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週天·天巡記1·狩偃

第6章 第五章

週天·天巡記1·狩偃 拉拉 8258 2018-03-11
哎喲一聲慘叫,僕熒從高高的戎輅上摔下,地下的泥土再軟,也經不起他接二連三的摔,已經軋得平平實實。僕熒結結實實摔在地下,眼前一黑,幾乎暈去。 車上姬瞞探出頭來,問道:“摔得好不好?” 僕熒心膽俱碎,在地下掙扎幾下,竟然爬不起來,哭道:“奴婢……摔得難看,礙了主子的眼……” 姬瞞無精打采地嘆息一聲,縮了回去。僕熒面哭心喜,知道這位主子的興趣總算是過去,自己的小命算是揀回來了,但也不敢賴在地下,掙扎著爬上車,匍匐在姬瞞腳邊。 姬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皺眉望著東邊的天。現在,在牛犢崗已經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遠方津河兩岸的大霧了。這霧極不尋常,像一團黑沉沉的雲團直接壓在津河上,可怪煞的,也就那麼黑乎乎的一團,其上方的天空與妙峰坡的天一般無二。不需要任何人解釋,也知這是妖術所為,陷入濃霧中的齊軍,想來必然兇多吉少。

等待在崗下的數万預備師開始傳出喧鬧聲。這裡離被黑霧吞噬的津河谷地僅二十里之遙,若是遇上頂頭風,妖霧一眨眼的工夫就會撲過來。 姬瞞不耐煩地把扇子扔到僕熒身上,那奴才趕緊撿起來給他打扇。靠近車駕的虎賁抬頭望望被風吹得亂動的旗幟,奏道:“殿下,此處風大,可否將本陣向西移動三里……” “住嘴!抽調六個預備旅向東,做好進攻準備——盧封臣呢?為什麼還不回報?” “啟奏殿下,目前無一人從霧中返回。” 姬瞞不怒反笑,道:“呵呵,奇怪煞的。陽光普照之下,還有這些陰霾森氣——我呸!調孤的寄風號來,給我活埋了這些畜生。” “殿下,殿下的寄風號現在北冥,恐怕……” “你個王八蛋,孤讓你說話了?孤難道不知道船在什麼地方!”一腳把僕熒從車上踢下,姬瞞叫道,“一群混蛋!傳令太卜……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術士,一個時辰之內不大霧散去,孤就要拿人餵狗了!”

護衛、寺人趴在地下,聽著姬瞞在戎輅上破口大罵,大氣都不敢出,除了姬瞞的喊叫,就是僕熒在地下慘叫,兩個你唱我合,倒也頗為合拍。喊叫一陣,僕熒越叫越慘,姬瞞終於繃不住笑出聲來,道:“僕熒,你個殺才!孤踹你一腳,你跟死了親娘老子一樣嚎什麼?滾起來!” 眾人皆長出一口氣,心想侍侯姬瞞有那麼多人,惟有這僕熒榮寵不衰,果有獨到之秘,他人學不來。正要紛紛站起,忽見後營塵煙大起,一車飛馳而來,車上赫然打著太卜宮的旗幟。車上馭手連滾帶爬,撲到姬瞞車下,道:“啟奏殿下,太卜大人有緊急奏摺!” “講。” “據微臣、各國太史、妖族術士等聯合勘察,籠罩津河谷之霧,乃風精冰精所造,絕非人間所有,據臣等所知,似唯有上古神器'紫岫凝霧爐'有此效用,但……此物消失凡間已久,恐怕……”

“廢話少說!什麼時候能驅散?” 馭手乾淨利落地在地下磕了個頭,道:“不能!” 眾人心中都是一寒,趴在地下的身體不由自主往下一沉,恨不能埋到地裡去。誰知雷火萬丈的周公殿下竟然半晌沒有聲音。 只聽僕熒幽幽地道:“奴婢給殿下倒杯茶。”話音未落,就頭朝下地從車上被姬瞞一腳踹下。 “巫劫到什麼地方了?” “啟奏殿下,按巫劫殿下昨日所處位置和周天之氣氣流速度推算,至少還要三個時辰才能趕到!” “傳令,孤的本陣,立刻向西移動八里。所有的預備師向東,點燃犀角,準備突襲。告訴師亞夫,攻下第九寨的時間必須限定在兩個時辰之內——還有,叫太史寮算算,如今齊軍大營怎麼樣了?要是再算不出來,孤就不養這幫廢物了!起駕!”

