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倒錯的死角

第9章 並發

倒錯的死角 折原一 17836 2018-03-15
(九月三十日) 回到家時,發現信箱裡有一封信。或許是最近神經過敏,一看到信我就心驚肉跳,生怕又是恐嚇信。不過今天這封是媽媽寄來的快件。 看完信我吃了一驚。三十日的話,不就是今天嗎?以前聽她提過月底要來東京,但後來就沒了消息,我以為準是推遲到下個月了。既然臨時決定要來,就該儘早打電話到公司通知我呀。 媽媽抵達上野是晚上十點,再過來我這邊就將近十一點了,無論如何都要留她住下。 現在離十一點還有三個小時,難得媽媽來看我,得趕快把家裡打掃一下。我手忙腳亂地收拾著,這些天來抑鬱的心情總算有所好轉了。 懷孕的事還是別提了吧。不過我總覺得,一看到媽媽我就會放鬆下來,把高野的事、懷孕的事,一切的一切都和盤托出。

正用吸塵器打掃著房間,電話突然響起。是媽媽嗎?不可能,媽媽連我裝了電話都不知道。那是高野? 果然是他。 “是我。”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激動,“關於那封信……” “你看到信了?” “嚇我一大跳。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以前就有人恐嚇過我,當時本來想告訴你,但覺得或許只是個玩笑,就沒吭聲。” “怎麼可能是玩笑!這麼重大的事,你為什麼隻字不提?” 他氣勢洶洶地質問我。 “因為……” “你聽好,我們的事被人看到了。他偷拍了照片寄給你,當然就會開出條件。懂了嗎?” 他自顧自地說著:“餵,你在不在聽啊?” “在。” “除了照片,對方還留下什麼話沒有?” “他叫我滾出公寓。”

“滾出公寓?” “對。” “就這樣?沒有要錢?” “那倒沒有。” “只是叫你滾出去,真奇怪。” “依我看,八成是那個叫大澤芳男的譯者乾的。” “你是說對面那家的酒鬼?” “沒錯。只有從他家才能拍到照片。” 電話那端,高野半響沒有說話。 “餵,還在嗎?” “在。” “我們該怎麼辦?” “我正在考慮呢,”他不耐煩地說,“你讓我靜一下行不行?” 隔著電話,我們都緘默不語。 “好,我決定了。”經過一段漫長得難以忍受的沉默,他終於開了口。 “怎麼辦?” “你就照我現在講的辦。事關重大,你要給我好好記住。” “知道了。” “你聽好,我們要給大澤芳男設個圈套。”

“圈套?” “對。就是把大澤引誘出來,當場抓住。” “辦得到嗎?” “包在我身上。大澤應該一直在偷窺你的房間,我們就反過來利用這一點。你先把窗簾拉開。” “好的。” “接下來就是關鍵了。你躺到床上,穿得隨便點兒也沒所謂,裝出睡得迷迷糊糊的樣子。然後就到我登場了,我會蒙著女式長筒襪闖進你家裡,你可不要驚訝。知道了吧?” “咦,這是要幹嗎?” “我要假扮成劫匪。銀行劫匪不是經常用絲襪套頭嗎?要不然假扮成路煞也成。總之,我手持菜刀闖到你家裡,你裝作被異樣的響動驚醒,想要呼救,卻被蒙面劫匪——也就是我按倒在床上。” “這是什麼圈套?” “你還沒明白嗎?看到這種狀況,大澤自然會大吃一驚,衝到你家,等他一來,我們就合力把他擒住。”

“能不能成功啊?” “不試怎麼知道?一定要試一試。一切全看我們的演技了。” “我沒什麼信心哪。”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 “要是他不來呢?” “絕對會來的,那小子好奇心很強。” “可是……” “就算不來,那也沒什麼。至少能把他嚇得膽戰心驚,以後他就會吸取教訓,不敢再偷窺了。” 他說得信心十足,可我不覺得會這麼順利。 “如果失敗了,我再另外想辦法,反過來恐嚇他也可以。” “好吧,那就試試看。” “嗯,非得試試不可。既然敲定了,我現在就過來。你聽好,我會打扮得相當怪異,你到時可別尖叫。” “我知道。戶塚君回來了,你要小心行動。” 隔壁的戶塚君已經結束長假旅行回到公寓,重又開始打工。我記得他總是回家很晚,但保不定會剛好打個照面,還是得留意別弄出太大動靜。

等到掛斷電話,我才想起一件要緊事。 媽媽馬上要過來了啊。接電話之前我還在忙著打掃房間,可高野的這個電話內容太不尋常,弄得我暈暈乎乎地忘了把這件事告訴他。我急忙打電話過去,但他好像已經出門了,電話沒人接聽。 唉,算了。媽媽至少要十一點才到,順利的話到那時一切都已經解決了,說不定還是一出相當精彩的全武行,正好可以講給媽媽聽。 雖然有點兒緊張,不過還是得切實拿出演技,才能讓惡意騷擾的大澤芳男無從狡辯。 這樣一來,我和高野之間也將重修舊好。我可不想輸給吉田玲子。 他很快就要來了,這本日記先藏到床底下吧。我很期待看到他頭蒙長筒襪的模樣,肯定會把大澤芳男嚇到腿軟。 將近九點時,門鈴響了。我沒有鎖門,他應該會直接進來。

“又是路煞事件?” 王子的公寓大樓裡,高野廣志合上晚報,蹙起眉頭。這已經是第幾起了?像這樣險情頻發,走夜路都提心吊膽。昨天夜裡一點他去了真弓的公寓,而事件正好就發生在那個時候。現場位於王子三丁目,與他距離之近,估計連慘叫聲都可以聽到。他心想,當時沒有撞到路煞,真是萬幸。 這次的受害者也是位OL,幸好傷得不重,兩週即可康復。這一系列案件的特徵在於,受害者都是二十四五歲的年輕女子。高野自然不會成為襲擊的目標,但卻有可能遭到警察盤問,被當成可疑分子拘留,這遠比撞上歹徒要可怕得多。昨晚那附近必定有警察巡邏盤查,好險沒有碰上。 他正想喝點兒啤酒換換口味,門鈴響了。 “誰啊,都這麼晚了。”

