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倒錯的輪舞

第4章 盜作的罪行

倒錯的輪舞 折原一 7345 2018-03-15
(山本安雄手記) 我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廢寢忘食、嘔心瀝血完成、長達四百二十頁的小說《幻影女郎》,就因為城戶明的粗心大意丟失了。 昨晚得知噩耗後,我便翻出《推理月刊》,看著上面的徵稿廣告,翻開又合上,合上又翻開。 “即將截稿”這四個字看起來無比刺眼。 我忍不住泣不成聲。這樣下去還不如死了算了。 但經過一夜,我已經不再生城戶的氣,而是恨我自己。說到底都是我的錯,竟然把那麼重要的稿子託付給別人,就算是好朋友也不應該。早知道就算自己的字再難看,也應該直接拿去投稿才對。另外,沒留底稿也讓我悔恨萬分。 我一夜沒合眼,頂著昏沉沉的腦袋思考當下的對策。距離截稿只剩兩週時間,要把四百二十頁的小說重寫一遍,根本是超越生理極限,不可能辦得到的。我恨恨地盯著書上“即將截稿”的通知。

今天一大早就酷熱難當,我穿著短褲背心,倚在書桌前發了一天呆。汗水順著臉頰不斷滑落,但此時此刻,我哪還有心情理會這些。 黃昏時分,城戶來找我。我已經不再恨他了,但一想到丟失的《幻影女郎》,還是沒辦法這麼快就原諒他。我也是個性格倔犟的人,索性狠下心沉默到底。城戶似乎很怕我因為打擊太大而自殺,我才沒有那麼脆弱。開什麼玩笑,未來的天才作家怎會這麼輕易夭折! 城戶沒完沒了地絮叨著、安慰我,終於把一向性格平和的我逼得爆發了:“誰要你管,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被我劈頭痛罵了一句後,城戶嘟囔著“我還會再來的”,轉身離開了。 外面天色已暗,從二樓望出去,城戶的身影很快出現在路燈下。在他的後方,似乎有一個男人正跟著他。那人一邊留意四周情況,一邊鬼鬼祟祟地跟在城戶身後,我覺得有些奇怪。這幢公寓共有四個房間,除我之外其他住戶都是學生,現在正值暑假,他們都回老家去了,應該只有我一個人在才對。但尾隨在城戶身後的那條人影,分明是從公寓裡冒出來的。

跟踪?不會吧。 他跟踪城戶幹什麼? 算了算了,我搖搖頭。自己都快走投無路了,哪還有空去管別人的閒事?傻不傻啊,我在心裡罵自己。 不過把城戶罵了一頓,心情倒是暢快了不少。果然我現在很需要發洩。 “丟稿事件”發生兩天后,我跌到谷底的情緒逐漸平復,開始以積極的態度看問題。畢竟一味悶悶不樂,事態也不會有任何好轉。 冷靜下來再想,算上今天,離八月三十一日還有十七天。之前我只用十四天就完成了四百二十頁的稿子,現在比當時還多出三天時間。 《幻影女郎》的情節和結構早已刻在了我的腦海裡,再重寫一遍也完全沒問題。我開始覺得,或許還來得及。四百二十頁,平攤到十七天,每天約二十五頁。如果強迫自己每天寫三十頁,說不定能順利完成。

我漸漸樂觀起來。 既然心意已決,自然是越早動筆越好。我飛奔到附近的文具店買了五百頁稿紙,考慮到寫作期間將會閉門不出,於是又採購了足夠的食品。 當稿紙在書桌上鋪開時,我又不禁記起之前怎麼都寫不出來時的焦躁感,心情頓時一落千丈。但如果就此打了退堂鼓,我就徹底輸了。我用馬克筆在毛巾上寫下“必勝”兩個字,扎到頭上。不可思議地,感覺真的沉著了許多。很好,就是這樣。 為了鞭策自己,我把《推理月刊》翻到刊有投稿須知的那一頁,攤放在書桌前。 開始寫第一頁了。這回我一筆一畫寫得很認真,力圖使稿子工整美觀,字跡一目了然。 開局很順利,進度出乎意料地快。我簡直不敢相信,到傍晚時已經寫完了二十頁。照這個速度,今天寫完三十頁將毫無懸念。唯一讓我擔心的是隱隱作痛的右手,應該是之前一口氣寫完四百二十頁後殘留下的疲勞感吧。

