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增山難得大清早出現在公司,突然報告將錄取宇川明美為實習生的消息。
“就是這樣,再麻煩大家了。”
然而中井和篤志並沒有像面試那天一樣,開心地跳起來。
“咦,我還以為你們會表現得更高興。”
這和明美的性別曝光無關,而是自從那天以來,辦公室的氣氛就有點尷尬——朋江是這麼猜想。
“朋江姐,再麻煩你通知他本人。我們確定會用他,不過還得向協會申辦各種手續,所以請他從下個月開始上班。”
“好……”
“就這樣。”
交代完畢後,增山很快又出去了。
朋江忙著打電話給宇川明美時,中井和篤志紛紛出去查案。增山的預言似乎應驗了,前天傍晚客戶上門,委託他們調查婚外情,這個案子由篤志接下。
不知為何,只剩悅子留在辦公室,呆呆地站在她的桌子前。
“小悅,你怎麼啦?”朋江一問,她便一副快哭的表情,緊緊蹙著眉頭。
“朋江姐……我不懂他的想法。”
朋江跟著站起來:“你是說,你讀不出所長的心嗎?”朋江以為全公司只有悅子能讀增山的心。
悅子顫抖著點頭:“今天早上,他的戒心特別強,平時還能勉強讀一點……今天卻不留情面。”
這樣反而不打自招,表示他隱瞞著什麼,可能碰上了不想讓悅子知道的煩惱——
悅子手撐桌面,指甲用力抓著桌墊。
“我猜不透他的心……只覺得他臉色很難看。朋江姐,你也覺得他怪怪的吧?”
同意了只會讓悅子更緊張,否定了也不見得能讓她恢復冷靜。
“還好吧,我只擔心他太拼,過度勉強自己。”
說完,悅子的視線銳利地射向增山的桌子。
“朋江姐,所長到底在忙什麼案子?”
對了,那名女子來訪的時候,悅子剛好外出不在。
“嗯……一個二十幾歲、快三十歲的女人,請我們協尋失踪的男同事。”
“有沒有她寄放在這裡的資料?”
“沒有,這件案子由所長一人攬下。”
悅子聽了氣得抖動雙肩,走向所長的座位。
“我們明明是同伴,他卻不告訴我們,只能怪他活該。”
接著傳來“鏗!”的金屬聲響,桌子大大地震了一下。
“小悅!”
“放心,我不會燒掉它啦。”
悅子從外側拉開抽屜,裡面放著什麼東西,連朋江都沒看過。同伴只是藉口,悅子現在完全是靠女人的特權行動。我是你的女人,有權利知道——她的身上散發出這樣的氣勢。
不一會兒,她動手打開小塑膠盒。那盒子應該是用來放剛收到、還沒整理的名片。
“朋江姐,你記得那個客戶叫什麼名字嗎?”
“唔,我想想……好像是在某間事務所上班……”
“是不是這個?”
悅子亮出一張白底、設計簡素的名片,上面寫著——
什麼?她沒接觸朋江,就在短短的時間內讀取了她的記憶嗎?簡直就像卡牌魔術。
“對對對,記得就叫安田幸一事務所,是她沒錯。”
“頭銜是公設秘書?不會吧!安田幸一是國會議員?”
悅子拿著名片走回自己的座位,打開筆記型電腦查資料。
“安田、幸一……安田……哇,是他嗎?”
悅子喀啦喀啦地打起字,點開一個新聞網頁。
“真的是他……”
朋江大致瀏覽那篇報導,這位叫安田幸一的眾議員,正陷入收取不當政治獻金的疑雲。看到網頁上登的照片,朋江想起自己確實見過他。照片下方列出他的生平簡介,他本來是警察廳的官僚。
朋江這才發覺事情不妙,早知如此,平時應該認真看報紙和新聞。
悅子在其他頁面輸入文字。
“那個石野公子說要找同事,表示失踪的男人也是安田幸一的公設秘書?”
“嗯,應該。”
“印像中公設秘書最多兩人,和政策秘書領域不同。”
“是嗎?”
談著談著——
“哇,現在的公設秘書還寫部落格啊……欸,朋江姐,是他吧?委託調查的對像是不是叫大倉和鬥?”
大倉和鬥,年齡四十歲。
“嗯,的確是叫這個名字。”自我介紹欄放著照片,是個長相和藹老實的男人。
悅子深深吐氣,放鬆肩膀,然後輕輕搖頭。
“這下子不妙了,外傳安田幸一不當收取政治獻金,秘書失踪了……這個大倉和斗大概知道什麼內幕,所以逃走了。”
會是這樣嗎?
