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影是在隔天下午兩點過後出現在靜馬房裡的。從昨天傍晚分手後,美影就一直關在自己匡間裡。 這段期間,靜馬也一個人待在她隔壁的房間裡。雖然沒什麼事好做,也不知該從何做起,靜馬能為她做的就是這樣了。 “知道兇手是誰了?” 一看到美影,靜馬就這麼問。 “還沒掌握確切證據不過應該沒錯了。靜馬先生,我們現在就去粟津先生那裡吧。” 或許是埋頭於推理,連飯都沒好好吃的緣故,美影的臉色看起來很差,眼神裡也浮現明顯的憂鬱之色。 “沒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比較好?” 即使擔心地這麼問,美影也只是堅決否定,而靜馬也只好相信她說的話,隨她的意思做了。 在美影請求之下被帶來的,還有和生和旬一。就像過去一樣,在會客室裡,他們坐在粟津疋對面的位置,門口則有年輕警察守著。 昨天到現在的疲憊,讓原本身高就矮小的和生背更駝了,走進會客室時也無力地拖著腳步,臉上死氣沉沉,不安地左顧右盼。跟在後面進來的旬一畢竟原本也是個刑警,馬上察覺房中瀰漫著難以言喻的氣氛。 “找我們來的原因是什麼?” 才剛在和生身邊坐下,旬一就睜著一雙充血的眼睛這麼問。 “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現在就要跟兩位報告。” “真的嗎!” 相對於發出歡聲的和生,旬一則警戒地緊閉著嘴巴。如今他的立場和過去正好相反,他一定在思考自己與和生被找來的理由。 美影露出瞬間哀戚的眼神,看著他們說: “那麼,讓我來說明吧。” 說著,她伸手整理好水幹的衣領,會客室的氣氛也頓時嚴肅了起來。 她先說明了在發現書架上的書上下顛倒後,從中找到月菜隱形眼鏡的事,接著又說: “月菜小姐應該是在被兇手毆擊後腦時,倒向放了古書的書架。撞擊的力量讓一眼的隱形眼鏡掉了出來,書架最上層的書也因為同樣的原因掉落,可以推測這時隱形眼鏡便剛好黏進了書頁裡。兇手沒發現隱形眼鏡的事,只忙著將古書放回書架上,卻因為慌張而上下顛倒了。因為古書沒有書背,並不容易判別上下。然而,上下顛倒的不只一本,同樣放在最上層的有四本都上下顛倒了。放在別層的書全都排得整整齊齊,可見這四本應該都是殺害月菜時掉落的。此外,這四本書放置的位置也都不同。拖句話說,當時掉落的書數量更多,只是在放回書架時,這四本不巧上下放顛倒了。在這些上下顏倒的書中間,大約有十本書左右。到這邊都清楚嗎?” “嗯。”旬一代表眾人點點頭。美影拿出扇子,直接以闓上的狀態指向和生。 “既然如此事情就簡單了。月菜被殺時有那麼大量的書本掉在地上,為何隔著一扇門看守的和生先生卻完全沒發現呢?” 一開始還不懂她的意思而發呆的和生,臉色漸漸蒼白起來。 “你是說……我殺了月菜?怎麼可能……我殺了月菜?” 毫無血色的雙唇顫抖著抗議。旬一似乎想保持冷靜,沉默地閉上雙眼。 “這樣的我、這樣的我,這樣的我……” 精神面臨極限而失去控制,和生歇斯底里地拔高了音量。 “你給我冷靜一點!” 如此嚴厲大喊的人是粟津。原本像個孩子般哭鬧的和生頓時安靜了。 “那麼,和生先生,我再問你一次;一點左右時,你有聽到書本掉落的聲響嗎?” 看準時機美影提出質問,和生只是無力地搖頭。 “如果和生先生是兇手的話,月菜小姐明明沒有外傷卻骨折的原因也能簡單說得通了。高一百六十公分的我,要將掉落的古書放回書架時,必須踮起腳才放得進去,然而和生先生只有一百四十公分,照理說是構不到的。不過,身材纖細的月菜,她胸部的厚度大約有十五公分左右。” “你是說,他是踩在月菜小姐的身上把書放回去的嗎?” 