玲子還在住院,應該不會是她…… 原來是郵遞員來送快信。高野接過信件,一看背面,並沒有寄信人的姓名。信上的郵戳是王子郵局,寄出日期是今天上午。昨天看到信時,他驚慌得自己都覺得丟臉,今天則有餘力冷靜地拆看了。 信裡只有一張紙,展開一看,是和昨天一樣的照片複印件,也就是真弓的裸照,上面用紅色馬克筆寫著“真弓留”。 高野整個人如墜五里霧中。若說是惡作劇,這也太煞費苦心了吧。昨天是“真弓的使者留”,今天又是“真弓留”,筆跡大相徑庭的兩個人,卻寄來一模一樣的照片複印件,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他在衣櫃裡翻找長筒襪。太太應該有的,他要找來套在頭上。 終於找到了合適的長筒襪,他順手塞進衣兜,換上顏色樸素的薄夾克,穿上運動鞋。他又在胸前暗袋裡藏了一把小刀,若被警察發現當然會很不利,但他看起來就是隨處可見的普通路人,想必不會被警察叫住搜查。等拐進小巷,走到公寓樓梯口時再套上長筒襪就行了。

一切準備就緒。他覺得開車去很危險,便決定步行前往。搭公交車或出租車難保不會被別人看到,還是避而遠之比較穩妥。 想到即將發生的事,高野的心裡著實有些緊張。他咽了口唾沫,伸出汗涔涔的手指給真弓撥電話。他的動作十分嫻熟,號碼早已牢記在心,閉著眼睛也不會撥錯。 曾根新吉溜進大澤芳男家的院子裡。 聽說昨晚又發生了路煞襲擊事件,夜間巡邏的警察數量驟增。由於夜深人靜時反而更難行動,一到七點太陽落山,暮色四合時,曾根便潛入了大澤家的院子。他在褲子後面口袋裡塞了一小瓶威士忌,這樣就算要打持久戰也毫無問題。 院子裡雜草肆意瘋長,和菜園的界線已經不太明顯了。看來那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很少拾掇院子。不過話說回來,大澤這陣子好像也沒心思除草了。

托雜草的福,藏身之處比比皆是,給暗中監視提供了莫大的便利。只是蚊子依然猖狂,雜草梢拂在臉上,癢得難受。 昨晚曾根把真弓的裸照直接投寄到大澤和高野家,今晚他們必定會有所動作。只要躲在這裡,便能對他們的行動瞭如指掌。 這會兒只能聽到樓上的真弓家吸塵器開動的聲音。雖然月亮還沒露面,但她的房間開著窗,漏出的燈光隱約能照出整個庭院。 “啊,是大澤!” 曾根不禁緊張起來。一個小時前,大澤鎖好一樓的門,徑直上了二樓。昨晚的信看樣子頗有效果,大澤正坐在窗前直勾勾地盯著真弓的房間,不時呷上一口酒。他當然沒有發現曾根的存在。 就在曾根注意著真弓的動靜之際,大澤不知何時已下了樓,從後門來到了庭院。

“終於有動作了!” 為了驅走耳鳴,曾根抿了口威士忌,全神貫注地從樹叢後瞧著大澤的動靜。 我從六點便穩坐在二樓,喝著加冰的威士忌,眼光片刻不離二〇一號室。七點過後真弓回來了,她打開窗子,拉開窗簾,開始在廚房看信,一看完便立刻手忙腳亂地打掃起房間。 八點左右,她聊了會兒電話,接著又去換床單,用吸塵器打掃床和榻榻米。 直到昨天為止,真弓都還緊閉窗簾,拒絕我的視線,今天卻又豁然敞開,顯然是刻意之舉。看來她是跟之前的那個男人分了手,這次又招來了新的男人,要上演一出激情床戲給我看。 這無異於是在表示,“你的偷窺舉動全被我看穿了”。 昨晚的信也是為了喚起我的注意。這是何等膽大包天的挑釁! 難道我就這樣任由她擺佈?趁還沒到那一步,我要把她劫持到地下室,狠狠地給她點兒苦頭吃,除非她跪在地上向我道歉,發誓今後不再刺激我,不然我絕對不會原諒她。如果她肯痛改前非,我就放她一馬,否則我將替天行道。至於具體要怎樣做,就無須多說了。 可是直到此刻我才想起一件至關重要的事,再沒辦法氣定神閒地待在二樓了。沒錯,地下室裡還有那個叫玲子的女人。幾天前我監禁了她,之後身邊狀況迭出,讓我把她忘得一千二淨。有玲子在地下室,那裡就擠得放不下別的東西了。我得先把玲子運到別處,才有地方監禁真弓。 想到這裡,我急忙趕到庫房。現在真弓正在用吸塵器打掃衛生,多半不會發覺我的行動。 剛打開鎖,便從門縫飄出一股腐臭味。我暗叫不妙,恐怕玲子已經死了。在我不聞不問的這段時間裡,她已經咽了氣。 “王八蛋!” 我罵著粗心大意的自己。 難得調教出一個溫順的女孩子,我卻就這麼輕易地害死了她,還有比這更失策的嗎? 但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我得趕緊把腐爛的屍體埋到院子裡。 想到又要下到地下室,照老樣子背出屍體,在院子裡挖坑掩埋,我簡直膩味透了。 這一切全都怪真弓。既然她昨晚下了戰書,我當然只有接招。再過幾個小時,我就叫她嚐嚐我的厲害。 真弓房間的燈光照進庭院,為了避人耳目,我打算在樹叢後面挖坑。我用床單裹起屍體,夾在左腋下,右手拿著鐵鍬來到院子裡。儘管晚上很涼爽,可我仍累得大汗淋漓。 突然,我看到了一個理想的埋葬地點,就是緊鄰著木柵欄的灌木叢。那排羅漢柏長得枝繁葉茂,把光線遮蔽得分外幽暗,在那裡作業的話,誰也不會發現。 清水美佐子按響了二〇一號室的門鈴。 從浴室換氣扇下方的壓花玻璃透出燈光,真弓應該在家。可是沒有人來應門,也沒有聽到她高聲答應的聲音。 “奇怪,難道是在洗澡?” 她又連按了兩次門鈴。如果真弓在家,不可能聽不到。 “餵,真弓,你在嗎?” 她邊敲門邊問道。最後實在等得不耐煩了,隨手一擰門把手,竟然一轉就開了。 “搞什麼,這不是在家嘛。” 她邁進門裡,卻發現裡面悄無聲息,窗子敞開著,窗簾隨風飄舞。 美佐子先看了看浴室,確定沒人後又走進六疊大的和室,從床底到櫃櫥一一找了個遍,到處都不見真弓的踪影。床收拾得很整潔,床單是全新的,上面還有鮮明的摺痕。床下放著吸塵器,摸上去還很熱,可見剛剛用過。 美佐子心想,真弓果然在家。因為知道她要來,剛才還在忙著打掃。她不覺心生歉意,覺得自己來得太過突然。這孩子現在多半是出去買東西了。碰巧她到得比預計時間早許多,這樣直接進來倒是很方便,可是真弓門都不鎖就跑出去,未免有些欠警覺。在東京待了半年了,卻依然不改在老家時的習慣,這讓美佐子很是擔憂。要是被路煞趁虛而入,那可如何是好?一個姑娘家,根本無力抵抗啊。 “真拿她沒辦法。” 美佐子喃喃低語著,心想乾脆一邊打掃,一邊等真弓回來好了。她打開電源,吸塵器開始嗡嗡作響。 正在窗前打掃的美佐子無意間瞥了一眼院子,感覺院子一角有個白白的東西在動。那是什麼啊?她停下手上的活兒,凝神細看,發現原來是個人。