為了減輕手的負擔,我放慢了書寫速度,緩慢而紮實地穩步進行。這一改變很有成效,我還可以邊寫邊整理思路,修改寫之前那稿時未曾發現的瑕疵,字也寫得好看多了。 晚上七點,電話響了,肯定是城戶打來的。我正寫得起勁,不想被電話攪了心情,於是沒有理會。電話響了八聲後終於斷了。 這次的經歷令我深刻地認識到,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自己。並且更加堅信,憑藉自己的力量重新寫出的小說,絕對能奪得大獎。 之後幾天,寫作依然是順風順水。十五日寫了三十頁,十六日三十頁,十七日四十頁。今天從早上六點天氣涼爽時開始動筆,一天下來寫了整整三十頁,共計一百三十頁。照這樣的進度,二十七日便能大功告成。這比我原先預計的還要早,真是令人欣慰。

但切不可掉以輕心。我的右手就像定時炸彈,大拇指指根不時傳來絲絲酸痛,天曉得什麼時候就會不聽使喚。可惡,我絕不認輸! 今天我第一次午睡了一會兒。過分急躁,只會欲速而不達。 午後兩點左右,處在半夢半醒之中的我聽到了電話鈴聲,但我實在太疲勞,加上心知是城戶打來的,就用被子把電話蒙住,不予理會。我要讓他知道,我的怒火可沒那麼容易就消散。 正睡得香甜,突然被一聲“山本先生”的大喊打破了好夢。醒來時,發現自己正伏在書桌上,盛夏的灼熱陽光炙烤著我的右腕,右手已被曬得通紅。啊!不行!這可是我寶貴的右手啊。我慌忙縮回手。 “山本安雄先生!” 樓下再次傳來帶著怒氣的呼喊,誰在這時候叫我啊?那肯定不是城戶的聲音。

我滿臉不高興地下了樓,只見一個穿白色短袖T恤的男人站在玄關,正用手帕擦汗。 他一看到我就問:“您是山本安雄先生嗎?” “是的,什麼事?” “有您的電報。” 他遞給我一張對折的紙,轉身匆匆離去了。 怎麼會突然有電報?難道是通知我老爸或老媽過世了?我心頭湧起不祥的預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這麼說來,剛才的電話…… 我戰戰兢兢地打開電報。 “ゲンコウミッカッタスグオイデコウキト” 以上是電報的內容,我邊看邊唸出聲來:“稿子已找到,請速來。城戶” 這是什麼意思?我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此時我心裡既高興又懊惱,滋味十分複雜。高興的當然是稿子找到了,懊惱的是,我已經重新寫了一百三十頁。這幾天我把睡眠時間壓縮到極限,手寫得生疼,心裡還擔憂著,好不容易才寫出了這麼多,沒想到……這是我真實的心聲。

但最終還是興奮之情佔了上風,我回到二樓,馬上給城戶打電話。反正稿子已經找回來了,就原諒他吧。我看了一眼手錶,四點剛過。 可是城戶沒接電話。我一直等到電話鈴響了十次,才放下聽筒。 見鬼,不管他了。虧我特地打電話過去,他卻不在家。我又一次怒從中來。 仔細想想,稿子是他弄丟的,他難道不應該主動送過來才對嗎?一氣之下,我將電報揉成一團,拋到房間角落。 我說什麼也不去城戶那裡!雖然賭氣這樣想,但看到重寫到一半的稿子,猛然一股空虛感襲來,創作的慾望消退了不少。 晚上六點、九點,還有十一點,我總共往城戶公寓打了三次電話,可是始終無人接聽。 收到電報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九日,我一早就開始給城戶打電話,但都沒人接。結果一整天就這麼過去了。

我真的氣極了,針對城戶發來的電報,回了一封給他。 “イサイシヨウチゲンコウモッテクルベシヤマモト” (已收悉,你應將稿子送還。山本) 但電報如石沉大海,城戶依然沒有聯繫我。 隨他去了,我是絕不會上門找他的。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完成稿子。 就這樣,今天我重又坐回到書桌前。對城戶的怒氣全都傾注到手腕上,寫作速度愈發突飛猛進。一天時間寫了六十頁,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這樣一來,昨天耽誤的進度也都一口氣補上了。 一路寫到這裡,我已經不在乎右手的疼痛了。只要再堅持幾天,就將抵達光榮的終點。 到昨天為止,《幻影女郎》已寫到三百八十頁,還有最後四十頁,只消今天一天就能輕鬆完成。我的大拇指不時傳來陣陣刺痛,但還沒到握不了筆的程度,應該能撐得住吧。我每個字都寫得很認真,非常好認。