幾騎傳令兵滾雷般的如飛奔去,從清晨起便駐守在此的王軍大營喧鬧起來,車聲軋軋,周公的戎輅在數百面旗幟的簇擁下緩緩移動。 姬瞞坐在車上,看著僕熒淺一腳、高一腳地跟在車邊走,渾身塵土,臉青面黑,心中不禁大起疑問,道:“僕熒,你這個殺才。為何你怎麼摔都摔不死啊?” “奴婢命賤。” “廢話。有多賤?” “奴婢比狗還賤。” “胡說!” “是是……奴婢侮辱了殿下的狗,請殿下恕罪。” “你個殺才,孤由你這麼賤的人服侍,你把孤也掃帶進去罵了!” “奴婢有罪。” 姬瞞擔心齊軍大營陷入合圍,但此刻齊軍已經被壓縮到了極限。徐軍的第二波攻擊與第一波截然不同,沒有了騎兵的突襲,代之以火龍炮暴風驟雨般的轟擊,以及數不清的徐軍步兵排山倒海的衝鋒,齊軍主力,兵車,失去了衝擊的空間,只能依靠為數不多的步兵在狹窄的陣地間拼死抵抗。一刻鐘不到,完全無險可禦的前陣便告失守。齊軍後背即是小湯河,無路可退,只能以兵車圍成三圈半圓形、不足三里長的陣地固守。眼看徐軍從大霧中綿綿不絕地湧出,步兵與騎兵混合編隊,圍繞著車牆,從所有可能突破的缺口猛攻,饒是天下無敵的齊軍,也禁不住心膽俱寒,只盼著他們的元帥能夠盡快統領大軍返回。

谷牧接到本陣的命令,立刻返回大帳。他的頭在連續不斷的火龍炮轟擊中受了重傷,半邊臉都裹在白布中,由兩名士兵扶進大帳,一進門便順勢坐倒在門前几上,喊道:“嘿!豎子小兒!大人,這麼著不成啊!” 王子騰與他共事多年,還沒見過他如此狼狽,忙走過來細看他傷勢,道:“怎麼?連你這樣的猛士,也喊頂不住了?” 谷牧狠狠地唾了一口,道:“他娘的!我看全部徐國人都壓上來了!圍繞大營至少有三拔人馬,每拔至少三千人以上!他們有騎兵,火龍炮壓著打,步兵不要命,只管往前衝,這樣沒法子守!咱們的兵車雖然強,沒有距離衝擊,只能等死!乘現在後面還沒有徐軍渡河,走!末將在這裡頂著。” “要走一起走。”王子騰臉色陰沉,望著帳外滾雷般不間歇的火光,“但是這大霧……中軍和右軍走了沒多久,按道理,這裡打得天翻地覆,他們早該回來了;既然沒有動靜,說明他們也陷在霧裡了。這霧這麼大,往哪裡走?”

谷牧道:“走不了,那就逆襲!把最後一排兵車集中起來,裹上重甲,然後用咱們的火龍炮把前面兩排炸開,衝出去,殺他個措手不及!就算咱們勢單力薄,也夠衝死他們一地人,總不能便宜了徐逆狗賊!” 伯將插嘴道:“兵車不能衝!他們的騎兵可以單獨作戰,咱們兵車衝出去,大霧中容易失陷,被他們的騎兵一截斷,那就只有任人宰割了。” 谷牧憤憤地盯他一眼。但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剛剛解救了前陣兩千多人,打敗了徐軍騎兵的突襲,確也不是等閒之輩。他臉上的傷疼得直抽搐,忍不住一把扯下裹傷的白布,血淋淋得甚是嚇人,道:“賊豎小兒!他們的騎兵莫不是中了邪,又快又狠?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強的騎兵!” “伯將正在說這事,”王子騰道,“他看得清楚,徐國的騎兵是仿效前商的裝備,有鞍有蹬,人可以站在馬上,自然勢大力沉。自我大周建國以來,兵車觀戲,早已禁止這種騎兵裝備,想不到……”

