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安雄)
我已經開始著手創作推理小說了。在監禁的狀態下,被人逼迫著寫小說,簡直就像斯蒂芬·金的《危情十日》一樣。與男主角保羅·謝爾頓唯一不同的是,我很享受目前的狀態。
被監禁的確不自由。然而,之前不溫不火的平淡生活,使我的創作熱情越來越淡,這突然降臨而來的困境,反而激發了我的創作靈感。這種經歷,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我應該把這當成神明對我的磨礪。如果能夠成功地逃離這裡,我還可以把這段監禁生活,用作小說的素材。
究竟是誰把我關在這裡、逼迫我創作小說的呢? ……關於這一點,我打算一邊寫小說,一邊進行推理。只要趁那個女人來這裡的時候,盡量跟她搭話,就一定能夠找到有用的線索。
問題是密室的手法。女人在紙條上,列出了她最喜歡的十本密室推理小說,並要求我寫出能與之匹敵的作品。
不過,隨便糊弄糊弄她,裝出一副寫作的樣子就行了吧。或者,我只把我的推理過程寫出來,就差不多了吧。
女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三更了。玄關響起開門的聲音,和塑料袋互相摩擦的沙沙聲響。
我正在睡覺。雖然察覺了女人的到來,卻依舊躺在被窩裡。響起電腦開機的啟動聲,女人粗魯地敲擊著鍵盤。隨後,女人嘆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混蛋,你他媽的到現在,都乾了些什麼啊?”女人突然飛起一腳,向我踹來。
這一腳,正中我之前腰部受傷,腫起來的那個部位,疼痛感使我從被窩裡一躍而起,口中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連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你這個混蛋!……”女人怒吼道。
我暗自祈求: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閉上眼睛,再次睜開來。卻見女人雙手叉腰,一臉兇巴巴地站在我的面前。戴著口罩和墨鏡的臉,讓人看上去不寒而栗。
“看來你完全沒有理解,你現在所處的狀況嘛。全是千篇一律的'敘述性詭計',讀者早就煩透了,沒有任何驚喜之處。再這樣下去,就是死路一條,你的作家生涯,就要畫上句號了。你怎麼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啊!……”
“不,不是這樣的。我已經想到了不錯的素材,打算休息一下就動筆。”我急忙向那女人做出保證。
女人卻認為我不過是在找藉口。
“那你就趕緊寫啊。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的。給我拿出結果來,結果!……等你寫出來之後,想睡多久都隨便你。”
“知……知道了。”
“知道了就趕緊寫!……混蛋,快寫啊!……”
我被女人嚇得站起身來。腳鐐絆住了左腳,我像不倒翁似的,猛然滾倒。真是狼狽不堪。我真想放聲大哭。
“到現在為止,都算是給你的適應期;從現在開始,我可要動真格的了啊,老師。撒嬌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女人強制地讓我坐在書桌前。我只能把電腦當作草稿本,勉強構思小說的情節。女人去了外屋的餐廳。身後亮起燈光,並傳來吃東西的聲音。隨後還飄來一陣可可的香甜氣息,我的肚子開始咕咕直叫。
“寫出點什麼以後,我就給你飯吃。”女人冷冷地說道。
頭頂傳來搖滾樂的聲音,是戶塚健一打開了音響。噪聲使地板微微震動。那個男人就算知道,我被囚禁在這裡,估計也不會幫忙的。
最後,我絞盡腦汁、埋頭苦思密室手法和小說情節,直到天亮。不時從餐廳裡,傳來女人打呼嚕的聲音。
我還趁機又給新見月代,發了一封求救電子郵件。過了一會兒,她回復了我:“你是誰?”這時候我察覺女人醒了,便趕緊刪除了那封郵件。
一股腐魚爛蝦的味道,從脖頸後面飄來,氣味難聞,令人作嘔。
“怎麼樣,寫好了嗎?”女人問道。
“馬馬虎虎吧。不過總算是有了點頭緒。”
“哦,那就好。”女人的語氣很是溫柔,“昨晚對不起哦,我心情不大好,有點煩躁。沖你發那麼大的脾氣,真是不好意思啊!……”
原來不過是偶然心情不好,才把憤怒的矛頭,指向了不幸的我啊。這女人的情緒起伏,還真是激烈難測啊,一不小心就有爆發的危險,我以後可得多加小心。
“你肚子餓了吧?”
“嗯?有一點點了啦!……”
“吃方便麵吧,我現在就給你做。”
女人做的方便麵,雖然沒有熟透,但在我看來,還是很好吃的啦。我虛弱的身體,就像缺水的沙漠一般,拼命地汲取著能量。
“你也累了,睡一會吧。”
“謝謝。”
“不過你要是不認真寫的話,我還會像昨天一樣,狠狠發火的哦。那時候,我可能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記住了?”
女人的語氣裡,飽含著恐嚇之意。因為看不清楚她墨鏡後的眼睛,而無法窺探她的內心,這更加令人恐懼。被溫柔對待,反而使恐懼感愈發強烈。
我只能點頭。
凝神細聽,遠方似乎有海浪的騷動聲。鼻腔內充滿類似腐爛海草的味道,我一時陷入了錯覺之中。
“你要是有想要的資料,就告訴我。”
“我想要與密室有關的資料。”
“比方說?”
