頓特區手機號,並以“#”號鍵結束。 他把一次性手機放在右手中,撥打左手中的摩托羅拉手機,他接了,把手機貼到左耳上。 “你好?”他用正常低沉的聲音說,既悅耳又令人安心。 “我是哈維。”一個緊張的男高音,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很緊張。 “你一個人嗎?” “是的,我一個人。你怎麼樣?你的聲音聽起來很沮喪。”艾傑說。 “我真希望自己沒有看到。”男高音結結巴巴地說,像是要哭了,“你明白嗎?我不想看到那種情景,不想捲進這種事中。我應該停下車,應該試著去幫她。如果我看到她被拖出黃色出租車時她還活著,我怎麼能原諒自己?” “把你看到的情況詳細告訴我。” 艾傑適度地、理性地、舒服地扮演著心理醫生的角色,在他和自己的對話被一個他素未謀面,也未交談過的電話解說員實時轉述的同時輪流把兩部電話放到左耳邊,這名電話轉述員的身份是五六二二號話務員。他用兩種不同的聲音對著兩部不同的手機講話時,黑色粗體信息不斷出現在艾傑電腦的屏幕上,電話中出現低語聲和噪音,聽起來像是接觸不良,而話務員只翻譯了冒充哈維·法雷的對話: “……調查員跟我交談時說了些警方知道漢娜·斯塔爾已經身亡的話,因為發現了她的頭髮,頭髮已經分解。(不清楚)從哪裡來的?嗯,她沒有,調查員沒有說。也許他們已經知道罪犯是名出租車司機,因為有人看見漢娜上了一輛出租車?也許他們知道很多情況,但沒有對外公佈,因為這件事的暗示作用會給整座城市帶來非常壞的影響。是的,沒錯。錢。(不清楚)但如果漢娜分解的頭髮在出租車裡被找到,而沒有人發布這個信息,(不清楚)那就糟糕了,真的太糟糕了。(不清楚)聽我說,我聽不見你說話了。(不清楚)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再說了。我實在怕極了。我要掛電話了。” 華納·艾傑結束了電話,在這段文字下做了著重符,然後復製到剪貼板上,粘貼到一個word文件中。他將文檔附在一封幾秒鐘之內就會發到卡利蘋果手機上的電子郵件中: 他點擊了發送。 “克里斯賓播報”節目現場給人的印象就像個大黑洞。黑色的隔音磚,黑色的地板上擺放著一張黑色桌子和幾張黑色椅子,天花板上是一排黑色的燈光。斯卡佩塔認為這種設置的目的是要給人留下新聞的嚴肅性和可信性的印象,這是CNN的風格,而這種印象恰好是卡利克里斯賓不能提供的。 “DNA不是解決複雜問題的萬能秘方。”斯卡佩塔在現場直播中說,“有時候它甚至和案件不相關。” “你這麼說讓我很吃驚。”卡利穿著鮮豔的粉紅色套裝,和她銅色的頭髮衝突得厲害。而她今晚也異乎尋常地活躍,“法醫界最讓人信任的法醫居然會質疑DNA檢驗的價值。”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卡利。我說的是我二十年來一直重申的同一個觀點:DNA不是唯一證據,不能代替全面調查。” “觀眾們,你們都聽到了!”卡利的臉因注射了肉毒桿菌毒素而變得更豐滿,也更僵硬,她凝視著攝像頭,“DNA不相關。” “我再重複一遍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斯卡佩塔醫生,現在,讓我們說實話吧。DNA是相關的。實際上,DNA也許是漢娜·斯塔爾案件中最相關的證據。” “卡利……” “我不會就此事徵求你的看法。”卡利舉起手打斷了她的話,嘗試新的策略,“我只是引用漢娜·斯塔爾的案件作為一個例子。