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沉默的教室

第9章 第七章

沉默的教室 折原一 5456 2018-03-15
(過去) (工作日誌摘要)——四月十四日 我接手這個3A班已經一個星期了,現在終於能夠把學生的名字,和長相對上號了。班級長秋葉拓磨,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讓我有些擔心。問他原因,他也只是含糊其辭地應付幾句,希望他作為班級長,能夠更加努力。 那個囂張的四人組,並沒有與我對著幹。不過,那幾個人真讓人不舒服。從他們身上,我感到了某種無形的壓迫。 青葉丘初中的櫻花真是太漂亮了! ……從車窗看到的櫻花樹,就像染上了粉紅色的彩霞一般。 當地的電車上沒有多少乘客,所以,大家都坐在左邊的座位上賞花。當櫻花出現的時候,大家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感嘆。 “這也太美了吧!……”一位本地的老太太,一邊使勁點著頭,一邊由衷地讚美著。她倒不是想與他人交流,只是發表一下感慨而已。

音樂老師高倉千春探著身子,注視著窗外的櫻花。而我則一邊賞花,一邊用眼角的余光出神地看著她。 和我一樣,高倉千春也住在松井站附近的公寓裡,每天從那裡去學校上班。五天以前的早晨,我無意中看到她通過車站的檢票口。當時就跟她打了個招呼,從那天開始,我們每天都一起坐車上班。雖然只有十五分鐘車程,但我們在同一個車廂裡時,關係漸漸親近起來。 她從縣里的國立大學畢業之後,就來到了青葉丘初中教書,今年已經是第四個年頭了。也就是說,她比我小兩歲,因為眼睛近視的很厲害,所以,她必須戴度數很高的眼鏡;但如果她摘掉眼鏡,並把束在後面的頭髮放下來的話,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大美女了。她不是個非常注重穿著的人,今天就穿了一條牛仔褲,上面配一件白色的春裝夾克。這種清新、樸素的氣質,又讓我對她多了一分好感。

剛來這個學校,就被突然任命為三年級的班主任,這件事讓我情緒低落,壓力很大。不過她的存在,讓我全身又充滿了活力。我躍躍欲試地想要大干一場——就算班裡問題重重,我也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使班級面貌煥然一新,讓年級主任杉本他們,對我刮目相看。 然而,班裡那種死氣沉沉的氣氛,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上課的時候,學生們一個個茫然地盯著我;讓他們自習看書,他們也根本沒把書本內容看進去,只是把眼光投注到上面而已。 即使我提問題,也沒有人主動舉手回答。我點名,被點到的人也只是回答一句“我不會”!班級長秋葉拓磨和副班級長辻村瞳等幾個學習成績優秀的學生稍有不同,如果叫他們回答,還是能答出來的,但他們也絕對不會,主動舉手回答問題。

就像在咀嚼一塊漸漸失去甜味的口香糖一樣,這種課越上越沒勁。而且,班裡瀰漫著一種異樣的緊張氣氛——說得形像一點,就是好像針一扎,就會“嘭”的一聲爆炸似的危險的緊張感。這種暴風雨前的平靜,讓人心裡發毛——製造這種氣氛的罪魁禍首,果然是那個不良團體吧?我不禁覺得,就是他們在暗地裡施加壓力,影響了全班。 不良團體的頭目久保村雅之,實在是個棘手的傢伙。他並沒有公開不服從管教,所以,我也無法對付他;但是他對我的輕視、甚至可謂無視的態度,一直都沒有改變。 “你要是非想改進這個班的話,就會像你的前任一樣,以失敗告終哦。”——關於這件事情,其他老師都沒有明說;不過,在這一周的時間裡,我多少也能讀出來,他們話裡的這種暗示。我也委婉地向高倉千春徵求過意見,但或許因為她是那種頗具藝術家氣質的老師,更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學生的情況不太了解,而且她也不想主動去了解。