粟津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 “就是那時的重量,壓斷了月菜的肋骨。” “那個房間裡明明有椅子,為什麼偏偏要踩踏遺體呢?” “雖然有椅子,但書桌前擋著屏風,要用椅子就要先搬開屏風才行。” “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做,掉落的書不能放著不管就好了嗎?” 粟津還是一副不能理解的樣子搔著頭問。動作看似滑稽,視線卻緊盯著和生不放。 “您說得沒錯。如果兇手是其他人的話,只要門外看守的和生先生沒發現書本掉落的聲音,就那樣把書放著也無妨。對兇手來說,重要的不是書掉落這件事,而是和生先生會不會聽見聲音而進門察看。換句話說,會刻意把書放回去,正證明了兇手想隱藏書本掉落這件事,也指出和生先生就是兇手。” 和生已經沒有反應了,像個活死人似的低著頭。 看了一眼這樣的和生,美影冷酷地繼續說下去。 “最早雪菜的事件也是一樣。我之所以判斷事發現場就是雪菜房間,證據來自手錶和圍巾,以及被弄亂的室內。然而,如果那些都是兇手為了誤導捜查而刻意佈置的話,情形將大不相同。最重要的是和生身高比雪菜還矮,即使在逆光中殺人,也會因躲在雪菜影子底下而不怕陽光刺眼。” “……可是,” 旬一持反對意見。 “從手法來看,這次的兇手和十八年前是同一個人吧?但當年春菜被殺時,和生可是和其他姊妹一起打電動,有不在場證明啊!” 不愧是原本從事刑警的旬一,記憶力相當好。他一直看著美影,連一眼都沒望向和生。 “當時的遊戲主機只能一人單打或兩人雙打。換句話說,如果是兩人雙打的情形,剩下的一個人只能在旁邊看。這時如果謊稱要上廁所離開,以時間來說是完全足夠犯案的。再說,埋頭於遊戲之中的兩姊妹也不容易起疑。只要有十分鐘,就能來回小社,殺害春菜了。只要這時的不在場證明成立,再等深夜將遺體搬到龍之淵去砍頭,就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了。回頭想想,十八年前的事件其實還留下許多不合理的部分。其中之一就是夏菜在小社被殺時神壇側面留下的血手印。甸一先生應該還記得吧……” “是啊。那是刻意用手沾取血液留下的痕跡。那不是兇手為了掩飾自己不小心留下的痕跡,而故意蓋在上面的嗎?” “正是如此,問題是兇手想掩飾的是什麼?想掩飾的話,旁邊有很多布塊,也有手帕可以用,有什麼是需要刻意拿遺體的手來消除的痕跡,也就是用手印來消除最有效率的東西呢……關於這個問題,如果兇手是和生先生的話,一樣能簡單說明。兇手留在神壇的,是自己沾了血的手印。當然兇手戴了手套,可是從手的大小和形狀看來,就算沒有指紋,也足以指出兇手就是和生先生。想要消除自己留下的血手印,最好的方式當然就是在上面蓋上一個夏菜的血手玢了。” “原來如此,那或許是最確實的方法也說不定。” 將自己左右雙手的手掌合起來,粟津佩服地說。 “另外,在古社殺害秋菜時,我外公也被殺害並埋在屋後。此時,兇手使用的是古社里的鐵鍬和建築用的鏟子。為什麼不用鏟子就好,還要特地搬出鐵鍬來呢?我聽說現場的土壤比一般的軟。就算能用鐵鍬挖起泥土,要把泥土蓋回遺體身上則比較難。也就是說,鐵鍬是專門用來挖洞,而鏟子是用來把土鏟回去蓋住遺體的。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挖洞時也用鏟子不就好了嗎?” “確實,只要有一把鏟子就夠了……” 彷彿站在刑警同一邊的立場,旬一也插進來發言。 “這就表示兇手無法用鏟子挖洞,或是對兇手來說用鏟子不容易挖洞。如此一來就能說明為什麼兇手是和生先生了。和用雙手握住把柄的鐵鍬不同,使用鏟子時需要一手抓住三角形的中空把手,一手握住整根把柄,用槓桿原理來鏟土。請各位想像雙手都抓住把柄部分來挖土的情形,或許就能明白了,這種工具對身高不高的和生先生是很難使用的。因此,他才不得不取出鐵鍬來挖土。” 粟津和旬一都抿起了嘴,在腦中想像那情況。