“你列出來的那十本書,我都想要。還有專門解說密室的評論集,比如天城一先生的《密室犯罪學教程》之類的,隨便什麼書,有一本就行。我房間裡就有很多。”
“我知道了。”
這時,我發現女人的墨鏡後面,似乎閃過一絲光芒。
“那你睡覺吧。等你睜開眼的時候,會看到資料就放在桌子上。”女人的聲音,聽起來越來越遙遠。
睏意襲來,我倒在被窩裡沉沉睡去。朦朧中我意識到,又被她下了安眠藥。
(清水真弓的日記)
某月某日
公寓裡,似乎正悄然發生著什麼不好的事情。這是我的推測,也算是我的直覺。似乎有人盤算著,要把無辜的人,捲入邪惡的陰謀。這種事情沒辦法告訴警察,雖然這幢公寓附近,曾經發生過複雜離奇的案件,他們聽我這麼說,還是只會付之一笑。
我決定自己去査明事實的真相。把深深埋藏在地下的秘密,全部挖掘出來,讓它們暴露在陽光下。
哎呀,寫得這麼偉大,其實不過是好奇心過盛而已。現在如果用針戳一下,我的好奇之心,搞不好會“砰”的一聲,爆炸開來。所以,得趕緊放放氣才行啊。
好比把能量攢起來,一口氣爆發的大地震,安全起見,還是通過頻發的小地震,把能量分散開來更好吧。我的好奇心,就和地震是一個道理。
我手裡有一把閃閃發光的鑰匙。這就是能滿足我好奇心的鑰匙。搞不好還能開啟未來的幸福之門呢。
可惜打開那道門扉的機會,遲遲不來。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勇氣不足。隨便闖入別人的家裡,倘若被發現了,那可如何是好。雖然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了。一想到這一點,我還是不由得心生躊躇。
另外,還有昨晚的事情——或許應該說是今天早上的事情吧,下了班回到家裡,已經是凌晨一點半了。之所以會那麼晚,是因為下班後,我應店長的邀請,去附近的小居酒屋,喝了一杯清酒,之後才心情大好地回了家。
藉著醉意,膽子似乎也變大了。上到公寓二樓,203號室的房門,立即映入我的眼簾。我心念一動,不如試試看呢。畢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我把鑰匙插進鎖孔,小心翼翼地向右轉動。 “咔嗒”一聲,鎖開了。良心發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停手吧,這可是犯罪呀。”
“我知道,知道了啦!……”
“你這女人要是真乾了,可就沒有回頭路了啊。”
“你就別管我了嘛。”
搖搖腦袋,在耳邊不停嘟囔的良心的聲音,隨即便消失了。雖有酒勁助威,心裡卻還是有些忐忑。這要是在清醒狀態下,說不定心臟已經爆裂了。
我輕輕拉開門。屋裡應該一直沒有開窗透氣,一股令人作嘔的渾濁空氣,撲面而來。
隨後,門突然被從裡面拽住了。
我以為被人發現了,當即準備逃跑,手卻像被膠水黏在了門把手上似的,怎麼掰也松不開。
我陷入慌亂,幾乎叫出聲來,聲音卻卡在乾渴的喉嚨裡。不過,答案立刻出現了,拽住房門的是防盜鏈。門上拴著防盜鏈,證明屋裡有人。真是太危險了。
我定了定心,輕輕關上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雖然整個過程,連一分鐘都不到,我卻感覺像去健身房,做了一個小時激烈運動似的,渾身都感到無力。
髙度緊張之後的放鬆、血液中高濃度的酒精含量,以及極度的疲勞,三者一齊向我湧來。我一頭栽倒在床上,昏過去似的,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某月某日
今天是一周一次的休息日。每工作六天休息一天,每週的休息日都不一樣。
由於身體過度疲勞,我一直睡到了中午。或許是偶然吧,隔壁的戶塚健一今天也休息,音響聲很是嘈雜。
我心想:不如去拜訪他一下,看看他那張困惑的臉,但最終還是作罷了。
我從床上爬起來,打開窗戶,盡情地呼吸窗外的新鮮空氣。自然而然地打了一個大哈欠,窗外要是有人,都能看到我喉嚨的最深處了。
哎呀,大澤芳男居然在二樓的房間里工作,真是少見。他目不斜視,正埋頭奮筆疾書著。
我關上窗戶,簡單吃過午飯後,又打了個盹。音響的動靜聽在耳中,反而像搖籃曲一樣。 203號室的住戶,難道不覺得心煩嗎? ……既然拴著防盜鏈,應該有人在房間裡才對,不想去202號室抱怨幾句嗎? ……
不過,這不關我的事,反正我不介意,完全無所謂。
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可真是睡得太久了。睡得從肩膀到脖頸都僵了,又酸又痛。
於是我出門,沿著車站前的街道,悠閒地散了個步,又在一家咖啡館裡,休息了一會兒。最近一直沒機會停下工作,喘口氣放鬆放鬆,每天淨是煩心事,讓我精疲力竭。
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一個月前,發生的一件事來。那時候,我的心情有點鬱悶,便請在大藏書店門口,馬路上擺攤的算命師傅,幫我看了一下手相。當時我內心迷茫、意志消沉,正一臉陰鬱地低頭走著。
“餵,姑娘。”
書店已經打烊,拉著防盜門,門口一片漆黑,像個危險的洞窟。嚇了一跳的我回過頭去,看到一位上了年紀的算命師傅,正一臉嚴肅地沖我招手。
我經常看見她,九點鍾書店關門以後,她就會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或許是因為戴著老花鏡,外加一身民族風詭異打扮的緣故,我幾乎沒見過有人找她算命。
雖然大部分商店已經打烊,但由於在車站前,直到末班電車發車,這條路上都是人來人往。突然停下來讓她算命,還真有點不好意思啦。
“餵,姑娘。”
我看看四周的行人,只有我一個女的。我遲疑著用指尖指了指自己,算命師傅重重地點了點頭。
“沒錯,就是叫你呢。”
此時,下車出站的人潮,剛好退去,周圍人不多,我便走了過去。我在她面前坐下來,伸出了手。
“培養個興趣愛好比較好,去尋找你感興趣的東西吧。好奇心會開啟一切的。西方會出現'幸運之鑰'。你要堅信:從今往後,所有的事情,都只會往好的方向發展。這樣的話,幸運之路,就會在你的面前展開。”
這就是她對我的“忠告”。
我現在正處於人生低谷,若再有點壞事雪上加霜的話,簡直就是地獄了。我很感謝算命師傅的“忠告”。
“只會往好的方向發展”,沒錯,就是這樣,這樣想就行了,雖然算命師傅一副瘟神纏身的樣子,她的話卻為我的生活,帶來了希望。
我決定找份工作,也是在這之後的事。
然而不知為何,最近都沒有看到,那名算命師傅的身影。不會是病了吧,還是經濟上出現問題了呢? ……自那次之後,或許是運氣轉旺的緣故,我整個人心浮氣躁的,也完全忘記了這一檔子事。
在咖啡館裡打開錢包,付賬的時候,我又看到了那把鑰匙——我用山本安雄的母親,掉落的鑰匙複製的那把。
霎時,算命師傅的話像炸雷一般,在我的耳邊復甦了……對了,我怎麼把“幸運之鑰”給忘記了呢。西方會出現幸運之鑰。沒錯,203號室就,在我房間的西邊。這把銷匙,原來是幸運之鑰啊。
雖然原來那把鑰匙,已經物歸原主,但我手裡還有這一把,閃閃發光的複製品。沒錯,只要打開那間屋子,我就能夠開啟幸福之門了。之前雖然失敗了,但這次一定要成功。我可是認真的。
手裡握著鑰匙,心裡竟不可思議地安定了下來。掌心裡的鑰匙,吸收了我的體溫,熱乎乎的。這熱乎勁兒,也可以說是好奇心的溫度。
我回到公寓。要是203號室有人在的話,我就只能放棄了。要是沒人,我就要進去一探究競。
“不能做歪門邪道的勾當喲”,這是身在新潟的媽媽的口頭禪。她總是教育我,絕對不能給別人帶來困擾。
不過,這次可不一樣。這次可是決定我命運和未來的大事。
“哈哈,你不過是在給自己找藉口吧?”