DNA能證明她已經死了。” 演播室監視器上出現的是好幾週以來新聞報紙上鋪天蓋地刊登的同一張漢娜·斯塔爾的照片。光著腳,美麗,穿著袒胸的白色背心裙,站在沙灘邊的人行道上,惆悵地面對著棕櫚樹和斑駁的藍色大海微笑。 “這是刑事司法部門大部分人的看法。”克里斯賓繼續道,“就算你不打算當眾承認,不承認事實。”她的聲音開始變得有責備的意味,“你是在放任人們作出危險的決定。如果她死了,我們難道不應該知道嗎?難道她的丈夫波比·富勒不應該知道嗎?難道不應該開始正式謀殺調查,簽發逮捕令嗎?” 在演播室監視器上出現了另一張刊登了好幾週的照片:波比·富勒和他露出雪白牙齒的燦爛微笑,他穿著網球服,坐在他價值四十萬美元的紅色保時捷的駕駛座上。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斯卡佩塔醫生?”卡利說,“理論上講,DNA難道不足以證明一個人已經身亡嗎?如果你在某地獲取了一個人的頭髮,從頭髮上提取了DNA,比如說在一輛車上。” “DNA不可能證明一個人的生死。”斯卡佩塔說,“DNA只能證明一個人的身份。” “DNA當然能告訴我們,比方說,在車裡發現的頭髮是漢娜的。” “我不打算評論。” “而且,如果她的頭髮顯示出分解的跡象。” “我不能討論這件案子。” “是不能還是不願意?”卡利說,“你有什麼不願意讓我們知道的?也許是不方便告訴我們你這樣的專家認為漢娜斯塔爾真正發生了什麼,而實際上你的判斷也許是錯誤的。” 演播室監視器上開始循環播放另一張照片:漢娜穿著意大利米蘭的杜嘉班納套裝,金色長發向後挽起,戴著眼鏡,坐在高級辦公室的一張比德邁式的辦公桌後,辦公室俯瞰著哈德遜河。 “她的不幸失踪也許完全和大家,包括你,想像的不一樣。”被卡利當作事實陳述的問題帶上了F.李·貝利盤問的語氣。 “卡利,我是紐約市的法醫。我確信你懂得我為什麼不能談論這個話題。” “實際上,你是私人簽約的,不屬於紐約市的僱員。” “我是僱員,並且只能直接回答紐約市首席法醫的問題。”斯卡佩塔說。 演播室監視器出現了另一張照片: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紐約市首席法醫辦公室的藍色磚牆外觀。 “你是無償服務的。我相信這在新聞中報導過——你把時間奉獻給了紐約辦公室。”卡利轉向攝像頭,“我的觀眾也許不知道,讓我來解釋下,凱·斯卡佩塔醫生是馬薩諸塞州的法醫,同時也免費兼職為紐約市法醫辦公室服務。”卡利轉向斯卡佩塔說,“我不是很明白你怎麼能同時為紐約市和馬薩諸塞州工作。” 斯卡佩塔沒有搭腔。 卡利拿起一支鉛筆,好像要做筆記的樣子,說:“斯卡佩塔醫生,你說你不能談論漢娜·斯塔爾案子,這正表明你相信她已經死了。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那麼我很奇怪你為什麼不能發表自己的看法。她只有死了才會成為你的案主。” 不是這樣的。法醫病理學家在必要時也會檢查活著的病人或參與認定已死的失踪人口的調查案。但斯卡佩塔不打算澄清。 相反,她說:“討論任何正在調查中或沒有宣判的案情細節都是不妥當的。卡利,我只答應今晚在你的節目中廣泛地討論法醫證據,尤其是痕量證據,其中最普通的就是用顯微鏡分析頭髮。” “好的。那讓我們來討論下痕量證據,關於頭髮。”她在紙上敲打著鉛筆,“難道檢驗頭髮不足以證明頭髮是從某個死人頭上掉下來的?