靜馬也試著想像了,確實,要用慣用手拿著中空的把手,對和生而言很困難。 “包括這次事件在內,滿足這樣身材條件的人只有和生先生一個。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正因為凶手是兒子和生,所以上一代的須輕大人才會甘心為他頂罪。” 結束漫長的推理後,旬一對美影提出疑問: “動機是什麼呢?就算你這麼說,我還是無法相信和生會是兇手。春菜死時他是最難過的人,雪菜和月菜死的時候,他也和我一樣悲傷。” 靜馬也有同感。他親眼看過和生徹夜為秋菜守門的模樣,這次和生也比任何人都拼命想保護月菜。如今已是成人的和生或許懂得戴上掩飾罪行的假面具,但靜馬不認為十八年前才十六歲的和生,做得出如此虛偽的事。 “我母親在說明上一任須輕大人犯行時的動機,也就是為了避免大難而必須讓紗菜子夫人優先於三姊妹繼承須輕地位,這個動機也不只有當年的須輕大人適用,只要是對大難懷有恐懼的人,任誰都有可能。因為體弱多病而無法上學,總是封閉於宅邸中的和生先生增強了對信仰的強度,成為最狂熱的信徒,這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那這次又怎麼解釋?大難已經過了,須輕也沒有其他姊妹啊。” 旬一窮追猛打。 “大難不是過了,是沒有發生——請原諒我失禮的形容,但不難想像和生先生的價值觀也因此而崩壞。原本愈是相信的人,遭到背叛時的反作用力也愈大。不惜犧牲妹妹們也要阻止的大難卻沒有發生,恐怕讓和生先生全面失去了對須輕教義的信仰。我認為一開始的事件開端,或許是由於我來到棲苅村的緣故,是我喚醒了他十八年來的沉默……不過這或許只是導火線之一,另一個原因是和生先生與菜彌小姐的結婚。遭到背叛而失去信仰的人多半會採取兩種行徑,第一是徹底輕蔑原本信仰的對象;第二就是開始追求世俗的快樂。和生先生因為是男性而屬於旁系,加上他的阿姨紗菜子夫人已經當上了須輕,比起原本由春菜小姐繼承須輕地位,現在的和生先生更屬於旁系中的旁系。對於已將眼光轉向世俗慾望的和生先生而言,現狀可說是自作自受。然而這樁婚姻,卻為他帶來希望;只要岳母菜穗小姐繼承了須輕,他就能成為下一任當家。就算美菜子夫人也有類似的野心,但她的情形就無關菜彌小姐的婚姻了。會因結婚這件事引起殺人動機的,就只有和生先生了。” “夠了!” 發出足以震破窗玻璃的聲音,和生低下頭用手塢住耳朵,無數次地搖頭。 “已經夠了……是我做的。怎樣都沒關係了。” 哭得像個孩子的和生意外的告解,令靜馬不禁為之語塞。 “和生,真的是你做的嗎?” 旬一依然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望著他,但終歸掩飾不住顫抖的聲音。 “沒錯。所以請原諒我,是我做的。” “和生……” “不是的!” 沒想到如此吶喊否認的,卻是方才還直指和生是兇手的美影。只見她慌忙地繼續說下去: “請聽我說,和生先生。剛才我的這番推理,其實都是兇手企圖陷你入罪的陷阱。你並沒有殺害任何人。” 美影的話也不知道和生是否聽了進去,只見他緩緩抬起沾滿鼻涕眼淚的臉。 “對不起。你不是兇手。” 望著茫然若失的和生,美影將頭低得碰到桌子,誠心誠意地謝罪。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或許是感覺到自己完全處於狀況外,粟津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要求美影說明。美影無視於他,繼續低頭謝罪,過了三十秒才總算抬起頭來。 “沒想到會把和生先生逼成這樣,是我的錯。” 以此為開場白,美影再次開始說了起來。 “……過去,在夏菜小姐的事件上,我母親犯下了致命的錯誤,也因此使得警力鬆懈,害秋菜小姐因此犧牲。為此,我想這次恐怕也是兇手有意的誤導。