哦,就是女兒提過的那個譯者吧。都這麼晚了,他還在黑燈瞎火的院子裡挖坑,怎麼想都不對勁兒。雖然早就听說他是個怪人,一時半會兒還是不能適應。 “就好像是在犯罪似的。” 白色人影突然停下動作,嚇得美佐子慌忙縮回頭。要是跟弔詭的事扯上關係,搞不好會惹出麻煩,給真弓平添困擾。 “天哪,天哪。” 坐到床上,她突然覺得很疲勞。 千辛萬苦終於走到了今天。雖然是條漫漫長路,但終究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在內心感慨萬千。 “是啊,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真弓也肯定會為她高興吧。想到這裡,她的心瞬間平靜了下來,全身充溢著愉悅的倦怠感,有些昏昏欲睡。 在真弓回來之前,先在床上躺一躺好了。隨後將要應對的局面讓她略感緊張,正好趁現在休息片刻。 眼皮倦得睜不開。半夢半醒之間,她隱約聽到遠處飄來了門鈴聲。 是真弓回來了嗎? 曾根新吉差點兒嚇掉了魂。 精神狂亂的大澤從剛才起就一直在院子裡挖坑,地點離他只有咫尺之遙。也就是說,大澤打算再度從庫房運出東西,把它埋在院子裡。 最開始大澤手持鐵鍬,徑直朝曾根藏身之處走來的時候,曾根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但看起來又不像是那麼回事兒。大澤在離他不到五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專注地挖起坑來。 曾根鬆了一口氣,做了個深呼吸,肺里頓時充滿強烈的惡臭。 “天哪!” 又是屍體。大澤又在掩埋死去的女人了。曾根的胃裡翻江倒海,卻不得不強自忍耐。哪怕一丁點兒響動都有可能落入大澤耳中,萬一暴露了踪跡,只怕當真要斷送性命。 不管是上次還是這次,臭味都濃烈到簡直無法忍受。要不是他立志要向大澤報仇,早就腳底抹油溜了。 不過這樣一來他也就掌握了大澤掩埋屍體的證據。雖然被樹叢擋住,看不清楚確切方位,但畢竟是新挖的,就算原樣填回去,也很容易認出。為了過後向警察告密,現在就再忍忍吧。再忍耐一會兒,就能讓大澤悔恨終生了。 惡臭、蚊子和快要爆炸的膀胱,曾根飽受著這三重苦楚的折磨。他很想從褲子後口袋掏出威士忌來喝,又怕會發出輕微的動靜而被大澤聽到,只得咬牙苦忍。 實際上時間並沒有過去很久,曾根卻感覺漫長得像過了整整一天。 聽聲音大澤已經把屍體放到了坑里,正在覆上泥土。曾根心想,還沒搞定啊,快點兒好不好。之前吃下去的烤雞肉串伴著胃液直衝喉嚨,大澤若再過一分鐘還不收工,他就真要吐在當場了。 就在曾根備受煎熬的時候,大澤終於把浮土踩實,帶著鐵鍬回到了庫房。曾根終於脫離苦海,全身瞬間沒了力氣,汗水涔涔而下。 “可惡,這筆賬早晚要跟他徹底清算,還要附加一大筆利息!” 曾根在黑暗中哧哧竊笑,從口袋裡取出小瓶威士忌,抿了一口。 不久後大澤便離開庫房,從後門返回主屋。又過了片刻,二樓亮起了燈光。 意想不到的重體力勞動累得我筋疲力盡。我渾身沾滿泥巴,內衣也早被汗水濕透,當下便去浴室衝了個澡,然後回到二樓繼續喝酒。我重又坐到窗前,窺探真弓的動靜。 “哦,真弓在睡覺。” 她的臉龐朝向我這邊,但被頭髮遮住,看不清表情。為什麼她連睡衣也不換,就直接穿著白色連衣裙躺在床上?剛才打掃的時候明明是另外一番打扮,怎麼轉眼又換了一身?想來想去我得出結論:在我掩埋屍體的時候她已打掃完畢,於是換上新裝以迎接相好。這個賤人!她是佯裝睡覺來引誘男人吧? 我喝了一大口純威士忌,身體深處熾熱如火燒,對真弓的憎惡也再度燃起。 “我要把這女人抓起來!” 為了不暴露身份,我計劃行動時用長筒襪蒙面。本來用女式長筒襪比較好,但偏巧現在我手邊沒有,那就用自己的黑長筒襪算了。最要緊的是不能在現場留下指紋。我戴上勞動手套,換上一襲黑衣。 我的計劃是這樣的:冒充快遞員去按真弓家的門鈴,等真弓一開門,我就立刻伸腳抵住門,強行擠進去。到時不管她怎樣哭喊都沒用,我會先狠狠賞她小腹一拳,把她當場打昏。 隨後的行動是我整個計劃最精彩的部分,也是成功的根本,充分顯示了我頭腦的敏銳。我將先關掉真弓家的燈,然後腳踩在窗外的水泥擋板上,抱起昏迷的真弓,把她放到庫房頂上,再翻窗回去,把窗子從裡面鎖好,原路從大門逃離。這樣一來,誰也想不到真弓是從窗子被劫走的。 然後我再若無其事地回到家裡,把真弓從庫房頂上抱下來,幽禁到地下室。以後只要餵她吃安眠藥就行了。就算有人向警方提出搜查申請,誰又能料到其實她就在家對面的庫房裡? 一切準備停當,我決定這就出征。長筒襪等上樓時再套,這時套到頭上,要是在小巷裡被人撞見嚷鬧起來,那就什麼都完了。 正要出發之際,真弓家忽然響起門鈴聲。因為她家窗戶大開,我這邊自然能聽得到。看來是有人來訪。 很意外地,真弓對門鈴聲竟然毫無反應,可能等情人等得不耐煩,睡著了。 為防被她察覺,我關掉電燈,靜觀其變。事態會如何發展,我實在很有興趣。真弓此時雖然躺著不動,但她是風月老手,說不定根本就是醒著的,故意吊對方胃口。就因為她是如此放蕩的女人,才更有劫到地下室調教的價值。 就在我凝神注視的時候,一件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門竟然緩緩打開了,我嚇了一跳。莫非真弓是特意留著門,自己躺在床上等待?哎呀,這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然而一看到進來的那個男人,我嚇得差點兒跌倒。他頭上嚴嚴實實地套著長筒襪。 “他、他要幹什麼?” 我忍不住驚叫。男人走得很慢很輕,眼神在房間裡仔細搜索,手上還握著把刀子。原來如此,他就是路煞,突然闖入民宅。此人最近常在這一帶出沒,可為什麼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豈有此理,我怎能容忍真弓被這種莫名其妙的傢伙殺死?真弓是我的女人,是我的祭品。 