比如說,如果頭髮是在一輛用來運送死屍的車上發現的。” “DNA不能證明某人已經死了。”斯卡佩塔重複道。 “那麼頭髮能告訴我們什麼呢?我們就拿從某處,比如一輛車裡找到的、被確認是漢娜的頭髮來說吧。” “我們為什麼不綜合探討下用顯微鏡檢驗頭髮。既然這是你我達成一致在今晚探討的主題。” “那麼就綜合來探討吧。”卡利說,“告訴我們,你怎麼能判定頭髮是從一個死人身上掉下來的。你在某處發現了頭髮,好比在一輛車裡,你怎麼判斷掉頭髮的人當時是死是活?” “死後髮根損傷或沒有髮根能告訴我們頭髮是從活人還是從死人身上掉下的。”斯卡佩塔答道。 “這正是我的觀點。”卡利像敲打節拍器一樣敲打鉛筆,“因為根據我的信息來源,在漢娜·斯塔爾一案中已經採集到了頭髮,頭髮顯然顯示出了損害的證據,你可以將這個證據和死亡以及分解聯繫起來。” 斯卡佩塔不知道卡利正在說什麼,好奇她是否將漢娜·斯塔爾的案情細節和失踪的嬰兒凱莉·安東尼的頭髮混為一談了,那個嬰兒的頭髮是在家裡的汽車車廂裡發現的,據稱頭髮顯示出了分解的跡象。 “那如果人沒死,你怎麼解釋頭髮會發生死後損傷現象?”卡利死盯著斯卡佩塔,那眼神令人心驚。 “我不知道你說的損傷是什麼意思。”斯卡佩塔說,心中冒出一個念頭,她應該拂袖而去。 “比如,我們就說被蟲子損害了吧。”卡利大聲地敲打著鉛筆,“我掌握了可靠消息,在漢娜·斯塔爾的案子中找到的頭髮顯示出了損傷的證據,是那種人死後才會顯示出的痕跡。”卡利對準攝像頭,“這個消息尚未公佈於眾。我們今天是第一次在這裡討論這點,就在此刻,在我的節目中。” “蟲害並不一定表示掉頭髮的人已經死了。”斯卡佩塔回答了這個問題,避開了漢娜斯塔爾的話題,“如果你在家裡、自家的車裡、自家的車庫裡自然掉髮,頭髮有可能,實際上很有可能會被蟲子損傷。” “也許你能跟觀眾解釋下昆蟲是如何損傷頭髮的。” “它們會吃頭髮。用顯微鏡看,你能看到咬痕。如果你發現頭髮上有這種損傷,通常會認為頭髮不是最近掉的。” “你會認為這個人已經死了。”卡利用鉛筆指著她。 “光這一點,不,不能得出這個結論。” 監視器上顯示出兩個人的頭髮的放大照,放大了五十倍。 “好吧。斯卡佩塔醫生,這是你讓我們放給觀眾看的照片。”卡利說,“請告訴大家我們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死後根帶。”斯卡佩塔解釋道,“或者,用重量級痕量證據檢驗官尼克·彼得科的話說:不透明的橢球帶,在沿著最靠近頭皮的毛幹上包含有平行延長的空氣空間。” “喲,請為觀眾解釋下,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請看照片,就是球狀根部的暗影區。看到黑色的根帶了嗎?可以這麼說,這個現像在活人身上不會出現。” “我們看到的是漢娜·斯塔爾的頭髮。”卡利說。 “不是,當然不是。”如果她當場拂袖而去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糕。無論如何要忍過去,斯卡佩塔暗暗告誡自己。 “不是?”一陣戲劇性的停頓,“那這些是誰的?” “我只是在給大家演示通過顯微鏡分析頭髮能得出什麼結論。”斯卡佩塔回答道,好像這個問題是合理的,而實際上根本不是。卡利非常清楚這根頭髮不是從漢娜·斯塔爾的案子中選取的。她非常清楚這個圖像很普通,是斯卡佩塔慣常在法醫學死亡調查學校做幻燈片時使用的。 “這些不是漢娜的頭髮,和她的失踪沒有關係?” “這些不過是個例子。” “好吧,我想這就是人們說斯卡佩塔因素時所表達的意思。