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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二次盜作

倒錯的輪舞 折原一 3545 2018-03-15
今年的推理月刊新人獎徵稿同樣於八月三十一日截止,總計收到二百二十篇投稿。最近幾年的投稿量一直保持在這個水平,但作品的質量有穩步提升。 《推理月刊》編輯部首先將收到的稿子交由數名初選委員審閱,也就是所謂的初步篩選。有不少投稿者連稿紙的用法都不知道,文筆幼稚得如同小學生作文,將這部分作品淘汰後,剩下約一百篇將進入第二次預選。評審委員會進一步審查作品的故事性和文采,最後約有二十篇作品通過。 《推理月刊》會將所有通過第一次預選的作品題目登出,初審結果將佔整整兩頁版面。其中通過第二次預選的作品會加黑,差別一目了然。 這二十篇作品將繼續由四名預選委員深入評議。評委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選出五篇入圍作品,進入最終評審階段。最後選出一篇(有時是兩篇)作為本屆推理月刊新人獎的獲獎作品。

十一月中旬,《推理月刊》的副總編輯藤井茂夫從預選委員手裡接過五篇入圍作品的稿子,坐在辦公桌前逐一瀏覽。這次的入圍作品水準不錯,他感覺比較滿意。最後拿起第五篇作品時,他不禁一怔。 這篇作品名叫《盜作的進行》。這個名字取得真不高明,甚至可說拙劣。既然來投稿,取不出氣勢不凡的標題,至少也要華麗一些,吸引評委眼球才行吧。其實獲獎有很大的運氣成分,標題平淡無奇,很可能無法給評委留下深刻印象。像《盜作的進行》這種樸實到無趣的標題,等於從一開始就放棄了獎項。 藤井轉念又想,頂著如此不起眼的標題,這篇作品還能過關斬將,成為最後五篇入圍作品之一,說不定內容相當出色。 果不其然,剛看幾頁他便被深深吸引,看完後不由得讚歎這篇小說真是精彩絕倫。其他四篇也算達到了一定水準,但和這篇相比,無不黯然失色。小說講了一個複仇題材的懸疑故事,採用日記的形式敘述,也算是成功的一大因素。

第一部描寫主角“我”創作稿子前的焦躁心態,辛苦完成的稿子被奪走、蒙上殺死朋友污名的曲折經歷,讀來頗有真實感,文字創造出濃厚的懸疑氛圍。第二部情節陡然一變,描寫“我”對剽竊自己小說的作家展開復仇的故事。作家和“我”逐漸走向瘋狂的過程猶如噩夢般真切而鮮明,讓人覺得作者似乎親身經歷過,否則不可能寫得如此真實。 “只有親身經歷過才寫得出來啊……”藤井隨口說完,心裡不禁一凜,“難、難道說……” 這不就是山本安雄和白鳥翔的故事嗎?藤井憑直覺覺得十分可疑。雖然書中角色的名字變了,但特徵和情節均與那兩個人相符,包括山本安雄直接找到《推理月刊》編輯部談判的細節。最後以盜作者犯下殺人罪被警察逮捕,山本安雄歡呼“我的複仇終於成功了”告終。

“確實是這樣……” 如今白鳥翔正因涉嫌殺害立花廣美被拘留。 但作者的名字藤井很陌生,莫非山本安雄以化名投稿了?他想必早已想當然地認定,只要藤井在《推理月刊》編輯部,他以本名投稿就必定會落選。 藤井伸手拿起電話,準備聯繫這位作者。可是該如何開口呢?如果對方當真做了虧心事,只怕當下就會識破他的意圖。他要避免出現這種狀況。 藤井放下聽筒,從存放新人獎相關資料的櫃子裡取出去年的文件夾,裡面記載著所有投稿者的住址、姓名和電話號碼。他從去年二百一十五名投稿者中找到山本安雄的名字,對比了他的地址和電話,和這次《盜作的進行》的作者的資料截然不同。難道說這兩個人毫無瓜葛? 在這里胡亂揣測解決不了問題,雖然不太情願給山本安雄打電話,但還是聯繫一下看看吧,沒準會有所收穫。

電話響了兩聲後,傳來一個電腦合成的、不帶感情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藤井默默掛斷電話,點上一根煙。 山本究竟搬去哪裡了呢?有沒有必要找他問個清楚? 選出的五篇入圍作品下週就將寄給評委,如果入圍作品中存在問題,必須現在就著手核實。 藤井決定去山本安雄家——北區東十條三丁目——看看。 沿著小巷來到平和莊前,藤井抬頭望向山本所住的二樓。樓上兩個房間都窗戶緊閉,山本應該就住在其中一問。要不要直接上門去找他暱?藤井正沉吟不定,忽見公寓裡走出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正快步朝這邊走來,來得正是時候。 “請問山本先生住在這裡嗎?”藤井問道。 “山本?”學生訝異地停下腳步想了想,旋即恍然道,“哦,你是找山本安雄吧?”