故意在古書中夾入隱形眼鏡,抽出幾本書再倒放回去,以及踩在月菜小姐的遺體上使她骨折等等……凡此種種,都是為了將嫌疑導向和生先生的作為。” “可是你剛才的意思不是說不只這次,連十八年前的事件也與和生有關嗎?” “在古社的事件上,要是那天早苗夫人比平常早到禦社,須輕大人的不在場證明就會成立了。若是如此,兇手就需要準備另一個代罪羔羊。所以我認為血手印和鐵鍬都是兇手預先下好的棋子。兇手之所以找上和生先生,除了身體特徵明顯外,主動熬夜守門讓他不容易擁有不在場證明,也是原因之一吧。而現在,兇手便利用了過去這顆未爆彈,計畫了這次的事件。” “那,我不是兇手對嗎?” 和生這時才終於開口。可能是因為情緒還處在紊亂之中吧,他說起話來也顯得語無倫次。然而誰都沒有嘲笑和生,靜馬心想,換成自己站在同樣的立場,或許會表現得更難看吧! “真的很抱歉。” 美影再次道歉。 “除此之外,我還有事想見托您……我認為,或許可以反過來利用一下兇手的伎倆。十八年前警方逮捕了登先生,讓兇手有機可乘而發生了第三起事件,所以,這次兇手利用和生先生做代罪羔羊,或許也是想趁機殺害花菜小姐。當然,這計畫沒有和生先生的配合,是不可能成立的……” “原來如此。你想引誘兇手下手嗎?可是,如果要這麼做的話,警方也得刻意減少人手才行。這麼一來,危險性當然也增高了。” 粟津對美影的計畫頗有興趣,但在琴折家的人面前不免還是得提出疑慮。 “這我明白。要是這計畫失誤了,將會招致最糟糕的下場。這也是除了和生先生之外,我也請旬一先生到場的原因。” “你是要身為父親的我,決定是否讓女兒成為誘餌嗎?” 旬一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不過那隻是一瞬間的事。 “好吧。” 這麼說著,他點了點頭。 “要是無法阻止的話,那今後我們很可能就得一直和兇手一起生活了。一想到這點,多少冒一點風險,或許也是無可避免的事。不過,我希望能在三天內完成這個計畫。” “謝謝您。只是關於這件事,請千萬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包括須輕大人和花菜小姐在內,都請務必保密。旬一先生您原本是一位刑警,一定能巧妙地發揮演技,但其他家人如果知道了實情,難保不會不小心被兇手識破。” 至於和生雖然無法維持面無表情,不過根據計畫,他就要被警方帶走了,所以透露給他知道也無所謂。 “是啊。對了,你似乎不認為我或和生是兇手啊?尤其是和生,聽你剛才的推理,就算他是兒手也不奇怪啊。” “旬一姨丈,您怎麼這麼說……” 和生的身體猛烈顫抖著,可見直到現在他還沒擺脫被懷疑的陰影。 “不,我只是假設而已。我可不認為你是兇手喔,現在沒有,過去也沒有。” 旬一急忙安撫和生。 美影看了看兩人說:“如果要懷疑所有線索的話,其實我還沒有任何確切的證據。如果要我說實話,就某個意義來說,旬一先生的嫌疑是最重的。這是因為,只有旬一先生一個人一直保證十八年前的犯罪手法和這次完全相同;所以,要是母親的推理是正確的,旬一先生就有可能說謊,而且才是犯下這次案件的新兇手。” “嗯,會有這種懷疑也是無可奈何的。” 旬一臉上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但也不像是被觸怒。 美影接著說明了兇手在葬禮前後,用雪菜的行動電話和月菜聯絡的事。 “可是,下過初雪的隔天,旬一先生和須輕大人帶著月菜和花菜小姐在庭院散步了吧?當時月菜小姐應該見過旬一先生使用自己的行動電話。既然如此,行動電話壞掉的說詞就不成立了,月菜小姐應該會感到懷疑,並將事情透露給花菜小姐才是。所以我才不再懷疑旬一先生。” “那我呢?”似乎還沒辦法完全放心,和生小心翼翼地詢問。 “關於和生先生,實在是因為與你相關的線索被留下太多,讓我很難懷疑你是真兇。不過,這也僅止於我的自由心證而已。只是,和生先生接下來將被羈押,如果和生先生您是真兇,這三天應該什麼都不會發生才對。” “這樣啊……” 和生看來似乎很失望。 “原來如此,那我明白了。不過,就算再怎麼說是誘餌,也一定要確保花菜的安全。” “這方面就請交給我吧。月菜小姐時是我們警方的失職,但警方的能耐也不只有用人數取勝這招而已。” 粟津抬頭挺胸地接下任務,那表情像是在對原本是刑警的旬一說,“你應該能明白吧!”