“他在躲誰?”
“我不知道,其中之一是警察吧?警視廳搜查二課之類的?不然就是東京地檢特蒐部。”
朋江不了解詳情,但這兩個名詞都很常見。
“還有其他人嗎?”
“媒體一定也在找他。真奇怪,來找我們的是安田事務所的另一個秘書對吧。假設石野公子是奉安田幸一的命令而來,表示安田也不曉得大倉和鬥的下落……”
“不至於吧?好歹是自己的秘書。”
悅子格外認真地點頭。
“這不奇怪……假如這場政治獻金風暴是大倉主動爆料,他當然得逃得遠遠啦。”
秘書出賣自己的老闆——這在政壇似乎很常見。
“小悅,你是說,所長可能間接幫收取政治獻金的安田幸一找人嗎?”
悅子靠向椅背,雙手在後腦交叉。
“如果她真的是石野公子,網路上的情報又是真的,那就是這樣了。”
想著想著,她用雙手搔亂頭髮。
“唉……所長干嘛要接這種苦差事。”
說完,她又突然想起什麼,抓住滑鼠繼續調查,湊近熒幕確認日期四、五次。
“嗯,和我想的一樣,委託人是星期一來的,當時還沒爆出這樁醜聞。最早報導的……大概是朝陽新聞,不過也是星期二的事了……或許周刊雜誌更早刊出吧。”
增山很愛翻閱周刊雜誌。
“小悅,你的意思是,所長明知安田議員有問題,卻故意接下案子……”
說完之後,朋江自己也嚇了一跳。
“怎麼了?朋江姐。”
“不,沒事……”
朋江不願意往那方面想。不想告訴悅子,但是刻意瞞著不說,悅子也會硬撬開心門,讀取她的心思吧。
該怎麼辦呢?
“先聲明喔,我並不了解所長真正的考量。”
“什麼意思?”沒辦法,招了吧。
“嗯……這次的案子,所長開出兩百萬的基本費,對方也爽快地匯錢進來。平時就算初期情報量很少,也頂多開到一百萬吧?這次卻……”
悅子痛苦地瞇起眼睛。
“關於要不要錄用宇川那件事……我們兩個不是堅決反對嗎?所長這麼做會不會是想說服我們:不用操心錢的問題呢?他那麼厲害,可能讀到石野公子委託調查的內幕了。”
這麼想或許很合理……
“不過……我不認為所長會賺這種黑心錢。”
“但他接了啊,已經找大倉和鬥好幾天了!要是找到了,當然會交給客戶啊。我指的不是石野公子,而是安田幸一。你覺得安田找到大倉會怎麼做?最糟的情形說不定會殺人滅口……”
朋江感到背脊一涼:“不會啦,所長不會那麼做。”
“可是,所長不是曾經為了辦案,間接害死其他人嗎?”這倒是真的。
那是來自幫派的委託,當時對方也提出高額的酬勞。增山確認找人的目的並非報復,而是為了回收被偷走的財務資料,才接下那個案子的,結果對方卻遭到刺殺,是旁邊氣不過的小弟突然下的手。
但是——“小悅,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當時悅子還沒進來,河原崎仍未出師,增山得一人支付三人份的薪水,而且辦公室的租金很貴,接下這個案子也是逼不得已。增山事後非常後悔,所以很少提起這件往事。
不知怎地,悅子浮現寂寞的微笑。
“那傢伙有時會在睡夢中喊:'住手、住手啊……'每次呻吟,我腦中都浮現某人不斷拿刀刺殺另一個人的背影。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他發生什麼事,他跟我說,以前曾經因為自己接下某個工作,間接害死一條人命……那件事對他造成不小的打擊;不過最讓他感到衝擊的,似乎是不小心讀到的殺人瞬間。那真的很嚇人,我透過觸摸讀過一次……血肉和腦漿糊成一團,我差點吐出來。”
朋江輕拍悅子的肩膀安撫她,但傳回掌中的震顫,反而使她感染了緊張。
“別擔心……這兩件事情不一樣,所長不會冒這個險。”
悅子抬起頭,視線沒看朋江。
“是嗎……男人有時不是會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而逞強嗎?明明避開就好,卻硬要闖。”
“增山先生才沒那麼幼稚呢。”不管說什麼,似乎都無法讓悅子停止顫抖。
悅子的臉忽然皺起:“真討厭……”她嘟起小嘴,像個鬧脾氣的孩子咕噥著:
“那傢伙老是這樣……越重要的事越不告訴人家。”
她的聲音十分壓抑,彷彿把嘴張大,就會不小心哭出來。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