谷牧雖沒聽說過什麼前商的玩意兒,但他幾十年的老兵,騎士能站在馬上,身體就可和馬的力道合而為一,這種道理一說就明白。頓時大怒,道:“反了反了!竟敢公然違禁,這、這還有沒有王法?!” 王子騰與伯將對望一眼——對方早就反了,鬧得大周沸反盈天,還說什麼王法?王子騰道:“伯將,眼前形勢緊急,我看我們等不及大軍返回了。你有什麼看法?” 打從前線回來,伯將就一刻也沒停止疑惑。這個仗,除了開頭那一陣,其餘打得過於平淡了。跟開頭那場精心策劃的突襲比起來,現在雖然齊軍依舊是節節吃力抵擋,卻並不像谷牧說得那麼凶險。齊軍構起兵車陣型,對騎兵衝擊起到了效果,雖然遲早也是守不住,但問題就出在“遲早”二字上。 眼下在整個姑麓山戰場,共有十八萬各國精銳,圍著司城盪意儲的二萬八千人狂攻猛打。以大周傾國之力,整座山都要推倒。司城盪意儲唯一的勝機,只有利用精銳部隊穿刺龐大而漫長的討徐大軍,將部隊分割,打亂部署,進而尋機殲滅一、二支部隊。但最好的時機已經過去,從王軍正面攻打妙峰坡開始,盪意儲除了後退已幾乎沒有別的選擇,可他卻費盡心力,將齊國大軍騙出營地,然後投入主力,狂攻實際上已經沒有多少價值的齊軍大營——這是說到哪兒也沒有的理。

他心裡隱然有了一點頭緒,一邊思索一邊慢慢道:“兩位大人,依二位看,徐軍的騎兵突襲,目的是什麼?” “探營。”谷牧不假思索地說,“當時他們分成六隊,分佈在我軍陣線的全部地段,殺進又退出,依靠衝擊速度盡量靠近本陣——大霧瀰漫,他們看不清我們陣地的縱深,所以用這種辦法,摸出我軍陣地的實際情況,這樣才好安排兵力,在最短時間內壓縮我們的陣地。” 伯將道:“不錯!第一輪騎兵衝鋒是試探,這沒有疑問,但這也正是奇怪之處。他們明明已經摸清了我們的陣營,知道咱們陣線長不過三里地,縱深不到百丈,這麼小一塊,絕非我軍主力。他們費盡心力,把我軍主力調出去,現在不去圍殲孤懸在外、無營可守、無路可尋的我軍主力,在這裡圍著我們四五千人,有什麼意義?”

王子騰道:“正是!這講不通!我們這點人……” 一發火龍炮正打在大帳之上,轟然巨響,淡藍色的閃光中,伯將跳起來,叫道:“後營!” 王子騰臉一側,旁邊的斥侯官立刻跪下道:“回大人,後營沒有動靜!小湯河河洲以內,一片靜寂,沒有徐軍渡河跡象。咱們的人只能到達河洲邊上,再過去,已被王軍把守。” 王子騰這才知道巫如被安置在何處。後營裡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清楚,但單憑“巫如”這兩個字,就絕非等閒小事。 伯將臉色慘白,道:“末將一直猜測,司城盪意儲的目標是我軍主力,恐怕是錯了……盪意儲,他的目標……恐怕是……如殿下。” 王子騰道:“如殿下今天早上才駕臨,司城盪意儲怎麼可能這麼快知道?你看這霧、這精心策劃的攻擊,絕不是隨意而為,必有充足準備——盪意儲若沖如殿下而來,哪能如此迅速?”

