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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序章

週天·天巡記1·狩偃 拉拉 3056 2018-03-11
暮春四月光景,似乎一夜之間,早春的寒氣就散盡了。野草昨天還懶洋洋地在黑寒寒的大地上零星地冒著頭,剎時間便鋪滿了平原溝壑,大地轉換顏色,另一個季節來到了。 然而,卻還有一些東西停在冬季。還未到漲水季節,祁水默默地在河道中流淌,水面漂滿了黃色的蒲公英。這本不是落花的時節,卻落滿凋謝的花瓣和枯黃的草,彷彿上游突然寒潮來臨。 伯將小心地走到河邊,輕輕捧起一捧水,水的確寒氣逼人,實在不像是四月間該有的溫度。但是齊國大軍昨天還在祁水上游宿營,那里河水的溫度已經微帶暖意了。季節沒有錯,定是人力所為。想起十余天前在那片冰冷河谷裡的經歷,伯將還忍不住微微發抖。他把水潑在地裡,站起來對隨行士卒道:“通知大營,這水暫時不要喝,請王軍的太史寮來人看了再說。咱們大營裡能打幾口井就打幾口。”

一名甲士領命而去,與另一名前來報信的擦肩而過。報信的甲士跑得滿頭大汗,匆匆行了一禮:“司馬大人!屬下趕到時,那邊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是羊舌度大人帶領的巡營哨,發現有二十八名徐人偷偷穿越咱們的封鎖線,咱們的人盤查時,對方先動了手……” 伯將伸手示意他停下。他轉回頭,山谷被血色的晚霞所籠罩,一縷幾乎看不見的輕煙慢慢升起,融入到黑紅色天空中。他拍拍手,“走,看看去。” …… 戰鬥果然已經結束,現場一片狼籍。三輛馬車翻倒在地,二十多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出乎伯將意料的是,六十多人的齊軍巡營哨攻擊一支二十八人的車隊,居然還付出了四死二十六傷的代價,對方卻還有三個人活著。羊舌度坐在地上,半邊身體都包在白布里,顯然也吃了大虧。伯將深知羊舌度的性格,打仗的時候往往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但羊舌度武藝也不低,對方一定有好幾名好手。這個敏感的時候,這麼多徐國高手出現在堰都城外,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自從深入徐國以來,稍有心計者早已發現,逆賊徐堰雖然在朝廷中被形容成面目可憎、性情暴虐的魔君,然而徐國被攻打兩月之久,大片國土淪亡,卻沒見到那些有“倒懸之危”的徐國父老前來恭迎王師,反而各地徐人絡繹不絕,自發前來支援徐軍主力,到現在堰都城被圍得鐵桶一般,存亡只在旦夕之間,仍然有人不顧性命地穿越封鎖線,前去守衛堰都。

伯將家族是玩政治的,他打小就沒信過朝廷那些正大光明的說辭。但國家淪亡到這種程度,還有這麼多人願意與國同休的,他卻從未聽說過。小時候,常常聽家里人講亡國的故事,好像過家家一般,現在才知道在那些輕描淡寫的描寫中充滿瞭如此多血淚凝結成的抗爭與犧牲,不禁一陣陣心寒。他見那三人,乃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一名神情彪悍的中年男子,和一個看上去還不滿十五歲躲在老者的懷里瑟瑟發抖的少年。 羊舌度掙扎著站起來,臉帶慚色:“伯將大人……屬下一時失查,被這些人偷襲得手,咱們折了好些弟兄……” 伯將扶住他的胳膊:“你自己帶著傷,還不趕快歇著——這些人是從堰都城出來還是想溜進去?” 羊舌度由著他扶著坐下,齜牙咧嘴地說:“從……從祁河的上游而來,想要混進城去……他媽的裝扮成行旅模樣,裡面至少有六七人是高手,咱們的兄弟上去就被他們放翻好幾個……伯將大人,那個中年人便是他們的頭目。”

伯將點點頭,慢慢走近那三人。那中年男子坐在地上,雙手摀住肚子,下半身鮮血淋漓,顯然身負重傷,可是臉上卻毫無痛色。他已聽見了伯將與羊舌度的對話,見伯將走過來,便說:“原來是伯將大人前來。大人津河谷一戰,已是天下聞名的英雄——在下有傷在身,不能行禮,請見諒。” 伯將見他受傷如此之重,居然聲音中一點也聽不出有何異樣,不禁大起敬佩之感:“在下齊國伯將,奉執政周公殿下的命令,前來攻打貴國,得罪了。足下怎麼稱呼?不知這位長者與小兄弟是足下的什麼人?眼下堰都城已被圍得水洩不通,我勸你們還是息了想要進城的念頭,早早返家去吧。” 那人嘆息一聲,垂頭苦笑,慢慢地說:“伯將大人……國家破亡至此,咱們幾尺高的漢子,還能說什麼?在下只是徐國邊境的一名小小巡邊校尉,賤名不敢有辱大人的清聽。這些人都是我帶來的,本想混入城中,為國家效點綿薄之力,既然已經被伯將大人擊敗於此,那也沒什麼好說的……這兩個人不是士卒,只是普普通通的徐國老百姓,家里人都在堰都城裡,這一老一小……也無處可去。還望大人看在他們老幼孤苦無依的份上,放他們一條生路吧,在下願意以死相報!”