一股怒氣在我的內心翻攪。我要趕在他襲擊真弓之前,親手把他解決掉。真弓對正在自己背後上演的可怕戲碼渾然不覺,依舊靜靜地躺著。那不是演戲,是真的在酣睡。 “對不起,真弓,剛才是我多心了。我這就去救你,你等著!” 我確認帶上了刀和長筒襪後,急忙衝出家門。當時男人離真弓的床已近在咫尺,手上的刀在日光燈下閃著光芒。 “住手!”我一面放聲大喊,一面飛奔下樓。 看到日昇雅苑的標示燈時,高野廣志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心裡這麼想,身體卻像被誘蟲燈吸引的昆蟲一般,不由自主地邁向公寓。 這時的小巷裡沒有半個人影,但高野還是反复確認之後,才躲在樓梯下方,把肉色長筒襪套到頭上。對著鏡子一照,發現只要蒙上長筒襪,任誰看起來都差不多,這種怪誕的裝扮確實能給人以恐怖和壓迫感。 他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心臟狂跳不止,連呼吸都很困難。看到眼前有台大型摩托車,他便手扶座席,用力做了個深呼吸。 既然已經來了,無論如何都要去到那個房間。就算中途被人看到,自己蒙著長筒襪,對方也很難認出,只消在逃跑途中脫下來,隨手一丟便是。 他小心翼翼地拾級而上,盡量不發出聲音。 走廊盡頭的二〇三號室寂無人聲,住戶應該已經入夢。若說有變數,就是二〇二號室了。這間住的是學生戶塚健一,剛才樓下的那台摩托車就是他的,看來他已結束長假旅行回到了公寓。要是他這會兒不在家就好了,高野一面想,一面小心窺探,裡面似乎沒有人。 “太好了。” 下一間就是二〇一號室了。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內心又有個聲音在低語。 二〇一號室亮著燈,但卻聽不見絲毫聲息。 他按響門鈴。他覺得門鈴一響,或許就會有人來應門。屋子裡空無一人,那不是太淒涼了嗎?拜託,趕緊爽快地答應一聲“來了”吧。 可是沒有回應。高野宛如中了催眠術,身不由己地貼近房門。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耳邊的雜音漸漸微弱,終於幾不可聞。 他伸手去擰門把手。奇怪,竟然沒有鎖。他無聲地推開門,探頭進去張望,裡面空無一人。這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是自己想太多,這一切只不過是個夠不上犯罪的惡作劇而已。 看吧,真弓不可能在這裡的。 他右手握刀,環顧四周,沒發現任何異常。接下來是六疊大的和室。熟悉的窗簾、熟悉的雙人床…… 高野雙眼盯著床,腳下像生了根般動彈不得。 真弓睡在床上!她背對著自己,睡得很香,身上穿著他熟悉的白色連衣裙。 “真弓!” 他顫抖地喚了一聲,但真弓沒有回答。 他緊握著手中的刀,一步一步走過去。與真弓的距離在不斷縮短。真弓穿著他送的連衣裙,留著她一直很喜歡的髮型,頭髮柔軟順滑。一切都沒有改變。高野在她身前站定,戰戰兢兢地伸手去撫摸她的肩膀,手心感覺到了她的溫度。 “你還活著啊?真是太好了,真弓!” 高野開口說道:“求求你,說句話吧。懷孕的事是你騙我的吧?你只是想將我一軍,對吧?我到現在依然愛著你,這不是假話,是真心的。” 他滔滔不絕起來,想收都收不住。 “真弓,剛才那隻是演戲,為了教訓大澤芳男而演的戲。來,看我這邊。看到我的臉時別吃驚,我喬裝了一下。好了,慢慢地看過來。” 高野溫柔地抓住她的肩膀,想把她的身子轉成仰臥。 “我懷孕了,是你的孩子。” 她猛然回過頭,衝高野拋出無情的話語。隔著肉色長筒襪面罩,真弓指責著高野。高野一時錯愕,刀子失手落地,掉在地毯上。 “求你了,墮胎吧。” 高野跪在地上懇求道。這件事一旦曝光,勢必會斷送掉他的前程。 “不行,這是我們的孩子。” 她緩緩坐起身。 “別這樣,我太太還沒回來呢!” “跟她離婚!” “這是不可能的。” “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生下孩子。我媽媽馬上就要來了,我們三個人好好談談,怎麼樣?” “什麼?你媽媽要來的事,你一個字都沒提過啊!我懂了,你是謊稱自己被恐嚇,把我騙過來,對吧?” 高野覺得自己被設計了。 “真弓,你的做法太卑鄙了!” 他激動不已,憤怒到難以自製。必須趕在真弓母親到來之前擺脫困境才行。原本只是演一齣戲,如今卻已大大偏離了劇本。 “你再胡說八道,我決不輕饒!” “住手!” 真弓尖叫起來,但高野卻充耳不聞。他騎坐在真弓身上,雙手勒住她的脖子。真弓在他手中艱難地喘息著。 “給我墮胎!” 就在他手上加力時,突然被人從後面抓住了雙臂。 “好了,一切到此結束了,高野廣志。你完了。” 這充滿脅迫感的聲音驚得高野全身發軟。對方一把把他拖下床,老虎鉗般的雙手扭住他的胳膊,將他按倒在地。 高野一動也不能動,完全被那人制服。雖然看不到來人的臉孔,但應該是個孔武有力的人。蒙面的長筒襪被揭下後,高野就像條被閹掉的公狗,毫無抵抗之力地躺在地上。這果然是個圈套。他在心裡咒罵自己,為什麼要貿然跑來自投羅網呢? “我不是有意要殺她的。”從高野喉間漏出嗚咽聲,“真的只是一時衝動。” 那人突然揪住高野的頭髮,要他抬頭去看坐在床上的女人。那女人不是真弓,是個陌生人。她懷中抱著鑲有黑框的照片,眼中充滿憎恨地瞪著他。照片裡的真弓,正露出雪白的牙齒衝高野微笑著。 “真弓!” 高野大叫。 進入日昇雅苑,我一面上樓,一面套上黑色長筒襪。 儘管心急如焚,我也只是一步三個台階地輕聲往上爬,免得驚動了其他住戶。或許因為長筒襪是黑色的,眼前彷彿瀰漫著濃霧。我心想,要是有顏色淺點兒的絲襪就好了,比如路煞套的肉色…… 一想到路煞,我就怒火中燒。為什麼偏在這種時候幹虎口奪肉的卑劣勾當?雖說門是剛好開著沒錯,但他該不會本來就盯上了真弓吧? 等等,我再想想。記得真弓是二十二三歲,之前幾起路煞事件的受害者也都是二十二三歲的OL,這只是巧合嗎?