伯將道:“實不相瞞,巫如殿下現在突患重病,已經不能視事,由王軍和各族高手護衛……大人,如殿下久在中原,怎麼會在這節骨眼上突然患病?她患病,按理該在王軍大營修養,或者直接送返崑崙,為什麼會突然送到我們齊軍的駐地——常言道,物反常即為妖——王軍提前總攻,會不會因為這事已經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 王子騰倒抽一口冷氣,用扇柄敲敲自己的額頭,道:“言之有理!” 伯將道:“大人,事關重大,請速調派五百人,加強後營防衛!” 谷牧叫道:“如此緊要關頭,哪裡有多的人?現在兩翼敵軍已經增加到各三千人,正面的敵軍還未從霧中出來,我們……” 王子騰伸手止住他,低頭沉吟半晌,突然抬頭望著伯將,篤定地道:“你帶三百人去。第六隊、第七隊和第十一隊全部交給你——記住,如果大營破了,那全部的壓力都會集中到小湯河上。我們會在此堅持到最後一人,以後的事,就是你的責任了。” 伯將瞠目結舌,道:“末……末將……” 谷牧道:“大人!伯將從未帶過兵,這種責任怎麼扛得起?屬下這點傷不算什麼,請大人允許末將……” 王子騰搖搖頭,道:“你們想過沒有?如果是以崑崙山預備長老為目標,司城盪意儲一定會親自動手——盪意儲當世名將,我們什麼事沒在他預料之內?所以我偏偏不叫他如意!”他看著伯將,道:“聽著,和盪意儲交手,不能靠名臣宿將,而是要靠智力,賭運氣。無論如殿下究竟如何,在此關鍵時刻駕臨本營,一定事關重大,周公殿下絕不會讓她有任何閃失。如果沒有這場大霧,王軍可以隨時策應,而現在,我們只有等……等不了,就拖,拖不了……就跑!” 伯將的心眼轉得比別人都快,王子騰說到一半,便已知道他的用意。俗話說,兇的怕蠻的,蠻的怕傻的,傻的怕不要命的。司城盪意儲的厲害,哪怕沒聽過傳說故事,只看他今日不按常規出牌的戰法,便知整個徵徐大軍中也罕逢敵手。別說這時候齊軍主力已傾巢而出,就是全部到齊也不一定鬥得過他。王子騰緊要關頭,索性以爛打爛,司城盪意儲再精明也絕對不相信齊軍會讓從未帶過一天兵的人來與他交手。齊軍大營眼看便要玉石俱焚,他的話中有話,其實是暗示能逃就逃,給自己留條活路。 王子騰站起來,掀開帳幕,外面接連不斷的火龍炮閃得眾人睜不開眼。王子騰道:“大營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留下是死,離開還有活路,伯將,還不快走?” 朦朦朧朧中,彷彿有許多爬蟲在身體百竅中四處爬行,又麻又癢,衛離全身抽搐,突然腳一踢空,頓時醒了過來。 他腦中一清醒,便覺得全身真的是癢不可當,低頭一看,自己半埋在泥地裡的身體裡,無數的幾寸長的紅頭大蚯蚓正在衣服和甲胄之間游動,衛離全身一跳,從土中躍起,雙手用力,衣甲迸裂,一大團各種蟲蟻滾落在地。饒是他久經戰陣,也嚇得心差點跳到喉嚨口。衛離在泥地上退了兩步,覺得不對,軟軟的黑土裡到處都是爬蟲蛇蟻在蠢蠢欲動,整個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地面像長了短髮的活物一樣。衛離全身毛髮一根根豎起,站在原地,幾乎不敢邁腿。 忽然,周圍若有若無地浮出一股臭味,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身上爛泥發出的,然而那味兒越來越濃,臭得他直打乾嘔。前方的濃霧中,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衛離用手摀住口鼻,往地下一趴,就勢打滾。他汲取剛才的教訓,只想滾得離大路越遠越好,一直滾到後背重重地撞上樹根才停下來。 他還沒來得及用枯枝爛葉把自己蓋好,霧中的隊伍便顯現出來。數十騎徐軍騎兵,衣甲鮮明,人人的口鼻都用布蒙得緊緊的,一聲不響地沿著路走,一團黑影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等到看得清楚,衛離嚇得一哆嗦。 那個妖物長約兩丈,四條細長的腳半跪著前行,只是趴在地下便有兩人多高,全身黑毛,頭部的毛又多又密,連臉都遮住了,身體上卻只覆蓋一層短毛,後面拖著一根長長的濕淋淋的尾巴,看起來醜陋至極。