三十分鐘後,好戲上場了。和生做出假自白,就這樣被押上警車帶走。 當然,沒有人願意相信,因為大家都知道過去他是如何犧牲自己守護姊妹們;再加上十八年前登的事,到最後就連久彌都聞訊趕來質問了。 如果只有美影一個人,一定很難讓陷入騷亂狀態的琴折家人冷靜下來吧。幸好有旬一在,聽過他義正詞嚴的說明之後,大家想不相信也不行。 警方也表示兇手已經逮捕,會減少警戒的人手。此時之所以沒有撤去所有警力,是因為考慮到過去曾經失敗,如果現在全部撤離,未免太沒有警戒心了,兇手也會起疑,因此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真的是和生哥做的嗎?該不會又是你搞錯了吧!” 直到最後都不肯接受的菜彌,在旬一的勸阻下離開時,已經是日暮時分了。 美影拖著疲倦的腳步走上階梯。 “美影,你覺得兇手會上當嗎?” 畢竟是至今將警方及美影母女都耍得團團轉的狡猾兇手,這種程度的陷阱真的騙得倒對方嗎?靜馬還是有些許不安。 “我想,對方恐怕多少也感覺到這是陷阱了吧。不過兇手也一定會有所行動,否則就無法達到目的了。” 說不定美影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只是還未掌握確切證據而已。聽她如此斬釘截鐵,想必有相當程度的自信。現在,也只能相信她說的話了。 正當靜馬要走回自己房間時,“靜馬先生,有一件事想要請您告訴我。” 美影再次叫住了他。 “什麼事?”靜馬不以為意地回頭,卻看見美影的臉色像被死神籠罩般黯淡。 “喂喂,別這麼陰沉啊,事情一定會順利進行的。” 如果計畫失敗,害花菜被殺害的話,美影的偵探生涯也將就此告終。她會感到壓力沉重,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沒想到,美影要問的卻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 “靜馬先生,您和家母……是否曾在此發生關係?” “……為什麼這麼問?” 靜馬先是語塞,接著又笑著打算含混帶過。可是,美影卻非常認真,簡直就像把全身肌肉的力道都集中在雙眼一樣,凝視著靜馬等待答案。漆黑與翡翠,兩隻眼眸彷彿都變成了義眼,眼裡的光芒緊貼著眼眸靜止著。 不能對這女孩說謊……靜馬領悟到這一點。就算是會讓她失望都不能騙她。 “沒錯。” 靜馬點頭。 “只有一次。美影倒下的時候,我們相愛了。” “……是這樣啊。” 美影臉上的陰霾更重了。她眼中看見的自己,一定是一個為了滿足慾望而乘人之危的卑鄙男人吧!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 “謝謝您告訴我。” 美影輕輕低下頭,這麼說完之後便離開了。靜馬伸出手想叫住她,卻發不出聲音,只能望著美影漸漸變小的背影,最後消失在房門的陰影中。耳邊傳來門被關上的聲音。 事件結束之後,眼前的美影應該也會離開自己吧?靜馬有這樣的預感,不,他是如此確信著。 連續被母女兩人拋棄啊……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靜馬感到自己被猛烈的空虛感所包圍。 那天晚上,靜馬在別館一樓的浴室裡泡溫泉澡時,不知不覺打起了噸。 他在精神上感到極度疲憊,原因當然是來自傍晚時和美影說的事。