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頁之前為江戶川亂步獎應徵作品,以下則為後記(記述後來的事)。由於有若干涉及詭計的地方,建議讀者切勿先看本文。
(筆者)
昭和六十三年(一九八八年)一月三十日(筆者手記)
用於應徵江戶川亂步獎的四百三十頁稿子寄給講談社後,我的心突然裂了個空洞。雖然有完成一樁大事後的充實,但更強烈的還是把自己的寶貝稿子送走後的虛脫感。
今天我什麼都不想做,連看書消遣的心情也沒有,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望著雪白的牆壁發呆。
如果那份稿子能摘得大獎,我就有整整一千萬元版稅入賬。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自己獲獎。
我在三月一日回到了老家。
在老家過著悠閒的日子,應該對身心都很有益處。等到身體恢復如初,我就回東京開始寫作。
媽媽替我在原來的公寓附近重新租了間房,我隨時可以入住。以前那位房東太太名下有好幾幢公寓,承蒙她關照,又租了其中一間給我。她可真是幫了我很多忙。
雖然在東十條有過噩夢般的記憶,但那裡終究比其他地方住得習慣,物價也很便宜,是個理想的落腳點。當然我已辦好了轉寄手續,亂步獎的通知會寄到新的住址。
在老家閒來無事,我便寫寫短篇習作解悶。加上以前寫的,一共五篇,全部都是密室題材。我決定寄給東京的朋友看看。
在老家長期休養後,我在黃金周過後的星期五回到了東十條。
媽媽叫我不要走,但我勸她說,這是為了她好。我自己心裡也很難受,希望她能理解我。
抵達東北線的上野站時已是午後,我又轉搭京濱東北線到了東十條,準備順便去看望房東。那株有名的櫻花樹上的花已謝盡,長出了嫩綠的樹葉。回想當初在這裡苦思冥想寫稿的時光,我不禁生出懷念之情。
“喲,你已經沒事啦?”
“是啊,讓您擔心了。媽媽讓我代她向您問好。”
我把媽媽託我帶來的一盒點心遞給她。房東那刻滿皺紋的臉笑開了花。
“你媽媽真是個禮數周到的人哪,你也要早點讓她享上福才行。”
“是呢。”
聽房東這樣說,我不由得一陣揪心,緊咬著嘴唇,死命忍住眼淚。
房東把新公寓的鑰匙交給我。
“你知道地方吧?”
“知道。”
我以前住的公寓不久就要拆除重建,所以如今已沒有人住。想到自己竟然住過那種臟兮兮的地方,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即將入住的公寓與之前的相隔一個街區,同樣位於東十條三丁目,是幢整潔的二層樓房,一樓和二樓各有三個房間。
我的房間是二〇三號室,就在鐵製樓梯旁邊。
一室一廳,帶浴室和衛生間,租金是每月五萬五千元,聽說媽媽已經預交了半年的。這麼多年來,父母一直為我辛苦操勞,雖然眼下我還沒有錢,但等獲得亂步獎,我一定連同利息一起還給父母。
在東京生活了一周,我終於尋回了以往的生活節奏。總是漫無目的地消磨時間也不是辦法,我開始動筆寫文章。
下午兩點左右,我打開窗戶,一手托腮倚在窗邊的書桌邊構思長篇小說。天氣暖洋洋的,和煦的春風吹得人心情舒暢。對面那幢木造樓房的二樓也有個人和我一樣倚桌而坐,能看見他房間的書櫃上擺滿了書。看起來像是我的同行。那個人將近四十歲,目光呆滯無神,似乎根本沒發現我的存在。在他的書桌上放著一瓶啤酒。
算了,沒必要跟他打招呼。
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起。我想不出會有誰來找我,懶懶地站起身去開門,門外卻空無人影。
“真奇怪。”
我嘟囔著看了眼信箱,裡面塞了一個很大的牛皮紙信封。
收信人是山本安雄,蓋著快件的紅色印章。
難道說? !我登時心臟怦怦直跳。這是講談社的信封。是的,我抱著惡作劇般的心理以山本安雄這個名字去應徵亂步獎。突然間收到寄給山本安雄的信,不禁讓我有種自己成為小說中的角色、隆重登場的感覺。
雙手顫抖著撕開信封,開口處歪歪斜斜得如鋸齒一般,這足以證明我當時心情之激動。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我眼前霎時一片朦朧,雙腿也開始瑟瑟發抖。
儘管對自己的作品充滿自信,但真的收到獲選為入圍作品的通知時,依舊有種別樣的感動。雖然我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但這的確是事實。一直以來收穫的全是失望,今天的喜悅實非筆墨所能形容。
我得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媽媽。
“是嗎,太好了……”
電話那邊,媽媽的聲音哽咽了。
“媽,您就放心吧。讓您操勞到現在,真的很抱歉。”
“可是,目前還不算已經拿獎了吧?”