如果能得獎,我要買一台城戶那樣的文字處理機。既然要靠碼字吃飯,就必須具備些專業設備。我已經開始在腦海中描摹頒獎典禮的華麗舞台了,光是想像都覺得興奮。 下午四點,稿子終於完成,總計四百二十五頁。因為是邊想邊寫,頁數比之前有所增加。 “太棒了!” 我忍不住大聲歡呼,剛好被院子裡的房東太太聽到。我想她一定覺得我很怪,但今時今日,我已能一笑置之。等到《幻影女郎》獲獎出版,我就送一本給她作紀念,準會驚得她大跌眼鏡。 想像著那時的情景,我不禁扑哧笑出聲。 我把完成的稿子整理好。按投稿須知的要求分成三冊,從右側以線裝訂,然後塞進大信封裡,寫上“推理月刊新人獎應徵稿件”和姓名地址。終於大功告成了,我在心裡感嘆。

鑑於之前的慘痛教訓,我又去文具店複印了稿子。一頁十元,總共花了四千二百五十元。雖然有點心痛,但一想到之前稿子丟失的損失,就覺得還算便宜了。而且只要拿到獎金,不就全賺回來了嗎? 我接著去郵局寄掛號郵包,沒想到卻吃了個閉門羹。都怪我,迷迷糊糊的,對假日完全沒感覺,不記得今天是星期六。明天星期日,看來稿子要到下週一才能寄出。 不過就算耽誤兩天,時間也依舊充足。我苦笑著將裝有稿子的信封帶回公寓,擱在書櫃上。轉念一想,又覺得那裡不太安全,最終把手寫稿子單獨塞到了書櫃頂上。 一樁大事完成後,空虛感開始在心中迅速蔓延。好久沒喝酒了,出去喝一杯吧!離開公寓時,我忽然惦念起城戶來。那天以後我又曾多次打電話過去,但始終無人接聽。 現在我已經完全不記恨他了,於是決定去一趟他的公寓,順便告訴他自己已經重新寫了一遍稿子。 晚上七點多,我來到城戶的公寓門前。從路邊望去,他的房間沒有亮燈。我想他大概出門了,但還是去看看再說吧。 我撳下三零三號室的門鈴,叮咚聲在門外都能聽得到。連撳三次,還是沒人來開門。信箱裡塞了厚厚的一疊報紙,看樣子至少有五六天沒取過了。他果然一直不在家。正準備就此打道回府,為慎重起見,我試著擰了一下門把手。 “咦?” 很意外地,門把手竟然輕鬆轉開了。我推開門,記起上次過來時門也同樣沒鎖。 房間裡漆黑一片,安靜得聽不見一絲聲息。我回手關上門,打開電燈開關。屋里頓時大放光明,隱約有腐臭味飄來。 空調還在運轉,卻不見城戶的踪影。透寫台上擱著一個空啤酒瓶,瓶身乾幹的,全無水跡。沙發上整齊地放著疊好的衣物,是我所熟悉的退了色的藍牛仔褲和T恤衫,內衣也堆疊在一旁。 就在這時,悄無聲息的房間裡突然響起“嗡”的一聲。我嚇了一跳,回頭細看,原來是冰箱運轉時發出的。我過去打開冰箱,裡面只有兩瓶啤酒、幾片吐司和一包人造黃油,透露出單身生活的冷清。但我進門時聞到的淡淡腐臭味,並不是從這裡發出的。 浴室。只有浴室還沒察看過了。 城戶該不會剛好在洗澡吧……我很希望事實就是這麼回事,但馬上就被自己否定了。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提心吊膽地拉開浴室門。 “啊!” 門剛拉開,濃重的腐臭味便撲面而來。我慌忙摀住口鼻,那股臭味卻依舊直往鼻孔裡鑽。我屏住呼吸,摸索電燈開關,但因為手止不住地發抖,怎麼都摸不到。 好不容易摸到了開關,隨著“啪”的一聲,浴室裡登時燈火通明。呈現在燈光下的可怕景象,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城戶死了。他整個身體沉在灌滿水的浴缸裡,只有膝蓋以下因為放不進狹窄的浴缸而耷拉在外面。水面沒有一絲波紋。 城戶躺在呈現出灰色的髒水中,睜大眼睛看著我。不,確切地說,只是看起來像城戶。他的臉腫脹得可怕,嚇得我霎時忘記了屏息,微微吸了一口氣——嗚啊!劇烈的噁心感在胃裡翻騰,我再也忍耐不住,跑出浴室,對著流理台嘔吐起來。一小時前吃的方便麵還沒完全消化,全吐了出來,把流理台弄得一片狼藉。 我開始流淚,但並不是悲傷的眼淚,而是被胃酸刺激的。我還在極度震驚中,來不及為城戶的死感到悲痛。 城戶是自殺的嗎?腦子亂成一團的我,首先想到了這個問題。對,一定是自殺。他因為弄丟了我的稿子而懊惱萬分,最終以死謝罪。 我再度掃視房間各處,尋找稿子的影子,但沒有找到。城戶發來“稿子已找到”的電報,果然是糊弄我的。 