“我這個老師真是失職啊。”她笑著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這個學校的確是有點奇怪!……” “要說有妖魔鬼怪控制了學校,似乎太誇張了。不過,如果冒冒失失地採取行動,也許會把封印的惡靈放出來,所以,稍微和學生們保持一定的距離,會比較好吧。我一直是這麼做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她如此說道。 我最初的熱情,開始一點一點消失了。 (工作日誌摘要)——四月二十日 放學後,我第一次在黑板上看到了“肅清!”的字樣。 秋葉拓磨的名字也在上面。 在教室裡偶然碰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出事的前兆,發生在四月中旬一個週三的放學後,那天,課外社團的學生都回家了,校園里安靜了下來。 五點半過後,天漸漸開始黑了。櫻花已經凋謝,枝條上抽出柔嫩的綠芽,樹枝在和煦的微風中輕輕搖擺。這是一個讓人神清氣爽的春日。

我從教員室出來的時候,只有教導主任還沒走。出了校門,我突然覺得一陣心慌意亂,回頭看向教學樓,發現二樓3A教室的窗戶全都開著,窗簾被風吹了起來。 “值日生也太粗心了,居然忘記鎖好了窗戶!……” 沒辦法,我只得又回到學校,勤雜工竹澤先生,正在玄關掃地。 “啊,老師您還沒走呢?” 竹澤先生抬起被曬黑的臉,吃驚地睜大了小小的眼睛。他們夫妻兩個,都是十分善良的人,幹活也很勤快,老師們都很喜歡他,親切地叫他竹澤大叔。 “竹澤先生,二樓還有學生在嗎?” “沒有,我沒看到。學生們都已經回家了吧。” “這樣啊……” 我說著脫了鞋,走上樓梯,首任校長從掛在樓梯平台的肖像畫上,驚訝地俯視著我。隨著光線和角度的不同,畫上校長的表情也會變化。這次面對爬上二樓的我,他帶著一臉的責備。

二樓樓道的左側,是連成一排的玻璃窗。我每走一步,地板都會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玻璃窗也會小幅度地顫動。 3A班教室的前門微微打開。我告訴他們一定要鎖好門,看來他們並沒有做到。算了,只要他們能把教室打掃乾淨,就謝天謝地了! 我從門上的小窗向屋裡窺看。暮色從窗口透入室內,昏暗的教室裡,一個人都沒有。 我拉開門,走進教室。窗簾依然在隨風飄舞,一會兒被風吹出窗外,一會兒又被吹進來。雖然一個人也沒有,我卻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壓力,似乎有人在某處盯著我——我剛來學校赴任那天,也曾體會過這種感覺,覺得那道銳利的視線,就像針一樣,刺入我全身的每塊肌肉。這種感覺到底從何而來?我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我的眼角余光,已經看到了那個東西,但所看見的實在太恐怖,以至於我遲遲不想轉過頭面對。要知道是這樣,我就不來了。真應該讓竹澤先生來檢查教室的。

“肅清!……” 黑板上用粉筆寫著“肅清!”。宇很大,把黑板都佔滿了。字體很獨特,每一畫末尾都會向上挑,字的每一筆,都透露出惡意與憎恨。另外,在黑板的一角,用小宇寫著“秋葉拓磨”這個名宇。 四月一日,年級主任杉本帶我參現這裡的時候,那沒擦乾淨的“肅清”二字,就已經讓我體會到那種無名的恐懼了。而今天我所受的刺激還要大得多,完全不是那天所能比擬的。一陣戰栗像電流一樣,迅速躥過我的後背,我全身發抖,不禁用手撐住牆壁,不住地喘息著。 混蛋,這是什麼? ! …… 被寫上名字的班級長秋葉拓磨,看到這個會有什麼感覺呢?考慮到他的感受,我認為絕不能姑息這種帶有惡意的惡作劇。我拿起黑板擦,準備擦掉那些字。不過,可能因為寫宇人下筆很重的緣故,我擦了好幾次,都不能徹底擦乾淨。