那惡臭的味道便是從它身上傳來,離得近了,臭得衛離只欲暈去,若不是用手緊緊摀住口鼻,只怕連胃腸都要吐出來了。 那隊徐軍用一根長長的鍊子套著妖物,一路不停,轉眼間又進入霧中。衛離拼死憋住呼吸,過一會兒覺得自己頭都漲大了,終於憋不住吐故納新,空氣中餘臭未消,臭得他像條死魚樣在地上抽搐。 只聽見身後很近的地方一個人嘆息一聲,道:“妖孽!” 霧徹底降到地面,已經看不清河水的流向,樹林、蘆葦叢在濃霧中只顯現出模糊不清的影子,無風,卻在搖擺,露出無數朦憧鬼影。霧氣將天地四合融合在一起,聲音變得失去方向,前營的殺喊、爆炸……彷彿圍繞著整個河谷,四面八方都是轟隆隆的迴響。 守衛在河岸邊的高國仲家臣見伯將帥數百人匆匆趕來,忙上前行禮,道:“奴婢等參見清河伯大人!” 伯將見一百多名高氏家臣都集中在河的這一邊,奇道:“河洲上現在沒有人守衛嗎?” 領頭的家臣道:“啟禀大人,前營開戰之前,王軍車騎尉大人便命令我們離開河洲,奴婢等沒有家主的命令,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才聚集在這裡。聽車騎尉大人說,如果後營失守,他們就要截斷浮橋。” 小湯河水雖然不寬,可是卻有五尺多深,一旦後營失守截斷浮橋,守衛在岸上的家臣們就無路可走了。伯將心中一寒,道:“誰下的命令?” “車騎尉馮斂大人。” 伯將暗嘆一口氣。高國仲不在,少不得他來照顧這些無主之人,便問:“你叫什麼?” “在下臨滋人蒙素。” 伯將拍拍他的肩膀,道:“現在已是生死關頭,元帥外出未歸,你們歸我統屬。你們都是劍術高手,擅長單打獨鬥,不能抵擋大軍衝鋒……你多派人手,沿這兩邊的河岸隱蔽警戒,準備好煙火信號,其餘的人跟我去河洲。” “遵命!” 伯將深吸一口氣,整理衣甲,帶頭跳上浮橋,高國仲的家臣們默不作聲,一個個負劍而行。 浮橋的另一頭為霧氣籠罩,什麼也看不清楚,可是他們剛走到橋中心,便聽見有人厲聲喝道:“大膽!此處已奉周公殿下之命,列為禁地!爾等何人,速速退去!” 范武走在最前頭,大聲回答:“中行司馬、清河伯,伯將大人奉右行輿司馬之命,前來宿衛巫如殿下!” 那一頭的人顯然嚇了一跳,道:“吾等恭迎大人。” 伯將走下橋,馮斂等人按劍而立,一共是六名車騎尉,十餘名甲士,另有數名妖族術士散在四處。那河洲本不大,形狀如同一枚果核,兩頭尖中間寬,只有一頭有浮橋通往岸上。小湯河水從四麵包圍,雖然深達五尺,但對於攻擊一方來說並非不能渡過,反過來,對於防守一方來講,卻是守也守不住,逃也逃不掉,這就是兵書上所謂死地了。伯將看得心驚肉跳,道:“車騎尉大人,這裡是誰負責?” 馮斂沒想到幾個時辰之內,伯將便已升為中行司馬,無論爵秩、爵位都遠在自己之上,忙躬身道:“是卑職負責。” 伯將道:“這艘浮空舟還能開行嗎?” “回大人,能開。” “那為何不立刻將巫如殿下帶離險境?這裡眼看就要落入徐逆之手!” 馮斂道:“回大人,浮空舟不能動。卑職奉周公殿下嚴命,在巫劫殿下到達之前,無論發生什麼事,絕不能讓巫如殿下離開河洲一步!” 伯將沒想到他回答得如此決斷,不禁一怔,道:“你沒聽見聲音?徐逆正在猛攻我軍前營,而我軍主力已經不知去向!最多再有一個時辰,徐軍便要逼近這河岸,這裡無險可守無路可退,巫如殿下的安危誰來保障?” 馮斂等守侯在河洲,早已覺出不對勁。大霧瀰漫,前營又殺喊聲起,見伯將身上帶血,帶來大批軍士,便知已是十分緊要的關頭。他只是個奉命行事的車騎尉,無論威望、能力都擔不起眼下的大局,便湊近他,低聲道:“伯將大人恕罪……此地已經布下八隅禁制,無論如殿下是死是活,卑職都……不能離開此地。”說話的時候,嘴臉抽搐,顯得無可奈何。 雖然早已隱隱猜到內情不簡單,但馮斂居然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伯將還是大吃一驚,道:“……八隅禁制,是什麼東西?” 馮斂道:“卑職不知,只知道……”他嘴角向河洲對岸努努,聲音壓得更低,道:“這周圍四下,一共有八名高手,布下了禁制,這是守衛如殿下的鴉越香大人的命令,卑職做不得主。” 