如果路煞是以此為標準下手,那麼真弓正好符合條件。二十二歲、OL…… 特意潛入家裡,說明此人知道真弓的存在。若說他是隨便挑一個公寓,只是湊巧摸到了清水真弓這兒,也未免太牽強了。真弓和路煞之間,一定有某種關係。 莫非之前的案子都只是障眼法,是正劇之前的彩排?證據就是,受害者的傷勢無一致命,都是兩三週即可康復的輕傷。換句話說,很可能清水真弓才是行凶者的最終目標,路煞要奪的是她的性命。 真弓有生命危險!在得出這個可怕的結論後,我立馬拔出刀,擺出隨時可以攻擊的姿勢。 門應該沒有上鎖。我用戴著勞動手套的手轉動門把手,果然如我所料。我推開門,悄悄溜進屋子。 臥室裡,蒙著肉色長筒襪的路煞正背對著我,略帶激動地滔滔不絕著,感覺就像“像人”般令人毛骨悚然。而真弓只是一言不發地聽著他訴說,她看起來很冷靜,難道是我的錯覺? 我本想立刻救出真弓,但眼前的情景卻讓我心生猶豫,決定先饒有興味地觀望事態的發展。 正如我的推測,真弓和蒙面男似乎很熟悉。在這間狹窄的公寓裡,竟然擠著兩個頭套長筒襪的男人,還有一個和他們淵源頗深的女人,在旁人看來肯定是怪異莫名吧。真弓和蒙面男交談時,我就躲在門後,豎起耳朵細聽。 然而他們聊的話題卻讓我十分意外。兩個人為生不生孩子的事激烈地爭吵起來,聽口氣真弓是懷孕了,而蒙面男就是搞大了她肚子的人。看來,他多半就是常來這裡的那個中年男人,可他為何要用長筒襪蒙面?究竟目的何在? 我的思緒紛亂如麻。 就在這時,男人勃然大怒,騎到真弓身上,雙手掐住真弓的脖子。看到真弓痛苦地喘息著,我覺得該是我出馬的時候了,若不趕快施以援手,真弓就會被他殺掉。 我握緊手中的刀子,正要朝他猛撲過去,突然衣櫃門砰地一聲打開,有人從裡面衝了出來,從背後突襲了蒙面男,眨眼間便將他的雙臂反剪住了。 我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制服兇徒的人,他正是真弓所愛的中年男人。那蒙面男又是誰? “好了,一切到此結束了,高野廣志。你完了。” 中年男人說著,將蒙面男按倒在地板上。高野廣志被摘下頭上的長筒襪後,自尊頓時崩潰,開始抽泣起來。 “我不是有意要殺她的,真的只是一時衝動。” 中年男人一把揪住嗚咽著的高野廣志的頭髮,強迫他抬起臉望向真弓。真弓坐在床上,懷抱著鑲有黑框的照片,照片裡的女孩笑靨如花,看起來很眼熟。 真弓抱著更加年輕的真弓的照片。兩個真弓?這是怎麼回事兒? “真弓!”高野大叫。 高野廣志坦白一年前犯下的殺人罪行時,她感到一年來的辛苦終於獲得報償,也卸下了肩頭重負。老實說,她也沒想到高野會如此容易上當,痛痛快快地一口氣招認,反而覺得有些失落。 案發之後半年,她將全部精力都花在解讀“日記”上,最終將兇手鎖定在了高野廣志和大澤芳男兩個人之間。所謂小偷入室盜竊,被發現後起意殺人云雲,實在太過牽強。兇手除了這兩個人不作他想。 打從一開始她就下定決心,要在真弓一周年忌日的今天,也就是九月三十日誘兇手上鉤。只有在這一天將兇手捉拿歸案,才足以告慰真弓的在天之靈。 若說兩個人誰的嫌疑更大,她認為高野廣志的可能性佔了六成,因此在昨天給他寄去了真弓照片的複印件。但對大澤芳男的懷疑也沒有完全消除,所以今天她特意把窗簾完全拉開,讓房間一覽無餘地展現在他眼前。送偷拍照片給真弓的人非大澤莫屬,因此他絕對不會捨得放棄偷窺這個房間的機會。當高野廣誌中計對她進行襲擊的時候,大澤會作何反應,她對此也頗感興趣。 丈夫就躲在衣櫃裡靜待兇手上鉤,所以她並不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萬一身陷險境,自有丈夫相救。 回想起來,若沒有丈夫的溫柔體諒和傾力相助,這個計劃是不可能成功的。半年來夫妻倆一直過著分居生活,著實給他添了不少麻煩。這一點,她無論如何也感謝不盡。 如今,長久的辛勞終於有了回報。兇手已經招認,一切都將就此結束。 然而…… 除了大勢已去、垂頭喪氣的高野廣志,她突然感覺房間裡還有別人在。抬頭一看,只見將高野廣志制伏在地的丈夫背後,還站著一個打扮怪異的男人,此人頭上套著黑色長筒襪,手中握著刀子。 這個蒙面男散發出騰騰殺氣。 就在高野大叫“真弓”的時候,彷彿彼此呼應般,蒙面男也發出了野獸般的低吼,並朝她丈夫猛撲過去。 她驚呼起來,丈夫聞聲一驚,察覺到了背後的危險,在千鈞一發之際閃身避過。蒙面男的刀子刺入了地毯,丈夫一掌劈到他的手腕上,刀子從他手中掉落。高野見狀驚得目瞪口呆,丈夫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和蒙面男扭打在一起。兩個人都倒在地上,忽上忽下地翻滾著,戰場逐漸轉移到了廚房。 雙方實力可說不相上下。丈夫雖然身材魁梧,但畢竟上了歲數,蒙面男瘦瘦弱弱的,可比較年輕。她很想上去助拳,但兩人動作太快,委實無從插手,只能驚慌失措地呆站在一旁。 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變化發生了。 本已認栽的高野忽然揚起頭,慢慢站起身來。趁所有人都沒注意的當兒,飛身躍上窗框,準備從二樓跳窗逃走。當她察覺時,他正跳向樓下的水泥牆。 “老公,糟了!” 扭打成一團的兩個人聞聲停下了動作,同時望向窗子。 “高野跑了!” 蒙著黑色長筒襪的男人率先反應過來,把丈夫撞到一旁,緊隨高野之後跳出了窗子,直接落到大澤家的院子裡。而丈夫在錯愕之下,一時未能採取行動。黑暗中只能聽到撥開雜草的沙沙聲。 “老公,怎麼辦?” “快報警,我去追他們!”話音未落,他也躍入了黑暗之中。 與此同時,樓下突然明亮起來,她透過窗子望去,原來是從大澤家的庫房躥出了火苗,火光中映出丈夫黑色的身影。 “老公,當心啊!”她衝著丈夫喊了一聲,急忙去打電話。 曾根新吉看到大澤芳男關掉主屋二樓的燈,走出了家門。跟著就听見他匆忙穿過外面的小巷,沒過多久,真弓家突然吵鬧起來,有男人的怒吼聲,還有腳跺地板的聲音,但從院子裡看不到室內的狀況。 曾根直起身,伸了個懶腰。