203號室的電錶紋絲不動。以防萬一,我按響了門鈴,但無人應答。門上了鎖,我把鋼匙插進鎖孔,“咔塔”一聲,門鎖開了。然後我緩緩拉開門。和昨晚不同,這次,門很順利地被我拉開了。
“我會因為非法侵入他人住宅,而被逮捕的。不管了,不要那麼死板嘛。”
我趕走腦袋裡迴響的雜音,躡手躡腳地潛進房間。屋外秋高氣爽,十分涼快,屋內卻悶熱難耐。渾濁的空氣中,混雜著男人的體臭,和各種不知名的味道,總之全是女人所討厭的。
我拿出隨身攜帶的筆型手電筒,打開了開關。在門口脫掉鞋子,裝進塑料袋裡。
屋裡空無一人,冰冷的氣息,通過腳底傳遍全身。我雖然穿著外套,卻依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怎麼辦?果然還是退出去比較好吧? ! ……
趕在腦海中“回去,回去”的聲音,還沒大到無法忽略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向里屋走去。六張榻榻米大小的和式房間,窗邊的書桌上,擺著打字機和電腦。由於拉著遮光窗簾,屋裡有些昏暗。不過還是能看清楚屋內的情形。
牆邊放著一張廉價鐵架子床,上面凌亂地舖著床單和被子。我伸手摸了摸,冷冰冰的,還略有些潮濕。
真噁心。我像是摸到了蛇似的抽回手,在裙子上蹭了蹭。書桌兩邊,各有一個書架,書架上擺著同一位作家的作品,而且都是精裝小開本。所有書全部是一樣的開本,擺在一起,很是壯觀。
山本安雄這個男人,肯定是這個作家的狂熱粉絲吧。既然他是一名小說家,不知道有沒有他自己寫的書。我四處搜尋,卻毫無結果。
電腦前有一隻裝著文件的茶色信封。我小心翼翼地,從信封裡抽出裡面的文件。白紙上密密麻麻地印滿了字。
看那題目,似乎是推理小說的原稿,不過只有薄薄十頁而已。上面也沒有山本安雄的名字。
“啊,我懂了!……”
本來只是想暗自嘟囔一句,沒想到聲音大得驚人。我慌張地回頭察看,好在身後一個人也沒有。
這個是山本安雄的筆名吧?山本一直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工作間,但出於某種理由,他離開了這裡。是什麼理由呢?
“救命”的慘叫聲,與山本安雄的失踪,有沒有關係呢?既然他母親都擔心到,要前來察看情況了,說明他一定捲入了什麼可怕的事件吧。
還有前幾天,從這個房間裡,走出去的那個可疑女人……女人隨後走進了102號室。
“救命!……”、女人,102號室、山本安雄的失踪……我雖然並不擅長推理,但根據這四個詞,推導出一個結論,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夠做到的。
山本安雄現在人在102號室。雖然下這樣的判斷,有些武斷,但這就是我得出的答案。
如何才能調査102號室呢?
多虧了偶然檢到的鑰匙,我才能夠進入這個房間,可要進入102號室,就比較困難了。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嘆了口氣。算了,今天就到這裡吧。不過這麼一會兒,我就已經相當疲倦了。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太累了。
返回玄關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廚房。有一台小型冰箱,不過,電源已經切斷了。流理台上放著兩隻盛過食物的盤子。水槽乾幹的,沒有流過水的痕跡。
還沒有察看的,只有浴室了。
難道……瞬間一股不祥的預感。
房間裡的異臭。莫非……
手碰觸到門板的時候,彷彿有電流穿過指尖。我緩緩推開浴室的門,迅速打開電燈。一個人也沒有。浴缸和水槽一樣乾涸,洗臉台也沒有水的痕跡。馬桶不算臟。
我透過門上的貓眼,察看了一下外面的情況,確認無人之後,悄悄地走出了房間。
一走出房間,我才意識到額頭上全是汗。自己做了這麼不像話的事,我的內心充滿罪惡感。然而已經做了,沒有回頭路了。
我滿懷對自己的厭惡感,回到了201號室。進屋後直接走到臥室,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然後閉上眼睛,凝神聆聽心臟的狂跳聲。
沒關係,冷靜點,這不已經從危險地帶,逃出來了嗎?這裡可是安全的地方,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的、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心跳恢復正常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鎖!我沒有鎖門,就逃回自己的房間了。
“完蛋了!……”我慘叫一聲,爬起身來。
(山本安雄)
我睜開眼睛,感覺嘴裡發苦,上下嘴唇粘在一起。是安眠藥。又被那個女人灌了安眠藥!
昏暗的房間裡,我像蜷起身子的蠶一般,狼狽不堪地躺在床上。簡直豬狗不如! ……不,連蟲子都比我幸福,最起碼能自由行動。
被拴著腳鐐,幾乎無法自由活動。而不寫完小說,我就無法得救。
我去廁所小便之後,就打開了桌上的檯燈。書桌一角堆著厚厚的一摞書。單行本和文庫本都有,共十冊左右,還有一本外文譯作。看樣子,這就是女人推薦的作品。女人的意思是,讓我寫出能與這些作品相匹敵的小說。
如果寫不出,能讓女人滿意的作品,會發生什麼事件啊?我會被永遠囚禁,一輩子得不到解放嗎?
果真如此,也只能努力創作了。
不過,我可不打算僅僅寫本小說而已。我要在作品裡,告訴人們,我是在怎樣困難的狀況下,執筆創作的,我要把那個女人的可惡罪行,公之於世。
我要在作品裡埋下信息。這本書既是一本傑作,又是一封檢舉信。到現在為止,我似乎一直太過拘泥於,單一的作品風格。曾去應徵江戶川亂步獎,雖然上了最終候選名單,卻在終選時以大比分落敗。
這讓我頗受打擊。但我決心要讓世人認可。 “敘述性詭計”這一手法,於是,我執拗地堅持著這種風格。雖然這的確為我贏得了一批狂熱粉絲,但大部分推理小說愛好者,依舊對我不加理睬。
我卻還是執著於“敘述性詭計”。這類詭計的手法種類雖然少,可是,我可以變換寫作方式。
不管怎麼樣,我總算走到了今天,關於這一點,我還是有些驕傲的。
然而,最近我也感覺,自己走進了死胡同,快要落到江郎才盡的地步了。這個女人的出現,就可以看做讀者的叛亂。讀者們累積的不滿變成怪獸,衝進工作間向我高聲怒吼。
不過,面對叛亂就應當以叛亂回擊。我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最初我也寫過密室題材的作品。所以,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在“敘述性詭計”裡面,加人密室題材,讓兩種手法結合交融。能否實現這個想法,完全取決於我的能力。
房間裡沒有鐘,不過電腦能顯示時間。從喝多了摔下樓梯的那天起,已經過去十天了。人生里的這十天,被白白浪費了。我想起了等待我交稿的編輯,那雙令人生厭的眼睛。
只能調整心情,重新再來。我應該想一想,身處這一狀況,要怎麼做,才能把自己帶出困境。我懷著這種想法,從早上開始,就在努力構思小說的情節和創作手法。
