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塔的調查結束後,我們回到了諾丁山大門的事務所。從布爾博士頗佳的心情看來,我們的“尋訪凶器之旅”似乎很是順利。所以,我決定確認一下這個推測。
“如此說來,倫敦塔兵刃博物館裡失竊的鐵輪,就是殺害布朗寧勳爵的凶器?”
布爾博士狠狠點頭道:“對,概率很高。”
“你怎麼想到的呢”
布爾博士笑了,笑得八字胡都歪掉了——
“哎呀,就像我先前說的,不是有提示嘛。童謠裡面那句'第十二個滿月輝映'就是提示。你想想看,直到目前,'貓'每次犯罪都會遵照童謠裡的內容。就拿較近的一次來說,第十一個死者——偵探大師托馬斯·柯撒迪——是在錄音棚內觸電而亡,這情況跟'第十一個天雷來劈'完全吻合。換言之,那隻'貓'是藉助'現場情況'和'殺人手法'這兩者之一來兌現童謠的內容的。而這次又如何呢,童謠的內容要怎樣聯繫上現場情況?從行凶的日期來看,那句'第十二個滿月輝映'顯然不是指真正的滿月之夜。所以,我們就要從現場搜查出一切疑似象徵'滿月'的事物,比如說像滿月一樣圓圓的……”
“怪不得你會去調查布朗寧勳爵的唱片!”
“對呀,那個房間裡僅有的像滿月一樣圓圓的東西就是唱片。然而,布朗寧勳爵的唱片完全沒有可以之處,只是沒看見留聲機上那張盤的盤盒罷了。至此,我的調查碰到了瓶頸,只好另謀出路。”
“你的意思是……”
“準確的說,是徹底換了個思路。我開始逆向推理。既然那房間裡沒有'滿月',那就意味著房間裡沒有的東西恰恰便是'滿月'——那個從房間裡消失的東西,恐怕就是那句'滿月輝映'的實際所指。”
“的確……凶器從房間裡消失了……”
布爾博士肅然頷首:“正是。總之呢,我推測那件消失的凶器就是從某個角度象徵著'滿月'的東西,然後又察覺了一件事情。你看,死者胸前不是有一個半圓形的地方沒染上血?我當時就想,那莫非是被害者倒地時壓住了一個圓形的扁平物體——神秘的凶器!——所以只有那一帶沒有血跡。呈現半圓形,大概是圓形凶器只有一半衝進人體,帶出了血;另一個解釋是,凶器的另一半吸收了從死者身上流出來的血。再者,基德的報告中稱,切斷死者頸動脈的凶器,其刀刃一定是彎曲狀的。把上述這些綜合之後,我的結論是:凶器恐怕是一種有著圓形唱片形狀和鋒利外圍的東西。”
“所以就是鐵輪?”
“嗯。這個案子你沒理別人,直接來見我,真是選對人了。若非我精通古往今來、天南地北的一切武器,肯定做夢都想不到印度的這種奇門兵刃。哈哈哈哈……”
布爾博士欣然長笑,八字胡顫動不休。
“但是,那個空的盤盒去哪裡了呢?”我提出了想不通的問題。
布爾博士笑聲一頓,說道:“嘿,那不是剛剛正好?帶走鐵輪的人當然要避人耳目,所以就把鐵輪塞進那裡面了。話說回來,那隻'貓'這次可真是玩過火了,全靠那傢伙像偏執狂一樣的模仿殺人,我們才取得瞭如此有力的線索。”
說至此處,布爾博士突然話鋒一轉,不再談“貓”的這個案子了。不管我如何詢問,他都會將我打斷,不予回答。
最後,布爾博士小心翼翼地抱著從兵刃博物館帶回來的贗品鐵輪,說道:“我該去構思理論,破解'密室'的問題了。你肯定累了吧,早點休息。”說罷便匆匆返回了辦公室,關上了門。
我閒來無事,只得把事務所會客室的沙發當做床鋪,準備先睡上一覺。
而後,躺在沙發上的我,呆呆凝望著窗戶。想不到,那黃霧竟蔓延到了諾丁山大門一帶。
霧默默摩挲著窗玻璃,猶如一直蹭著後背的黃貓。窗玻璃上映出了一個被霧烘托著的陌生男子的面孔。
那個陌生的男子就是我本人。我張嘴,玻璃窗上的男子亦張開了嘴;我皺眉,玻璃窗上的男子亦皺起了眉。但我始終不覺得他就是我,這簡直讓人煩躁死了!
我不認得這張臉……我到底是誰!
濃霧繼續摩梭著窗玻璃,全無離去之意,彷彿是特意留下來嘲笑眼前的我。
突然,一股奇異的感覺自我心頭掠過。
那感覺模糊不清,猶如窗外的濃霧,卻開始在我腦海中翻騰攪動。
我是不是有所察覺?那是不是跟我先前見到的東西有所關聯?
我想要將之抓住,那感覺卻像是一隻狡猾的貓,從我的手中逃脫。
這感覺如此奇異,到底……難道是恢復記憶的前兆?
我是不是注意到了……能喚醒一切記憶的契機?
我是誰?那個房間裡面的我,到底有何經歷?
片刻前尚未成形的不安,此刻構成了確確實實的恐懼。
我只覺得冷汗不住自頭上冒出,滿腦子都是'快逃'之念,幾乎無法自製。
但是,我不能逃!
就算逃了,事情亦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所以我決定留下來直面那橫亙心頭的恐懼,甚而迎戰我一直逃避著的問題——
我當真殺了人了?
我開始了一段苦難的歷程。對我來說“自我”不啻是一個形同陌路的人,但我仍妄圖翻閱他內心的每個角落。我內心的深處是否真的潛伏著足以殺人的攻擊性衝動?就算我忘了我是誰,忘了那些表面上的事情,但那種本能般的殺人慾望是否仍然……
我茫無頭緒,只一味探求、摸索著我的內心世界,但我的的確確無法尋出半分那邪惡殺人狂魔的影子。不管我是誰,我肯定不是那種會動手殺人的人——我如此堅信。
然而,這說不定只是一種自我暗示……
倘若兇手真的另有其人,事情又將會如何演變?既然我不是兇手,不是那邪惡的“貓”,那不就意味著此時此刻的“貓”興許正隱匿暗處,尋覓著下一個死者?
想到這裡,我的心頭又冒出了一股新的恐懼。
我目睹了布朗寧勳爵房間裡發生的一切事情。
“貓”會不會趕在我的記憶復甦之前將我殺了滅口?
興許“貓”已然在我身邊的暗處虎視眈眈,隨時都會猝然狙擊。
天啊,我到底在那個房間裡看見什麼了?我到底是誰!
渾渾噩噩之中,我只覺得那黃霧竟然飄進了腦袋裡面,漸漸膨脹,弄得我頭痛欲裂。
緊接著,我逐漸失去了意識……