首先我擔心的是:秋葉知不知道這件事呢?要是他不知道的話,那再好不過。可如果他知道了…… 好像有人來了,我回頭張望。走廊裡隱約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 “是誰?!……”我喊了一聲,探頭朝走廊看去。門外不知是誰“啊”地大叫了一聲,接著一屁股摔在地上,玻璃窗被震得嗡嗡直響。 “怎……怎麼回事?這不是教導主任嗎?” “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有小偷,就過來看一下。怎麼是你啊?”教導主任扶著腰,慢慢站起身來。他身材瘦小,一副寒酸樣,是個存在感很稀薄的人。 “十分抱歉,我有點東西落在這裡了。”我說著就走出了教室。 教導主任一邊摸了摸頭髮稀疏的頭頂,一邊往教室裡窺探。他好像在看黑板,不過也許是我想多了。

“怎麼了?……” 我這麼一問,教導主任立刻驚慌失措,“沒事,什麼都沒有。好了,我先告辭了……”教導主任就像搞惡作劇時,被抓住的孩子一樣,匆忙走下樓梯離開了。 我有種強烈的感覺,大家都隱瞞著一些事情。其中有像喜多村冬彥那種故作姿態、欲言又止的人;也有像教導主任和學年主任衫本那種,打算隱瞞到底的傢伙們。 這樣一來,反而會讓人更想知道其中的秘密吧。我決定調查一下,“肅清”到底是什麼意思。 (工作日誌摘要)——四月二十一日 早晨上班的時候。秋葉拓磨的父親,突然來到了教員室。 他說秋葉拓磨昨天很晚才回家。問他出了什麼事,他也不說,不知道和前一天黑板上,寫的“肅清!”有沒有關係。可以看出,秋葉的態度有明顯的變化。