海浪的聲音。波濤拍擊岩石濺起的飛沫。海鷗的啼叫。昏暗的屋頂隔間。牢房。新見家。雪、月、花、密室。上弔之島……
被包裹在濃濃霧靄中的黑影,在雲消霧散的那一刻顯出了全貌。腦海裡鮮明地浮現出各種情景。
沒錯。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來著?是我的親身經歷。回憶使我頭痛欲裂,不過,終於喚醒了我腦中的記憶。
那實在是一段奇妙的經歷。與美麗的女性共墜愛河,並解開了發生在這戶人家裡的,神秘的密室殺人事件。那起連續殺人案件,就發生在密室狀態下的祠堂裡。
把那段經歷用作素材,寫成小說,或許是個好主意。而且,把腦海裡殘留的記憶,寫成文章,並不是一件難事。
決定了,題目就叫《上弔之島》! ……
篇幅定在五百頁左右,預計創作時間是一個月。要是拼盡全力,一天寫五十頁的話,十天就能夠完稿。不過,我不認為能這麼順利。寫作過程中,一定有遇到瓶頸的時候,情節鋪設上,也可能出現矛盾。不過,最多兩週就一定能夠寫完。
可是,我不甘心就這麼輕易地,把原稿交給那個女人。
我一定要報這一箭之仇。我要一邊寫,一邊在小說裡埋信息和線索,這既是對她的報復,也算是增加小說的趣味性。
對了,我想起一件事情:電腦裡保存的聯繫人——新見月代,不就是我那位留在“上弔之島”上的戀人嗎?我怎麼之前沒有立刻想到這一點呢? ……
只有最後一部分,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只要我試圖回憶最終分別的場景,就會頭痛欲裂。
看來,如果不按照順序,記錄下事情的過程,就無法解開這個謎題。
我從第一頁開始動筆……
寫下《上弔之島》這個題目之後,我的心情,瞬間緊張起來……為了我和新見月代,必須抓緊時間。
身為戀人的我們,如今分隔兩地,各自被困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錯綜複雜的殺人事件、操縱一切的幕後黑手、真正的兇手、糾纏著新見家的陰謀和殺意……我要為了新見月代,査明真相。
現在就趕緊開始吧,首先就是序章:
大浪向防波堤上澎湃湧來,濺起的飛沬,隨著狂風,灑向碼頭。遠處的海面上空,覆蓋著厚重的黑雲;污濁的海水,與黑雲混為一體,難以分辨。轟隆隆的吼聲,不知道究竟是海的咆哮,還是風的怒吼。幾乎要崩塌的水泥護岸,也在感受著大地的震顫。
從頭頂飄落的雪片,被海風強行撕裂、揉碎,迎面吹來的寒風,彷彿石礫一般,毫不留情地戳刺著面頰。
浸透了飛沫的雪,散發著腥鹹的氣味。回憶起來,那個人的一生亦如此腥咸、痛苦。
啊……
避開了大浪和狂風,被繩索拴在碼頭上的漁船,互相碰撞著,發出咯吱咯吱的悲鳴。雖然釣烏賊的季節早已結束,被人忘記帶走的釣烏賊時,使用的碩大電燈泡,卻依舊被風吹動著,繞著電線軲轆軲轆地旋轉著……
——恰似上吊的自殺者。銅絲糾結纏繞著電線,彷彿即將發生著的、可怕密室殺人事件一樣,線索複雜而扭曲地糾纏在一起。
上弔之島……
跟這個名字完全一樣。軲轆、軲轆、軲轆、軲轆……上弔之人彷彿電燈泡一樣,被風吹動著,發出空洞的迴轉聲。
即將發生悲劇。毫無疑問,即將發生悲劇……
要阻止它,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那就是……
被銅絲纏繞的電燈泡,好像面對著死期將至的自殺者一樣,痛苦地掙扎著。伴隨著猶如臨終慘叫般的聲響,電線被扯斷,燈泡被甩向天空。拋飛的燈泡隨風高高躍起,隨後砸向碼頭的水泥地面。發出乾澀的“啪嗒”一聲,燈泡碎屑四下飛散。玻璃碎裂時的粉塵,乘著強風,飄散到了不知道哪個角落。護岸上殘留的鎢制燈心碎片,也像難為情地,四處逃匿一般,撞到緊閉的民居房門後,不知道又消失到了哪裡。
燈泡的結局,彷彿在暗示著新見家族的未來……
那個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好像被狂風催促似的,向村落走去。路上空無一人,人們都躲在家裡,閉門不出,耐心地等待著風暴平息。
然而,那個人卻在等待著悲劇的發生。那亦是命運。為了拯救新見家,除了等待命運伸出援手以外,別無他法。
……
寫下第一行之後,接下來的情節,便自然地從筆尖湧出。這十年來,我似乎成長了不少。如今身為階下囚,卻還能一邊哼著歌,一邊輕快地敲擊著鍵盤。
直到那個女人出現,我一直在埋頭工作。像這樣充實地工作,還真是久違了。
(清水真弓的日記)
某月某日
自從那次“非法侵人”之後,有好一段時間,我都沒再染指203號室。
不知道該說是冒險結束後的虛脫,還是乏力,總之我累壞了。而且,第二天又要工作了,我也沒有偷窺,那間屋子的空閒。自己的生活,已經讓我應接不睱了,你們明白這種感覺嗎?
不過,在便利店收銀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女人。她戴著墨鏡和口罩。又不是冬天,她的這副打扮,很是惹眼。
要是為了避人耳目的話,我真想大聲告訴她:“你這樣可是適得其反哦!……”
(不過,當著她本人的面,我當然不會真的這麼說啦。)
那個女人進入店中時,大概是夜裡十一點半。她穿著會讓人聯想到護士的白色連衣裙。
“餵,這衣服也太貼身了吧。本來就不瘦,這樣看起來,跟啤酒桶一樣喲。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拼命忍住,不讓這句話脫口而出。
“歡迎光臨。”我熱情地說道。那個女人則嚇了一跳。
“哎呀,真是個奇怪的傢伙!”我在心裡暗暗叫道。這個女人的臉上和全身,都寫滿了“我是個奇怪的人喲”。
一開始我以為,她是來偷東西的,後來發現自己搞錯了。不過,她的行動也確實太奇怪了,好像害怕引人注意一樣,總是畏畏縮縮的。
女人買了十袋方便麵、速溶咖啡、兩袋仙貝、三包薯片、五瓶礦泉水,以及五百毫升裝的罐裝啤酒。另外還買了塑料繩、裁紙刀和手電筒。一共五千二百八十日元。
“加上消費稅,一共是五千五百四十四日元。”我這樣說著。
我剛剛說完,女人就拿出一隻大錢包,取出一張一萬元的鈔票。看她錢包裡塞滿了萬元大鈔,說不定是個富婆呢。
東西裝了滿滿兩大袋子,女人吃力地提著袋子,走出店門。買這麼多東西,像要去參加野外生存訓練似的。不過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女人。最近健忘症真是越來越嚴重了,讓我煩躁。
我終於想起來,曾在哪裡見過那個女人,已經是下班以後,走在公寓樓梯上的時候了。雖然忘記了具體日期,不過,她很像我看見的那個,從203號室裡,偷偷摸摸走出來的女人。那個女人後來走進了102號室。
203號室和102號室。這兩個房間,到底有什麼關聯呢? ……
失踪的山本安雄、戴口罩的胖女人、203號室、102號室……把這四項聯繫到一起,就又能得出山本安雄在102號室的結論。這麼簡單的推理題,就算是小學生,也能夠輕鬆的解答吧。
我站在102號室門前。謎題的核心,並不在203號室,而是在這個房間。
好奇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哎呀,真是的,都一把年紀了,居然還這麼喜歡冒險。
換氣扇下面的磨砂玻璃,透出絲絲微光。屋裡似乎有人。我擰了一下門把手,上了鎖,把手一動不動。
“山本安雄,你究竟在裡面嗎?”