蹲了太久,渾身每塊骨頭都在造反。 他抬頭望向樓上,忽見窗前現出一個人影,那人越過窗子跳上水泥牆,再飛身躍到庫房頂,但因為衝勁兒太大,重心不穩,直接滾落到了院子裡。只聽撲通一聲悶響,隨後便是咒罵的聲音。 此人八成就是大澤那混賬。他闖進真弓家當場被發現,於是跳窗落逃。曾根覺得這真是天賜良機,立刻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隨身攜帶的扳手。想必這會兒大澤正跌得七葷八素,他肯定穩佔便宜。先給大澤的腦袋來記狠的,把他打個半死,然後再打電話報警,告訴警察大澤是個駭人聽聞的殺人魔。 庫房下方傳出呻吟聲。 “活該!” 曾根用扳手輕敲手掌打著拍子,向倒霉的獵物慢慢逼近。就在這時,樓上再度嘩然,又有一條人影從真弓家跳到了庫房房頂。 “媽的,搞什麼鬼?” 曾根收回剛剛跨出的腳步,埋頭躲到草叢裡。只見剛才還躺在地上呻吟的男人慌忙站起身,打開庫房門閃了進去。 “站住!” 後來的人影從庫房頂跳下,漂亮著地,緊隨其後追進庫房。曾根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他生性奸詐,霎時便想到一條妙計。 “真是天助我也,所謂自投羅網,說的就是這回事兒吧?” 他口袋裡有個一百元的打火機。剛才那兩個人中總歸有一個是大澤芳男,只要把兩個人一起燒死,就能結果大澤的性命。曾根快步逼近庫房,偷偷望去,只見裡面如戰場一般,兩條人影在堆積如山的破爛中互相對罵、扭打成一團。 “白痴,稀里糊塗地上西天吧!” 庫房裡多的是易燃物,有塊蔓藤花紋的包袱皮離他最近,曾根便用打火機將其點著。包袱皮里面似乎裹著舊書,轉眼就燃燒起來,越來越猛的火苗不斷將附近的破爛吞沒。 曾根逃到庫房外,把門緊緊關上。他要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裡,對逃出來的人施以毒手,直到火勢徹底燒起來為止。 剛聽到噼劈啪啪的爆裂聲,門縫處就已鑽出火苗。薄木板搭就的庫房轉瞬間便陷入火海,火舌從房頂直沖天空。 他們想必已經走投無路,燒成焦炭了吧。曾根心裡充滿成功復仇的滿足感,打心底里覺得痛快。活了這麼多年,他還從沒這麼開懷過。 好熱。火勢順著枯草蔓延,再磨蹭著不走,只怕自己也要燒進去了。 “好,該溜了。” 就在曾根回過頭,準備退到木柵欄的缺口處時,冷不防被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攫住了衣領,接著被扭著胳膊按倒在地。 “幹什麼?” 大澤芳男明明已經喪命了呀。 “可算逮到你了,渾蛋!” 奇怪,這人是誰啊?曾根被扭得痛入骨髓,忍不住慘叫。 “你、你是誰,放開我!” “還想跑?你這縱火犯!” 聲音聽起來很陌生。 “你到底是誰?” “島田宗一郎。” “島田?” 這個名字他隱約有點兒印象。哦,想起來了,是真弓母親的再婚對象。 “你怎麼會在這裡?” 島田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手上愈發加了力道。遠處傳來警車的警笛聲,不對,應該是消防車吧? 可惡,現在還想這些幹嗎,老子都被逮著了。唉,庫房的大火熱得夠戧。抬頭一看,火苗已經躥得高過公寓二樓了,真弓的房間在火光中清晰可見。一個女人站在窗前,正神情興奮地註視著熊熊大火。那不是真弓。雖然長得很像,但她比真弓的年紀要大得多。 曾根假扮成NHK的收費員時,曾和她有過一面之緣。她是真弓的母親。 清水美佐子望著大火在笑。 望著熊熊燃燒的庫房,我心裡充滿了終於為真弓報仇的喜悅。高野廣志和大澤芳男衝進庫房後不久便起了火,轉眼間整個庫房都被火焰包圍,兩個人應該已經無路可逃,燒死在了裡面。火星不時飛濺到我所在的窗前,幸虧現在沒風,若是趕上狂風大作,說不定還會殃及這間公寓。饒是如此,熱浪依舊撲面而來。 火災發生不到二十分鐘,幾輛消防車就已經趕到了小巷入口,周圍擠滿了聞風來看熱鬧的人群。因為消防車無法開進小巷,便從對面街道的工廠舊址展開滅火。消防車豎起鋼製雲梯,站在雲梯前端的消防員手持粗大的消防水帶,從木柵欄上方向庫房噴水。 火勢已經過了最熾烈的時期,很快就被撲滅了,燒得焦黑的木頭殘骸上冒出縷縷白煙。警察立刻著手勘查現場,強烈的燈光打在庫房所在的位置,消防員和警察在現場附近忙亂地來回走動。 縱火燒掉庫房的是個矮小的中年男人(以前見過的NHK收費員),丈夫島田宗一郎把他揪到警察跟前,略帶亢奮地向對方講述起火的經過。看到這一幕,我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丈夫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高野廣志逃跑的時候,我一度擔心會不會功敗垂成,但老天終究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好極了。 我由衷地覺得,過去一年的艱辛痛苦終於得到了回報,事件終於了結了。 一年前的九月三十日,我原本打算去東京,不料臨時來了工作,連新幹線的末班車也沒能趕上。結果我在第二天,也就是十月一日,搭首班車抵達東京,馬上趕去真弓的公寓看她。 到了公寓,我按響門鈴,可是沒有人應門。我以為她還沒起,為了不驚動她,就準備用她留給我的備用鑰匙開門,然而門並沒有鎖。我狐疑地走進去,等待著我的,卻是完全變了模樣的女兒。 “真弓!” 真弓沒有回答我,她靜靜地躺在床邊的榻榻米上。我伸手去撫摸她的臉頰,冷若冰霜,可見已經死了好幾個小時了。她頸上勒著肉色的長筒襪,衣裝凌亂不堪。見她神情苦楚地睜著眼睛,我便親手替她合上。房間的窗子開著,窗簾隨風飄舞。 可想而知我當時有多麼慌亂和痛苦,但不知為何,我卻能冷靜地觀察真弓的情形。我心裡無聲地燃燒著怒火,那是對兇手的複仇之心。我要親自查出害死女兒的兇手,再殺了他。 就在這時,我在床底下發現了一個白色的本子。