“是的。” “他已經不住在這裡了。” “不在了啊……那你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嗎?” “八成是在醫院。” “醫院?” “嗯,山本受了重傷。” “重傷……” “是我發現他倒在門口的。” 據學生說,七月下旬的某天早晨,他發現山本倒在玄關昏迷不醒,臉上遍布傷痕。起初學生以為山本死了,但摸了摸山本的身體後,聽到了呻吟聲。周圍沒有打鬥的痕跡,想必他是在別的地方遭人毒打,或是遇到交通事故,然後掙扎著爬到了這裡。於是學生馬上報警並叫了救護車。 “你知道他去了哪家醫院嗎?” “估計是區立醫院吧。我那天正急著去打工,後來的情況就不知道了。” “現在他還在住院嗎?” “不清楚呢……”學生搖了搖頭,“不過聽說他已經搬出公寓了。”

向藤井低頭致意後,學生說了聲“我還有急事,先走了”便匆匆跑了出去。 沒走幾步他又回過頭,指著旁邊一幢房子說:“啊,對了,詳細情形你可以向房東打聽,她就住那邊。” 房東太太對山本安雄深表同情。 “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用功的人,真是打心眼裡佩服。如今的年輕人吶,滿腦子光想著玩。” 坐在玄關的木地板上,老太太打開了話匣子。一隻黑貓跳到她腿上,喉嚨咕嚕咕嚕地響。 “可是山本的運氣太壞了,之前因為殺害朋友的嫌疑被抓起來,剛一釋放又被小偷往死裡打,這回又吃了這麼大的苦頭……” 年過七十的老太太說得直掉眼淚。 “山本現在在哪裡呢?” “還在住院,從受傷那天起幾乎一直臥床。他媽媽住在他姐姐那裡,每天去醫院照顧他。”

“山本眼下還在寫稿嗎?” “應該沒可能了吧,傷成那個樣子……聽說最近他才開始練習走路。” 如此說來,那篇《盜作的進行》並非出自山本安雄之手。到底是怎麼回事?投稿者究竟是誰呢? 藤井站在房東家門前歪頭思索著。 十一月二十二日。 今年的生日依舊是一個人過,但他並不覺得寂寞,反而興高采烈。這都要拜《推理月刊》所賜,今天發售的一月號上刊登了推理月刊新人獎的初審結果。 今天早上在書店拿起剛上市的一月號時,他心裡怦怦直跳。以前有過興沖衝打開雜誌,最後卻沒找到自己名字的苦澀經歷,老實說現在真的很怕。看看目錄,翻到對應的頁數,他緊張得忍不住閉上眼睛。 對開的兩頁上印滿了作者姓名和作品名,他在心裡默默祈禱著,一個一個看過去。第一段、第二段、第三段……沒有。再看下一頁,第一段、第二段……就在他快要死心的時候,終於找到了。 《盜作的進行》赫然在列,同時登出的還有他的名字。

小說名和作者姓名都加了黑,這意味著他還通過了第二次預選。加黑的作品共有二十篇。他心想,終於成功了。編輯部應該已經從二十篇中遴選出入圍作品,現在評委們想必正在閱讀稿件吧。十二月將召開最終評審會,決定獲獎作品。 在白鳥翔的公寓裡把山本安雄打倒在地,帶走他的日記發生在七月底。接著他將山本的日記原封不動地抄到稿紙上——當然山本安雄和白鳥翔都換成了別的名字,這點聰明他還有。給小說起標題時他傷透了腦筋,最後定為“盜作的進行”。雖然不怎麼樣,但也沒辦法,他實在想不出別的了。反正只要小說的內容出彩,標題差勁點兒又有什麼關係。 八月底他寄出稿子,之後便一直苦苦等待結果。經過三個月的漫長空白期,今天看到的初審結果讓他分外欣喜。

此刻他正坐在廚房的餐桌前,翻開《推理月刊》,怎麼看都看不夠。 他打開從附近超市買來的廉價香檳,倒進玻璃酒杯。雖然時間有點早,不過不妨礙他提前慶祝一下。最終評審結果將在明年一月上市的三月號上揭曉,以《盜作的進行》的出色程度,定能躋身五篇入圍作品之列。 香檳冰得恰到好處,他高高舉起酒杯,說了聲:“生日快樂!”一口氣喝下。夾帶著氣泡的酒水在嘴里四溢,甜美的芳香瀰漫開來。冰涼的液體流過喉嚨,很快從胃裡湧起一股暖流,微醺的感覺十分愜意。 這是他一個人過的生日。 他又往酒杯裡倒滿香檳,仰頭乾掉第二杯。掛在杯壁上的水珠映出他的影子。 “生日快樂!”他再次對自己說道。 突然門鈴響了,不等他回應,又傳來一陣猛烈的敲門聲。

“都這麼晚了,是誰啊?難得我有個好心情,又給攪和了。” 他不情願地站起身,來到門口。透過貓眼望去,外面站著三個男人。 “搞什麼啊,也不看看幾點了!” 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他沒好氣地想開了門定要罵他們一頓。 “你們到底有什麼事?” 他探出頭,想看清楚他們的面孔。三個男人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黑色系的大衣融入夜色中。 突然從他們背後閃出一個拄著拐杖的小個子,仔細打量他一眼後,大叫起來:“就是他!這個殺人犯!” “啊,你是……” 看清小個子的面貌後,他張口結舌。 一個男人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黑色的警官證,對他說:“你是永島一郎吧?現在我們要以殺害城戶明和立花廣美的罪名逮捕你。” 不等永島回話,三人已大步踏進房間。 門外,兩根拐杖被胡亂地丟在地上,山本安雄全身無力地跌坐在一旁,眼神渙散,不住地嘿嘿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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