你耍花招來支持自己的理論,很顯然漢娜已經死了,這正是為什麼你會給我們看一個死人掉下的頭髮的原因。好吧,我同意,斯卡佩塔醫生。”卡利放慢語速,強調說,“我相信漢娜·斯塔爾已經死了。我相信發生在她身上的不幸有可能和在中央公園被殘酷殺害的慢跑者托尼·達里恩有關。” 監視器上出現了一張托尼·達里恩的照片,她穿著緊身褲,一件小而暴露的上衣,背景是保齡球道,另一張照片——是她的屍體現場照。 她是從哪裡弄到這張照片的?斯卡佩塔沒有表露出自己的驚訝。卡利怎麼能弄到一張現場照? “大家都知道,”卡利·克里斯賓對著鏡頭說,“我有自己的消息來源,多數情況下不能把消息提供者公開,但我能證實這條信息是真的。可以說,據我所知,至少有一名證人已經向紐約警局報告托尼·達里恩的屍體是今天一大早從一輛黃色出租車裡被拖出來的,很顯然是一名出租車司機幹的。你知道這個嗎,斯卡佩塔醫生?”她和著鉛筆放慢的節奏問。 “我也不會談論托尼·達里恩的調查情況。”斯卡佩塔努力不讓那張現場照分了心神。看上去像是首席法醫辦公室的法醫調查員今早拍的照片。 “你說過會談點什麼。”卡利說。 “我沒有這麼說過。” “讓我來提醒大家一下,漢娜·斯塔爾最後被人看見是在感恩節前一天,她在格林威治村和朋友共進晚餐後上了一輛黃色的出租車。斯卡佩塔醫生,我知道,你不打算談論這個。但讓我來問你一件你能回答的事情。防範難道不是法醫職責的一部分嗎?難道你們不應該推斷出某人死因,以此來防止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防範,當然有。”斯卡佩塔說,“防範有時候要求我們當中那些對公眾健康和安全有責任的人在發布信息時持極為謹慎的態度。” “好吧。那請問,告誡公眾也許有個連環殺手開著一輛黃色出租車在紐約市晃蕩,尋找下一個受害者,難道不符合他們的最大利益?如果你掌握了這樣的消息,難道你不應該把它們公佈於眾,斯卡佩塔醫生?” “如果信息可靠,也能保護公眾,是的,我贊同你的觀點,應該被公佈。” “那為什麼沒有公佈?” “我不知道是否有這種消息,或這個消息是否屬實?”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在停屍間裡收到一具屍體,警方或一名可靠的證人說也許是一名開著黃色出租車的司機幹的,你難道不認為有責任把這個消息告訴公眾,以防其他可憐無辜的女性遭受同樣殘忍的奸殺?” “你偏離了主題,進入了一個超越了我的知識範圍和司法權的領域。”斯卡佩塔回答道,“法醫的職責是判定死亡的原因和方式,為執法人提供客觀的信息。不能指望法醫履行法官的職責,或在收集的和他人製造的信息或謠言的基礎上發布所謂的秘密消息。” 講詞提示裝置告知卡利有人打進了電話。斯卡佩塔懷疑製片人亞歷克斯·巴恰塔也許正放任節目脫離正常軌道,他警告要辭退卡利,這反而促使卡利不顧一切。斯卡佩塔的合同已經被糟蹋到了慘不忍睹的地步。 “好吧,我們有許多可以談的。”卡利對觀眾說,“但首先讓我們來接一下底特律的多媞女士打進來的電話。多媞,你已經連線了。密歇根的情況如何?大家很高興那裡的選舉結束了,我們總算被明確告知現在經濟衰退,這個你知道吧?” “我給麥凱恩投了票,我丈夫剛被克萊斯勒汽車公司解雇了,我的名字不叫——”一個克制、喘著氣的聲音傳進了斯卡佩塔的耳機裡。 “你有什麼問題?” “我的問題是問凱的。你知道嗎?我感到跟你很親近,凱。