“這跟拿獎沒兩樣了。”
我笑著說完,默默掛上電話。
評審會六月三十日才開,漫長的等待對我來說實在是難熬。我伸長脖子等著,感覺脖子都被拉長了。
我決定在那份協議上提出更換筆名。
投稿時我用的是和小說主角一模一樣的名字——山本安雄,但如果繼續用這個一看就很假的名字,恐怕會給編輯留下不好的印象,有可能產生不利影響。
於是我取了折原—這個筆名。
折原一。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只是偶然想到罷了。
我也想過另外的筆名,但都不太滿意。回信的時間已經到了。唉,算了。
明天就是公佈評獎結果的日子了。這一個月來,我一直在寫短篇小說。如果獲得了亂步獎,我就在《小說現代》上發表獲獎後的首部作品。與其到時急急忙忙地趕稿,不如現在提前寫好。這就叫有備無患。
我寫的依然是密室題材,如今寫來只覺得樂趣無窮。
晚上講談社的大石打來電話。
“明天將召開最終評審會,請告知您屆時將身在何處。結果會在晚上七點左右公佈……”
我回答說明天我在家。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興奮得徹夜未眠。
今天是至關重要的一天。我從早上起就心神不定,做什麼事都沉不下心,無法把精力集中在一件事上。最後我乾脆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腦海裡一團混亂。
鄰居的音響很吵,我決定出門轉轉。對了,去圖書館吧。可以在多媒體室裡聽聽古典音樂。
在圖書館裡,我的心情轉好。
我戴上耳機,開始聽勃拉姆斯的第四交響樂。雖然是名曲,但曲調憂鬱,聽得我很壓抑。於是換成聖一桑的第三交響曲《管風琴》,華麗壯闊的樂曲讓我的情緒終於趨於平穩。
可是時間依舊過得十分緩慢,怎麼都盼不到天黑。接著在咖啡廳裡度過了地獄般的幾個小時,我於晚上六點回到家,決定閉門不出。我沒有開燈,望著窗外已被暮色籠罩的天空。不知不覺中,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對面那幢樓上的男人正看著我這邊,於是我關上了窗。
嘟嘟嘟……
幽暗的房間裡,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我驚得一哆嗦,終於來了嗎?我用顫抖的手接起電話。
“餵,是你嗎?”聽筒里傳來媽媽的聲音,我頓時洩了氣,“我想著可能出結果了,打電話來問問。”
“還沒呢,我正等著,回頭給你電話。”
我懊惱地用力掛上聽筒。轉念又覺得會不會說得太過分了,我似乎過於急躁了些。剛嘆了口氣,電話又一次響起。
“餵……我、我是折原。”
“我是講談社的編輯。”
“啊……”
我的心在狂跳,喉嚨髮乾,緊張地等待著下文。
“評審會剛剛結束……很遺憾,您的作品落選了……”
不可能!一定是我聽錯了!之後對方的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黑暗的房間裡,我忍不住出聲哭泣。
“一切都完了。”
我抱住頭。窗外的雨聲驟然激烈,在我聽來宛如傾盆淚雨。
“普通公司職員贏得亂步獎”
《朝日新聞》第三十版刊登了這篇報導。儘管不願相信,但我最後的希望確實就此破滅了。看報導的時候,我拿著報紙的手止不住地發抖。
,以及作品由講談社出版後的版稅。頒獎儀式將於九月二十八日下午六點在東京帝國飯店舉行。
活躍的東京六大學棒球聯賽。這次的獲獎作品就是講述一樁以高中棒球界為背景的連續殺人事件。
我精神恍惚地過著日子。天氣悶熱難當,我卻多日窩在家裡,懶懶地在床上躺著。
但今天我必須去趟書店,今天上市的《小說現代》九月號上會登出亂步獎的評審經過。
我在東十條車站前的大倉書店找到了想看的內容。在四百一十七頁。
彷彿被人猛擊了一拳,我感到一陣暈眩。
繼續看評審經過。
我合上書,去收銀台付了錢,返回公寓。我想待在家裡仔細閱讀評委點評。
腳步踉蹌地走在公寓所在的小巷,我的腦子昏昏沉沉的。
日昇雅苑到了。我慢騰騰地爬上公寓的樓梯。
伸手去擰二〇三號室的門把手,卻發現門沒鎖。難道走時忘記鎖了?不,不可能……
一個陌生男子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發覺我進來後,回過頭看著我。
“喲,折原老師,我正在等你呢。”
“你是誰?”
“折原老師,你不是想寫書嗎?把落選後的懊惱寫成小說吧。”
男子微微一笑。
“你在說什麼啊?”
“書出版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不會對你不利的。”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我一時反應不過來。這一定是場夢,我在做夢。
我是山本安雄,不是折原一。不對,折原一是我的本名,山本安雄是……
咦?我已漸漸分不清現實與虛構的區別了。
●本作品於一九八九年七月由講談社出版發行。
講談社
我心情複雜地看著點評。
這已經是第幾次落選了呢……
(終)
註釋:
的故事主要發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