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時間的灰燼3·失去的機會

第35章 算計

三月的最後一天,蒙特里斯鎮迎來了這個月的第二場雨,淅瀝的小雨伴隨著美妙的爵士音樂來到這片土地,滋潤著這裡的一切。音樂出自一間服裝店,那是一間很小的店鋪,鎮裡的老人聲稱他們的祖輩還健在的時候,服裝店就在存在了。然而這家店的老闆並沒有把生意做大,店裡甚至連一台可以連接外界的電腦都沒有。 亨利·莫科倫撐著黑色的單柄傘路過服裝店,每週他都會經過這里三次。年近半百的莫科倫先生有一頭稀鬆而又蓬亂的頭髮,以及乾柴一樣的身軀,他又瘦又高,凹陷的臉頰給人一種苦命漢的感覺。 八年前亨利搬到這個小鎮,他為人處事特別低調,很少和別人說話,幾乎沒人知道他從事什麼行業。他住在小鎮南邊的一棟老房子裡,沒有車庫沒有泳池甚至沒有寵物和鄰居,終日過著無妻無子的日子。

對鎮上的人來說,亨利·莫科倫就是個性格內斂的單身漢,當他出現在街頭的時候,沒人會和他打招呼,一些熱情的人曾經做過嘗試,甚至有人友善地想和他握手,卻被亨利的無動於衷落得個自討沒趣。大家對他的了解幾乎為零,只有薩菲頓教堂的神父和亨利自己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沒人比莫科倫先生更了解自己了,他曾是個大惡棍,是的,一個無惡不作的惡魔。八年前,他一直生活在芝加哥,比現在的蒙特里斯要繁華得多,芝加哥是個眾所周知的犯罪天堂,地痞、混混、街區的地頭蛇、鑲嵌金牙的龍頭老大集中在這裡,那裡有些娃娃八歲就學會偷拐搶騙了,而亨利就出生在這片肥沃的犯罪土地上,他在芝加哥整整待了四十個年頭,所做惡事不計其數。他搶過銀行、販過毒、拉過皮條、竊過各式名車,甚至還槍擊過追捕他的警察。

這種生活維持了四十年,直到亨利·莫科倫患上了一種怪病才得以結束,那段時間他終日做噩夢,夢境裡那些曾經被他殺害的人要么將他碎屍萬段,要么聯手將他拋下萬丈深淵,而在深淵之下,又是一群可憐的受害者張開獠牙,準備吸食他身體裡滾燙的血液。偶爾,亨利也會出現幻覺,衣櫥裡突然伸出的手、浴室的花灑噴出殷紅的鮮血、麥片粥裡出現嬰兒的臉等等等等,這種怪病害得他終日不能安心就寢。 最終,可憐又可恨的莫科倫依然決定放下手裡的屠刀,他帶著通過坑蒙拐騙得來的錢來到蒙特里斯鎮,過起了隱世的獨居生活。在這兒,他每季都會採購一大批食物,然後過著足不出戶的日子。他平時唯一光顧的地方就是薩菲頓教堂,每週都向那裡的神父懺悔自己的罪惡,懺悔可以使他得到精神上的寬慰,也的確讓他的怪病得到有效的控制,為此,他一直堅持了八年。

今天,他再度來到薩菲頓教堂。與之前有所不同的是,他的臉色比天氣還要陰沉,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的呼吸也變得毫無規律,過去的幻覺彷彿又在一瞬之間統統回來了,那些無辜受害者的影像再度找上門,每往前邁出一步,地上都會伸出不同的手想要抓他的腳,他甚至感覺前方有一處地面出現塌陷的狀態,塌陷處冒著通紅的火焰,那是來自地獄的赤焰,那些無辜的亡魂爭先恐後想要把他拽進塌陷的地方。他繞過塌陷的地方,嘴裡默默地念著基督神號,這一舉動被服裝店老闆看在眼裡,老闆並不認為路面出現了什麼問題,亨利帶著蒼白的臉和沈重的呼吸,從老闆身邊一閃而過。 終於,莫科倫先生來到了薩菲頓教堂,他踏上通往教堂的台階,最後幾層台階突然在他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的赤焰,從煉獄裡冒出的赤焰。亨利知道那是幻覺,他閉上雙眼咬緊牙關往前衝去,直到看見教堂裡的耶穌像,剛才出現的幻覺才徹底消失。

前方,幾位婦女正在耶穌像下方閉著眼睛,虔誠地做著禮拜。亨利快步來到懺悔室,他在門前站住了,裡面有一位正在懺悔的少女,他在門口焦急地等待。那位少女懺悔的時間並不長,但卻讓門外的亨利受盡了煎熬,他一會兒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一會兒又站起來在周圍來回踱步。在外人看來,這樣的行為和產房前的丈夫別無二樣,可誰也不知道亨利的這種焦急等待裡充斥了恐懼。 終於,那名少女推開門走出懺悔室,亨利兩眼發光,他像閃電一樣鑽進了懺悔室。 “神父,是我。”亨利的聲音很急促。 神父是個滿頭白髮的老人。他側坐在小窗旁,聽出了來人的聲音。他說:“說吧,我的孩子。” “神父,您曾說過只要誠心懺悔,上帝就會原諒我,您說過的!”亨利顯得很激動。