我只希望你有空過來喝杯咖啡,因為我知道我們會成為好朋友,我能給你提供你從任何實驗室都不能獲得的精神指導——” “你到底想問什麼?”卡利打斷她。 “他們要做何種測試才能知道屍體是否開始分解,我知道當前他們能使用某種機器人來檢測空氣——” “我沒聽說過什麼機器人。”卡利再次打斷了她。 “我不是在問你,卡利。我相信法醫科學能解決世界上一切問題。有一天早上,我讀到本頓·韋斯利,也就是凱那位德高望重的法醫心理學家丈夫寫的一篇文章,據他說,謀殺案的清除率在過去二十年下降了百分之三十,而且有望繼續下降。同時,本國大約每三十個成人中就有一個是蹲在監獄裡,因此想像下,如果把所有罪有應得的人都繩之以法,我們該把他們放到哪裡,我們怎麼能承受得起如此龐大的開支?我想知道,凱,關於機器人的事是不是真的。” “如果你指的是一個裝了機械嗔探器或電子鼻的探測器,是的,你說得沒錯。”斯卡佩塔說,“的確有這種東西,用它來代替尋屍犬尋找秘密墳墓。” “我現在這個問題是問你的,卡利。真遺憾,你這麼平庸、粗魯。瞧瞧你一晚接一晚地羞辱自己——” “你這不是在問問題。”卡利切斷了電話,“我恐怕時間不夠了。”她睜大眼睛望著攝像頭,匆忙整理桌上的紙張一一那些紙不過是道具,“請明天晚上繼續收看'克里斯賓播報',獲取更多有關漢娜·斯塔爾驚人失踪的獨家報導。她的失踪與今早在中央公園發現的被姦殺的托尼·達里恩有關嗎?這起失踪案是否和一輛黃色出租車有關,公眾是否需要得到警示?再次和我交談的將是前任FBI法醫心理學家華納·艾傑,他不僅相信這兩個女人可能是被紐約市一位暴力性精神變態出租車司機所謀殺,也認為本市官員對這個消息秘而不宣是為了保護旅遊業。沒錯,旅遊業。” “卡利,我們已經下線了。”—個攝影師的聲音。 “我最後說的關於旅遊業的話錄進去了嗎?我應該早點掛掉那個瘋婆子的電話。”卡利對著黑黢黢的電視機說,“我想肯定有很多人打進來排隊等候。” 沉默。然後一個聲音響起:“旅遊業的那部分錄進去了。相當緊張刺激,卡利。” “好吧,那就讓這裡的電話響爆。”卡利對斯卡佩塔說,“非常感謝。這真是太棒了。你不認為很精彩嗎?” “我想我們之前有協議。”斯卡佩塔拿下了耳機。 “我沒有問你關於漢娜或託尼的案件,我只是在做陳述。你不能指望我對可靠消息閉口不談。你不必回答任何令你覺得不舒服的問題,而且你應對自如。你明天晚上為什麼不過來?我會讓你和華納一起上節目,我將讓他描繪出那個出租車司機的相貌。”卡利說。 “以什麼為基礎?”斯卡佩塔激烈反問,“某個並非基於實驗法研究,而是基於某個過時的、逸聞趣事一般的側寫師理論?如果華納·艾杰和你剛透露的消息有關,那麼你就將麻煩纏身了。問問你自己他是怎麼知道的,他根本就沒有參與這些案子。就履歷而言,他從來都不是FBI的側寫師。” 斯卡佩塔解開了麥克風裝置,從桌邊站了起來,跨過電線,獨自走出了播音室,走進了一個燈火通明的長廊,她經過了CNN主播沃爾夫·布里策、南希·格蕾絲、安德森·庫珀和坎迪·克勞利的大幅海報,走進了化妝間,吃驚地發現亞歷克斯·巴恰塔正坐在一張高腳轉椅上。他茫然地盯著電視機,電視機音量調小了,他正在講電話。斯卡佩塔從衣櫃的一個衣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外套。 “……不是說有任何懷疑,但我同意,是的,既成的事實。我們不能有這種……我知道,我知道。”亞歷克斯對電話線那端的人說,“我得掛了。” 他身著皺巴巴的襯衣和領帶,站起身時看上去神情肅穆又疲憊。