在王都學習時,伯將也曾見識過許多禁制,的確有強大的能力。但以崑崙城八隅為名、且需要八名高手發動的禁制,卻從未聽說過。王軍中的武夫與術士向來相互看不順眼,馮斂受制於這個名叫“鴉越香”的妖族術士,難怪心裡不敷貼。 此次參加徵徐的妖族術士一共三十人,但名單上似乎沒有鴉越香這個名字。伯將一邊回憶,一邊道:“我可以謁見巫如殿下嗎?” 馮斂退開一步,道:“大人請……但請大人將帶來的部屬撤回對岸……” 伯將打斷他道:“我的人不能退到對岸去,這座橋也不能放棄。”轉頭對范武道:“就地以柵欄為依靠,建立工事,這裡太零亂了——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 范武道:“遵命!”手下的齊軍不待他吩咐,立刻就地取材,在浮橋橋頭建立防禦工事。 馮斂嘆息一聲,轉身走到浮空舟下面,兩名甲士打開艙門,將他二人放入。 浮空舟內,比伯將想像的還要緊張:一進門,便紫光耀眼,上下三層的空間中,左一道右一道,浮著的都是巫族高手憑空書寫下的符文;更多的是人族術士寫的符咒,各種質地都有,鮫綃、絲綢、麻布、葛巾……密密麻麻地貼在浮空舟的艙壁上。每一層都有幾名術士,嚴肅地面壁而立。 這些都是禁制高手,一齊布下禁制,要想以單人之力攻破的確有難度。但是再強的禁制也是死的,決計抵擋不住大軍的衝鋒,連數千人的齊軍都抵擋不住徐軍的突襲,這些人想以禁制來抵擋,簡直是找死。 伯將隨馮斂走到紫色幔帳前,跪下道:“齊軍中行司馬、清河伯、伯將叩見巫如殿下。” 幔帳中無聲無息。伯將抬眼細看周圍,覺得紫光之下,似乎周遭所有的人都隱然有惶惶之相,他心中更是不安,大聲道:“啟奏巫如殿下,徐逆以詭計引誘我軍主力出營,又以漫天妖霧籠罩津河兩岸,眼下徐逆正調動主力突襲我軍大營,此地已不可久留。小臣奏請殿下立刻移駕,不可遲疑。” 幔帳中一個聲音忽道:“不行。此地乃如殿下修養之地。殿下現已身患重病,移駕有傷貴體。” 這聲音沙啞難聽之極,而且完全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伯將道:“事有輕重緩急。徐軍來勢兇猛,且其主帥司城盪意儲行踪不明,有可能繞過我軍大營,直奔此地,如殿下豈可留此危難之所?” 那人尖聲道:“你何以知道司城盪意儲會來攻擊殿下?” 伯將道:“這是小臣的揣測。但此刻確非詳談之時,為殿下安危計,小臣只能以小錯換大罪,無論徐逆是否來攻,請殿下立刻升船遠去。” 那人冷笑一聲,道:“此地已經布下八隅禁制,一旦發動,可保安然無虞。巫如殿下現在絕不能妄動,你勿庸再奏,立刻去做好你自己的差事。” 伯將料想這就是那位“鴉越香”了。雖不知道她是什麼爵秩,但他自己的伯爵身份已可面王直奏,因此也沒什麼忌諱,道:“請殿下留意,天下間的禁制,可防妖孽者甚多,但小臣還沒聽說可以抵禦大軍的。徐軍布下重重迷局,將他們的全部實力投入到這小湯河附近,我軍大營尚且危在旦夕,恐非一二重禁制所能抵擋的……” 他話還沒說完,那人便大怒道:“放肆!八隅禁制乃神授之術,精妙無比,威力絕倫,豈是微末小術可比!巫如殿下如今重病在身,稍有移動便會危及性命——馮斂!你好大膽!你身為護衛之首,卻在這裡聽從外人之言!” 馮斂道:“伯將大人秩在伯爵,現在又已升為齊軍中行司馬,此地以他職分最高,卑職當然得聽從伯將大人的命令。況且伯將大人尚不知如殿下現在已是……” 那女子尖聲打斷他,叫道:“大膽!你敢滿口胡說,我立刻取你項上人頭!” 伯將跪著的身體抖了一下。今天早上他來參見過巫如時,是馮斂接待的。但現在馮斂故意這麼說,那巫如斷然不是患有重病這麼簡單了。他突然覺得像在做夢一樣,從早上到現在,所有的事都包著一層又一層的偽裝,重重疊疊的隱藏在漫天大霧後面。 便在這時,一名甲士從浮空舟第三層的甲板上探下頭來,大喊:“敵人進攻——齊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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