伯將見他說得淒苦,想想這些人不遠千里來捍衛國家,如今眼見要身死他鄉,還在顧念著自己國家的百姓——亡國之恨不過如此。再看那少年,眉清目秀,因為恐懼,五官都嚇得扭曲了,緊緊地抱住白髮蒼蒼的老者,心中一陣揪痛,道:“……不需要了。如果他二人願意,可以自行離去。你受傷如此之重,請去我齊國營中醫治,如何?” 那人呵呵大笑,牽動傷口,頓時血流如注,他卻毫無知覺,轉頭對那二人大聲道:“你們想跟隨我們進城,原也是想和家人死在一起。現在咱們弟兄都死在這裡,我也……這位伯將大人已經同意,讓你們自行離去。你們趁早上路,不必顧我——走吧,快走,走!” 那老者一直低頭抱著少年,聽他說完,才哆嗦著抬起頭來,懵懵懂懂地盯著伯將細看良久,才抱著那少年一起彎下腰來,權作行禮。那少年雖然害怕,卻不願意向敵人彎腰,爺倆兒身體錯開,姿態十分彆扭。那老者行完禮,顯然對少年的舉動大為不滿,卻不再說什麼,倆人相互攙扶著慢慢走出人群。眾齊軍見伯將已經發了話,便不再為難,還有人將他們的一個寒酸包袱丟給他們,二人頭也不回,轉過山谷口,不見了。

那中年人一直呆呆地望著他們的身影,直到看不見很久了,才長嘆一聲,轉回頭來。伯將道:“來人,將此人帶回營中,給他療傷。細細盤問,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同黨漏網。”周圍士卒齊聲答應。 那人嘿嘿一笑,道:“大人不愧世之良將,雖然同情在下,卻也沒忘了本分。大人既然對在下有饒命之恩,在下……在下……”連咳兩聲,力有不支,翻倒在地。 伯將搶上兩步:“你怎麼——”耳邊刷地一聲風響,跟著有人大叫一聲,更多人齊聲大喊:“大人小心!”伯將爆出一身冷汗,只見那人不知何時從懷中掏出把短劍,舉身撲向自己,眼看著短劍離自己臉只有三寸遠的距離,卻再也不動,那人牙咬得咯咯作響,奈何胸腹間血如泉湧,再也生不出一絲力氣,不待眾士卒趕上,便軟軟倒下,再也動彈不得。

伯將跪在地下,伸手將他抱起,羊舌度等嚇得魂飛天外,大叫:“大人——!” 伯將搖搖手,示意他們噤聲。那人血從口中汩汩流下,眼見不成了。他喘息連連,道:“失……失禮了……在下……以怨報德,實在……實在……不得已……大人……城破之日……” 伯將覺得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越來越冷,便說:“你不用說了。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家人在什麼地方?我可以……” 那人微微一笑,道:“大人……請將……在下與……兄弟們……就葬在這……不要讓……家里人……知道……我們已經……” 伯將在地上坐了許久,直到那人身體徹底變硬,士卒們將他的遺體移到他的同黨中去,這才慢慢站起。他身上全是那人的血,卻覺得好像自己的血流乾了一般寒冷。羊舌度等眼巴巴地望著他,生怕這位新貴突然同情之心大發,更改前敵政策。卻聽伯將緩緩地說:“把他們埋了吧,不要抄檢遺體了,他們不過都是徐國的士卒。”咳嗽一聲,繼續道,“以後關防要更加嚴密,從中行再調遣一千人,負責咱們大營周圍二十里地的巡查,不准再放一個徐人穿過封鎖線,不管他是想進還是想出,該怎麼處理你們自己決定。但是……不要再讓我看見。”

羊舌度大鬆一口氣:“屬下遵命!”卻見伯將再也不看地上的屍體一眼,轉身上車,直出山谷而去。 四月的夜幕已經降臨,藍黑色的天空從上往下降,將血紅的黃昏擠出了人們的視線。大地上的許多事物在黑暗中迅速褪去餘溫,變得淒寒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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