斯卡佩塔注意到他修剪整齊的鬍鬚變得有些灰白,臉變得有些擰巴,眼睛下的眼袋有些大。這都拜卡利所賜。 “別再問我。”斯卡佩塔對他說。 電話上的燈開始閃爍時,亞歷克斯示意她關門。 “我要走了。”她補充道。 “別急。坐下來吧。” “你違反了我的合同。更重要的是,你破壞了我對你的信任,亞歷克斯。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究竟從哪裡弄到那張現場照片的?” “卡利自己做的研究。我和這件事毫無瓜葛,CNN和這件事沒有關係。我們不知道卡利會說什麼該死的黃色出租車和找到的頭髮。天哪,我希望那是真的。大頭條,好吧,那真的很棒。但最好是真的。” “你真希望市裡有個開著黃色出租車的連環殺手?” “我不是那個意思,天哪,凱。老實說,電話都打爆了。紐約市警局公共信息部的長官否認了,直截了當地否認了。他說漢娜·斯塔爾的頭髮已經被發現並且正在分解的消息沒有根據,完全是瞎扯淡。他說的是真的嗎?” “我不會回答你這個問題。” “該死的卡利。她太野心勃勃了,太嫉妒南希·格蕾絲、比爾·柯蒂斯和多米尼克·鄧恩了。最好她說的情況有證據,因為人們的關注點現在全在我們身上。我不能想像明天會變成什麼樣。已經足夠吊人胃口,那個黃色出租車的聯繫,對不對?紐約警局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那麼,你怎麼看?” “我不會發表任何看法。”斯卡佩塔說,“我作為法醫分析家的工作不是在節目中幫你破案。” “如果我們有機械嗔探器的幕後花絮就更好了。”亞歷克斯用手指耙梳著頭髮。 “我不知道會談到這個。我保證過不會在節目中提到漢娜·斯塔爾,更別說托尼·達里恩了。天哪。你知道她是首席法醫辦公室的案例,今早才送到我的辦公室。你向我保證過,亞歷克斯。我們的合同呢?” “我正在試圖想像那是什麼樣的東西,老覺得那個叫什麼嗔探器的破獲犯罪的工具很滑稽。但接著我想到大部分的警察部門是不能接近尋屍犬的。” “你不能請正在破案的專家來上節目,你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如果你詳細解釋了尋屍犬是怎麼工作的,那就太棒了。” “我願意講解,但不願談及另兩起案子。你贊同斯塔爾的案子是雷區,你非常清楚托尼·達里恩的案子也是禁區。” “聽我說,你今天晚上表現很棒,好嗎?”他的眼神對上了她的,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這麼認為,你很氣憤。我知道你被激怒了,這很好理解,我也是。” 斯卡佩塔將外套放在一張化妝椅上,人坐了下來。 “也許我幾個月前,甚至一年前,就該辭職。也許當初就不該開始。我向愛迪生保證過我絕不會談論正在調查中的案子,他相信了我,你不能讓我左右為難。” “我沒有,讓你為難的人是卡利。” “不,是我自己。我比任何人都明白狀況,是我自己要以身試險。我肯定你能找到願意做這份工作,也願意發表聳人聽聞的意見和預測的法醫病理學家或刑事專家,而不是像我這樣客觀和謹慎推理的人。” “凱……” “我沒法成為卡利。我不是那樣的人。” “凱,'克里斯賓播報'快要停播了。不光是因為收視率,也因為卡利遭到觀眾和博主等的砲轟,我接到了上頭的抱怨,這種情況已經持續有一段時間了。卡利過去是一名體面的記者,但風光不再,這點是肯定的。