取出一看,原來是個日記本。我想這應該是真弓的,便隨手翻了一翻,日記裡斷斷續續地記載著從搬入公寓到昨天——也就是遇害當天的事情。 這引起了我的興趣,當下便開始細讀。比起報警,我覺得看日記更有用。就算警察現在趕到,也不能把死去的女兒還給我了。 真弓對東京的生活滿懷憧憬,最初幾篇,連我也感受到了她初到東京的快樂。但自從愛上高野廣志,事態便急轉直下。讀到她懷上高野孩子的時候,我第一次淚盈於睫。真弓不敢把懷孕的事告訴我,只能獨自煩惱,回老家時還努力表現出開心的樣子。而我卻對她的心事懵然不覺,一心陶醉在自己的婚事裡。我對真弓犯下的罪孽,百死莫贖。 高野廣志害真弓懷了孕又拋棄了她,大澤芳男則向真弓投寄恐嚇信和照片。日記的最後,夾著一張真弓的不雅照片。 我認定殺害真弓的兇手就在這兩個人之間。這是我身為女性的直覺。屋子的門窗都開著,兇手可以從任何一邊逃走。 九月三十日,真弓和高野廣志設計要誘出大澤芳男,但很可能從一開始,高野真正的目的就是除掉真弓。也有可能在高野到來之前,恐嚇者(大澤)先一步殺害了真弓。 如果交由警察調查,或許兇手很快就會落網。但我不願公開會令真弓蒙羞的日記,也不想讓警察看到她的裸照。我要真弓永遠美麗地活在我的記憶中,而警方的調查毫不體諒他人的感受,就好像鞋都不脫就擅自跑進別人家裡一樣,讓我無法忍受。 萬一這些內情被報導出去,周圍的人八成會說真弓是個品行不端的女孩,丟了性命也是自作自受。總之,這關係到真弓的名譽。我這種唯恐女兒醜聞外揚的父母心,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覺得難以理解呢? 正如我所料,警方的調查遇到了困難,事件成了懸案。即便我毫無保留地提供證據,只怕也是同樣的結果。 我替真弓做了四十九天法事後,就和現在的丈夫島田宗一郎結了婚。他主動表示,要和我一起尋找兇手。我覺得有他在身邊,我就能堅強地活下去。 為了抓到兇手,我住進了真弓的公寓生活,這是我的提議。幸好真弓住的二〇一號室在發生命案後便無人問津,一直空在那裡,立刻就能入住。因為清水這個姓很普通,房東也壓根兒沒想到我就是真弓的母親。與命案發生之初那個方寸大亂的母親相比,當時的我已經判若兩人。 在真弓住進這棟公寓的一周年,也就是今年的三月二十八日,我住進了二〇一號室,依照真弓日記的日期(以及記述的內容)開始生活。在旁人看來或許會覺得很詭異,但藉由和真弓做同樣的事情,讓我有和真弓生活在同一時間、同一空間的感覺,也是我對悲慘死去的真弓的一種懷念。作為母親,這是我理所當然的責任。 真弓的衣服都原樣留在公寓,我穿上她的衣服,留和她一樣的髮型,從遠處看,儼然又是一個真弓。我本來看起來就很年輕,又是真弓的母親,當然很像了。丈夫看到我的樣子,也說活脫脫就是真弓。 每過完一天,我就把真弓當天的日記原封不動地抄到另外一個日記本上,心理上感覺離真弓又近了一些。抄的時候,不消說也是模仿真弓的筆跡。我把新日記本擱在公寓,真弓的原物則隨身攜帶。 我徹底成了“清水真弓”。為了不被房東或管理員識破,我預付了半年的房租,盡量避免和他們打交道。因為是在大城市,鄰居之間幾乎沒有來往,這正中我的下懷。我最怕碰到的就是隔壁二〇二號室的戶塚健一,好在彼此生活作息不同,他又時常不在家,我們幾乎沒打過照面,真是萬幸。 如果沒有丈夫的理解和精神、經濟上的支持,所有這一切都不可能付諸行動。明明已經結婚,卻還任性地提出分居,如今回想起來,方感念丈夫對自己是何等地包容。本來他對能否抓到兇手持半信半疑的態度,但當我向他說,這是為了祭奠女兒時,他就默默地接納了我的提議。不過我也和他約定,如果這樣生活半年後仍抓不到兇手,我就認命放棄。 在這期間我的生活模式是這樣的:每天早上起床後,在真弓上班的時間出門去丈夫家,做些打掃、洗滌、購物這類事,到真弓的下班時間再返回公寓。我一個人扮演兩個角色,在公寓時是“清水真弓”,在夫家時則是“清水(島田)美佐子”。日記裡真弓外出旅遊的那幾天,我當然是提著旅行包住到丈夫家。高野廣志來公寓的時候,就請丈夫客串高野的角色。 一切都是刻意做給恐嚇者看的。為了刺激恐嚇者,我還故意打扮得很大膽,並敞開窗子,讓房間裡的情形一目了然。真弓本是小心謹慎的性格,但我為了刺激兇手,只得覥著臉做出暴露狂般的行為。 恐嚇者應該就是對面的大澤芳男沒錯。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偷窺這邊的,但除了大澤,不可能有人辦得到。另外,經過我多方調查,確信二〇一號室之所以沒有人能長住,正是因為大澤的恐嚇。大澤偷窺房客的私生活,不斷向對方發出“滾出去,賤女人!”的恐嚇,又寄去照片騷擾。通常房客都會覺得毛骨悚然,立刻搬走,真弓之前的那位女子甚至因此患上了神經官能症,最後自殺身亡。 如果我過著和真弓同樣的生活,必定也會受到大澤的恐嚇。為此我外出時特意不鎖門,把日記放在餐桌上的醒目位置。屋裡沒什麼怕偷的東西,所以我毫無不安。我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女兒真弓,如今,再沒有值得我眷戀不合的事物了。 六月中旬時,有人掉進了陷阱。不光有進屋翻看日記、信件的痕跡,冰箱裡還少了一瓶罐裝啤酒。 到了七月,信箱裡被人投進了“滾出去,賤女人!”的恐嚇信,我知道獵物確已上鉤。一切都如預期般發展著,我們也越來越投入,繼續演戲。本來就是夫婦,在別人眼皮底下做愛也無所謂。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兇手捉拿歸案。 進入九月,日記裡記載著真弓懷了孕,被高野逐漸疏遠。想到真弓當時的心境,我就悲傷得不能自已,對高野的憎惡也愈發強烈。若不為真弓報仇雪恨,她的在天之靈也得不到安息。 今天就是九月三十日,真弓的一周年忌日。無論如何都必須在今天動手,才能完成“儀式”。正因為今天是真弓遇害的日子,才格外具有復仇的意義。 但有一件事令我有些介意,那就是大澤芳男突然停止了行動。