我想起他年邁的母親,那個擔心兒子的安危,而整日坐立不安的可憐老人;再想到我自己的母親,不由得眼角發熱。
對了,給媽媽寫封信吧。
也不能總待在這個房間門口,守株待兔嘛。我返回自己的房間,洗過澡後,給媽媽寫了封信。
然而……報箱裡有一封信。
信封上寫著“清水真弓謹啟”,寄信人是“清水美佐子”。我迫不及待地直接用手撕開了信封。
我把手伸向電話之後,才想起現在已經是深夜,還是下次再打電話吧。這次就先寫信好了。
某月某日
今天,我早早地就起床了,不過,倒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天亮的時候,起身去了趙廁所,然後就醒了,在被窩裡閉著眼睛,怎麼都睡不著覺,我就索性爬了起來;喝了杯咖啡,來到走廊上呼吸新鮮空氣。
這純粹是個偶然。居然真讓我碰上了這種事情,幸運女神終於向我微笑了呢。
外面一片漆黑,東邊的天空,也完全沒有天亮的預兆。我靠著欄杆,做著深呼吸的時候,發現樓下102號室的門打開了。我條件反射地藏了起來,偷偷觀察著,從裡面出來的人究竟是誰。
啊……是那個女人。
從公寓裡透出的燈光,只能讓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女人的面容,看不出來年齡有多大。她今天穿了灰色的褲子,配黑色襯衣,保護色一般的服裝。大概因為是黎明時分,女人並沒有戴墨鏡和口罩。
女人毫無戒備地走出102號室,反手鎖上了門。隨後往東十條的方向走去。就在這時候,我的心中突然萌生出來,希望跟踪女人的想法。
這麼說可能有點兒誇張,不過,那感覺就像是踏進了未知的恐怖領域一樣(之前明明悄悄潛進過203號室了)。
我趕緊返回屋內,套上一件薄薄的開衫毛衣,就出門追那個女人去了。我可沒有時間化妝,不過,如果是素顏的話,反而不會讓對方注意到,我是那家便利店的店員,這樣剛好適合跟踪。
我追著女人,來到清晨行人寥賽的商店街,偶爾有一、兩個身穿西裝的男人,匆匆經過身邊。才剛剛五點鐘,頭班電車發車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在這個時間,出門上街過,感覺很新鮮。睡眠不足讓我有些疲倦,不過,略微的緊張感,趕走了睏意。
女人肩上背了一個很大的包,悠然地向前走著。天還沒有完全亮,就算她突然回頭,應該也注意不到我。
走過天橋,剛到車站,站門剛好拉開。手裡提著籃子、看起來像是壽司店老闆的男人,還有貌似從事體力勞動的男人,紛紛迫不及待地,從開啟的門縫裡鑽了進去。
女人在自動售票機上,買了一張車票。可惜離得比較遠,我看不清她買了去哪裡的車票。我則在售票窗口,買了一張自由乘車卡。只要把這張卡塞進自動檢票口,上面就會記錄上乘車站,下車的時候,再根據乘車記錄,自動結算車資,很是便利。
我繼續追隨女人,來到京濱東北線的下行月台。女人在月台中央停留了一會兒,我便也站在原地,觀察情況。沒事,她並沒有註意到我。
等了五分鐘,電車進站了。我走進與女人相鄰的車廂。
她要去哪裡呢?大宮?浦和?還是……
電車開動了。我裝作睡覺的樣子,用眼角余光觀察女人的行動。女人在第二站——赤羽站下了車,走向旁邊高崎線和宇都宮線的月台。這裡上下車的乘客比較多,更方便我隱藏自己。
女人乘上開往黑磯方向的宇都宮線。我則在報亭買了份報紙,這次踏進與女人相同的車廂。車內設有四人小包廂型座位,即便離女人近一點,也不用擔心暴露。這是我第一次乘宇都宮線的電車。
女人要去哪裡呢?會在大宮換車,還是直接坐到宇都宮站呢? ……我裝成看報紙的樣子,時不時地偷看那女人一眼。只見女人雙手交抱於胸前,打起了瞌睡。
不知不覺間,我也睡著了。電車的搖晃,讓人昏昏欲睡,加上我昨晚也沒睡好。一開始我還勉強睜開眼睛,但最終還是沒能戰勝睡魔。
我突然醒來之時,天已經完全亮了,但下行電車裡,依舊空蕩蕩的。我心下暗叫:“糟糕,睡過頭了!……”正要站起身來的時候,發現旁邊的女人還埋頭睡著。
我鬆了口氣,抬手看了看表。睡了將近三十分鐘。車窗外是一派田園風光,剛收割完的田地裸露著。雖然周圍沒有山,卻還是讓我想起了故鄉。
啊,媽媽! ……
過了白岡站,女人緩緩地站起身來,雙手拍了拍面頰,活動活動肩膀,揉了揉脖子,看向我這邊。
那一刻,我嚇得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趕緊裝成睡覺的樣子,眼睛只偷偷睜開一條縫。不過,那個女人的視線,只在我這裡停留了一瞬間,隨後就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向車門走去。
女人在新白岡站下了車。我趕在發車前一秒鐘,也跳下了電車,追在女人身後。還好,她沒有發現我。女人一次也沒有回頭察看身後,徑直走出了車站。我把車票塞進自動檢票機裡,趕緊跟著她一起出了站。
車站的東側,是一個環形交叉路口,女人走進右手邊,新建成的一幢大約十五層樓高的髙級公寓。入口大門設有自動門鎖,我無法進入。
真不甘心,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呢。
不過,幸運女神再次向我微笑了。這時從裡面走出一個拿著小型手提包的男人,趁門還沒關,我趕緊衝進公寓的大廳。
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了,不過,我看到電梯剛剛開始上升。一共兩台電梯,另一台則在下降,所以女人一定在上升的那台裡。最終電梯停在了十二層,隨後也開始下降。
女人住在十二樓。我趕緊衝出公寓,動作快的話,說不定還能看到女人進了哪個房間。幸虧十二樓的走廊,在面向車站的這一側。
看見了!看見了! ……
我興奮地確認了女人的房間,隨後,再度返回公寓。此時,人進人出已經變得頻繁起來,我很輕鬆地進入了公寓。乘電梯來到十二樓。