說實在的,我覺得她不適合在CNN當主持人,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過是在試用期。” “那用她是誰的主意?你是監製。什麼試用?” “前任白宮新聞秘書,她過去是個重量級人物,我不知道具體情況。這是個錯誤,坦白說,她知道這個節目是試運行。不過有一點,她保證會使用她的合法關係邀請到像你這樣的傑出嘉賓。” “她之所以能請到我是因為你已經三次拿槍對著我的腦袋了。” “我已經盡力挽救,你也盡力了,我們給了她一切機會。究竟是誰出的主意已經不再重要,什麼都不重要了,除了你,她請的那些嘉賓都是不入流的,誰會想和她一起上節目呢?那個冥頑不靈的法醫心理學家艾傑醫生,讓我再多聽一秒他那賣弄學問的獨白我都受不了。在這個行業,大凡跌到谷底,一個季度不行你還可以再嘗試,但兩個季度還不見起色,你就出局了。就她而言,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她只能去某個小鎮的地方新聞台做做。也許做天氣預報或烹飪節目或'信不信由你',她顯然不屬於CNN。” “如果我沒有會錯意,你的意思是要解僱她。”斯卡佩塔說,“這不是什麼好消息,尤其是在今年的這個時候,經濟狀況不景氣。她知道嗎?” “還不知道,請不要跟她提。聽我說,我會處理好的。”他倚靠在化妝台的邊角上,把手伸進口袋裡,“我們想讓你來取代她的位置。” “我希望你是在開玩笑,這是不可能的。不管怎麼說,也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我不是這種舞台的合適人選。” “這是個舞台,沒錯,是個怪異的舞台。”亞歷克斯說,“是她讓這個舞台變成了這般模樣,不到一年時間她就把節目徹底搞砸了。我們根本不想讓你做同種節目,做卡利那種屎頭節目,見鬼,不。我們想讓你在同一時段主持探案節目,但這是唯一的相似之處了。我們心裡有完全不同的想法,我們討論這件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全體人員想法一致。你應該獨樹一幟,另闢蹊徑,做完全適合你身份的節目。” “適合我的是周六早上,在一棟四周空無一人的海灘邊的房子里和一本好書相伴,或在我的辦公室裡。我告訴過你我只會作為一名分析員來幫幫忙——前提是那不會干涉到我的正常生活或給我造成傷害。” “我們涉及的就是正常的生活。” “還記得我們早先談過的嗎?”斯卡佩塔說,“我們達成的一致意見是不能違背我作為一名法醫病理學家的職責。經過今晚的事件,毫無疑問已經違背了。” “你去看博客,看郵件,人們對你的反應是驚人的。” “我不看那些。” “斯卡佩塔因素。”巴恰塔說,“這個名字對你的新節目來說太棒了。” “你所建議的正是我避之不及的。” “你為什麼要躲避?這個詞已經家喻戶曉,成了一句老生常談。” “我確定不想成為這樣的人。”她說,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流露出氣惱。 “我的意思是那種轟動效應。每當有什麼似乎無法解決的事情發生,人們就想要斯卡佩塔因素。” “那還得多謝你最先讓你的人在節目中造了這個詞,才造成所謂的轟動效應。那樣介紹我,那樣介紹我不得不接受的訪談,很尷尬,很誤導。” “我送了一份提議到你公寓裡。”亞歷克斯說,“看看吧,然後我們再談談。”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