可他為什麼要發那封電報?一定是希望我來他的公寓,親眼見證他的死。 而我絲毫未體會到他的心情,無情地拒絕了他的請求。想到這裡,滿腔悔恨湧上我的心頭。 我該怎麼辦?還是報警比較好吧。 打定主意報警後,我便離開了城戶家。可能是開門時用力過猛,門似乎撞上了什麼,緊接著就傳來小孩號啕大哭的聲音。 門外有個年約五歲的小孩,正抱著膝蓋不停哭泣。很快,對面那戶的門開了,孩子的媽媽跑了出來。和我視線交匯時,她露出訝異的表情,然後望向小孩。 “哎呀,不可以這樣子哦,小弘。” 媽媽說著跑到小孩跟前。事後想來,我也不明白當時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幾乎是撒腿就跑。是怕被女人看到會對我不利嗎?我真的不知道。跑著跑著,我突然隱約記起城戶家的門還開著。 衝到樓梯前時,我聽到女人語帶不滿地說:“什麼嘛,怎麼這麼臭?” 我繼續拼命跑下樓梯,剛到一樓,就听到從樓上傳來女人的一聲尖叫。明明沒有犯罪的我,卻倉皇逃跑了。就這樣,我愚蠢地斷送了報警的良機。 一口氣跑到大塚站前,我才終於放慢速度。山手線的鐵橋下,剛好停著一輛開往三輪橋的都營電車。我趕忙跳了上去,車廂很空,我氣喘吁籲地在後排座位坐下,忍不住嗚咽出聲。坐在我對面的中年婦女好奇地盯著我,我別開臉,望向窗外。 我在王子站下了車,步行回到公寓,站在沒有開燈的二樓久久地望著小巷。 昨晚城戶的臉不斷在腦海裡盤旋,害得我一夜不曾合眼。失去了無可替代的朋友,深深的悔恨啃噬著我的心。 為什麼接到城戶電報的時候,我不馬上趕過去呢?就算那是個謊言,能夠見他一面也好呀。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到車站買了幾份報紙。報上的新聞都差不多,報警的無疑就是那個女人,她對我的相貌、穿著描述得十分準確。我平常總是這副樣子在路上閒晃,看來這段時間還是別上街了,老老實實在公寓裡待到風聲過去為妙。 警察到底能不能找到我呢?除了從現場逃離,我沒有其他可疑之處。但如果被牽扯進城戶的自殺事件,實在無顏面對故鄉的家人和城戶的父母。我很想參加城戶的葬禮,但警方八成會在暗中監視,只能打消這個念頭。萬一當場被當成嫌犯帶走,勢必會成為我作家生涯中的污點。 懷著對城戶的歉意,我朝著他公寓的方向閉上眼睛,合掌祈禱,以此代替靈前的祭奠。 今天是周日,晚報休刊,了解信息的唯一渠道就是收音機。但收音機裡的新聞對這起案子隻字未提。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心情越來越焦躁。 一整天我都懶懶地在家躺著。夏日將近尾聲,酷熱的天氣漸漸轉涼,這是唯一讓人舒心的地方。 不知從何時起,夏蟬的喧囂已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秋蟬的低鳴。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早報,上面卻沒有有關城戶案子的片言只語。現在究竟怎麼樣了?作為自殺處理了嗎?我無從得知詳情。 我坐到書桌前,雙手抱頭,沉浸在絕望的情緒中。 再抬起頭時,我發現水泥牆外的小巷上有兩個人正朝這邊張望,不由得吃了一驚。那兩個人大夏天也打著領帶,一面對照地圖和名牌,一麵點了點頭。他們的體格壯碩,看起來不像上班族或推銷員。 是警察!我恍然大悟。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 這兩個人一個頭髮斑白,已入中年;另一個理著平頭,是個年輕小伙子。他們沿著小巷快步走來,目光犀利地望向二樓,正好和我的視線對上。我慌忙縮回腦袋,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山本先生!” 一樓傳來低沉的呼喊聲,果然是來找我的。 我本想保持沉默,但馬上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呼喚:“山本安雄先生,您在家嗎?” 