我立刻就找到了那個女人的房間。是1203號室。門胖上寫著“新見”兩個字。
那個女人居然姓新見。我覺得自己發現了出乎意料的線索。
接下來怎麼辦?必須査出來那個女人的真正目的。
(山本安雄)
女人回去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我正工作著,忽然聽到背後沙沙作響,不等我發話,那個女人已經走了。
女人一定是傍晚來,然後天快亮的時候回去。基本上每隔兩天過來一次,給我送些食物(留給我隨便吃,好好工作)。
至於小說,女人毫不干涉,完全由著我自己,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不過,女人每次都不忘用粗啞的嗓音,威脅我說:“寫得不好,可是會受罰的哦!……”以及“想逃跑沒門,不過是白費工夫”。
我已經沒有逃跑的氣力了。沒有工具,又不可能光靠雙手,弄斷這副腳鐐。
十天之內,一定要寫完小說。這不是為了那個女人,而是為了我自己……
從一開始動筆到現在,我已經不眠不休地,埋頭苦乾了兩天。只有上廁所和吃飯的時候,我才會停下筆來。我沒有什麼食慾,一天只吃兩頓飯。
寫著寫著,我突然想到一個,很特別的“密室”作案的手法。不過感覺更像在講述我自己的經歷。
雖然想到了可寫入小說的作案手法,現實裡的我,卻還是無法掙脫手銬腳鐐。真是羨慕魔術師哈里·胡迪尼和克萊頓·勞森筆下的著名偵探A·馬里尼啊。
即便如此,創作依舊使我全身興奮、毫無睏意。手像被什麼操縱著,一刻不停地動著。我一直覺得。創作小說是上天交給我的使命。
到了第三天,換算成四百字的稿紙,我已經寫了一百頁了。這時候,疲倦感突然襲來。創作熱情雖然高漲,但體力大量消耗,虛弱的身體,拒絕繼續寫作,眼睛的疲勞,也幾乎到達極限。一直在昏暗的房間裡,盯著電腦屏幕,眼睛乾澀紅腫。
全身都在發出悲鳴。身體開始反抗,我從椅子上滑了下來,摔在地板上。尚未感覺到疼痛,大腦就已被睡眠吞噬了。
即便進入漆黑的睡眠世界,我依然倣著有關“上弔之島”的夢。
那是一個濤聲轟響的灰色世界……
(清水真弓的日記)
某月某日
怎麼才能趁女人不在時,潛人102號室呢?工作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想的這個問題。
如何進入上鎖的房間呢?這則解謎遊戲,簡直就像推理小說裡的“密室殺人”問題似的。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嘛!
之前能順利進入203號室,那是因為山本安雄的母親掉了鑰匙,但這種情況極為少見,不可能再次發生這種偶然。
下班回家時,我特意在102號室周圍,小心翼翼地調査了一下,看有沒有能藏鑰匙的地方。果然,與電視上播放的兩小時推理劇不同,屋外並沒有藏著備用鑰匙。花盆下面也好,報箱裡面也罷,哪裡都沒有鑰匙。
哎,推理小說都太天真了啊。那麼,我該怎麼辦呢? ……
不打開那間“密室”,就無法解開困擾著的謎題啊。我快得強迫症了。反正和自己沒有什麼關係,忘記就好了嗎?媽媽一定會這麼說的。我也很贊成媽媽的觀點。
今天還被店長開玩笑說:“清水啊,你怎麼了?是談戀愛了嗎?……”我回了他一句:“不,我的問題,可比戀愛複雜多了。”我也真夠滑稽的。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只能趁女人不在的時候,我才有可能潛入她的房間。可我還要上班,空閒的時間,只有早上六點到中午之間。
要是休息日的話,倒是一整天都沒事,不過,還要再過五天,才能輪到我休息。
決定了,明天就實施。反正老這麼磨磨蹭蹭的,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我正盤算著這些的時候,那個女人走進了店裡。跟我一起站在收銀台後面,收銀的女孩子,捅捅我的胳賻,說道:“你看,那個人又來了呢。”
女人並沒有註意到我,買了三個飯糰和一罐烏龍茶,還有大量點心和罐裝紅茶。
晚上十點以後,我才下班。跟來接班的男學生交班之後,我先在更衣室裡,吃了一個飯糰,之後趕緊往家走。我在102號室門口,不由自主便停下了腳步。
從磨砂玻璃窗裡,透出微光,能聽到換氣扇正在轉動,還隱隱飄來拉麵的味道。
我在門口側耳傾聽,聽到從那間屋裡,傳來怒吼聲和慘叫聲。女人似乎在狂怒之下,吼聲連連。
“你這個懶惰鬼,趕緊給我寫!……”
雖然換氣扇的響動,使聲音有些模糊,但我確實聽到女人這樣吼著。這說明屋裡除了女人,還有另外一個人。
等到明天黎明,我就行動!
“就這麼決定了喲!……”我用力對自己說道。
某月某日
黎明時分,我自然而然地睜開了眼睛,與睡不著那天,幾乎同一時間醒來。我關掉鬧鐘,走出了房間。
大概五分鐘之後,那個女人出來了。
秋意已濃,空氣越來越涼,皮膚緊繃繃的。睏意已經完全散去。我在確認過女人向車站走去之後,便折了回來。
我擰了一下102號室的門把手,當然,沒有發生“啊,門開著”這種事。然後又按了一下門鈴。無人應答,卻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有人在。屋裡有人。那個人在向我求助。我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
謹慎起見,我還是看了一眼報箱,裡面什麼都沒有。我轉到公寓背後——準確地說,應該是與玄關相對的那一側,走過去要繞公寓半圈。由於大澤芳男家的圍牆,與公寓樓之間的距離,窄得只能算勉強符合東京都建築標準,人要側著身子才能通過。
圍牆很高,剛好形成一個死角,不用擔心會被待在二樓的大澤芳男發現。從空著的101號室那邊繞的話,也不會被住在103號室的管理員發現。
鋁製窗框的窗戶周圍,全是垃圾。我從窗外窺探101號室,但窗邊拉著白紗窗簾,看不清楚室內的情況。一間空房,竟然還拉著窗簾?