第二天,一進教學樓玄關,就听到一陣騷動。樓梯前站著幾個學生,正不安地偷看教員室。教員室里傳出某人的怒吼。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久保村那幾個人闖進教員室,和老師打起來了……這種事終於發生了,我感覺眼前一片黑暗。 然而,打開門一看,久保村他們並不在屋裡。屋裡卻是一個儀表堂堂的男人,正用強硬的口氣,和校長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讓我吃驚的是,旁邊還有一個穿著警察制服的大塊頭男人,似乎是發生什麼爭執了。 一臉無奈的校長看到我,舉起右手招呼我過去,那個正在說話的男人,見到此情景也沉默下來,回頭看向我。他大概四十四、五歲,穿著西裝,繫著一條昂貴的領帶。 “他是拓磨君的班主任。” 從校長的話裡,我得知這個男人,就是秋葉拓磨的父親。據說他父親是高崎公立高中的老師,那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呢?忽然,我想起咋天看到的“肅清”兩個字。 他大模大樣地徑直走到我面前,臉都快蹭上我的鼻子尖兒了。 “你如果是班主任的話,應該知道,我兒子不可能幹出殺人這種事情的!” “殺人?……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完全糊塗了,實在搞不懂他說的話,這時校長走過來,站到我們當中。 “那個,發生了一件大事,秋葉君昨晚回家的時候,渾身是血。” “啊?!……他是受傷了嗎?” 我立刻想到久保村雅之。前幾天在教學樓後面,秋葉被久保村他們幾個包圍的畫面,在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不,他倒是沒有受傷……”校長緊緊皺著眉頭,“後來連警察都來了。” 據秋葉拓磨的父親所說,昨晚八點左右,有人給他兒子打來電話,把他叫出去了,不知去了什麼地方,很晚都沒有回來,家里人很擔心。 十一點多回來時,他的襯衫被染成鮮紅色,身上還散發出一陣陣腥臭味。家里人一下子就知道,他衣服上的是血。家人以為他受了重傷,但經過檢查發現,他並沒有受傷。於是就問他,是不是傷了其他人,可他固執地不發一言! 由於事情奇怪,秋葉的父親便給派出所打了通電話。警察來了,他兒子卻仍然不肯開口,後來他父親又拜託警察,查了一下,町內是否有傷人或殺人案件發生,可並沒有類似的事件。 這時,警察說拓磨的襯衫,被送到縣警局進行鑑定了。 “所以,老師您能不能委婉地問問這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他父親朝我低下頭。 “現在拓磨君在哪裡?” “因為受了嚴重的打擊,所以,今天請假在家了。” 我答應他父親,說今天有空閒時間,一定去秋葉家一趟,然後就勸他先回去。他父親寫下單位的電話交給我,告訴我要是有什麼事,就立即給他打電話,說完這些就走了。 上課的時候,我仔細觀察了一下久保村雅之,他還和往常一樣,不專心聽講,只是盯著窗外,但他心裡在想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上午後兩節沒課,於是我去了一趟秋葉家。他家在距離學校,步行十幾分鐘可達的一個村落中,就教師家庭而言,他的家看起來相當破舊。加上周圍都是農家和大片的農田,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據說他父母是戰爭時期,從東京遷移到這裡投靠親戚,然後就定居下來了。辻村瞳家也是同樣的情況。正副班級長都是所謂的“外來者”家庭出身的孩子,這一點還真是有意思的呢。 我在秋葉家玄關的玻璃門上,輕輕敲了敲,門立刻就打開了。好像一直等著我來一樣,一位容顏僬悴的中年女性探出頭來,眼睛和鼻子都和她的兒子很像。 “啊……老師,我正等著您呢!……”秋葉拓磨的母親點頭說。 “拓磨君呢?” “他在房間裡。”他母親擔心地看看二樓。 “我知道了。那請讓我上去看看他吧。” 她領著我來到秋葉拓磨的房間門口,朝我鞠了一躬後,默默地下了樓。我敲敲門,裡面沒人應答,於是我自己推門進去了。 這是一間四疊半大小的西式房間,門口放著一張床,四周都是書架,書架上擺著飛機模型、奧特曼模型和怪獸模型,牆上貼著當紅歌手天地真理的大幅海報,只看這些的話,秋葉拓磨和其他初中學生,並沒有任何差別。 “餵,秋葉同學,現在感覺怎麼樣?” 秋葉沒有回頭,一直伏在窗邊的桌子上寫著什麼。沒有得到回應,於是我來到他身邊。秋葉穿著藍格子襯衫,外面套著一件起了球的黑色開襟毛衣,正用鉛筆做英語習題。 “哦,你在學英語啊,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因為我聽說,他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所以來時我還在想,要怎麼和他交流才好。不過,看他現在的樣子,似乎沒必要擔心了。 “聽說昨天出了很大的事。” 他依然沉默。我嘆了口氣,望向窗外。破敗的籬笆對面,是連綿起伏的荒岩山,山上的雪已經融化了,露出凹凸不平的岩石,顯得越發猙獰。 “能不能告訴老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秋葉用鉛筆刷刷地寫著字。最近他好像理了發,後頸的髮際十分清爽乾淨,讓我不禁有種想摸一摸的衝動。 “我知道你不太想說那件事,我不會勉強你的。” “那就請您別管我的事了!”秋葉一邊看著英語習題集,一邊冷冰冰地說。 “但是,你父母很擔心呢。” “他們都是瞎擔心而已。” “你發生了那樣的事,誰都會擔心的。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了,所以沒事了。我明天就會去上學,請您不必擔心。” 談話完全進行不下去,秋葉禮貌地暗示我,他不想繼續說了。 “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再提這件事了,我相信你!……” 相信?相信什麼呢? …… 秋葉拓磨突然停下筆,一滴淚水落在參考書上,淚水很快被紙吸收,暈染成一個小小的困形水印。看來再強迫他說什麼,只會造成反效果,於是我按著秋葉的肩膀,說了一句“明天我在學校等你來”就走出了房間。 在樓下,我對那位憂心忡忡的母親說:“現在還是讓他一個人,靜一靜比較好,時間會解決一切問題的。”這完全是陳詞濫調的安慰,但我也說不出更有建設性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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