“的確如此。” “可你的上帝撒謊了!他沒原諒我,他拋棄了我!”亨利·莫科倫懊惱地捂著額頭,小聲哭了起來,“我來這兒八年了,在這八年的時間裡我終日為那些死去的亡魂祈禱,為我過去的所作所為懺悔。神父,我無時無刻不為自己的過失懺悔,您幫了我很大的忙,神父,我不再被噩夢縈繞,這對一個有罪之人來說是種多麼奢侈的要求啊,可我做到了,我發誓我真的做到了。為了改過自新,我按照您的要求拿出了最最實際的行動,我出資為窮人提供過冬的暖被、食物還有大把的鈔票,鎮上的學校甚至也收到了我匿名匯出的巨款!我所做的這一切難道還不夠嗎,神父?” 神父認真地說:“你為這些勞苦之眾付出了很多,是的,你做得夠多了。” “可上帝覺得不夠!”亨利的眼神裡露出了絕望,“我的付出並沒因此感天動地,上帝用他那無動於衷的態度把我這個子民拋棄了,他不再愛我了!”

神父搖搖頭,他更正道:“上帝熱愛我們每一個人。” “遺憾的是,這些人裡並不包括我!就在今天早上,我收到了這個!”亨利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個大信封,信封上沒有寫任何字,他從信封裡抽出一張白紙,白紙上佈滿了從報紙和雜誌上剪下的字母。那是一封預告的信件,亨利念出了上面的內容,“'4月2日,下午3點30分至5點15分,你將為過去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神父,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說到這裡他再次哭泣,這回哭出了聲。 “這是恐嚇信?”神父警覺起來。 “對我來說這不是恐嚇,而是實實在在地預告,這封信預告著我的生命將在4月2日那天終結,我活不過5點15分!” “你報警了嗎?”神父關切地問。

“報警?不!”亨利使勁搖頭,“我不能那麼做,我不和警察打交道!” “亨利。”神父破例地叫出懺悔者的名字,在神父看來這已經不屬於懺悔的範疇了,他用渾厚地嗓音問道,“4月2日那天你有什麼安排?” “我要出一趟遠門,並且動身的日子就在4月2號。” “你要離開蒙特里斯?”神父的口吻聽上去很驚訝,“可你在這兒待了八年,你從沒離開過這個小鎮半步。亨利,是什麼力量驅使你這麼做的?” 一陣抽泣聲之後,莫科倫先生擦了擦滑落眼角的淚水。 “是我的父親,”他說道,“他過世了。今天上午,我哥哥威廉往我的住所打了通急電,——我和他已經很久沒聯繫了,接到他的電話我很意外。——威廉就在六英里之外的小城,他在電話那頭兒為我帶來了這個噩耗,當時我就懵了。在我來蒙特里斯之前,我的父親就一直重病在床,由哥哥出錢找專人照顧,這些年來我一直沒為父親做過什麼,一次也沒有。”

“上帝保佑他。”神父說著,用手指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亨利·莫科倫接著說道:“跟著我就詢問葬禮的時間。哥哥告訴我,葬禮在4月3號上午10點開始,在那之前父親的後事統統由他一人打理。他還問我屆時是否會參加父親的葬禮?我沒吭聲,那是因為我在接到這通電話的幾小時前,剛剛收到這封預告死亡的信件。我知道從這裡到芝加哥的列車每兩天才有一班,並且是頭天中午發車,當天晚上才能到。在我和威廉通話時,那輛列車已經出發了,如果要去參加父親的葬禮,我只有乘坐4月2號那班列車。” “你把恐嚇信的事情告訴哥哥了?”神父問道。 “不,我還沒說。在電話裡他見我半天都沒表態,就沖我發了一通脾氣,然後電話那頭兒就出現了忙音,我知道他很生氣。”亨利痛苦地抹去殘留在眼角的淚水,“我不是個孝子,但那個斷氣的老頭子卻是我的父親,他的葬禮我必須參加,可……”他哽咽了,跟著又發出一通慘痛的哭泣聲,“神父,我很害怕,我怕極了。我殺了不計其數的人,做了數不盡的壞事,我躲在這片被世人遺忘的旮旯角落,為那些死去的冤魂禱告,但最終我還是被人找上了門。父親的葬禮我不能不去,可眼前這份預告函讓我萬分擔憂。我真的很怕,真的!恐懼已經把我包圍了,這種感覺你能理解嗎,神父?天哪,我該怎麼辦?”他嘆了口氣,看著頭頂再度補充了一句,“上帝啊,我該怎麼辦?”

“必須去報警。”神父果斷地說,“這事必須讓警察知道。” “我不能那麼做,這種事我再清楚不過了,那是徒勞的。警察才不會管一個惡棍的死活,對他們來說我這種人死得越多越好。” “去警察局吧,我陪你一起過去把事情說個清楚。我會盡最大的努力讓警方與你同行,他們會保護你的,亨利。”神父緊握捶在胸前的銀色十字架,“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方式,即使你不去見父親最後一面,問題依舊得不到解決。” 懺悔室那頭兒沉默了,莫科倫先生似乎在做一種精神上的掙扎。 片刻後,亨利苦惱地擠出一句話。 “神父,你真的願意幫我嗎?” 神父默默地看著窗口前亨利憔悴而又模糊的身影,說道:“隨時恭候,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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