103號室裡住的管理員,似乎已經起床了,從窗口透出的燈光,映照著圍牆。藉著這光亮,讓我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楚102號室。
102號室窗邊掛著遮光窗簾,看不到屋內的情形。我試著推了推窗戶,如果上鎖了的話,呼喚一下屋裡的人,他或許會從裡面打開鎖。
不行的話,就用玻璃刀,強行割破玻璃好了。我邊這麼想著,邊把手放到了窗戶上。
這時,窗戶居然開了。
“混蛋,這是真的假的?!……”我幾乎叫出聲來,趕緊咬住自己的嘴唇。
(山本安雄)
女人的一頓痛打,使我處在瀕死狀態,只能癱在被褥上。
“你又在偷懶啊!……還真是能睡呢。”
女人用力踹向躺在地上、毫無意識的我,劇痛使我跳起身來。左腳被腳鐐猛地一扯,又一陣劇痛傳遍全身。隔著襪子,我也能感覺得到,腳踝已經被磨破了皮。
在夢裡,我遭遇了淒慘的連續殺人事件,正扮演著偵探角色的我,被強行拽回了現實。
即便從噩夢中醒來,迎接我的,也只有更加殘酷的現實命運。女人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便在我身上洩憤。像沙袋一樣,任其毆打的我,還真是可憐啊。
經她一番暴力對待,我身子搖搖晃晃的,漸漸失去了意識。之後不管她怎麼踢我,我都不覺得痛苦了,身體像在浪濤裡掙扎的小舟一般,在夢中上下顛簸。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到有人在搖晃我的身體。
“餵,你振作點啊,快醒醒啊。”女人的聲音,突然闖入我的意識,我卻睜不開眼睛。
“振作點啊,餵,你快點睜開眼睛啊。”
我的大腦是清醒的,但像喝醉了似的混沌,身體也完全不聽指揮。即便如此,我還是努力睜開了眼睛。
“你是山本先生吧?是山本安雄吧?……”
“是啊,你是誰?……”
當然,我並沒有發出聲音。不過,那女人似乎讀懂了我的心思。
“我……我是住在樓上201號室的清水真弓啊。”
清水真弓? ……似乎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但我現在的思考能力,幾乎為零。
“你怎麼了啊?……哎呀,這不是腳鐐嗎,你被監禁了?……”
沒錯,就是這樣。我被監禁了。救救我,帶我出去吧。
“我聽見你的慘叫了。一直很在意。”清水真弓繼續說道,“不過我沒有銷匙,進不來,也不能拜託管理員。但我一直在想辦法。你現在怎麼樣啊?你說點什麼呀……”
我的嘴唇,像貝殼一樣緊緊閉著。就算心裡想說點什麼,嘴卻張不開。
“你很虛弱啊,真可憐。有沒有什麼能弄斷這鎖鏈的工具啊?”
她說著走去了廚房,拉開了抽屜。過了一會兒,拿著一把鉗子回來了。
“不知道這個能行不,能切斷就好了。”
她用鉗子夾住鎖鏈,用力捏緊鉗子,但毫無成效。
“鍊子太粗了,以我的力氣,似乎夾不斷它。要是有鋸子就好了。”
說完,她又站起身來,從窗戶爬了出去。
“你等一會兒哦,我馬上就拿鋸子過來。”
啊……再過一會兒,我就能得救了。不需要再在那個怪物女人的壓迫之下,被迫再寫小說了,我可以自由地創作了。
安下心來之後,我的意識又漸漸遠去了。
鎖鏈猛地搖晃起來,我又恢復了意識。是那個女人帶著鋸子來救我了。
“謝謝,你真的來救我了啊。”
我又能發出聲音了! ……體力也恢復了一大半。我睜開眼睛,眼前是……
“啊”還哽在喉嚨裡,眼前站著那個殘暴的女人。
“不好意思啊,難得你做美夢呢。是夢見逃跑了吧?……”
女人發出尖厲的笑聲,是讓人胸口發緊的可怕聲音。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不能這麼簡單就讓你跑了哦,老師。”
站在我眼前的,竟然是那個胖女人。等我意識到“糟糕”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就回來看看情況。結果居然被我料中了。”
女人碩大的胸脯,隨著呼吸上下起伏著。
“哎呀,這是怎麼回事呀?”女人拿起腳鐐上連著的鎖鏈,仔細地察看著,“還有這把鉗子。你打算夾斷鍊子逃跑吧?”
“不……不是的。”
喉嚨乾渴異常。鉗子是剛才清水真弓那個女人,從廚房那邊拿過來,打算弄斷鍊子的,但這話可不能告訴她。如果讓201號室的清水真弓,也置身於危險之中的話,我得救的概率,就真的近乎於零了。
“快點招了吧,這甜子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不……不知道。我醒來它就在這裡了。”
“別撒詭哦,不然的話,你可是會吃苦頭的喲。”女人揪住我的耳朵,像要把我的耳朵,撕下來一樣用力拽著。
“住手啊!……”
“混蛋,快說實話!……”
“我真的不知道啊,等我醒來的時候,鉗子就已經在這裡了。”
“你別給我裝傻了。”女人的嘴,對著我的耳朵,大聲吼道,我的鼓膜,幾乎都要被震破了,“鉗子會自己長腿,跑過來嗎?會自己去夾鍊子嗎?……”
“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啊!……”
女人用力踢向我的後背。我像蝦一樣,蜷縮成一團,忍受著女人的拷問。
“還真是頑固啊。你要是不招,我就不給你飯吃。”
原本我觸手可及的塑料袋,被女人拿到了窗邊,掛在窗鎖上。女人的視線看向窗鎖。
“哎呀,真是怪了,競然沒有鎖。”女人鎖上窗,嘟囔道,“我真是大意,簡直太危險了!……”
啊,這樣的話,清水真弓就進不來了。我心內一片灰暗,默默地躺在地板上。
這樣還不如死了呢。我以懶惰欠下賬,現在這個女人,要用複仇的形式,來向我討債了。一定是讀者們對我的作品的不滿,化為了這個可怕的怪物。
如果能夠重新獲得自由,我一定會認真工作的。我要把正在寫的《上弔之島》,作為回歸後的第一部作品。我要在它身上,賭上我的作家生涯。
然而,現實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密室手法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
不,等一等! ……
像煙一樣……或許能行!只有一個辦法……
(清水真弓的日記)
某月某日
我從102號室裡,返回自己的房間,找到一把小型折疊鋸。雖然不知道,用這個能不能切斷那條鎖鏈,不過,有總比沒有要好。
雖說已經進入了秋天,日出時間變晚了,但過了六點,天還是開始亮了。我沿著剛才的路線,又回到102號室窗前。但不知發生了什麼,窗戶被鎖住了。為什麼?
從我離開到現在,總共不到十分鐘,在這期間,有人從裡面把窗戶鎖上了? !難道是那個女人又回來了嗎?還是虛弱的山本安雄自己鎖上了?