想起她那若有所思的表情,黯淡的眼神,靜馬不禁心想,一切是否已無法挽回?連煩惱的餘地都沒有,甚至是已經太遲了,然而靜馬卻還放不下。 接著,他開始詛咒起自己那自以為能代替她父親照顧她的念頭,真是想得太美了。 不小心猛然喝了一口溫泉水,靜馬不由得發出慌張失措的聲音。酸味和澀味瀰漫在口中,一部分的泉水還灌進了胃裡。 “靜馬先生。” 此時,突然從更衣間傳來美影的聲音。透過毛玻璃可以看見她身上穿的紅白水幹。 “怎麼啦,美影?” 靜馬正想從澡盆里站起來,但立刻驚覺自己處於裸體狀態,只好再次把身體泡進澡盆裡,頓時掀起一陣“嘩啦”的水聲。 “喂喂,我正在泡澡啊。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事情很糟……花菜小姐被殺了。” “咦!” 靜馬一聽便急忙要衝出浴室,卻又想起裸體的事,只好再次坐回澡盆裡。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你先去吧。” “是。”這麼回答著,美影的身影也消失了。 連花菜都被殺了;換句話說,美影設下的陷阱失敗了……這真是最糟糕的結果了。不只是推理失敗而已,為了配合陷阱還特地減少警力,才會造成這難以挽回的事態。美影能不能從這樣的打擊中站起來呢? 為了平撫自己的情緒,等了十幾秒後,靜馬才從澡盆裡出來。正當他要伸手拉開毛玻璃門時“請住手好嗎!” 又是美影的聲音。就在門外,距離很近的地方。 她還沒離開更衣間啊……總之,先用毛巾遮住前面好了。靜馬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察覺美影的音調似乎不大對勁。 “真不愧是御陵美影呢。” “您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不只是音調,連內容都很奇怪。雖然音調高低有著微妙的不同,但兩者都是美影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就像是美影在自問自答一樣。 (花菜都被殺了,這小妮子還在玩什麼把戲啊?靜馬不悅地打開門,卻因眼前的光景而驚訝地當場僵立在原地。 有兩個美影。兩人身上都穿著紅白水幹,身高體型相仿,黑髮也都束在腦後。五官也一樣……不,有點不一樣。其中一個美影化著妝,看得出歲月在臉上留下的痕跡。 “……不會吧,你還活著?” 瞬間,年長的美影單手舉起扇子飛身躍向靜馬,年輕的美影介入兩人之間,右手格擋下她的攻擊。年長的美影馬上反應迅速地抬起腿飛踢,而承受了這一踢的年輕美影,則伸出左手攻擊她的雙眼。眼看年長的美影就要折斷年輕美影伸過來的兩根手指時,她又敏捷地把手抽了回去,並補上一踢反擊。兩人之間的攻防,身手之快,靜馬的眼睛根本跟不上。 當兩人的攻擊都開始漸漸失去靈活度時,年輕的美影抬起右膝,踢向年長美影的側腹。隨著一聲鈍響,年長的美影彎下了身子,然而,她也立刻縱身向後一跳,一邊說著“你成長了不少喔”一邊伸手按下更衣間的電燈開關。更衣間的照明立時暗了下來,在來自浴室的微弱光線下雖然看不真切,但仍能看見她一個滾地後,從門口逃走的模樣。 靜馬茫然自失了好一會兒,這才走向站在原地喘氣的美影身邊。 “美影還活著嗎?” 這麼一問,年輕的美影便抬起兔子般的紅眼望向他。 “我從來沒如此希望自己的推理出錯過。” 伴隨著粗重的呼吸聲,少女美影從臉頰、眼瞼到說話的聲音全都微微顫抖著,看似隨時都會哭出聲來。她右手臂的袖子捲了起來,露出紅紫色的瘀血。靜馬把手放在她肩上試圖安慰她,卻想起了花菜。美影固然重要,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花菜的事。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