聽起來應該是那個小伙子,聲音裡透著不容抗拒的意味。我立刻如木偶般乖乖起身。在所謂的權力面前,我總是格外地怯懦。我忐忑不安地探頭向下望,頭髮斑白的中年人以眼神示意我下樓。 “您是山本安雄先生嗎?” “是的。” “我們是巢鴨警署的人,可以請教您一點事嗎?” “什麼事?” 我要求他出示證件,中年人一臉無奈地把黑色封皮的警察手冊拿給我看。我看到他姓荒井。 “就在這裡坐著說吧。” 不等我回話,荒井便在木地板上坐了下來。刑警模樣的小伙子則守在門口,似乎是防備我逃跑。 “您認識城戶明嗎?”荒井開口問道。 “嗯,認識。” “和他是什麼關係?” “我們以前是高中同學。” “喲,您用的是過去式啊。” 荒井饒有興味地望著我。 “呃……不是,我沒那個意思。”我有點慌亂,“城戶他怎麼了?” “咦,您不知道嗎?照理說不可能啊,報紙都報導了……” “您這話的意思是……” “事到如今還是別裝傻了,有人看到您在現場。” “……” 為什麼他們這麼快就找到了我? “必要的話,我可以請城戶的鄰居來指認。” 我終於死了心。看來裝糊塗只會令對方更加懷疑。 “好吧,那我就實話實說。前天我去城戶的公寓找他,發現了他的屍體。” “您為什麼事去找他?” “呃……” 該把稿子的事說出來嗎?我在心裡估量。 “是為了稿子吧?” 冷不防被荒井一語道破,我不禁慌了神。荒井看著我咧嘴一笑,眼睛裡卻沒有笑意。 “您說的稿子,是指什麼?” 我試圖蒙混過去。 “少給我裝蒜!” 這回是年輕刑警朝我怒吼。不知所措的我滿心惶恐。 “為、為什麼您會知道這件事?” “哈哈,是因為電報。城戶的信箱裡有你發來的電報,我們就順藤摸瓜,找到了這裡。” 原來如此。說穿了其實並不稀奇,但我到現在才恍然,一切都為時已晚。 “事已至此,不如到署裡好好談一談,您看呢?” 荒井似乎覺得我很可疑。這種時候,恐怕盡快洗清嫌疑才是上策,於是我依言起身。不,或許應該說,是在荒井咄咄逼人的語氣下,自然而然地遵照他的意思行動了。 鎖門時,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個,警部先生……” “我是警部補。” “哦。城戶他……是自殺吧?” “呵呵,自殺?” 荒井警部補滿臉嘲弄地瞧著我。 “那,是他殺?” “這正是我要向您了解的呀。” 對啊,如果是自殺,荒井就不會要我跟他們走一趟了。虧我還是寫推理小說的呢,真丟臉。 這麼說來,莫非我是作為城戶命案的重要嫌犯被帶到警署問話? 怎麼會這樣,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我簡直快哭了。在強硬堅持自己權利的人面前,警察逞不了什麼威風,但對於生性懦弱的我來說,卻是有力的威脅。 我無可奈何地前往巢鴨警署。 等到了警署,我才想起一件更要緊的事。跟這件事比起來,被當成兇犯根本不算什麼。 是的,我還沒把《幻影女郎》的稿子寄出去。啊啊,我這個笨蛋。因為擔心被偷,我把稿子藏在了書櫃頂上,複印件則放在書櫃裡。截稿期是八月三十一日,現在只剩三天時間,萬一不能及時洗清嫌疑,被警察拘留,那可怎麼辦?原本十拿九穩的大獎豈不就溜走了嗎? 在警署的審訊室裡,荒井警部補一邊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抽煙,一邊看著泫然欲泣的我。他似乎以為我會招認罪行,興味盎然地觀察著我。 距離截稿期只剩三天。 狹小的審訊室裡煙霧繚繞,空氣混濁,讓我不禁想起了《幻影女郎》,但不是我創作的那個版本,而是威廉·艾里什的作品。那位落入陷阱的男主角形象,與現在的我重疊在了一起。 悲劇的男主角,山本安雄! 眼下我的處境,不就跟必須在最後期限之前破案的懸疑小說主角一樣嗎?現實生活中竟會發生這種事,簡直難以置信。 但這不是開玩笑。如果來不及寄出稿子,那才真是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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