冷靜下來想想,應該是女人又回來了。於是我放棄翻窗進屋的打算,繞回到玄關,把耳朵貼在換氣扇下面,仔細傾聽屋內的動靜。
雖然聽不清楚具體的內容,但屋裡確實有人說話。那個女人回來了。她半道上又折返回來,應該是產生懷疑了吧……
好險,差點兒跟那個變態的女人打上照面! ……
萬一被發現,事情可就難辦了,我在便利店工作的事也會暴露。真是太危險了。
不過,我更擔心山本安雄。女人一定正朝他發瘋呢。若那個女人,發現了鎖鏈上被夾過的痕跡,肯定會勃然大怒。這樣下去,他的身體,肯定會越來越虛弱的。
這下該怎麼辦啊……我本以為可以幫他,沒想到卻讓他的處境,變得更加為難。真是對不起他啊。
我又該如何是好呢? ……
我陷入慌亂之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守在102號室門口。那個女人肯定還會離開,等女人走了,再把他救出來就行了。雖然窗戶鎖上了,但只要把玻璃強行打破就可以了。之後我便一直等著。
要是變成持久戰可就糟了,我正心慌的時候,女人走了出來。但我又等了三十分鐘,萬一她又返回來,那我可就慘了。
這次我跟在她後面,走到東十條車站,看著她走進檢票口,我才返回公寓。
102號室的窗戶,從裡面鎖死了,還拉上了窗簾。我用手指關節,咚咚地敲了敲玻璃。沒有人回應。
“我現在就去救你哦。”
我先在窗鎖周圍的玻璃上,粘上透明膠帶,這樣子打破玻璃後,不會有玻璃碎片掉下來。然後就拿起錘子,重重敲向玻璃。一擊下去,玻璃上立馬出現了蛛網一般的裂痕,我又使勁敲了敲裂痕周圍。
在窗鎖周圍,砸開一個可以把手伸進去的洞之後,我帶上工作手套,把手伸了進去。就算事後女人會發現,玻璃上的破洞,那時候山本安雄,早就已經逃出去了。女人做賊心虛,應該不會選擇報警。
我擰開窗鎖,推開窗戶爬了進去。
“餵,我來了。”
(山本安雄)
那個女人回去以後,我忍痛爬起身來。尿意洶湧,讓我無法忍耐。這種時候,居然還想著小便,不過人有三急也沒辦法。
小便裡夾雜著血絲。全部排泄乾淨後,強烈的疼痛感,從陰莖傳遍了全身。我一邊咒罵著那個惡毒的女人,一邊把嘴對著水龍頭,喝了幾口水。沒有食物就只能喝水了。
“可惡!……”
為什麼住在二樓的清水真弓,沒有再出現了呢? !看來只能依靠自己了。必須想想辦法,如何順利逃出這裡。我這麼想著,往臥室走去的時候,忽然發現左腳上的束縛消失了。
我心下奇怪,低頭看腳踝,發現腳僚鬆開了。一定是那個女人,踢我的時候被弄壞了。
太好了!這樣我就能逃跑了。
我把腳鐐從左腳腳踝上解了下來。一直蹭著腳鐐的那部分皮膚,感到火辣辣的痛。仔細一看,已經磨破了一層皮。
萬一女人再回來可就慘了,我又不能直接從玄關逃走。
慎重起見,我掛上了門上的防盜鏈。這樣就算門鎖被打開,只要沒有大型鉗子,來人還是無法打開房門的。
但是,我該逃去哪裡呢?要返回203號室報警嗎?還是先躲到某個地方,緊急避難呢? ……
我伸手摸向被女人關上的窗鎖。房門上栓著防盜鏈,窗戶上了鎖。就算不逃出去,躲在這裡,也有一種安心感。這裡也可算作“密室”狀態了。是留在這裡,還是像煙霧一樣消失?
我突然想到:不如試著學習克萊頓·勞森筆下的神奇魔術師A·馬里尼那樣,逃出密室! ……
(清水真弓的日記)
某月某日(續)
“餵,山本先生,你在哪裡啊?”
我走到玄關,房門從內側上了鎖。也就是說,他肯定就藏在這個房間的某個角落裡。
說到藏身之處,這個房間裡,似乎沒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真是大殺風景。
浴室、廁所、廚房的櫥櫃、書桌下面……等等,所有能夠想到的地方,我都査了個遍,但都不見山本的踪影。從內部鎖死的房間,他消失去了哪裡呢?簡直就像一起密室事件。
現實中真會發生這種事情嗎?還是說這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場夢? ……
我……
(山本安雄)
正準備從102號室的窗戶,爬出去的時候,我察覺到公寓外有人。我必須趕緊藏起來。
藏到哪裡去呢?不能返回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房間。可要往左走,有可能會被管理員發現,往右走說不定會被折回來的女人抓到。現在的我虛弱至極,估計連小學生都打不過。
這麼一來,剩下的選項,只有逃到旁邊大澤芳男家的院子裡了。
磚砌的圍牆,只比我高出一個頭,我伸手抓住牆頭,腳蹬牆壁,蹭的一下,總算是爬了上去。
隨後,正當我準備,跳進大澤芳男家院子裡的時候,身體忽然失去了平衡,都是身體虛弱招來的惡果。我還來不及調整姿勢,就一屁股摔了下去,剛好是受傷的腰部先著的地,疼得我幾乎停止了呼吸。
視野就像曝光過度的照片一樣,一片蒼白……等呼吸平穩下來之後,我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看著被圍牆圍起來的、大澤芳男家的脘子,我簡直難以相信,大都市裡,居然還有如此與世隔絕的一角:沒有人照料的院子裡,雜草叢生,草莖差不多與人等髙,正好容我藏身。而且我躺著的地方,剛好是個死角,不論大澤家還是公寓那邊,都不會發現我。
我就這麼一直躺著。芒草的穂垂在我的臉上,從草叢深處,鑽出一隻蟋蟀,從我身上爬了過去。
牆壁另一側有人的氣息,不過,對於我來說,那就像發生在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
這幾天積攢了太多的疲勞,倦意蓋過後背和腰部的疼痛。我異常安心地睡了過去。
似乎有人正拿著狗尾巴草,輕輕地搔我的臉。我全身冰冷,不由得打了個噴嚏,隨後睜開眼睛。豆大的雨點,啪嗒啪塔地落在臉上。
雖然下著雨,雲層的縫隙裡,卻露出了藍藍的天。沒有手錶,我不知道現在幾點,但似乎還是上午。芒草的穗子,像是在催促我起床一般,輕輕搔著我的臉頰。
令人生厭的記憶,猶如潮水一般湧來。大腦向我發出了“逃跑”的指令,但我的身體卻動彈不得。這裡是大澤芳男家的院子。從早上開始,我就倒在這裡,昏迷不醒,似乎並沒有被那個女人發現。
總算是得救了! ……
我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趴在地上,手撐地面,支起上半身,藏在草叢裡,抬眼望向大澤家二樓。窗戶大開著,窗邊卻沒有人影。
我緩緩站起身來,打算趁現在趕緊轉移。
圍牆上沒有門之類的出口,而現在的我,又完全沒有翻牆越戶的體力。這樣一來,要么得穿過大澤家,要么……
院子一角,有個小小的倉庫。據說之前這裡,曾經發生了一場火災,現在的這個倉庫,是後來重建的。我打算先在那裡避一避,等明天一早,體力恢復之後,我再翻牆逃跑。
話說回來,我為什麼非得面對,如此淒慘的境遇不可啊。我心中燃起對那個女人的熊熊怒火。
畜生! ……我要報仇,一定要報仇! ……
我毛著腰走到倉庫前面,用手推了推門,門沒有鎖。我推開門走進去,總算有了個遮風蔽雨的地方了,真是萬幸。
要是有食物就好了,不過,這種希望也太得寸進尺了。能有個休息的地方,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我鑽進倉庫,關上了門,但為了透點光,我還留了道門縫。說是倉庫,裡面卻整理得很乾淨,而且,幾乎沒放什麼東西。應該是之前那場火災,基本上燒光了原本存放的陳雜物品吧。那麼,重建的這個倉庫,到底是為了存放什麼呢? ……
地板上積了薄薄的一層塵埃,還有幾條拖曳的痕跡。從外面透進來的光太弱,看不清楚具體的情況,我抬頭尋找電燈。從天花板上垂下來一條細繩,一端接著一隻燈泡。如今已經幾乎看不到這種拉繩式電燈了。我拽了一下燈繩,倉庫里頓時一片光明。
雖是個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