我給了他那麼多拍照的機會,他卻並沒有像去年那樣送來恐嚇照片,連恐嚇信也沒了下文。或許他被別的事轉移了注意力,一到深夜就鑽進庫房,開著燈在裡面活動,看得我心裡有些發毛。 不過事到如今,這種事已經無關緊要了。畢竟高野廣誌已經中計,承認自己殺害了真弓,感覺像是大澤芳男的人也蒙著黑色長筒襪現身,兩人最終一起逃進庫房,被熊熊大火燒死在裡面。這樣的結局對我來說真是再好不過了。 現場勘查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我向窗外探出身子,察看外面的情形。庫房已化為一堆瓦礫,浸在水里,四周的雜草被熱氣烤得發蔫,火沒燒到的地方也被一大群警察和消防員胡亂踩踏得沒了樣子。 “一切都結束了,真弓。” 我笑容滿面地向遺照裡的真弓報告,真弓也回以微笑。 “太好了,媽媽。” “是啊。” 這時窗戶下面突然喧鬧起來,有人在大聲叫喊。出了什麼事兒?我合上日記本,再度俯視窗外。 就在這時,忽然傳出一陣叫喊聲。 幾名正在勘查庫房的搜查員移開被燒毀的木片。 “餵,有人活著!” 一個人大叫起來,頓時引起了轟動。 “幫個忙,這裡有個地下室。” 清除被水浸得濕淋淋的灰燼後,一個黑糊糊的洞穴豁然出現,有人從那裡伸出手來。搜查員把他往外拉,只見他頭髮被燒得打了卷,臉上沾滿塵土,污穢不堪。 “救救我!” 伴隨著奄奄一息的呼救聲,又一個男人出現了。兩個人都濕淋淋的好似落湯雞,衣服破得七零八落。 “請把這傢伙抓起來!” 島田宗一郎走上前,指著第二個出來的高野廣志大聲說道。 “他是殺人犯,是殺死清水真弓的兇手!” “大哥,順便把他也逮起來吧!”已經被銬起來的曾根新吉指著大澤芳男說,“這小子就是路煞,我親眼看到他把女人的屍體埋在了院子裡。” 終於有機會揭發大澤的罪行,曾根高興極了。相比之下,因為縱火當場被捕的事簡直不值一提。他為報了一箭之仇而喜笑顏開。 事態的發展出乎意料,在場的警察也緊張起來。剛剛逮捕了縱火犯,路煞懸案的兇手竟也跟著現身,會有這種反應也是很自然的。現場十分熱鬧。 根據曾根新吉的證言,天一亮警察便動手挖掘大澤家的院子。院子裡的雜草被踩得亂七八糟,加上滅火時噴過水,地上全是凌亂的腳印。但昨晚大澤挖的坑靠近樹叢,勉強還可辨認出痕跡。 因為剛剛才埋下去,土質還很鬆軟,不消片刻就挖了出來。挖到了看似屍體的東西,並飄散出屍臭的瞬間,現場頓時瀰漫著緊張感,但很快就有人發出了失望的聲音。 “餵,你少信口胡說!” 刑警戳了下曾根的腦袋,把從坑里挖出來的東西拿給他看。那是用毛巾包裹的黑貓屍體,看樣子死了好些天了,屍骸腐敗不堪,毛掉了一大半,露出蒼白的皮膚。 “這貓已經失踪好幾天了,我很擔心它。” 大澤芳男流著眼淚解釋道,昨晚我在庫房發現小黑死了,就把它埋到了院中。 “我不知道它溜進了庫房,便把門上了鎖,它跑不出來,活活餓死在了裡面。昨晚我把它埋下去,覺得很對不起小黑。” 大澤耷拉著肩膀,裝出打心底里為愛貓的死而傷心的樣子。相對地,告發大澤的曾根新吉則陷入了窘境。 “可、可是,我親眼看到的啊,大哥!” 曾根一邊辯解,一邊拼命回想八月初大澤埋葬那具腐爛屍體的地點。當時他所聞到的氣味,千真萬確就是人類的屍臭。他記得應該是埋在西紅柿地附近,但如今早已找不到西紅柿的影子了。 曾根戴著手銬在院子中央四處尋找。那晚光線昏暗,景物看起來與現在差別很大。不經意間,他看到地上扔著兩根綠色的塑料棍。這種棍子在園藝店有賣,是用來支撐植株的。這麼說來,這一帶的土似乎也比別處要高。 “大哥,在這裡!” 事到如今只能撞大運了,他別無選擇,唯有賭一把。萬一搞錯了,就到時再說吧。 “沒錯嗎?要是這回再挖不到……” 五十開外的刑警懷疑地瞪著曾根。 “絕對錯不了!” 曾根也豁出去了。刑警見狀,轉而望向大澤。 “在這裡挖挖看可以嗎?” 刑警心想,如果大澤不同意,除非取得搜查令,否則警方無權擅自挖掘,這一來就得大費周章。做刑警多年的直覺告訴他,曾根很可能說的是實情。 於是刑警決定故意裝作不知道這個規定,把鐵鍬插到了地上。鐵鍬頭立刻沒入地面,就好像地下有個洞似的。昨晚居然沒有人陷進這裡,真是不可思議。 見大澤沒有搭話,刑警便用鐵鍬連戳了好幾個地方,泥土簌簌塌陷,崩塌的土下露出一個白白的東西,為了弄清那是什麼,刑警用鐵鍬捅了一下。 “住手!” 大澤突然叫了起來。 “快停下,這是伯母的菜園,不能隨便亂挖……” 但已經晚了。土裡冒出一隻部分腐爛到只剩白骨的人手,彷彿是在控訴大澤芳男的罪行…… 高野一年前殺害北區的OL。此外,自認殺妻。 去年九月三十日,北區東十條三丁目發生一起命案,公司職員清水真弓(當時二十二歲)被發現被人勒死在家中。十月一日下午,經王子警署偵訊,清水真弓的情人、住在該區王子一丁目的公司職員高野廣志(三十九歲)全盤供認,清水真弓係被自己所殺。王子警署以涉嫌殺人罪將其逮捕。 根據高野廣志的供述,去年九月三十日,清水小姐向他表示“我懷了你的孩子,且不打算墮胎”,兩人由此發生口角,高野一怒之下將其勒死。 此外高野還供稱,去年七月三十一日失踪的妻子清子(當時三十二歲)也是遭他殺害,並埋在奧多摩的山中。案情的發展出乎意料…… 委託鑑定書 姓名大澤芳男 該人涉嫌殺人案件,委託鑑定下列事項。 ××年十月一日 警視廳王子警署 司法警察員警視 ××大學醫學系 ××教授××先生 委託事項 一、鑑定資料 女性屍體一具 住址:東京都北區東十條三丁目××番××號 大澤吉七十九歲 二、鑑定事項 對於上述屍體 (1)創傷部位及程度, (2)致傷器具的種類及致傷方法, (3)死因、自殺他殺的區別; (4)死後經過時間及死亡推定時刻; (5)血型; (6)其他可供參考的事項。
註釋: 的主角,他天生畸形,頭部看起來如同大象,因此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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